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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一百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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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一百聲對不起

那是一根隨處可見的平民冰棒, 淡藍色的包裝紙上畫著一個奇怪的卡通形象,咧著一張大大的嘴,吐著長長的舌頭。

塑料包裝紙與欄桿接觸, 在寂靜的牢房中傳來一陣悶響。太宰治的表情非常微妙, 少年挑著眉毛, 看著那個失魂落魄的小孩。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主動湊了過去, 眼看那雙小手撕包裝,將那對廉價到棒冰一分為二。

兩人保持著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都沒有主動開口。太宰治含著那除了足夠冰涼以外毫無優點,通常都作為父子、朋友分享裝被人買走的廉價冰棒,低垂著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蓮儀則時不時地吸吸鼻子,同樣無聲地啃著那支大概是酸奶味的棒冰。

這並不是個游戲,但兩人就好像是在比賽誰吃的更快一樣,不知不覺遍便都加快了下嘴的速度。最終二人幾乎同時吃完了冰棒, 蓮儀的素體質量相當過硬, 於是太宰不得不為此付出代價。

鳶眼少年嬌氣地哼哼幾聲,手扶額頭倒在了一旁。

“嗚呃、頭,頭好痛啊……”

他嫻熟地耍著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逃避著接下來的話題。這個天賦卓絕的少年就好像真的有讀心術一般, 僅靠觀察蓮儀的神情, 便已意識到了接下來的展開一定無比麻煩。

凡事只要與蓮儀扯上關系,就會變得麻煩。

遺憾的是,蓮儀一如既往的認真。既然他已整理好思緒,也下定了決心, 那即使明知此事很難收場,他也還是會做。

於是, 這個時不時還要吸吸鼻子的孩子終於鼓足了勇氣擡起了頭,那雙令森畏懼的金色眼眸中滿是真誠:

他說:“我終於明白太宰那時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所以,“我是來道歉的。”

太宰治沒有回話。太宰治甚至沒讓蓮儀看到自己的表情。

太宰並不是一個容易受到他人影響的人。他的過去仿佛始終籠罩著一層攝人心弦的迷霧,令那些靠近他的人、聽說過他的人心生畏懼。沒有人能讀懂太宰,於是便也沒有人能理解太宰。最終,便也沒有人真正的關心太宰。

好吧,或許也不是完全沒有。在某個時刻、某個瞬間,那些被太宰放進了心中的人們,都曾對他表達過真摯的關懷。

可太宰治比誰都更擅長逃避。當他用那些巧妙的笑話又或挑釁給予對方回應之時,那個真心關心他的人便也清楚,該換一個話題了。

可是以上種種高階技巧,對羽生蓮儀是毫無作用的。

……

這既是說,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沒法逃了。

於是,久違的……久違到令人陌生的,太宰治有些憤怒。

可這股怒意究竟來自哪裏?他到底是因何而生氣?

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是因為羽生蓮儀太麻煩也太討厭了嗎?似乎不是,似乎……

於是,沒人說話。

蓮儀似乎是想要他回話。而太宰卻不知自己該回什麽好。

“我終於明白太宰那時的話是什麽意思了。”——但凡太宰笨拙一點,他都沒法明白蓮儀在說些什麽。其實太宰自己都很驚訝,他竟然在第一時間明白了蓮儀的意思。

他曾在某個陰暗的角落,對月光下的蓮儀發問:那麽,你又有怎樣的願望呢?

身為許願機的那個孩子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對此感興趣,於是給予了太宰一個標準到不能再標準的答案。

那時的蓮儀說,自己只是想要大家都能快樂的活下去,希望得到一個HappyEnd,僅此而已。

假得可憐。

但太宰無意追問,就像他面對其他看不清自己的笨蛋那樣,他不予置評,並不準備充當任何人的人生導師。

畢竟歸根究底,太宰治他深信人類的生命毫無意義。

——嗚姆,真的嗎?

若是他當真有自己想的那樣堅定,此時又是在為何而惱火呢?

……為什麽要對我說“對不起”。

——毫無意義。

片刻沈默過後,太宰治輕輕說道:

“沒有關系。蓮儀。”

“我們已經是同謀了。”

他的語氣帶著某種不祥的寧靜,昭示著繼續這個話題的危險性。可蓮儀搖了搖頭。他總是這樣,總是如小動物般莽撞,總是不懂這些獨屬於人類的彎彎繞繞。

“對不起,太宰君。”

他這樣說著,眼裏又冒出了眼淚。

“我是個無比任性的怪小孩,雖然嘴上總說自己不想傷害任何人,但其實還是在不停的傷害你。”

牢房內的太宰治簡直感到了一陣窒息。

但在更多的憤怒湧上心頭之前,他先感到了深深的無力。他拿這個孩子毫無辦法,太宰經常覺得蓮儀像是一只幼犬,雖然貌似也有著被人類馴化馴服了的DNA,其本質卻依舊野性十足,毫無規律可言。

“……為什麽你覺得自己能傷害到我呢……”

太宰虛弱地嘟噥著,忍不住背過了身,不停的呻|吟般的嘆氣。

——為什麽要這麽較真呢。

——為什麽這麽認真呢。

——不要繼續向下挖了。那明明毫無必要的。

蓮儀看著他的背影,太宰是個身材高挑的少年,但他體重不高,因此蜷作一團時依舊會令人覺得莫名可愛。但此時此刻這個寫滿了拒絕的背影卻透出了奇妙的脆弱之感,好似一團被揉散了的棉花。

