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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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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7 章

◎“在我們這個時代,愛情實在太渺小了。”◎

可等到希爾維婭真正出發去見舒倫堡,已經是兩年之後的事情了。他住在意大利的馬雷焦湖畔,她隨著美麗的春日陽光走進那間別墅,發現他坐在壁爐前發呆,戰爭中那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已經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但他的手邊還放著一杯馬提尼。

“我很好奇。”希爾維婭用拖長了的法語作開場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舒倫堡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有對她的到來報以任何驚訝的情緒:“我一直在想你什麽時候會來,好在你沒有讓我等太久。”他站起身,“我想和你說請坐,不過人在自己家應當不需要客人下命令。”

“自己家?”希爾維婭笑了一下,她站在自己的位置沒有動。

舒倫堡笑出了聲:“看來這麽多年過去,你依舊對我們那套游戲念念不忘。不過這是一件好事.......”他端起馬提尼,向陽臺的方向走去,“今天陽光不錯。”

穿堂的微風把一側的窗簾吹進屋內,帶進一陣粼粼的波光。希爾維婭隨著他走到陽臺上,從大理石圍欄的一側可以直接看到美麗的阿爾卑斯山。

“我猜你一定想問我是怎麽知道的。”舒倫堡就著剛剛的話題往下說。

“因為你了解我。”希爾維婭平靜地盯著湖水,慢吞吞地說,“屋子裏的擺設、下午茶的種類.....很容易暴露一個人的階級和地位,再加上花園的樣子、墻上的繪畫。對於你而言,推論出主人是誰輕而易舉。”她看了一眼舒倫堡,笑了笑,“告訴我,您對我的招待還滿意嗎?”

“作為客人,沒有什麽可指摘的。”舒倫堡抿了一口酒,他似乎意識到希爾維婭正用一開始的目光盯著他,此刻他終於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他聳了聳肩,“在這個時候,人應該及時行樂。”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算作默認,好像她自己並不是因為知道舒倫堡即將前往都靈進行癌癥手術才匆匆趕到這裏。他們安靜地在陽臺上欣賞了一會兒春日的馬雷焦湖。舒倫堡慢悠悠地喝掉了杯中的酒,轉過身看著她:“不想說什麽?”

“我在思考。”希爾維婭簡單地回答,“我該用什麽樣的感情和語氣面對您。”

“這很簡單。”舒倫堡輕聲道,“你可以排除一下,顯然——你不愛我。你把熱情和忠誠獻給了另外一個人,因此在戰爭結束了七年之後,手上還戴著訂婚戒指。”

希爾維婭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裏多少有點悲傷和懷念的意思。

“當然了,你也不恨我。”他繼續說,“否則你應該像在紐倫堡時一樣帶著手槍來。”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或許時間確實能改變一切,舒倫堡先生。去年我在巴黎見證了歐洲煤鋼共同體的成立。”她刻意沒說自己在其中做的工作,“既然國家和國家之間能達成和解,我想人們之間也可以。”

“國家和國家之間的和解是因為有共同的利益。希爾維婭,不過我聽說過你作為和平主義者的名聲。”他笑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也可能是單純地覺得這種理想主義可笑。

希爾維婭轉過身看著他,直到他自己平靜下來,春日的陽光落在阿爾卑斯山的雪頂上,發出香檳色的金光。

“你是在害怕。”舒倫堡平和下來,又恢覆了他平時的樣子,“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一點施季裏茨——他這種人告別的時候會把一切都帶走,沈默、得體、克制。所以你會害怕。”

“害怕什麽呢?”希爾維婭問,不知道是真的不了解答案,還是需要他親口說出來。

“我們都變老了,希爾維婭。”舒倫堡歪了歪頭,“我承認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美麗動人,但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騙不了人。我們終究會把一切都遺忘。我選擇把它記錄下來,但記錄的速度趕不上遺忘的速度。”

“可你在回憶錄裏幾乎不提具體的人名。”

舒倫堡沒有理會她,他繼續說了下去:“等到細節逐漸模糊,見證者一個一個去世。你就會自我懷疑,他真的存在嗎?還是你的一場夢?”

