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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猿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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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猿夢

如果說太宰治是在拐彎抹角的問蓮儀:“怎麽, 你也能像操縱魏爾倫與蘭波那樣操縱我嗎?”的話,那對於這個問題蓮儀也同樣含含糊糊的給出了答案:“如果我努力一下,大概也能做到吧”。

這絕不是說蓮儀的智慧令他能壓太宰一頭。而是這個世界…又或者說, 這個故事對太宰治的“惡意”程度, 令他真的很容易就能鉆到空子, 獲得太宰的支持。

在某幾個瞬間,蓮儀的理智曾對他輕聲呢喃:

或許, 別這樣做比較好哦?

最初是“還是不要嚇唬森比較好”,被他戒備敬畏雖然有趣,卻會帶來很多不安定因素;

然後則是“別對太宰這麽感興趣比較好”,這家夥並不是我平時會喜歡的那類人,很難接近、不好相處,某種意義上講,越是朋友才越容易被他的個性所傷;

接著,則是很多很瑣碎的建議。“別讓太宰上船”“不要當著這麽多人介紹自己的能力”。如果他能遵循理智的指引, 完全以旁觀者的心態走到現在, 那今日他與太宰的交流,就不會是他主動上門,來求太宰。

——會正相反哦。

在“理智”構建出的那個未來中。他是神秘莫測的非人生物、是正體不明的異世界來客。太宰治非常的排斥他,幾乎是本能般的戒備著他。而森先生並未意識到他的特殊, 因此織田作之助的命運也就按部就班的來到了那個生與死的岔路口。

到那時會發生什麽呢?到了那時, 太宰治會把他叫到辦公室。給他出示真正的“羽生蓮儀”——也就是羽生佑一的資料,揭露他的惡魔身份。

然後?

然後他會爽快的承認自己並非人類,笑著讚美太宰的聰穎。

但那什麽都改變不了。織田作之助已與紀德性命相搏。號稱是認為生命沒有意義的太宰會在令人窒息的沈默中下定決心,向蓮儀許願。

少年太宰治會將友人的生死放在個人喜惡之上。這個在蓮儀看來再人類不過的人類, 會向惡魔低頭。

就像過去蓮儀經歷過的許多故事那樣,作為遠比人類更自由也更強大的那一方, 他恰恰不需要做什麽,他只要什麽都不做,只要靜靜的旁觀,就能得到掌握一切的決定權。

只要像神那樣懸掛於空中,安靜的註視這個世界,一切便都能向他的方向傾斜。這是個在任何世界都通用的普世道理:強者即使只待在原地呼吸,就能獲得優勢。

可蓮儀並不是個理智的家夥,他也並不是為了強迫太宰、為難太宰,這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所以那個未來已不會出現了。森鷗外無論如何都不會傻到要去犧牲被蓮儀註意到、撿回了巢穴中的織田作之助。他肯定還在琢磨著其他的最優解,而這一回要被犧牲掉的——大約會是某個還沒被蓮儀發現,又有些特別之處的倒黴蛋吧。

畢竟,森先生就是這種人。

而比誰都更清楚此事的太宰,已下定了決心。

從他意識到自己並不希望將織田作之助這樣的人也一起放上天平稱重的瞬間,太宰便像是被紮破的氣球一般松了口氣。

他不再假裝自己是個冷酷的大人了。他不再繼續“如森先生那樣思考”了。

太宰治他放棄了。雖說要咽下這一切還是難免喉頭苦澀,但無所謂了,他明白自己即使繼續待在港|黑,也不會得到答案了。

於是,聽蓮儀說了這才是“路線B”的太宰治,他只是短暫的怔了一下,然後便回過了神。

“是嗎。”

繃帶少年的語氣稍微有力氣了一點,他很可愛地歪了歪頭,回道:

“所以在蓮儀的判斷中,還是現在這條路線要更好些嗎。”

看孩子點了點頭,太宰也很合群的陪他一起點了點腦袋。

“那好吧,我相信蓮儀君的判斷。”

真不愧是太宰治啊,明明之前還那麽激烈的動搖過了,此時卻已經整理好了情緒。

並一開口就將蓮儀噎了個半死。

“所以要何時動手呢。”

“上次聊這件事時蓮儀君也說了,你是準備讓中也成為首領…是這樣吧。”

“雖然我個人認為由中也帶領的港|黑大概率會在半年內被其他組織拆分吞並,從此不覆存在……”

畢竟橫濱就是這麽個橫濱。

“不過,龍頭戰爭也要結束了。現在能順利吃下港口黑手黨的組織也不覆存在了,的確是正處在最方便動手的時機呢。努力一下的話,即使是小蛞蝓也能一家獨大吧,嗯,大概可以?”

情緒回到了太宰治臉上,他的語氣重新活潑了起來。

這個十分鐘前還堅定的站在森鷗外那邊的少年,他此時看上去比蓮儀本人都更積極。

“所以,你又是怎麽想的呢?”