太宰就連示弱都這般狡猾。為了堅定說下去的決心,蓮儀揚起了頭,開始了解釋。

“對不起,太宰。因為我先被賦予了使命,這才得以誕生的。對我來說使命並非是一件壞事,於是便也覺得給其他人使命並不是件壞事。”

蓮儀的聲音悶悶的,卻又無比堅定。

“但倒回去看,我的確是為了中也……不,我是為了自己的欲|望,而將某些沈重的東西托付給了你。僅僅是因為你能做到,僅僅是因為我覺得這樣便是‘由人類自己解決了這個問題’,於是便如甩手掌櫃一般,將重負加註到了你的身上。”

他又抽起了鼻子,卻並沒有哭。

我不是在撒嬌。我必須道歉。

——畢竟就連對太宰道歉,其本質都是希望自己能好過一些。畢竟,太宰他或許根本就不需要,也不想聽到這些話……

可是,我必須要說。

好自私啊,我是因為“我覺得我們是朋友,我應當對朋友坦誠”,於是道了朋友根本就不想聽的歉。這、這到底是對是錯?

我不知道。

我既想對得起太宰,又想對得起自己。

——簡直就像人類一樣。

如此覆雜、如此的難以兩全、如此的脆弱、如此的……

有淚珠悄咪咪的掉了下來。但這並未影響蓮儀繼續開口。

在某個角落,更多的蓮儀微妙的松了口氣。

不止是為了自己離人類更近了一點;

而是因為,自己離紅葉更近了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太宰,我好像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太過人類了。”

“我學到了不該學會的東西,‘這是為了大家好’——對不起。太宰,我感覺自己蠢死了,並為此好好痛哭了一場。真是的,這是不對的啊!我明明應該比誰都更清楚的。”

“對不起,太宰,因為想著‘太宰比我聰明、比我堅強’,於是便將這些和你多大關系的事強求於你……我真是蠢死了。我真是-”

孩子大聲地哭了起來。哭的太宰治頭疼,哭得他渾身僵硬。

繃帶少年很討厭這種感覺。他很——

“明明太宰也是我的朋友的、明明無論是中也還是太宰,都是應該獲得快樂的那一邊……”

這是什麽渾話啊。

“我不該因為這太難了,就選擇逃避。我不該把幫助太宰的責任甩到織田先生頭上——我好蠢啊、我-”

牢門消失了。

它是怎麽消失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濕乎乎的小東西撞向了太宰的脊背,像是一只絲毫也不準備顧忌他抗拒的、看不懂人臉色的幼犬。

就那麽真摯的、脆弱的……毫無意義的,

撲進了他的懷中。

這個剛剛才全面否定了太宰治先前價值觀的臭小子,他無與倫比的傷心,於是也哭得無與倫比的吵鬧。

和蓮儀不同,太宰治並不為自己被人安排了“合適的工作”而生氣。一方面,在港口黑手黨尋求價值本就是他自己選的;另一方面,他與森鷗外之所以這般合拍,其本質也是因為太宰認可這套邏輯。

這世上還會有比“最優解”更正確的答案嗎?

——即使他也曾為了摯友而背叛這套價值觀,但那不過是因為織田作是不同的。

……那麽,是否也有人……

也有一個並非受到了他操縱的怪家夥,當真把他也劃進了自己的地盤裏,想要將他視作是“不同的”呢?

這個哭鬧著,將眼淚蹭到了他外衣上的小鬼。

這個胡言亂語著: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之前的那些要求都是胡話…太宰也該擁有自由,太宰也有選擇未來的權利。

的小鬼。

那個總在見到他時漏出可憐兮兮的表情,總要求他伸出手來——為他治好身上所有傷痕的笨小鬼。

那個曾胡言亂語著些什麽“太宰就像白日裏的月亮一樣,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迅速的融入其中,看似是非常合群,其實卻又如月亮一般多變。”

“和中也不同,太宰沒法獨自發光。大約是因此,才會比任何人都更敏感吧?”

“對光敏感。”

——太宰治不喜歡羽生蓮儀。

就像他不喜歡狗一樣。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推開他呢?為何不趕快說些殘酷的話,讓他明白天高地厚?

……沒用的。

那些淺薄的偽裝,毫無用處。這孩子就是這樣,就像幼犬一般……

“太宰一定也有想做的事。”

他篤定地說著,就好像那是真的似的。

當他僵硬地搖頭表示,沒有哦。真的沒有——我離開這兒除了罪孽便已一無所有——以後,這只濕漉漉的小狗便鼓起了臉頰,委屈的低吼:

“那也沒關系——那就去找吧——。”

去自由軒叫盤咖喱,去織田作之助家借宿

他不是個會拒絕孩子的人,因此你絕對可以放心。

可以和他小酌兩杯,說些莫名其妙的胡話。想睡了就直接睡下,不會再有人打電話給你,安排沒什麽用處的任務了。

所以,就在那裏睡下吧。如果被咲樂吵醒了,就起來喝一杯水。

反正無論何時,織田作之助那只鋼筆落於紙面時揚起的沙沙聲,都很助眠。

——所以、所以……

——能原諒我嗎?可以嗎?

回答是什麽呢?真的能有回覆嗎?

人類的感情遠比瓶子脆弱,一旦出現了裂痕,便再也難以挽回。

朋友失格的蓮儀蜷在高大的瘦弱的滿身瘡痍的僵硬的太宰的懷中,等待著對方給予自己答案。

答案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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