希爾維婭徹底沈默了。她張了張口想反駁什麽,但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們分別的時候,舒倫堡才回答她關於人名的問題:“很多我的同事依舊在世,沒有經過任何審判。在戰爭結束之前他們逃往南美洲,現在依舊在情報部門任職。我沒必要引起不必要的關註。”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向他伸出手:“我知道了,謝謝你。”

回答她的是一個擁抱,短暫,輕柔,結束之後,舒倫堡後退一步,看著她:“那麽,再見了,我親愛的希爾維婭。”

“我們會在都靈再見。”希爾維婭當時這麽說。

他們確實在都靈再會,不過是以希爾維婭參加舒倫堡葬禮的方式。他在一場失敗的手術後死於腎衰竭,最終躺在一塊沒有名字的墓碑下。參加葬禮的人很少,只有他的家人、和幾個曾經的同事和同學。希爾維婭還看到了漢斯·馮·丁克拉格男爵和可可·香奈兒,

“您是什麽人呢?”有人問躲在黑紗後的希爾維婭。

她身邊的馬森上校想要代她回答,但希爾維婭已經開了口:

“我是他的朋友,老朋友。”

那個夏天她去了南美洲考察——在國際紅十字會這樣的地方擔任職務就有這樣的好處,她可以通過漫長的文書工作和長期的申請得到去世界各地考察的機會。她意外地發現,在不少南美洲國家存在著小小的德意志社區。不少德國人聚集在這裏。

希爾維婭找了個合適的機會進入其中,代價是孤身一人。她好奇地打量著這些人,這些人也好奇地打量著她。她只得做出觀光客的樣子左顧右盼,直到她的目光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她悄悄靠近這人在的位置,在他的身後舉起了槍。

半個小時之後,她和庫特·阿斯曼在一家酒吧裏共飲雞尾酒。庫特·阿斯曼喋喋不休地向她抱怨:“到底是誰教會了您這一招,我的心跳都要停滯了——我還以為是其他國家的間諜呢。”

希爾維婭慢條斯理地從他的面前拿起一根薯條:“您猜猜看?”

“反正不可能是施季裏茨,您在戰後為情報組織工作?不對,您這個眼神是我猜錯了?不會吧?真的是他?”前蓋世太保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已經在戰後的平靜生活裏發福起來,身上也沒有了任何當蓋世太保時的氣質,他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酒吧老板:“您知道嗎,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還說起您。”

“說起我什麽?”

庫特·阿斯曼回憶了一下,對於他而言,在這麽多年後回憶起當年的槍林彈雨顯然很費勁:“那時候戰爭要結束了,我要離開柏林。他也有自己的神秘任務,別這麽看我,親愛的希爾維婭,情報部門的任務總是很神秘。所以我們約好一起喝酒,免得他地窖裏的珍貴庫存全部流入俄國人之手。”

那真是別出心裁的邀約,整個柏林到處都是防止人們出逃的崗哨,即使出城,蘇聯坦克的行進聲和被英美飛機轟炸的恐懼也如影隨形。但庫特·阿斯曼和施季裏茨都不怕死,至少那個時候,他們是那麽認為的。

阿斯曼那個時候已經知道“南美通道”的存在,知道自己即將前往梵蒂岡獲得證件,再從意大利去南美洲。他借著醉意問好友要不要一道去。但毫無疑問得到了施季裏茨的拒絕:

“我忘了,你可以去瑞士。”阿斯曼的醉意湧上了腦袋,說話都有點口齒不清了,“我羨慕你,施季裏茨,真的。或許你可以到南美來看我.....雖然我還......還不知道自己去哪裏。”

施季裏茨比他清醒得多:“去找希婭,讓她從一個受迫害的貴族變成一個納粹黨人的妻子,背負著戰犯妻子的罵名度過接下來的四十年人生?不,我絕對不會這樣幹。”

希爾維婭嘆了口氣:“他和我在一起是因為責任,離開我也是因為責任。”

“您怎麽能這麽說呢?!”庫特·阿斯曼看起來比她更激動,“他愛您,這毫無疑問,他不計一切代價地保護您,為您付出了那麽多.....”

“請您冷靜一點。”希爾維婭嘆息一聲,“我並沒有那麽說。只是這愛情本來不應該發生。”

“您說什麽?”

“我是說,”希爾維婭輕聲道,“在我們這個時代,愛情實在太渺小了。”

那是她在南美洲的最後一天,分別前,庫特·阿斯曼開玩笑似的問她:“您不會把我舉報出去吧?”

希爾維婭看著他,身後的德國社區已經到了晚飯時間,有幾個孩子在道路上奔跑,他們對自己父母曾經從事過的事情一無所知:“當然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逃往至南美的渠道確有其事,後來艾希曼也是在南美被抓到的。

這次談話是發生在一百九十九章提到的那次談話之後。哥們兒喝酒.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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