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浴火重生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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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浴火重生的玫瑰
什麽情書？什麽撕毀？
諶玉坐在酒店的大廳裏, 因為Agathon告訴她的信息久久地沒有回過神來。
祁年有給她寫過情書？可那些未讀退回的信件她都翻過一遍，裏面可沒有什麽直白表明心意的內容。
“所以，最後一封信原來就是你給我的答案嗎？”
在明匯時祁年接近沙啞的嗓音在諶玉的腦海中回蕩, 她的心猛地一顫，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從腦海中迸發。
如果他收到的最後一封信, 不是自己寄出去的......
“叮咚”一聲, 手機的鈴聲將諶玉拉了回來，她打開手機。
梁媛媛：諶玉, 你現在有空嗎, 我想找你聊一聊。
諶玉正好有事也想要問她, 在短信裏約好見面地點之後, 諶玉換了身衣服就去赴約。
這次的地點是諶玉定的, 就在她搬家之前住宅不遠處的一家面館, 面館的裝潢相較七年前應該是翻新了一遍，店裏的員工也都不是之前的熟面孔。
再次見到梁媛媛的時候，她黑眼圈嚴重，看起來昨天睡得不好，諶玉想起沈茶語的事情, 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對不起, ”梁媛媛坐下, 謝絕了面館老板遞過來的檸檬水, 語氣真摯地對諶玉說，“把你牽扯到這件事當中來了。”
諶玉想過梁媛媛開口說的話, 或是怨恨她當面揭穿沈茶語，又或是要求她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沒想到她對她第一句說的是抱歉。
諶玉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工作沒受影響吧。”
“害, 就是停職半個月唄，正好休息休息。”媛媛瀟灑揮了揮手，“早就煩那群同事很久了。”
兩人相視一笑，梁媛媛又先開口。
“其實我覺得，你和以前挺不一樣了。”
以前的諶玉，因為自己數理化成績極高，又長得漂亮，總歸是有些自視甚高在身上的。
而面前這個靚麗的女人，耀眼得較七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也足夠自信張揚，卻讓人討厭不起來。
說諶玉變化大，可梁媛媛自己又何嘗不是與七年前的自己大相徑庭。
思及於此，她嘆了口氣。
“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想和你聊聊那位江首席的事。”
諶玉眉心一跳。
“聊他？”她下意識回避了這個問題，“這有什麽好......”
“我在你家附近見過他。”
梁媛媛說得直接。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你才剛搬新家不久，我正巧路過，看到他給你的信箱裏塞了封信，臉很好看，只可惜一頭白發，就多看了幾眼。”
回想起那天蟬鳴聲熱烈，一身皤衣氣質幹凈的少年珍重地將信件遞到信箱裏的背影，梁媛媛還有些疑惑，諶玉不是剛搬新家，那裏應該是空房才對，怎麽還會有人遞信到那。
“所以，我就因為好奇，在那邊多停了幾分鐘。”說到這裏，梁媛媛頓了頓，握著筷子的手指握得發青，“就在我快要走的時候，我看到了黎諾。”
諶玉微微擡眸，就見梁媛媛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看到她走到了那個信箱的位置，拿出那封信，然後......”
“把信撕了。”
“啪嗒”一聲，是諶玉手中筷子掉落的聲音。
這個意料之外的，已經有七年沒有人提及的名字再次出現在諶玉的腦中，明明不是下雨天，諶玉卻覺得腹部突然疼得厲害。
她的鬢角沁出了些許冷汗。
看著諶玉臉色發白，梁媛媛有些擔心地問道：“諶玉，你怎麽了？”
諶玉搖了搖頭，即使嘴唇因為疼痛而輕咬，語氣依舊冷靜：“你確定沒有看錯？”
“我當時很震驚，但不會看錯的。”梁媛媛道，“我也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在高二的時候明明和她是好朋友，她怎麽會在那件事上...對你袖手旁觀呢？”
是啊，怎麽會袖手旁觀呢？
諶玉沒有立即回答，她閉上眼睛，拳打腳踢在自己腹部的感受似乎仍有實感，她深吸了口氣，抑制住腹部翻湧的疼痛。
“我要見她。”
這句話說出來，梁媛媛很是驚訝地望向諶玉：“你確定？”
她還記得那天烈日炎炎，下節課是數學課，教室裏那個靠窗的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在那節課快要結束時，陣陣刺耳的警笛聲響徹了素盈一中。
她跑到校門口，那裏堆滿了好事議論的學生，她遠遠望了一眼，只看見諶玉滿臉滿身的血，聽一旁靠得更近的同學說，她的腹部被踢了好幾腳，警察趕到的時候已經暈了過去。
高三時諶玉父母的事在素盈一中鬧得沸沸揚揚，原本完美無缺的校園風雲人物突然有了顯著的缺陷，那些嘴上說著崇拜的人在下一秒就變成了背地裏議論紛紛的碎嘴。
可梁媛媛卻怎麽也想不到，竟然真的會有人去霸淩諶玉。
在那件事之後，諶玉請了一個月假，這期間，校方調出了離事發地點最近的一個監控。
那是素盈一中的一處偏僻胡同，胡同裏都是一些破舊的垃圾桶，監控只能拍到胡同外面的位置。
就在諶玉被霸淩的同一天，除了諶玉和那幾個打她的混混進去後，還有一個人在胡同外面漠然地註視了全程，最後在警察來臨之前緘默離去。
而那個人，是往常和諶玉最交好的，黎諾。
她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好朋友被毆打，然後，走掉。
-
素盈，平順飯店。
包廂裝飾古樸而不失雅致，柔和的燈光透過雕花木窗灑下，許久未見的老同學寒暄著。
“梁媛媛，你怎麽突然想到把我們聚到這裏啊？”其中一個男生揶揄道，“還以為你做了明星經紀人把我們忘了呢。”
梁媛媛坐在飯桌旁只能尬笑：“這不是好多年沒聚了嘛。”
她撐著桌板，招呼著大家點菜，一邊暗暗打量已經來的同學。
大半都來了，就是黎諾......
想到一半，緊閉的包廂門被人打開了一角，還在暢聊的眾人看到來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是黎諾。
當初那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自那以後對於黎諾也是有意無意地孤立，剛剛還笑意盈盈的男生這下嘴巴僵了，擠眉弄眼地問梁媛媛為什麽也請她來。
黎諾仿佛看不到周圍人的眼神般，清清冷冷地坐在了飯桌的角落。
只是還沒等她坐多久，包廂門又被一只細長白皙的手推開。
諶玉款步而來，高跟鞋在地面踏出清脆的響聲，一身紅裙紅艷而熱烈，如同晨曦中綻放的玫瑰，瞬間奪去了周遭所有的光彩。
她揚起一抹不經意的微笑，更顯紅唇嬌艷欲滴，微微擡眸狐貍眼，就聽到有人結巴的聲音響起。
“諶...諶玉？”
這幾年來，也不是沒辦過同學聚會，只不過諶玉和黎諾都沒來過，現在這兩人共處一室，其他人後知後覺地有些尷尬起來。
處於中心的兩個人卻都面容平靜。
黎諾擡起眼皮，看到一身紅裙面容昳麗的女人後，眼底並沒有絲毫驚訝，她輕輕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你果然來了。”
尾音反倒透著些解脫。
這頓飯吃得食髓無味，在高中畢業後，原本大家也都沒什麽交流，現在這兩個人一進來，氣氛更是降到了冰點，黎諾放下碗筷去洗手間，在洗手池碰到了靠在門框的諶玉。
洗手池安靜，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黎諾眼底猩紅，終於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後退到門板上，還不忘嗤笑諶玉。
“都七年了，你現在才想到找我算賬，是不是晚了點？”
諶玉一步步走向她，居高臨下地望著眼神倔強的黎諾，突然璀然一笑。
“七年了，為什麽你一點長進都沒有。”她有些失望地歪頭，“你到現在還覺得，我找你，是因為你讓人霸淩我那件事？”
不是熟視無睹，也更不是無意中發現。
當時震驚素盈一中的霸淩案，就是黎諾一手鑄成的。
“就像你當時自以為關掉監控，實際上還是能被校方查到一樣，” 諶玉望著黎諾接近崩潰的表情，“你自以為的報覆成功，實際上傷得最深的不是我......”
