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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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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4 章

◎“我現在彈不了莫紮特了。”◎↓

施季裏茨靠在駕駛座上,久久地沒有說話,雙手放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臉上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感。

希爾維婭看著路邊的樹叢,陽光被這些雜亂的樹木割成了光怪陸離的碎片。她很想看一看施季裏茨的面容,想知道他現在的心情,但她沒有那麽做。好奇心被另外的什麽東西壓制住了,她深知現在一個註視都會讓施季裏茨感受到壓力——施季裏茨是個不喜歡,說得準確一點,是厭惡示弱於人前的人。

她拉開了車門,準備悄悄地溜到外面去待一會兒。她剛剛打開車門,就聽到耳邊一句很輕的聲音:

“沒關系的。”

她錯愕地轉過頭去,發現施季裏茨閉著眼,似乎是在對她說話。她輕輕合上車門,坐回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她感到一陣柔情在心中升起,但又很難理解這種柔情從何而來。

施季裏茨沒有回答她,他的脊背平時挺得太直了,看上去就像一座永遠不會倒塌的高山,遙遠、高傲又冷峻。以至於到這樣難以自已的時刻,人們才能意識到他並不是神明,而是凡人。

過了不知道多久,有人來敲了敲車窗。希爾維婭坐正身體,想要代似乎是睡著了的施季裏茨看一看這是誰。但施季裏茨已經擡起了頭,他好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思考,那種悲戚的神色被他掩飾了,他搖下車窗,發現這是普萊施涅爾教授的兄長,那位柏林大學考古系的普萊施涅爾教授:“您怎麽了?”

“哦,您,您一定就是施季裏茨先生。”

希爾維婭盯著這個老人,他說話的神情很緊張,總是掩飾不住地左顧右盼,眼睛從不敢正視對方。她想起死者在去世前說的話,意識到這是長久的集中營生活給他留下的後遺癥。

“是的。”施季裏茨回答他,語氣很溫和,“您有事找我?”

“不,不是的。我的弟弟他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寫著是給您的。”他從衣袋裏掏出一封信,因為在他的口袋裏待了太久,那信封皺巴巴的,“不過,我聽到他提起過您一兩次,不過沒說什麽......”

施季裏茨把信封收在自己的包裏:“謝謝您,您之後有什麽打算呢?”

“我.....博物館要疏散到山裏去,我大概要和他們一起去吧。”老人說。

“您多保重。”施季裏茨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

老人被這樣的直視弄得很緊張,他打起勇氣,才看了施季裏茨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那雙眼睛給他一種力量,奇異的力量。他提高了一點聲音:“.....謝謝您。”

“您去吧。”施季裏茨對他點了點頭,他們目送著這位老人走出教堂,走向其他地方。

“我們去哪兒?”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中,施季裏茨低聲問希爾維婭。“我在想,親愛的。”希爾維婭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我們要不要去看看紮烏裏赫夫人呢?”

大象酒吧還是和以前沒有什麽分別。紮烏裏赫夫人正在給一位年輕的姑娘算命,她還戴著護士的白帽子,似乎是剛剛下了夜班,眼圈發青,但目光卻釘在紮烏裏赫夫人的手上,聲音有點激動:“......您是說他會回來的,是這樣嗎?”

紮烏裏赫夫人已經瞥到了施季裏茨和希爾維婭,他們挽著手走進來,找了個靠近墻壁的臺子坐下。老板的小兒子,紮烏裏赫夫人的侄兒漢斯給他們拿了菜單。紮烏裏赫夫人又看了一眼那姑娘,她臉上的神色是那樣迫切,於是她握住了那護士的手,言辭懇切:“姑娘,他會回來的。”

年輕的姑娘滿意地離開了酒吧,紮烏裏赫夫人來到他們倆面前:“好久沒有見到你們了。”

“是,前段時間我在出差。”施季裏茨溫聲道,“在這個年頭,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已經聽人議論了很久,說這地方多了個神奇的老年女巫。您要和我們一起坐嗎?”

紮烏裏赫夫人點了點頭,她坐在希爾維婭對面:“怎麽了,希爾維婭,你看上去情緒不太好?”

