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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懸崖峭壁的西西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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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懸崖峭壁的西西弗斯

一只淺色的蝴蝶吻上車窗上的水珠, 只是淺嘗輒止地一觸,那粒水珠折射著太陽的彩色光芒,劇烈地顫動起來。

諶玉眼神失焦地望著那粒顫動滑落的水珠, 他的拇指帶著薄繭,滑過細嫩皮膚時總會產生粗糲的觸感。

可筆觸又是那麽輕盈靈活, 上一秒還停留在扉頁, 轉頭就去撥弄著尾章,如同技藝精湛又無情無義的琴師。

諶玉自嘲地笑了一下, 想起之前無數個日夜教他的技巧, 現在反倒是作繭自縛, 任由他輕易燃起自己的情緒, 這是她最自作自受的一次。

女人仰起纖細潔白的玉頸, 原本掙紮的雙手忽地擁住男人有力的脖頸, 祁年的動作猛地頓了下。

趁著他楞神的機會,諶玉擡起下巴湊近他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這是一個毫無章法到極具報覆性的吻。

諶玉咬破祁年的唇,激烈的血腥味瞬間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這一嘴沒留任何情面,祁年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諶玉心滿意足離開時, 突然感到有一只大手壓住了她的後腦勺。

她想躲已經來不及, 男人揚起下顎, 一手捏住諶玉小巧的下巴, 一手將她往自己方向推,帶著濃厚血腥味的腥鹹味猝不及防進入諶玉的口腔。

諶玉拼命推著他的胸膛, 祁年置若罔聞,一雙淡如雪凇的眸子只是緊緊地追隨著女人的表情, 眼中毫無波瀾的溫海此刻竟升起了一層薄霧。

說是吻,不過是互相折磨的零和博弈。

唇瓣分開時, 他們都像是精疲力盡的野獸,喘著粗氣卻誰也不肯服輸。

祁年用拇指抹去嘴角鮮紅的血漬,垂眸苦笑了一聲:“月亮,我們一定要這樣嗎......”

“啪”的一聲,祁年的頭撇向一邊,本就是冷白的皮膚,鮮紅的巴掌印在他的左臉上格外的顯眼。

諶玉上挑的眼尾已經紅透,伸出的那只手不住地發顫。

她身上的白色禮服已經一片淩亂,露出白皙起伏的肌膚,嘴上的口紅也被吻得不成樣子,腫得厲害。

她自以為養了只聽話可愛的小狗,結果是頭肆意妄為的狼。

“滾。”

諶玉閉起眼睛,已經沒有力氣多說一個字。

沈默將氧氣悉數抽幹,窒息感環繞在兩人周圍,祁年喉口動了動,最後還是打開了車門。

“你好好休息,鑰匙就在車裏。”

諶玉任由車門外明亮的光線漫入再褪去,寬敞後座的纖細身影顯得是那麽單薄,她從始至終沒有再看過祁年一眼。

-

江家突然多冒出來一個兒子,並立即任命他為首席執行官的熱搜迅速湧上了第一位,並創下了整整一個月居高不下的記錄。

無論是主流還是八卦媒體都想挖這位江氏新首席的料,有關於他的傳聞也在一月之內如同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

有人說他是江翎早年在英國留學時年少輕狂下的私生子,一開始不知道他的存在,直到在七年前才被情婦倒打一耙逼著江翎負責。

也有人說江翎不但一直知道這個兒子的存在,而且還曾經在英國和那個情婦結過婚,只是後來被江家和元家拆散了,不得不將妻子和兒子先保護起來。

這兩種猜測一出來,社媒上瞬間議論紛紛。如果第二種猜測是錯的,那江翎為什麽要一公布就給江祁年這樣重要的職位?可如果是錯的,那江家和元家當年人人稱好的世紀聯姻......

沒人敢繼續猜下去了。

“哦吼,豪門秘辛果然勁爆,我這一個月都已經看了不下十本江家的同人文了!”

明凈敞亮的辦公室裏,時情一手磕著瓜子,一時滑著手機,搖著辦公椅樂津津地看網絡上對於祁年的各種猜測。

“但這人也太帥了吧,確定沒P濾鏡沒美白?第一次看到被官媒拍得這麽好看的男人。”時情磕著瓜子嘴裏也沒閑著,轉過頭就把手機遞給了在一邊吃盒飯的葉昕,“誒,葉昕弟弟,幫我品鑒品鑒,長這樣的在你們男生心目中帥不帥?”

