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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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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不過我對這種涉及別人的家務事的誇誇其談沒有興趣。這種八卦式的辯論是無所事事的人才會喜歡的事情。◎

希爾維婭轉過身去,正撞上施季裏茨難得的微笑。

於是她露出一個笑容:“說得對,施季裏茨,我認為你應當發言。”

“我只是想不出更好的解釋,希爾維婭。”施季裏茨笑著看她:“不過我對這種涉及別人的家務事的誇誇其談沒有興趣。這種八卦式的辯論是無所事事的人才會喜歡的事情。”

希爾維婭努力收住了過分的笑容:“親愛的施季裏茨,你這樣很容易被趕出柏林社交界的。”

實際上,在嘈雜的沙龍人群中,很難聽得清身邊人的閑聊。更何況他們都壓著嗓子說話,導致必須要湊得很近才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施季裏茨樂於保持這樣輕松、戲謔的對話,他聞弦歌而知雅意:“那好吧。親愛的希爾維婭。你會為我保守這段談話嗎?”

“這可說不好,施季裏茨。讓我想想提個什麽要求?”希爾維婭轉過身去,佯裝凝神思索的模樣。

馮·德克森夫人高聲宣布了多納尼律師的勝利,西格麗德把酒遞給了他,隨後宣布移步到下午茶的二樓客廳去。人們嬉笑著起身,緩慢地挪動著步子,談論著今天這個刁鉆的主題和發言人們的表現。西格麗德驕傲地在一群男士的簇擁下走去,她頗為得意於今天的表現。

施季裏茨也和希爾維婭一起站起身:“你慢慢想吧,希爾維婭。這周下棋的時候告訴我也可以。”

“我說著玩的。”希爾維婭笑道,“不過,既然你已經答應了,我就真的想想這件事情。順帶一問,你今天心情很好,為什麽?”

“因為我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人物。”施季裏茨說,他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剛剛那個被奚落的、戴著厚眼鏡片的青年身上,“請你原諒,希爾維婭,和你聊天很愉快,但我得回到工作中去了。”

“當然,我也得完成我的目標了。”希爾維婭點了點頭,目光追到了人群中正在和人交談的多納尼律師。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多納尼律師回過頭來。

迎著他的目光,希爾維婭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微微頷首,在社交語言中,這表示稱讚與肯定。

來到二樓的大廳中,人們三三倆倆地坐在沙發上,女仆們魚貫而入,為他們奉上了熱紅酒——紅酒加入蘋果、橙子、檸檬、丁香、冰糖、八角,然後把火炙烤過一端的幹肉桂放入杯中。香料和酒氣混在一起,醞釀出屬於聖誕節溫暖的氣氛。

這是聖誕節左右才有的飲品,所以話題自然地轉到聖誕節的安排上來,伴隨著黑森林蛋糕的甜香,人們議論著戰爭、空襲與聖誕節,三三倆倆地約著要出城躲避戰火,度過聖誕,順便打獵、泡溫泉等等。

多納尼律師先和馮·德克森夫人聊了幾句,又被西格麗德挽著手接受人們的恭維,他好容易從人群中脫身出來,走到希爾維婭的身邊,想要和她說些什麽。

希爾維婭舉杯送走了坐在自己對面的一位貴族女士,轉而向多納尼頷首:“優秀的演講,多納尼律師,您是今天的沙龍裏最亮眼的人了。”

馮·多納尼律師報以苦笑:“我以為我已經過了在沙龍裏揚名的階段了,威廷根施坦因公主殿下。我倒是想向您學習,和我的父親一樣做一個鋼琴家。音樂裏的世界多麽美好啊。”

希爾維婭盯著他的面容,迅速地捕捉到幾種情緒:憂慮、不自在,和隱藏得很深的憤怒。她可以理解其中的一些,馮·多納尼律師的內弟迪特裏希·朋霍費爾牧師,在今年三月份被捕。雖然此事和多納尼本人無關,他依舊被司法部信任著,但出席這樣納粹黨人雲集的沙龍,還是讓他不自在。

“我讚同您的話,多納尼律師。”希爾維婭笑道:“您知道我怎麽選擇我將來的職業的嗎?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帶孩子們去做彌撒,坐在教堂裏的時候,我聽到風琴的聲音,聖潔又美麗,讓人飛快地忘記現實中的一切苦難:戰爭、疾病、饑餓、貧困.......當時我就想,也要做一個擁有這樣的魔法的人。”

“您是一個善良的人,公主殿下。”多納尼律師道:“話說回來,我一直沒有明白西格麗德的問題。請允許我說明,這不是侮辱,您的魅力並不輸給任何一位女演員呀,更何況您的家族呢?他們也對此沒有意見嗎?”