她的視線緩慢下移到黎諾烏黑的黑眼圈，那是長年累月夜不能寐才有的疲憊不堪。
“而是，你自己罷了。”
“你胡說！”黎諾失控地尖叫著，“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根本不會被奚文那個禽獸...侵犯，我只是報覆回去而已，這很正常！”
諶玉只是淡淡地望著黎諾發完瘋，然後，猛地捏住了她的下顎。
掙脫不開，黎諾只能拼命掙紮著，映入眼底的是女人冰冷的眼神。
諶玉天生長了雙媚人的狐貍眼，平時看人自帶笑意，就連殺伐果斷時也不曾褪去過，只是這一回，她連表面功夫都不想和面前的人做。
這樣冷的神情，就算是在知道黎諾派人霸淩她的時候，也不曾有過。
“有什麽你沖我來都可以，為什麽要去傷害毫不相幹的人呢？”
諶玉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裏帶著連自己都發覺的顫抖，黎諾掙紮的動作猛地頓住。
她驚恐的眼神像是一只被發現了藏身之處的老鼠，四處逃竄。
“你...你怎麽知道的？”
-
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斑駁地灑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書頁間偶爾飄出的陳舊紙張的味道，少女心事在不經意的角落處脫口而出。
“我喜歡奚老師。”
諶玉正在刷題，聞言放下手中的筆，拿起一塊橡皮擦朝著黎諾扔過去：“你校園言情小說看多了吧！”
黎諾咯咯地笑著，也不躲，橡皮擦滑過她純白的衣領掉落到課桌上，眼底都是少女時期獨有的純真：“不是那種喜歡啦。”她彎了彎眉眼：“奚老師又帥，知識又淵博，對我還好，課後經常給我講我不會的題目，換了誰都會喜歡啊。”
她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上面是一串數字，字跡幹凈。
“你看，他還說要請我吃飯，在吃飯的時候給我講題呢。”
諶玉這下寫字的手是徹底停了下來，她眉目間的神色變得嚴峻起來：“他請你吃飯？”
“對啊，”黎諾的臉上浮起絲絲淡淡的甜意，“他說我這次期中考語文考得很好，請我吃飯獎勵我。”
窗外鳥兒吱吱喳喳地叫著，諶玉望著黎諾期待的眼神猶豫地開口。
“你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黎諾只是撇了撇嘴，一臉不情願。
“為什麽不讓我去？”
後來呢？
後來那天的鳥兒被雨水沖刷，被迫搬離了窩，諶玉望著少女衣不蔽體的衣物，和她眼中滿腔的仇恨。
“為什麽讓我去？”
黎諾在暴雨中嘶聲力竭著，發紅的雙眼如厲鬼那般緊緊盯著諶玉。
“為什麽當時不多攔我一下呢，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天是素盈少有的暴雨，諶玉記憶中，素盈的夏天也該是鳥語花香的。
她對上黎諾那雙猙獰的雙目，撐著傘想走近她，卻被她一把拍翻。
多可憐，不敢向對方撕破臉皮，也不敢向學校舉報禽獸的惡行，只能將無處宣洩的怒火和委屈發洩到僅有的朋友身上。
諶玉突然笑了一下，這讓黎諾更加惱火。
“你笑什麽？”
大雨滂沱中，被雨澆濕的少女相對而站，諶玉淡寡的眼神無疑助長了黎諾的怒火，卻不知道她在上周才遭受了一場家庭的劇變，那是諶玉對於愛情觀天翻地覆的轉折。
“黎諾，”她的聲音飄忽，話語像是隨時會被突襲的雨滴敲碎，“愛情無非是這樣。”
-
“我對我之前的話說抱歉，”飯店的洗手池旁，諶玉依舊捏著黎諾的下巴，語氣少了七年前的輕狂，多了幾分鄭重，“我也讓你報覆回來了，那次霸淩的病根每次下雨都在我的腹部發作。”
自那天之後，諶玉會因為那天雨夜裏對黎諾說的話而感到愧疚，有時候她會想，如果那天自己作為朋友理解她的崩潰，再多安慰她一些，是不是她後面就不會做出這些偏激的事了。
於是那天的數學課黎諾突然約她，明知道過去不會是什麽好事，她還是毅然決然地赴約，即使後面被警察詢問是否知道這次霸淩案件的主謀是誰，她也沒有提到過黎諾的名字。
“可是......”諶玉頓了頓，語氣不再像表面那樣平靜，“這和祁年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那封被撕碎在風中的情書，那份自己從沒看過就消失在不知處的少年愛意，就這麽塵封在了七年無關痛癢的時間裏。
註意到諶玉眼尾發紅，黎諾的眼底劃過一抹陰暗的幸災樂禍。
“怎麽，愛情不過是這樣，這不是你說的嗎？”
她用諶玉曾說過的話來嘲諷她。
“情書是我撕的，你寄給他的最後一封信也是我扔到垃圾桶裏的，既然你這麽不相信感情，那我自然也要好好幫幫你。”
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黎諾，在七年前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只會嫉妒和報仇的瘋子。
憑什麽諶玉能獲得這麽純真美好的愛意，而她只能日日夜夜忍受著在那個衣冠禽獸的身下承歡。
整個高三她渾渾噩噩不知道是怎麽挺過來的，那男人拍了不少照片威脅她，一直到現在，她都生活在時時刻刻的恐懼中。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諶玉。
對，一定都怪諶玉。
如果她當時能多勸自己幾下，她就不會去，就不會掉入無法脫離的泥沼，那她現在的一切都該是光輝燦爛的，和面前這個光鮮亮麗的女人一樣。
所以，都是她的錯！
這樣想著，黎諾似乎還是嫌不夠，那雙淬了毒的眼睛顯現出了真實的瘋狂。
“只是可惜了那人，遞信的樣子多虔誠啊，你知道我看著他捧著被撕碎的情書在街道裏坐著的時候，心裏有多開心嗎？！哈哈，額......”
諶玉捏著她下巴的手移到了脖子上，輕輕握住。
諶玉的指尖有些鋒利，黎諾被握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她的聲音帶了幾分暢快：“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話音未落，握著自己脖子的手陡然松開。
黎諾本能地大喘著氣，諶玉恢覆了平日的表情，瞥向門後一直藏著的女人。
“都錄下來了？”
“嗯，”梁媛媛從門後走出來，按下了錄音的終止鍵，“都錄下來了。”
對上黎諾顫抖的眼神，諶玉扯了扯嘴角：“我會把剛剛的錄音發給警察局，奚文對你做的事，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而那年你指使的霸淩......”