“是嗎?”希爾維婭看了一眼施季裏茨。

“您知道,”施季裏茨開口打斷了這個話題,“我剛剛在問希婭,她願不願意去彈點什麽曲子。”

“您不願意?”紮烏裏赫夫人看著希爾維婭。

“不是不願意,只是,我現在彈不了莫紮特了。”希爾維婭順著施季裏茨的話頭往下說,“莫紮特屬於寧靜、甜美而清新的世界,要求彈奏者是安靜而快樂,擁有一顆純凈的心的人。面對柏林現在的殘壁斷垣,我做不到。”

紮烏裏赫夫人皺了皺眉,要說些什麽話來勸導她的時候,漢斯又來到了他們桌邊,給他們端上茶水和咖啡的同時,還遞給希爾維婭一封電報。

希爾維婭看了一眼,電報是從奧地利發來的,沒有署名,上面只有一句話:“迎春花開了。”她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年多之前,她剛剛在德國定居的時候和安娜約定好的暗號,這句話的意思是,安娜要來見她,在大象酒吧。

希爾維婭把電報放進包裏,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回去再想想怎麽會回覆這封電報吧。現在,我準備去彈點巴赫。”她對施季裏茨眨了眨眼,請鋼琴師給她讓了位置。

紮烏裏赫夫人和施季裏茨聊了幾句,隨即面露驚訝的神情。

希爾維婭猜到,他大概在說要去前線的事情。她沒有再註意那邊,而是專註地彈著鋼琴。她努力地不讓自己去想“前線”的事情,好像這樣就能避免自己陷入那位年輕的護士的情況裏似的。

夕陽落下的時候他們一起回到了波茨坦的山間,施季裏茨在樹林裏停下了車,半明不暗的太陽光在林間閃爍著,湖水還在泛著亮光,他看了一會兒湖水,突然輕聲道:“看起來今年你得一個人慶祝生日了。”

“實話說,我不是特別想慶祝自己老了一歲。”希爾維婭無奈地笑了一下,“再過五六年,我就要變成那種把自己的年齡當成秘密的女人了。”

施季裏茨很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明白,再過五六年,甚至再過五六十年,你還是會很漂亮,當然,是和現在不一樣的美麗,歲月不會減損你的魅力。你為什麽要畏懼它呢?”

“希望.....”希爾維婭笑道,她還沒說完,什麽東西從林中沖了出來,打斷了她的話。那東西撲閃著大翅膀從他們的頭上掠過,而後從從容容地落在了樹枝上,雙目非常明亮。

施季裏茨認出了那只鳥:“貓頭鷹。”

“我聽過一個說法,貓頭鷹是兇兆。”希爾維婭皺著眉。

施季裏茨看著她:“我以為你是無神論者。”

“偶爾迷信一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希爾維婭看著他,“答應我你不會到第一線去。”

施季裏茨笑了一下:“我是去做參謀,希婭。大部分時間我都會待在希姆萊的指揮所裏,在少數極端情況下,我會去希特勒的地堡開會.....總而言之,在現在的德國,你恐怕很難找到這麽安全的地方。”

“嗯.....”希爾維婭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是那種會跑到前線去的人。”

施季裏茨沒有回答她,大他們沿著湖邊走了一會兒,天已經完全黑了,別墅已經近在眼前了:“我明天要到西線去。”

“我知道。”這話他已經說過一遍了。

“我在書架上給你留了個生日禮物——沒有什麽新意,不過,我猜你可能會需要。”

“需要”這個詞匯很不尋常,希爾維婭也就沒有問他為什麽不把禮物親手交給她:“我會等到生日那天再拆的。”

第二天,施季裏茨就踏上了去西線的路途。希爾維婭則去了大象酒吧,她剛剛踏進酒吧的大門,就看到安娜·維特爾斯巴赫那漂亮的淺褐色的頭發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她坐在安娜的桌邊:“柏林人會嫉妒你的,親愛的。”

“為什麽這麽說?”安娜拉著她打量了一番。

“在柏林,人們很難得到熱水來洗澡,空襲把這裏毀的差不多了。”希爾維婭笑道。

“可你那鉑金色的頭發還是那麽一塵不染。”安娜笑道。

“我嘛....我住在波茨坦。”希爾維婭和她一道向外走,“我想你會來和我一起住的,是不是?”她沒有問安娜為什麽來,對於一個抵抗組織的成員來說,她來到柏林必然有自己神秘的目的。而希爾維婭必須要遠離這些神秘的目的——她不停地和那些最為精英的情報部門的工作人員打交道,可能會在無意中把這秘密洩露出去。

“如果那個納粹軍官沒有和你一起住的話。”安娜悶聲道,她還是對此耿耿於懷。

希爾維婭不由得笑了一下,她知道這矛盾很難調節——她也沒打算調節:“他不在,他到前線去了。我最近會住在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別墅。”她頓住了話題,報攤的小販正在高聲叫賣《人民觀察家報》:“元首的偉大勝利!神奇武器必將改變戰爭的局勢!”

“怎麽了嗎?”安娜問她。

“不,只是,報紙很久沒有提到前方的戰況了。”希爾維婭看著自己的好友,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再說下去,就要涉及到納粹當局不允許的“失敗主義言論”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約定暗號的事情請見第三章(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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