“您的問題太多了,多納尼律師,我不是您的委托人。更何況您說得像我出生在一個古羅馬貴族的家庭,羞辱我就是羞辱我的父親、兄長和整個家族——”希爾維婭沒有說完,自己也笑了起來。

她的譏諷帶著一語雙關的巧妙意味。因為納粹宣揚自己繼承羅馬帝國的傳統,宣稱“凱撒是第一位法西斯。”而納粹對於女性的態度,又比古羅馬時代非常類似,他們認為女性就應該是爐邊的蟋蟀,是男性公民的女兒、妻子和母親,唯獨不是她們自己。

多納尼律師楞了一楞,他解釋道:“當然不是,公主殿下。我的意思是:我曾經見過您的父親,還有您那位著名的飛行員兄長。我很驚訝他們沒做點什麽。就我個人的觀察而言,殿下,他們都很愛您。”

“他們向您提起過我?”希爾維婭反應了過來,“啊,是因為我那時候大概還在維也納讀我的音樂學位的緣故。”

“是的。”多納尼律師點頭,“所以我更無法理解您的婚事.......難以理解。”

“這麽說吧,多納尼律師。我的未婚夫是我的祖母選的,一位法國伯爵的兒子。那時候一戰還沒有開始呢。”

“啊,他沒有見過您,甚至可能沒有聽過您的名字和您的消息。對啊,這樣就說得通了,否則我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多納尼律師笑道,“所以您的家族也沒有對這件事情做出什麽反應,因為對於您和您的家庭而言,他是個頂著名字的陌生人。他死的時候,您幾歲?”

“十六歲。我在一所貴族女校讀書。您知道的,在學校裏結交值得結交的人,學會和人打交道——這是老貴族們把孩子送到學校的原因。”希爾維婭道,“收到他死亡的消息的時候,我的同學們拿這件事情開了我好久的玩笑。”

多納尼律師笑道:“在貴族高中讀書的時候,同學們的八卦是我們最喜歡的話題。我不知道女孩子們會不會好一點,但在我讀書的文理中學,紀律嚴格,天天喊著‘克己、樸素、服從’,我們餓著肚子做晨禮,天天都在學習,一點自由時間都沒有。互相開同學們的玩笑是我們唯一能幹的了。”

“請恕我冒昧,律師,這聽起來有點像集中營的生活。”希爾維婭玩笑般地說。

“所以我的內弟給我寫信時——”多納尼律師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抱歉,我不該在這裏提起這件事情,您把它忘了吧。”

希爾維婭環視一眼四周,她挑的位置在房間的一角,靠近鋼琴,但非常偏僻:“您不用擔心我,多納尼律師。我想沒人會聽到我們的談話的。而且,我也很奇怪,一個品德高尚、博學多才的學者為什麽會被關起來。”

“朋霍費爾和‘白玫瑰組織’有關聯。”多納尼律師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傷,“比起那對可憐的兄妹,朋霍費爾已經算是幸運兒了。可惜.......”

他提到的“白玫瑰組織”是慕尼黑大學師生形成的反納粹小集團,最為突出的是23歲的漢斯和他的妹妹索菲——他們印發大量反納粹的傳單,在校園裏發放。但不幸被人告密,這兄妹倆都被蓋世太保逮捕。他們在“人民法庭”上義正言辭地質疑納粹所謂的勝利。之後,被以“叛國罪”砍頭。

“納粹的集中營裏關押著大量這樣的牧師,有的人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我在想,如果我去求教廷或者主教們出手詢問,會不會有幫助。”

“我勸您不要做這樣的事情。”多納尼律師嚴正地說,“我作為一個司法部的官員這樣跟您說,您明白嗎?您會因此被送上‘人民法庭’,然後被作為同情者和叛國者處死的。”

他嘆了口氣:“如果您,您真的很想知道,或者您的朋友裏有這些人的親屬,您可以托人遞張條子給我,我幫您查一查。但是,大部分的人的檔案都不清不楚的。畢竟,他們很多人是由黨衛隊直接逮捕的。黨衛隊的檔案只有帝國保安總局內部最清楚,他們不用給外人們審閱——”

“那司法的意義何在呢?”希爾維婭問。

多納尼律師看著她:“您真是一位非常敏銳的女性,這個問題我也無數次地問過自己。但是我不能直接給您我的答案——對您而言,這太危險了。”

他向希爾維婭鞠了個躬,大步地向房間的另外一邊走去。

希爾維婭明顯地察覺到,這位律師也在貴族們那些個秘密的反納粹集團之中。為了避嫌,她和其他的貴婦人們在一起消磨時間。她一貫親和、溫柔,很得貴婦們的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查資料的時候無意間發現多納尼律師的兒子就是著名的指揮大師多納尼,他指揮過克利夫蘭交響樂團。有人說他是“演繹20世紀音樂的權威”。

迪特裏希·朋霍費爾牧師,20世紀最為傑出的德國神學家之一,也是著名的論理學家。他在《獄中書簡》裏提到過“愚蠢的人比邪惡的人更可怕”的觀點,非常發人深省。我個人認為,他和多納尼律師,都可謂是看透了納粹政權的本質的人。

by the way 德國的貴族中學很多和《死亡詩社》裏那個學校怪像的。二戰時奧匈帝國末代皇後濟塔的哥哥,帕爾馬公爵薩維爾被投入達豪集中營,後來生還,他說自己在貴族中學時就學會了忍饑挨餓和吃各種苦頭,為之後的集中營生活做好了準備。

因為疫情不能出門的日子,推薦大家可以再看看《死亡詩社》消磨時間?或者如果大家有資源的話,可以找找蘇聯的《等到星期一》也是關於教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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