“我不會追究。”她的語氣冰冷，“黎諾，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寬容了。”
-
同學聚會結束後，諶玉打車回到了在素盈的老房子，那是諶玦和魏憐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見證，如今變成了諶玉最不想回憶的地方。
這裏屬於素盈的老城區，粉墻黛瓦頗有幾分八九十年代的味道，墻皮剝落處，露出了裏面深褐色的磚石，諶玉撫摸著墻上蔓延的一排排青苔，思緒飄回了很遠。
她從前，從不敢深想魏憐提出與諶玦離婚的緣由，據魏憐自己說，是因為她愛上了別人，可這理由現在想起來也更像是借口，畢竟從諶玉和諶翡的交流來看，魏憐和她現任的丈夫更像是相敬如賓。
這幾天在素盈，諶玉想了很多，從從前在素盈的生活，到諶玦去世的那一天，她忽有所感，望向石塊交錯間，從石縫出生出來的野花。
那裏停著一只扇翅的白蝴蝶。
那只白蝴蝶從花瓣上舞動起來，撲閃指尖，竟停在了不遠處斑駁掉漆的信箱上。
現在科技那麽發達，人們交流改用短信，信箱早已老舊到不行，偶爾風聲響動，將信箱未封的門吹得沙沙作響。
於是諶玉的心，也被那輕柔的風吹動起來。
那只雪白的蝴蝶又扇動起來，這一次，它飛向的是諶玉的方向，諶玉躲閃不及，任由那枚蝴蝶飛向她鎖骨處的位置。
冰涼的質感沁入溫熱的皮膚，諶玉眼皮一顫，低頭望向蝴蝶短暫棲息的銀戒，才恍覺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摘下過它。
她緩緩握緊了那枚銀戒。
只是可惜了那人，遞信的樣子多虔誠啊。
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黎諾沾了恨的話語在諶玉腦海中盤旋，諶玉的心臟一鈍，她顫抖著拿出手機，翻找祁年的號碼，撥通了電話。
“嘀，嘀。”
無人接聽。
諶玉又打了幾次，還是一樣以冰冷的機械女音結尾。
他應該已經回明匯了吧，或者在飛機上，所以沒有接到。
諶玉垂下眼睛，看著白蝴蝶從鎖骨上的銀戒上飛走，想伸手去抓，卻只是徒勞無功。
直到白蝴蝶飛到轉角處消失，諶玉眨了眨眼睛，才發覺自己眼眶不知何時已變得酸澀。
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撥通了Agathon的電話。
“餵？”電話那頭的男人還帶著剛剛睡醒的慵懶。
“祁年回明匯了嗎？”
Agathon頓了頓：“還沒。”
“那封情書不是我撕的，我現在要找到他。”
電話裏的女聲答得迅速，Agathon緩了緩，才像是意識到什麽一樣猛地直起腰背：“不是你，那是......”
“別廢話了，他現在在哪裏，你能聯系到嗎？”
被諶玉打斷，Agathon也不生氣，他仔細思考了下：“這幾天我一直聯系不上他啊，但如果你真要找他......”
“我知道個地址，你去那裏找找。”
-
當諶玉來到Agathon說的那座郊區別墅時，一眼望去就被枯萎的花群占據了視線。
一大片早已枯萎的荼蘼歪歪扭扭地傾斜著，像是被時間遺忘的破碎塵埃，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斑駁地照在這片荒蕪之上，卻似乎連溫暖也無力驅散那份沈重的荒涼感。
諶玉推開未開的門扉，那片巨大的枯萎花叢投來的窒息感更加強烈。
這裏，就是祁年以前住的地方嗎？
她走進別墅的內部，看著鋪滿灰塵的家具和空曠到令人膽寒的客廳，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聽到的卻只有自己的回音。
看來他也不在這......
諶玉的眼裏閃過一抹失望，剛想出去，猝不及防被人攥住雙手。
那人身形修長，手上力道卻大到驚人，稍稍一用力，她的雙手就像被扣上了手銬般，交疊著壓到了上方的墻壁。
諶玉被逼得連連後退，蝴蝶骨剛要撞上墻壁，那人另一只手巧妙地護住了她的腰，溫熱的觸感透過裙子的布料傳遞到腰間，有發燙的趨勢。
昏暗的燈光裏，諶玉感受到有細碎的發尾淺淺擦過她的眉間，有些發癢。
“你怎麽來這了？”
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啞。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月光如細絲般穿透薄雲，斑駁地灑在空曠寂寥的客廳之中，高大的落地窗仿佛靜默的守望者，偌大的空間只剩下了兩人交織的呼吸聲。
他們此時額頭幾近相抵，諶玉能看到祁年眼裏的微紅和眼下的烏青，她的語氣裏多了幾分自己也沒有察覺出的擔心：“你這幾天沒休息好嗎......”
還沒說完，擒住自己雙手的手掌倏地發力，諶玉被疼得輕哼一聲。
“我是問你怎麽來這裏的。”
對面的人說話又恢覆了初見時的清冷無波，仿佛一片怎樣也無法撼動的冰湖。
“Agathon告訴我的。”諶玉如實說道。
祁年似乎是輕哼了聲，胸膛微微震動，下一秒，手掌松開，他後退了幾步。
“你走吧。”
聲音裏一點波動也沒有。
諶玉卻勾住祁年的食指，男人的身體一僵。
“你這幾天去哪了也不說一聲，給你打電話也不回，你知不知道......”
“諶玉。”
冷清的話語打斷了諶玉說的話，祁年輕而果決地掰開了諶玉牽住自己的手指，眼尾發紅。
“說彼此需要冷靜的不是你嗎？”
“你是不是以為，我總會在原地等你？”
“一年，五年，七年......”他漂亮的眼睛裏已經沒了以往的光彩，無底枯井般的黑眸裏，星光悉數隕滅，“只要你高興了，招招手我就來；你不需要我了，就把我拋在原地。”
無論是七年前那封在垃圾桶旁被撕成粉碎的情書，還是現在隨時可以喊停的關系，他好像等了諶玉太久。
祁年自認不是什麽主動的人，唯一的妥協和主動，好像都獻給了一個叫月亮的女人，她貫穿了自己青澀的少年時期與入世的青年時期，卻總在他以為有希望的時候輕松撤離，嘲笑他被丟在原地的窘態。
祁年扯出一抹輕諷的冷笑：“在你眼裏，我也和你遇到的其他人一樣，變成了甩不開的狗皮膏藥了吧。”
“諶玉，你憑什麽認為，我會一直愛你？”
地面上的大理石反射著微弱的月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塵埃味道，靜到諶玉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隨著祁年說完這些話後，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是啊，她究竟把祁年當什麽了。
他這麽一個高傲的人，好像已經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引以為傲的驕傲和自尊。
七年的時間，漫長的等待，在這些對於他彌足珍貴的時間裏，她卻一無所覺。
如果說她真的把祁年當作自己那幾個前男友一樣，無聊時逗弄的消遣的話......
她的心為什麽現在那麽痛？
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籠罩住諶玉的全身，讓她恍覺自己不做點什麽，面前的人就會永遠地離她而去，一想到這裏，諶玉的心臟就像被人攥住一樣。
她不想讓祁年離開她，不想他再在原地等她。
這是此刻諶玉唯一在心裏確定的事。
“對不起。”
帶著顫意的女聲在空蕩的房間裏格外明顯。
“對不起，讓你等我了這麽久。”柔軟細嫩的胳膊輕輕擁住祁年，鼻尖如同狐貍一般輕蹭他的後頸，“你原諒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祁年根本沒料到諶玉的動作，女人鼻尖微涼的觸感從後頸的神經傳至四肢百骸，他甚至不敢置信地後退了兩步。
“......不要。”
語氣裏還勉強維持著最後的倔強。
諶玉微微皺了皺眉，擡眼想去看他，卻被祁年炙熱的手掌一把捂住了眼睛。
本就昏暗的視線徹底黑了起來，諶玉有些慌亂地擡手，摸到的只有祁年凸出的指骨。
女人的玫瑰花香侵染上他的手掌，祁年只覺得燙得厲害，卻不再想要諶玉睜著那雙狐貍眼望他。
不然，他真的會忍不住，原諒她的。
諶玉看不見祁年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另一只手正緩慢將自己推離他。
情急之下，諶玉顧不得那麽多，微微擡起小巧的下巴，就將吻送入了祁年的掌心。
一下、兩下、三下......