“畢竟是要和那個森先生對抗。即使只是為了表達尊敬,都該做好殺死他的覺悟哦。”

“怎麽樣呢,蓮儀。你已勾描出‘森鷗外之死’的畫面了嗎?”

————————————

勾描出了嗎?

實話實說,沒有。

況且對羽生蓮儀來說,要他殺死頗為相熟的森,那就和要求幼童捏死自己養的貓一樣難以接受。除非是面臨無可轉圜的二選一,不然他是絕不會那樣做的。

因此,羽生蓮儀只得心虛的、弱弱的對太宰解釋道:“我、我有考慮過其他辦法。”

那麽,究竟是怎樣的辦法呢?

這就要從森鷗外的角度觀賞這個故事了。對森先生來說,羽生蓮儀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首領大人極少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很早便已極為細致的分析過蓮儀了,他和孵化者很像,都認為只要能被自己看到,能被自己窺破,自己便能對其加以控制。但是呢,無論是對丘比還是對森來說,蓮儀都是那個特例。

蓮儀就像太陽。

這不是在說他的氣質便如此的陽光溫暖,而是說他的存在便如太陽一般難以撼動。作為區區一介凡人,你就是肝腦塗地,也難以影響那輪高懸天上,只是存在便能攝瞎人眼的偉大存在。即使是森也得承認,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

而蓮儀所在的位置,剛好便在森鷗外的極限之上。所以森很快便放棄了利用又或幹涉蓮儀,他絕非毫無自知之明的愚蠢之徒,並不會通過妄想就認為自己能夠謀得與此刻自己能力不符的目標。

以上種種,也只是原因之一。

森很少琢磨蓮儀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說到底他還是恐懼著那個會露出洋娃娃一般可愛笑容,總是親熱的喊著他“森先生”的孩子。

森會夢見蓮儀。

這樣說有些奇怪,考慮到他自稱自己的“狩獵範圍是12歲以下的少年少女”……嗚姆,這簡直更怪了。

但對森來說,與蓮儀相關的夢境卻與旖旎暧昧扯不上半點關系。他會夢到蓮儀,說不上經常,但只要他認為自己距離那個“讓港口黑手黨成為橫濱的黑夜”的目標更近了一步,那他便一定會做噩夢。

沒錯,噩夢。

那是一枚巨大到光是存在,便能讓巨物恐懼癥患者窒息暈厥的金色球體。它突然出現在風平浪靜的橫濱上空,悄無聲息的取代了藍天,理所當然的立在眾人頭上。

處於混沌的迷夢中的森,最初並未意識到那是什麽。

這一幕令他非常眼熟。總感覺自己曾經歷過。而這種詭異的既視感令森背脊發麻,就仿佛粘了一身的螞蟻。為此而焦慮的森迫切的想要知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麽,於是他拼命的回憶,拼命的想——

然後在某個瞬間突然想了起來。

那是“羽生蓮儀”的眼球。

——夢中驚醒的滋味並不好受。

……人到了這個年紀,卻還會露出孩子般失措的驚惶表情,這還真是叫人下不來臺……

森最初以為這是個警告,但在試探了蓮儀又無結果之後,他便不得不苦笑著接受自己就是因此留下了心理陰影這一結論。

盡管光是將“心理陰影”一詞與他森鷗外聯系到一起都很好笑。但生理上的恐懼並不是能靠心理上的理解克服的。類似的夢境他還有過兩次,而且,越來越糟。

那枚碩大的眼球,祂越來越近。

最初牠還只是取代了藍天,令天空變成了一片金黃;

然後祂又向下墜落了一點,角膜、瞳孔、虹膜…那非人的一切,越發的靠近了地面。

……

而在夢中,待在地面上,坐在首領辦公室椅子上的森,即使是在夢中,他偶爾也會進行這樣的思考:

等牠當真墜下來那天,自己又會變成什麽樣呢?

會成為這世上第一個被太陽般巨大的球體砸個粉碎的人類嗎?

……這簡直和那個可笑的都市傳說差不太多。那個怪談的主人公知道自己將在第三次夢到猿車時淒慘的化作肉糜,就此死去。

那我呢?在屬於蓮儀君的眼球再次吞噬世界之時,只能如猿猴一般待在地面的我,又會落得怎樣一副下場?

森真的非常討厭這個夢境。

因為他很清楚,這並非只是一個引人發笑的離奇噩夢。夢中的內容幾乎是在明示著他終將得到的結局:如果他堅持去做那些與蓮儀觀念不符的事,再次觸怒了這個孩子,那枚眼球便會再度落下,將一切抹平重來。

終有一日,他會變得比“猿夢”*的主人公還更淒慘百倍。

……而這樣的終末,是森鷗外無論如何都想避免的。

所以當那匹純白的異獸搖動著尾巴,向他發來了邀請時,森反思了許久,也沒找出拒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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