細密的吻好似會灼傷人似的，男人的手微微屈起，被諶玉吻得受不了了，繳械投降般松開。
只是剛松開，玫瑰濃烈張揚的香氣瞬間包裹住他，從尾指落到喉結再到下巴，最後吻上了祁年的薄唇。
緩慢的推拉撬開唇舌，深入糾纏時，祁年反守為攻，托起諶玉的後頸用力地糾纏著。
這幾天所有的情感仿佛都被他註入到了這個猝不及防的吻中，他的吻如同狂風驟雨般落下，帶著壓抑後爆發的強烈占有欲和深切渴望，仿佛要攛掇諶玉的所有氣息，占為己有。
呼吸與涎液交融，兩人身體的界限逐漸模糊，祁年微微垂眸，掩去某種肆意生長的欲望。
如果他這輩子註定與諶玉抵死糾纏，那就隨它去吧。
相守的時候如一段熱戀中的情人一樣，興奮的神經伴隨著脈搏的湧起而瘋狂跳動；被她再次拋棄時，也能痛苦到宛如割肉放血般悲痛欲絕。
如果他生來就註定被眼前的女人肆意逗弄，因為她的一句話或一個動作欣喜若狂，又或是黯然神傷。
這一切的一切。
只要她還會回到他身邊。
他都心甘情願再被她玩弄一次。
鳥兒在窗外樹枝上清清冷冷地叫著，窗內的兩人卻大有吻到天荒地老的架勢，諶玉只覺得祁年吻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急，耳邊的粗喘聲幾乎燙得她耳根發紅。
怎麽回事，明明是她先強吻的他，怎麽現在感覺在被他強吻呢？
諶玉被吻得呼吸困難，重重地咬了祁年的舌根，血腥味蔓延在彼此的唇舌間，祁年才松了口。
“祁年......”
察覺到他現在有些不對勁，諶玉用鼻子蹭了蹭祁年濡濕的鬢發。
“我有事想和你說。”
“嗯。”依舊粗重沙啞的聲音。
“那封情書不是我撕的。”
摟著諶玉腰肢的手陡然僵住，諶玉感覺祁年的呼吸更重了些。
“...月亮，你說什麽？”
他連確定都是小心翼翼。
就好像，聽到了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惡作劇。
“那封情書從沒真正到過我手上。”
別墅的陽臺上，吹著素盈夜晚涼爽的風，諶玉將黎諾從信箱取出情書後撕碎的事告訴了祁年。
“所以，你下雨時腹痛也是她造成的？”
他的聲音很沈。
“算是吧，”諶玉把玩著祁年修長的手指，“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一直沈溺在過去是人最愚蠢的做法。”
說完，她朝祁年展開一個毫不掩飾的微笑，是從未有過的真誠笑意：“這下你不生我的氣了吧。”
“難說。”
說到這個，祁年略帶別扭地別過頭，不讓諶玉看清自己的神色。
諶玉突然有些想笑。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他有這麽可愛的一面呢。
“不過，”諶玉掃了一眼樓下悉數枯萎的荼蘼殘軀，“這裏是你以前在素盈的家嗎？我總覺得有些熟悉。”
她微微蹙起黛眉，好似在回憶什麽：“我記起來了......”
“什麽？”
殘缺的記憶突然一下子被回憶了起來，諶玉微微睜大眼睛：“在高二的時候，我媽在這裏當過短暫的家庭醫生。”
魏憐除了日常的醫療科研工作之外，偶爾也會接一些家庭醫生的單子，而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最後一次做家庭醫生，好像就是在這裏。
只是那個單子有些不尋常，除了神秘得不能透露雇主信息外，時間也很短，只治療了半個月就停止了。
諶玉的話讓祁年也記起了那位給自己天文館門票的阿姨，原來她就是諶玉的母親。
他突然有些想笑，不知道是喜是悲。
原來，在八年前，屬於他們的緣分就已經悄然展開，而現在，這份愛被他繞成了千絲萬縷的紅線，只待對方知曉。
-
素盈，機場。
在素盈待的日子已經足夠久了，諶玉臨時接到袁野的三個電話，說是卓野新增了不少事務需要她處理，需要隔日回到明匯。
稍微整理了些在素盈遺留的物品，再和梁媛媛告了別後，諶玉就去了素盈的機場。
此時正值暑假時間，素盈又是古色古香的旅游城市，機場裏人滿為患，大多都是家長帶著孩子出游，笑聲和吵鬧聲淌滿了整個大廳。
諶玉摘下墨鏡，突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修長身影。
那人戴了一頂米色的鴨舌帽，身上穿著一件寬松的白色棒球服，坐在機場最角落的金屬椅子上。
即使裝扮和位置都低調到了極致，周圍還是有連續不斷地目光望向他。
諶玉甚至覺得，他只需要擡起帽檐淡淡地回望一眼偷看的女生，她們就會毫不猶豫地走上去加他的微信。
昨天哄好他以後，她就離開別墅回酒店收拾東西去了，好像還沒來得及和祁年打招呼。
但也不會這麽巧，面前這個就是吧......
就在諶玉自我安慰的時候，她聽到手機的震動聲。
【祁年】你在哪裏？
諶玉拿著手機的手一抖。
完了，怕什麽來什麽。
現在發消息過來，是剛醒發現她不在？
以防萬一，諶玉還是連忙帶上墨鏡，裝作是打電話的樣子背過身去。
【諶玉】回酒店了，怎麽了？
輸入發送完，諶玉看了一眼低頭看手機的男人。
一如既往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反應。
那應該，那個人不是祁年？
就在諶玉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
叮鈴鈴的聲音在嘈雜的機場裏並不是很明顯，只是諶玉急著想按掉它，反倒弄巧成拙，“撲通”一聲，手機掉落在地上。
她暗道不好，剛半蹲下去想要撿手機，卻被一雙指骨分明的手截了胡。
那只手她熟悉無比，甚至在昨天還有過一次無比親密的接觸。
現在，那只手的主人拿著她的手機，直直地望向她。
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諶玉扶了扶墨鏡，仍然試圖負隅頑抗：“謝了......”
她伸出手，剛觸碰到手機，就被祁年勾住小指稍稍一帶，踉蹌著朝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戴著鴨舌帽的緣故，諶玉並不是很能看清祁年臉上的表情。
只感到有一股灼熱的視線描摹著她的臉，直到停留在...唇畔。
“這位小姐，你知不知道......”
過了半晌，他微微歪頭，清朗的聲音響徹諶玉的耳畔。
“你說謊的時候，臉會紅。”
說謊的時候，會臉紅嗎？
諶玉用手背摸了下自己的臉，才發覺不知什麽時候燙得厲害。
這下徹底暴露，諶玉也不裝了，將墨鏡架在發額處，一雙狐貍眼疑惑地盯著面前的男人：“你怎麽知道我在機場的？”
祁年笑了聲，意味不明。
“Agathon沒有和你說嗎，他現在是明匯和素盈業務的主負責人，幹脆把這兩塊合並在一起了。”
“所以，月亮，”他微微蹲下身，諶玉得以見到他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我們現在，也是合作夥伴關系。”
搞了半天，原來是Agathon那家夥說的。
想來也是，袁野突然這麽著急叫自己回去，多半是和全鼎談攏了，準備開拓在素盈的新業務呢。
諶玉觀察著，見祁年緊緊盯著自己的眼神，有些心虛地笑了笑：“那別浪費時間了，登機吧......”
她剛要走，勾著自己尾指的那只手又一使力，諶玉沒有防備，險些跌入祁年的懷中。
“別急啊，”祁年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們在同一排。”
那一刻，誰的心跳在喧鬧的飛機場裏響得猶如擂鼓。
會有這麽巧嗎？
而且，她明明記得在選座位的時候，旁邊的座位並不是空的。
因為暑假原因，再加上諶玉是臨時一天起意訂的機票，只能搶到經濟艙，位置隔得很緊。
兩人的位置排在一起，最外列坐著一個打著呼嚕的大叔，砸吧著嘴時不時說夢話。
諶玉看了看自己被排在中間的位置，剛要坐下去，就看見祁年自然地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察覺到諶玉的眼神，祁年平靜地回望。
“我坐靠窗位置會頭暈，你坐到裏面吧。”
諶玉驚訝：“你恐高？”
“有一點。”
理解地點了點頭，諶玉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飛機上沒有網絡，祁年本身喜靜，打開筆記本就開始處理工作。
大叔的呼嚕聲被祁年分隔開，身邊噠噠的打字聲響起，諶玉突然也想幹點什麽。
對了，來素盈之前聽葉昕推薦的那本書，好像叫...《幸惡紀事》？
那時的自己怕路途上會無聊，特地下載了這部小說的電子版。
諶玉打開軟件，目光緩緩地移向了封面右下角作者的名字。
西西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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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情書？什麽撕毀？
諶玉坐在酒店的大廳裏, 因為Agathon告訴她的信息久久地沒有回過神來。
祁年有給她寫過情書？可那些未讀退回的信件她都翻過一遍，裏面可沒有什麽直白表明心意的內容。
“所以，最後一封信原來就是你給我的答案嗎？”
在明匯時祁年接近沙啞的嗓音在諶玉的腦海中回蕩, 她的心猛地一顫，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從腦海中迸發。
如果他收到的最後一封信, 不是自己寄出去的......
“叮咚”一聲, 手機的鈴聲將諶玉拉了回來，她打開手機。
梁媛媛：諶玉, 你現在有空嗎, 我想找你聊一聊。
諶玉正好有事也想要問她, 在短信裏約好見面地點之後, 諶玉換了身衣服就去赴約。
這次的地點是諶玉定的, 就在她搬家之前住宅不遠處的一家面館, 面館的裝潢相較七年前應該是翻新了一遍，店裏的員工也都不是之前的熟面孔。
再次見到梁媛媛的時候，她黑眼圈嚴重，看起來昨天睡得不好，諶玉想起沈茶語的事情, 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對不起, ”梁媛媛坐下, 謝絕了面館老板遞過來的檸檬水, 語氣真摯地對諶玉說，“把你牽扯到這件事當中來了。”
諶玉想過梁媛媛開口說的話, 或是怨恨她當面揭穿沈茶語，又或是要求她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沒想到她對她第一句說的是抱歉。
諶玉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工作沒受影響吧。”
“害, 就是停職半個月唄，正好休息休息。”媛媛瀟灑揮了揮手，“早就煩那群同事很久了。”
兩人相視一笑，梁媛媛又先開口。
“其實我覺得，你和以前挺不一樣了。”
以前的諶玉，因為自己數理化成績極高，又長得漂亮，總歸是有些自視甚高在身上的。
而面前這個靚麗的女人，耀眼得較七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也足夠自信張揚，卻讓人討厭不起來。
說諶玉變化大，可梁媛媛自己又何嘗不是與七年前的自己大相徑庭。
思及於此，她嘆了口氣。
“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想和你聊聊那位江首席的事。”
諶玉眉心一跳。
“聊他？”她下意識回避了這個問題，“這有什麽好......”
“我在你家附近見過他。”
梁媛媛說得直接。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你才剛搬新家不久，我正巧路過，看到他給你的信箱裏塞了封信，臉很好看，只可惜一頭白發，就多看了幾眼。”
回想起那天蟬鳴聲熱烈，一身皤衣氣質幹凈的少年珍重地將信件遞到信箱裏的背影，梁媛媛還有些疑惑，諶玉不是剛搬新家，那裏應該是空房才對，怎麽還會有人遞信到那。
“所以，我就因為好奇，在那邊多停了幾分鐘。”說到這裏，梁媛媛頓了頓，握著筷子的手指握得發青，“就在我快要走的時候，我看到了黎諾。”
諶玉微微擡眸，就見梁媛媛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看到她走到了那個信箱的位置，拿出那封信，然後......”
“把信撕了。”
“啪嗒”一聲，是諶玉手中筷子掉落的聲音。
這個意料之外的，已經有七年沒有人提及的名字再次出現在諶玉的腦中，明明不是下雨天，諶玉卻覺得腹部突然疼得厲害。
她的鬢角沁出了些許冷汗。
看著諶玉臉色發白，梁媛媛有些擔心地問道：“諶玉，你怎麽了？”
諶玉搖了搖頭，即使嘴唇因為疼痛而輕咬，語氣依舊冷靜：“你確定沒有看錯？”
“我當時很震驚，但不會看錯的。”梁媛媛道，“我也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在高二的時候明明和她是好朋友，她怎麽會在那件事上...對你袖手旁觀呢？”
是啊，怎麽會袖手旁觀呢？
諶玉沒有立即回答，她閉上眼睛，拳打腳踢在自己腹部的感受似乎仍有實感，她深吸了口氣，抑制住腹部翻湧的疼痛。
“我要見她。”
這句話說出來，梁媛媛很是驚訝地望向諶玉：“你確定？”
她還記得那天烈日炎炎，下節課是數學課，教室裏那個靠窗的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在那節課快要結束時，陣陣刺耳的警笛聲響徹了素盈一中。
她跑到校門口，那裏堆滿了好事議論的學生，她遠遠望了一眼，只看見諶玉滿臉滿身的血，聽一旁靠得更近的同學說，她的腹部被踢了好幾腳，警察趕到的時候已經暈了過去。
高三時諶玉父母的事在素盈一中鬧得沸沸揚揚，原本完美無缺的校園風雲人物突然有了顯著的缺陷，那些嘴上說著崇拜的人在下一秒就變成了背地裏議論紛紛的碎嘴。
可梁媛媛卻怎麽也想不到，竟然真的會有人去霸淩諶玉。
在那件事之後，諶玉請了一個月假，這期間，校方調出了離事發地點最近的一個監控。
那是素盈一中的一處偏僻胡同，胡同裏都是一些破舊的垃圾桶，監控只能拍到胡同外面的位置。
就在諶玉被霸淩的同一天，除了諶玉和那幾個打她的混混進去後，還有一個人在胡同外面漠然地註視了全程，最後在警察來臨之前緘默離去。
而那個人，是往常和諶玉最交好的，黎諾。
她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好朋友被毆打，然後，走掉。
-
素盈，平順飯店。
包廂裝飾古樸而不失雅致，柔和的燈光透過雕花木窗灑下，許久未見的老同學寒暄著。
“梁媛媛，你怎麽突然想到把我們聚到這裏啊？”其中一個男生揶揄道，“還以為你做了明星經紀人把我們忘了呢。”
梁媛媛坐在飯桌旁只能尬笑：“這不是好多年沒聚了嘛。”
她撐著桌板，招呼著大家點菜，一邊暗暗打量已經來的同學。
大半都來了，就是黎諾......
想到一半，緊閉的包廂門被人打開了一角，還在暢聊的眾人看到來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是黎諾。
當初那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自那以後對於黎諾也是有意無意地孤立，剛剛還笑意盈盈的男生這下嘴巴僵了，擠眉弄眼地問梁媛媛為什麽也請她來。
黎諾仿佛看不到周圍人的眼神般，清清冷冷地坐在了飯桌的角落。
只是還沒等她坐多久，包廂門又被一只細長白皙的手推開。
諶玉款步而來，高跟鞋在地面踏出清脆的響聲，一身紅裙紅艷而熱烈，如同晨曦中綻放的玫瑰，瞬間奪去了周遭所有的光彩。
她揚起一抹不經意的微笑，更顯紅唇嬌艷欲滴，微微擡眸狐貍眼，就聽到有人結巴的聲音響起。
“諶...諶玉？”
這幾年來，也不是沒辦過同學聚會，只不過諶玉和黎諾都沒來過，現在這兩人共處一室，其他人後知後覺地有些尷尬起來。
處於中心的兩個人卻都面容平靜。
黎諾擡起眼皮，看到一身紅裙面容昳麗的女人後，眼底並沒有絲毫驚訝，她輕輕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你果然來了。”
尾音反倒透著些解脫。
這頓飯吃得食髓無味，在高中畢業後，原本大家也都沒什麽交流，現在這兩個人一進來，氣氛更是降到了冰點，黎諾放下碗筷去洗手間，在洗手池碰到了靠在門框的諶玉。
洗手池安靜，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黎諾眼底猩紅，終於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後退到門板上，還不忘嗤笑諶玉。
“都七年了，你現在才想到找我算賬，是不是晚了點？”
諶玉一步步走向她，居高臨下地望著眼神倔強的黎諾，突然璀然一笑。
“七年了，為什麽你一點長進都沒有。”她有些失望地歪頭，“你到現在還覺得，我找你，是因為你讓人霸淩我那件事？”
不是熟視無睹，也更不是無意中發現。
當時震驚素盈一中的霸淩案，就是黎諾一手鑄成的。
“就像你當時自以為關掉監控，實際上還是能被校方查到一樣，” 諶玉望著黎諾接近崩潰的表情，“你自以為的報覆成功，實際上傷得最深的不是我......”
她的視線緩慢下移到黎諾烏黑的黑眼圈，那是長年累月夜不能寐才有的疲憊不堪。
“而是，你自己罷了。”
“你胡說！”黎諾失控地尖叫著，“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根本不會被奚文那個禽獸...侵犯，我只是報覆回去而已，這很正常！”
諶玉只是淡淡地望著黎諾發完瘋，然後，猛地捏住了她的下顎。
掙脫不開，黎諾只能拼命掙紮著，映入眼底的是女人冰冷的眼神。
諶玉天生長了雙媚人的狐貍眼，平時看人自帶笑意，就連殺伐果斷時也不曾褪去過，只是這一回，她連表面功夫都不想和面前的人做。
這樣冷的神情，就算是在知道黎諾派人霸淩她的時候，也不曾有過。
“有什麽你沖我來都可以，為什麽要去傷害毫不相幹的人呢？”
諶玉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裏帶著連自己都發覺的顫抖，黎諾掙紮的動作猛地頓住。
她驚恐的眼神像是一只被發現了藏身之處的老鼠，四處逃竄。
“你...你怎麽知道的？”
-
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斑駁地灑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書頁間偶爾飄出的陳舊紙張的味道，少女心事在不經意的角落處脫口而出。
“我喜歡奚老師。”
諶玉正在刷題，聞言放下手中的筆，拿起一塊橡皮擦朝著黎諾扔過去：“你校園言情小說看多了吧！”
黎諾咯咯地笑著，也不躲，橡皮擦滑過她純白的衣領掉落到課桌上，眼底都是少女時期獨有的純真：“不是那種喜歡啦。”她彎了彎眉眼：“奚老師又帥，知識又淵博，對我還好，課後經常給我講我不會的題目，換了誰都會喜歡啊。”
她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上面是一串數字，字跡幹凈。
“你看，他還說要請我吃飯，在吃飯的時候給我講題呢。”
諶玉這下寫字的手是徹底停了下來，她眉目間的神色變得嚴峻起來：“他請你吃飯？”
“對啊，”黎諾的臉上浮起絲絲淡淡的甜意，“他說我這次期中考語文考得很好，請我吃飯獎勵我。”
窗外鳥兒吱吱喳喳地叫著，諶玉望著黎諾期待的眼神猶豫地開口。
“你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黎諾只是撇了撇嘴，一臉不情願。
“為什麽不讓我去？”
後來呢？
後來那天的鳥兒被雨水沖刷，被迫搬離了窩，諶玉望著少女衣不蔽體的衣物，和她眼中滿腔的仇恨。
“為什麽讓我去？”
黎諾在暴雨中嘶聲力竭著，發紅的雙眼如厲鬼那般緊緊盯著諶玉。
“為什麽當時不多攔我一下呢，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天是素盈少有的暴雨，諶玉記憶中，素盈的夏天也該是鳥語花香的。
她對上黎諾那雙猙獰的雙目，撐著傘想走近她，卻被她一把拍翻。
多可憐，不敢向對方撕破臉皮，也不敢向學校舉報禽獸的惡行，只能將無處宣洩的怒火和委屈發洩到僅有的朋友身上。
諶玉突然笑了一下，這讓黎諾更加惱火。
“你笑什麽？”
大雨滂沱中，被雨澆濕的少女相對而站，諶玉淡寡的眼神無疑助長了黎諾的怒火，卻不知道她在上周才遭受了一場家庭的劇變，那是諶玉對於愛情觀天翻地覆的轉折。
“黎諾，”她的聲音飄忽，話語像是隨時會被突襲的雨滴敲碎，“愛情無非是這樣。”
-
“我對我之前的話說抱歉，”飯店的洗手池旁，諶玉依舊捏著黎諾的下巴，語氣少了七年前的輕狂，多了幾分鄭重，“我也讓你報覆回來了，那次霸淩的病根每次下雨都在我的腹部發作。”
自那天之後，諶玉會因為那天雨夜裏對黎諾說的話而感到愧疚，有時候她會想，如果那天自己作為朋友理解她的崩潰，再多安慰她一些，是不是她後面就不會做出這些偏激的事了。
於是那天的數學課黎諾突然約她，明知道過去不會是什麽好事，她還是毅然決然地赴約，即使後面被警察詢問是否知道這次霸淩案件的主謀是誰，她也沒有提到過黎諾的名字。
“可是......”諶玉頓了頓，語氣不再像表面那樣平靜，“這和祁年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那封被撕碎在風中的情書，那份自己從沒看過就消失在不知處的少年愛意，就這麽塵封在了七年無關痛癢的時間裏。
註意到諶玉眼尾發紅，黎諾的眼底劃過一抹陰暗的幸災樂禍。
“怎麽，愛情不過是這樣，這不是你說的嗎？”
她用諶玉曾說過的話來嘲諷她。
“情書是我撕的，你寄給他的最後一封信也是我扔到垃圾桶裏的，既然你這麽不相信感情，那我自然也要好好幫幫你。”
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黎諾，在七年前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只會嫉妒和報仇的瘋子。
憑什麽諶玉能獲得這麽純真美好的愛意，而她只能日日夜夜忍受著在那個衣冠禽獸的身下承歡。
整個高三她渾渾噩噩不知道是怎麽挺過來的，那男人拍了不少照片威脅她，一直到現在，她都生活在時時刻刻的恐懼中。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諶玉。
對，一定都怪諶玉。
如果她當時能多勸自己幾下，她就不會去，就不會掉入無法脫離的泥沼，那她現在的一切都該是光輝燦爛的，和面前這個光鮮亮麗的女人一樣。
所以，都是她的錯！
這樣想著，黎諾似乎還是嫌不夠，那雙淬了毒的眼睛顯現出了真實的瘋狂。
“只是可惜了那人，遞信的樣子多虔誠啊，你知道我看著他捧著被撕碎的情書在街道裏坐著的時候，心裏有多開心嗎？！哈哈，額......”
諶玉捏著她下巴的手移到了脖子上，輕輕握住。
諶玉的指尖有些鋒利，黎諾被握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她的聲音帶了幾分暢快：“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話音未落，握著自己脖子的手陡然松開。
黎諾本能地大喘著氣，諶玉恢覆了平日的表情，瞥向門後一直藏著的女人。
“都錄下來了？”
“嗯，”梁媛媛從門後走出來，按下了錄音的終止鍵，“都錄下來了。”
對上黎諾顫抖的眼神，諶玉扯了扯嘴角：“我會把剛剛的錄音發給警察局，奚文對你做的事，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而那年你指使的霸淩......”
“我不會追究。”她的語氣冰冷，“黎諾，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寬容了。”
-
同學聚會結束後，諶玉打車回到了在素盈的老房子，那是諶玦和魏憐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見證，如今變成了諶玉最不想回憶的地方。
這裏屬於素盈的老城區，粉墻黛瓦頗有幾分八九十年代的味道，墻皮剝落處，露出了裏面深褐色的磚石，諶玉撫摸著墻上蔓延的一排排青苔，思緒飄回了很遠。
她從前，從不敢深想魏憐提出與諶玦離婚的緣由，據魏憐自己說，是因為她愛上了別人，可這理由現在想起來也更像是借口，畢竟從諶玉和諶翡的交流來看，魏憐和她現任的丈夫更像是相敬如賓。
這幾天在素盈，諶玉想了很多，從從前在素盈的生活，到諶玦去世的那一天，她忽有所感，望向石塊交錯間，從石縫出生出來的野花。
那裏停著一只扇翅的白蝴蝶。
那只白蝴蝶從花瓣上舞動起來，撲閃指尖，竟停在了不遠處斑駁掉漆的信箱上。
現在科技那麽發達，人們交流改用短信，信箱早已老舊到不行，偶爾風聲響動，將信箱未封的門吹得沙沙作響。
於是諶玉的心，也被那輕柔的風吹動起來。
那只雪白的蝴蝶又扇動起來，這一次，它飛向的是諶玉的方向，諶玉躲閃不及，任由那枚蝴蝶飛向她鎖骨處的位置。
冰涼的質感沁入溫熱的皮膚，諶玉眼皮一顫，低頭望向蝴蝶短暫棲息的銀戒，才恍覺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摘下過它。
她緩緩握緊了那枚銀戒。
只是可惜了那人，遞信的樣子多虔誠啊。
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黎諾沾了恨的話語在諶玉腦海中盤旋，諶玉的心臟一鈍，她顫抖著拿出手機，翻找祁年的號碼，撥通了電話。
“嘀，嘀。”
無人接聽。
諶玉又打了幾次，還是一樣以冰冷的機械女音結尾。
他應該已經回明匯了吧，或者在飛機上，所以沒有接到。
諶玉垂下眼睛，看著白蝴蝶從鎖骨上的銀戒上飛走，想伸手去抓，卻只是徒勞無功。
直到白蝴蝶飛到轉角處消失，諶玉眨了眨眼睛，才發覺自己眼眶不知何時已變得酸澀。
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撥通了Agathon的電話。
“餵？”電話那頭的男人還帶著剛剛睡醒的慵懶。
“祁年回明匯了嗎？”
Agathon頓了頓：“還沒。”
“那封情書不是我撕的，我現在要找到他。”
電話裏的女聲答得迅速，Agathon緩了緩，才像是意識到什麽一樣猛地直起腰背：“不是你，那是......”
“別廢話了，他現在在哪裏，你能聯系到嗎？”
被諶玉打斷，Agathon也不生氣，他仔細思考了下：“這幾天我一直聯系不上他啊，但如果你真要找他......”
“我知道個地址，你去那裏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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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諶玉來到Agathon說的那座郊區別墅時，一眼望去就被枯萎的花群占據了視線。
一大片早已枯萎的荼蘼歪歪扭扭地傾斜著，像是被時間遺忘的破碎塵埃，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斑駁地照在這片荒蕪之上，卻似乎連溫暖也無力驅散那份沈重的荒涼感。
諶玉推開未開的門扉，那片巨大的枯萎花叢投來的窒息感更加強烈。
這裏，就是祁年以前住的地方嗎？
她走進別墅的內部，看著鋪滿灰塵的家具和空曠到令人膽寒的客廳，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聽到的卻只有自己的回音。
看來他也不在這......
諶玉的眼裏閃過一抹失望，剛想出去，猝不及防被人攥住雙手。
那人身形修長，手上力道卻大到驚人，稍稍一用力，她的雙手就像被扣上了手銬般，交疊著壓到了上方的墻壁。
諶玉被逼得連連後退，蝴蝶骨剛要撞上墻壁，那人另一只手巧妙地護住了她的腰，溫熱的觸感透過裙子的布料傳遞到腰間，有發燙的趨勢。
昏暗的燈光裏，諶玉感受到有細碎的發尾淺淺擦過她的眉間，有些發癢。
“你怎麽來這了？”
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啞。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月光如細絲般穿透薄雲，斑駁地灑在空曠寂寥的客廳之中，高大的落地窗仿佛靜默的守望者，偌大的空間只剩下了兩人交織的呼吸聲。
他們此時額頭幾近相抵，諶玉能看到祁年眼裏的微紅和眼下的烏青，她的語氣裏多了幾分自己也沒有察覺出的擔心：“你這幾天沒休息好嗎......”
還沒說完，擒住自己雙手的手掌倏地發力，諶玉被疼得輕哼一聲。
“我是問你怎麽來這裏的。”
對面的人說話又恢覆了初見時的清冷無波，仿佛一片怎樣也無法撼動的冰湖。
“Agathon告訴我的。”諶玉如實說道。
祁年似乎是輕哼了聲，胸膛微微震動，下一秒，手掌松開，他後退了幾步。
“你走吧。”
聲音裏一點波動也沒有。
諶玉卻勾住祁年的食指，男人的身體一僵。
“你這幾天去哪了也不說一聲，給你打電話也不回，你知不知道......”
“諶玉。”
冷清的話語打斷了諶玉說的話，祁年輕而果決地掰開了諶玉牽住自己的手指，眼尾發紅。
“說彼此需要冷靜的不是你嗎？”
“你是不是以為，我總會在原地等你？”
“一年，五年，七年......”他漂亮的眼睛裏已經沒了以往的光彩，無底枯井般的黑眸裏，星光悉數隕滅，“只要你高興了，招招手我就來；你不需要我了，就把我拋在原地。”
無論是七年前那封在垃圾桶旁被撕成粉碎的情書，還是現在隨時可以喊停的關系，他好像等了諶玉太久。
祁年自認不是什麽主動的人，唯一的妥協和主動，好像都獻給了一個叫月亮的女人，她貫穿了自己青澀的少年時期與入世的青年時期，卻總在他以為有希望的時候輕松撤離，嘲笑他被丟在原地的窘態。
祁年扯出一抹輕諷的冷笑：“在你眼裏，我也和你遇到的其他人一樣，變成了甩不開的狗皮膏藥了吧。”
“諶玉，你憑什麽認為，我會一直愛你？”
地面上的大理石反射著微弱的月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塵埃味道，靜到諶玉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隨著祁年說完這些話後，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是啊，她究竟把祁年當什麽了。
他這麽一個高傲的人，好像已經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引以為傲的驕傲和自尊。
七年的時間，漫長的等待，在這些對於他彌足珍貴的時間裏，她卻一無所覺。
如果說她真的把祁年當作自己那幾個前男友一樣，無聊時逗弄的消遣的話......
她的心為什麽現在那麽痛？
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籠罩住諶玉的全身，讓她恍覺自己不做點什麽，面前的人就會永遠地離她而去，一想到這裏，諶玉的心臟就像被人攥住一樣。
她不想讓祁年離開她，不想他再在原地等她。
這是此刻諶玉唯一在心裏確定的事。
“對不起。”
帶著顫意的女聲在空蕩的房間裏格外明顯。
“對不起，讓你等我了這麽久。”柔軟細嫩的胳膊輕輕擁住祁年，鼻尖如同狐貍一般輕蹭他的後頸，“你原諒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祁年根本沒料到諶玉的動作，女人鼻尖微涼的觸感從後頸的神經傳至四肢百骸，他甚至不敢置信地後退了兩步。
“......不要。”
語氣裏還勉強維持著最後的倔強。
諶玉微微皺了皺眉，擡眼想去看他，卻被祁年炙熱的手掌一把捂住了眼睛。
本就昏暗的視線徹底黑了起來，諶玉有些慌亂地擡手，摸到的只有祁年凸出的指骨。
女人的玫瑰花香侵染上他的手掌，祁年只覺得燙得厲害，卻不再想要諶玉睜著那雙狐貍眼望他。
不然，他真的會忍不住，原諒她的。
諶玉看不見祁年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另一只手正緩慢將自己推離他。
情急之下，諶玉顧不得那麽多，微微擡起小巧的下巴，就將吻送入了祁年的掌心。
一下、兩下、三下......
細密的吻好似會灼傷人似的，男人的手微微屈起，被諶玉吻得受不了了，繳械投降般松開。
只是剛松開，玫瑰濃烈張揚的香氣瞬間包裹住他，從尾指落到喉結再到下巴，最後吻上了祁年的薄唇。
緩慢的推拉撬開唇舌，深入糾纏時，祁年反守為攻，托起諶玉的後頸用力地糾纏著。
這幾天所有的情感仿佛都被他註入到了這個猝不及防的吻中，他的吻如同狂風驟雨般落下，帶著壓抑後爆發的強烈占有欲和深切渴望，仿佛要攛掇諶玉的所有氣息，占為己有。
呼吸與涎液交融，兩人身體的界限逐漸模糊，祁年微微垂眸，掩去某種肆意生長的欲望。
如果他這輩子註定與諶玉抵死糾纏，那就隨它去吧。
相守的時候如一段熱戀中的情人一樣，興奮的神經伴隨著脈搏的湧起而瘋狂跳動；被她再次拋棄時，也能痛苦到宛如割肉放血般悲痛欲絕。
如果他生來就註定被眼前的女人肆意逗弄，因為她的一句話或一個動作欣喜若狂，又或是黯然神傷。
這一切的一切。
只要她還會回到他身邊。
他都心甘情願再被她玩弄一次。
鳥兒在窗外樹枝上清清冷冷地叫著，窗內的兩人卻大有吻到天荒地老的架勢，諶玉只覺得祁年吻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急，耳邊的粗喘聲幾乎燙得她耳根發紅。
怎麽回事，明明是她先強吻的他，怎麽現在感覺在被他強吻呢？
諶玉被吻得呼吸困難，重重地咬了祁年的舌根，血腥味蔓延在彼此的唇舌間，祁年才松了口。
“祁年......”
察覺到他現在有些不對勁，諶玉用鼻子蹭了蹭祁年濡濕的鬢發。
“我有事想和你說。”
“嗯。”依舊粗重沙啞的聲音。
“那封情書不是我撕的。”
摟著諶玉腰肢的手陡然僵住，諶玉感覺祁年的呼吸更重了些。
“...月亮，你說什麽？”
他連確定都是小心翼翼。
就好像，聽到了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惡作劇。
“那封情書從沒真正到過我手上。”
別墅的陽臺上，吹著素盈夜晚涼爽的風，諶玉將黎諾從信箱取出情書後撕碎的事告訴了祁年。
“所以，你下雨時腹痛也是她造成的？”
他的聲音很沈。
“算是吧，”諶玉把玩著祁年修長的手指，“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一直沈溺在過去是人最愚蠢的做法。”
說完，她朝祁年展開一個毫不掩飾的微笑，是從未有過的真誠笑意：“這下你不生我的氣了吧。”
“難說。”
說到這個，祁年略帶別扭地別過頭，不讓諶玉看清自己的神色。
諶玉突然有些想笑。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他有這麽可愛的一面呢。
“不過，”諶玉掃了一眼樓下悉數枯萎的荼蘼殘軀，“這裏是你以前在素盈的家嗎？我總覺得有些熟悉。”
她微微蹙起黛眉，好似在回憶什麽：“我記起來了......”
“什麽？”
殘缺的記憶突然一下子被回憶了起來，諶玉微微睜大眼睛：“在高二的時候，我媽在這裏當過短暫的家庭醫生。”
魏憐除了日常的醫療科研工作之外，偶爾也會接一些家庭醫生的單子，而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最後一次做家庭醫生，好像就是在這裏。
只是那個單子有些不尋常，除了神秘得不能透露雇主信息外，時間也很短，只治療了半個月就停止了。
諶玉的話讓祁年也記起了那位給自己天文館門票的阿姨，原來她就是諶玉的母親。
他突然有些想笑，不知道是喜是悲。
原來，在八年前，屬於他們的緣分就已經悄然展開，而現在，這份愛被他繞成了千絲萬縷的紅線，只待對方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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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盈，機場。
在素盈待的日子已經足夠久了，諶玉臨時接到袁野的三個電話，說是卓野新增了不少事務需要她處理，需要隔日回到明匯。
稍微整理了些在素盈遺留的物品，再和梁媛媛告了別後，諶玉就去了素盈的機場。
此時正值暑假時間，素盈又是古色古香的旅游城市，機場裏人滿為患，大多都是家長帶著孩子出游，笑聲和吵鬧聲淌滿了整個大廳。
諶玉摘下墨鏡，突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修長身影。
那人戴了一頂米色的鴨舌帽，身上穿著一件寬松的白色棒球服，坐在機場最角落的金屬椅子上。
即使裝扮和位置都低調到了極致，周圍還是有連續不斷地目光望向他。
諶玉甚至覺得，他只需要擡起帽檐淡淡地回望一眼偷看的女生，她們就會毫不猶豫地走上去加他的微信。
昨天哄好他以後，她就離開別墅回酒店收拾東西去了，好像還沒來得及和祁年打招呼。
但也不會這麽巧，面前這個就是吧......
就在諶玉自我安慰的時候，她聽到手機的震動聲。
【祁年】你在哪裏？
諶玉拿著手機的手一抖。
完了，怕什麽來什麽。
現在發消息過來，是剛醒發現她不在？
以防萬一，諶玉還是連忙帶上墨鏡，裝作是打電話的樣子背過身去。
【諶玉】回酒店了，怎麽了？
輸入發送完，諶玉看了一眼低頭看手機的男人。
一如既往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反應。
那應該，那個人不是祁年？
就在諶玉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
叮鈴鈴的聲音在嘈雜的機場裏並不是很明顯，只是諶玉急著想按掉它，反倒弄巧成拙，“撲通”一聲，手機掉落在地上。
她暗道不好，剛半蹲下去想要撿手機，卻被一雙指骨分明的手截了胡。
那只手她熟悉無比，甚至在昨天還有過一次無比親密的接觸。
現在，那只手的主人拿著她的手機，直直地望向她。
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諶玉扶了扶墨鏡，仍然試圖負隅頑抗：“謝了......”
她伸出手，剛觸碰到手機，就被祁年勾住小指稍稍一帶，踉蹌著朝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戴著鴨舌帽的緣故，諶玉並不是很能看清祁年臉上的表情。
只感到有一股灼熱的視線描摹著她的臉，直到停留在...唇畔。
“這位小姐，你知不知道......”
過了半晌，他微微歪頭，清朗的聲音響徹諶玉的耳畔。
“你說謊的時候，臉會紅。”
說謊的時候，會臉紅嗎？
諶玉用手背摸了下自己的臉，才發覺不知什麽時候燙得厲害。
這下徹底暴露，諶玉也不裝了，將墨鏡架在發額處，一雙狐貍眼疑惑地盯著面前的男人：“你怎麽知道我在機場的？”
祁年笑了聲，意味不明。
“Agathon沒有和你說嗎，他現在是明匯和素盈業務的主負責人，幹脆把這兩塊合並在一起了。”
“所以，月亮，”他微微蹲下身，諶玉得以見到他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我們現在，也是合作夥伴關系。”
搞了半天，原來是Agathon那家夥說的。
想來也是，袁野突然這麽著急叫自己回去，多半是和全鼎談攏了，準備開拓在素盈的新業務呢。
諶玉觀察著，見祁年緊緊盯著自己的眼神，有些心虛地笑了笑：“那別浪費時間了，登機吧......”
她剛要走，勾著自己尾指的那只手又一使力，諶玉沒有防備，險些跌入祁年的懷中。
“別急啊，”祁年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們在同一排。”
那一刻，誰的心跳在喧鬧的飛機場裏響得猶如擂鼓。
會有這麽巧嗎？
而且，她明明記得在選座位的時候，旁邊的座位並不是空的。
因為暑假原因，再加上諶玉是臨時一天起意訂的機票，只能搶到經濟艙，位置隔得很緊。
兩人的位置排在一起，最外列坐著一個打著呼嚕的大叔，砸吧著嘴時不時說夢話。
諶玉看了看自己被排在中間的位置，剛要坐下去，就看見祁年自然地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察覺到諶玉的眼神，祁年平靜地回望。
“我坐靠窗位置會頭暈，你坐到裏面吧。”
諶玉驚訝：“你恐高？”
“有一點。”
理解地點了點頭，諶玉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飛機上沒有網絡，祁年本身喜靜，打開筆記本就開始處理工作。
大叔的呼嚕聲被祁年分隔開，身邊噠噠的打字聲響起，諶玉突然也想幹點什麽。
對了，來素盈之前聽葉昕推薦的那本書，好像叫...《幸惡紀事》？
那時的自己怕路途上會無聊，特地下載了這部小說的電子版。
諶玉打開軟件，目光緩緩地移向了封面右下角作者的名字。
西西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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