葉昕正在拿著筷子挑走盒飯裏的生菜,被時情拿著手機一懟險些沒把手裏的筷子飛出去。他認真地看了幾個關於祁年的視頻,除了在江家宴會上的就是這幾周媒體發布會的現場視頻。

一身正裝的男人面容深邃英俊,既有著西方人硬朗的骨相,又兼顧東方人柔和的皮相,簡直是老天爺精雕細刻下的藝術品。

他坐姿筆挺,一雙眼睛看人時如同粼粼深海,現場提問的記者聲音都不由地柔了十度。

“帥。”葉昕吞咽下嘴裏的米飯,發自內心地說道,“頂級的那種。”

時情又“哇”了一聲,捂著臉望天:“這麽帥,牛津商學院畢業,還是江氏的新人首席,老天到底給他關了哪扇窗啊!”

她手裏的瓜子磕完,突然發現有一處一直很安靜,於是移著椅子靠過去:“Cynthia,江家出了這麽大事,你怎麽這麽淡定?”

一身職業套裝的女人身材纖細窈窕,正坐在鋪滿了文件的辦公桌中核對翻譯稿。

聽到時情的問題,諶玉頭也沒有擡,一邊拿著筆圈畫其中不恰當的地方一邊答道:“江家的業務不在卓野的範疇內,和我沒關系。”

果然是那個Cynthia啊。

時情聽到諶玉的回答,並沒有多少意外。

上一個項目剛結束,李氏的項目就立馬進來了。“銀樹圈”的合作可遇不可求,海外業務龐大,沒有一丁點出錯的機會,這些擔子都落在了諶玉的肩上。

時情記得她們剛進公司那會兒,卓野集團遠沒有今天規模龐大。

也是諶玉和袁野兩個人沒日沒夜的工作,參加酒局拉資源,才在被“銀樹圈”壟斷的資源裏面闖出了一跳生路。

諶玉這個人,平常也能嘻嘻哈哈和她玩到一塊去。

但每到工作的時候,她就變成了那個令人望而生畏的Cynthia。只要是她認定的事,都會投入百分百的專註和努力,不但要做完,還要做得出彩。

“葉昕,你過來。”諶玉在校對好的翻譯稿都裝訂好,向葉昕招了招手,“第三版沒大問題了,但還有幾個小地方需要改。”

她用圓珠筆點了點幾個地方:“記得客戶當時的備註嗎?你在這兩處可以更加具體一點,更加符合當地的用語習慣。”

“還有這兩處,”她又點了幾處別的地方,“我知道教授課上是這麽教的,但是翻譯技巧除了教授傳授的以外,還需要形成自己的特色,你這兩處明明可以譯得更好,不要用框架把自己局限住。”

葉昕本來以為自己的翻譯版本已經天衣無縫,在諶玉的提醒下,才發現還有那麽多可以改進的地方。

他立馬放下筷子認真道:“謝謝Cynthia姐,我馬上改好之後把改版發給你。”

“不用那麽急,翻譯潤色是很需要時間的一項工作。”諶玉拍了拍他的肩,“明早交給我吧。”

“好。”

葉昕應了聲剛要走,諶玉突然叫住了他。

葉昕一回頭,就見女人劃著屏幕,突然擡起狐貍眼望向他:“你這周日晚上有空嗎?”

-

明匯,馬德裏酒店主題餐廳。

布置著鮮明西班牙特色的主題餐廳裏面,鮮艷的彩帶和明黃的裝飾掛了一路,在盡頭的四人餐桌上,四個人面面相覷。

李倩蕊“哎呦”了一聲,手上的刀叉應聲摔在了桌子上,摔得正對面的葉昕嚇了一跳。

她將被餐刀戳紅的手指遞到了袁野的面前,袁野心領神會地叫服務生拿來冷毛巾,用冷毛巾包裹住李倩蕊受傷的手指:“怎麽這麽不小心。”

李倩蕊意有所指道:“本來打算是我們兩個人吃晚餐的,連包房都訂好了,袁哥哥你也真是的,有多出來兩個人也不提前說一下。”

袁野的動作頓了頓,眼神掃過餐桌對面一臉無所謂的諶玉:“你說是討論我們合作的項目,海外版塊都是Cynthia負責,我就把她叫來了。”

說完,袁野的眼神移向一旁僵硬的葉昕,頗也有些質問的味道。

諶玉毫無意外自己被背刺了,叉伊比利亞火腿的動作停了下來:“葉昕是我的實習生,正好讓他來學習下。”

笑話,她才不要一個人被袁野拉在前面擋前線,上次去拍賣會的教訓已經夠她受的了。

於是怎麽也想不到組合在一起的四人,又沈默了下來。

李倩蕊是李氏的千金大小姐,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一臉不滿偏偏在袁野面前還不能發作,只能黑著臉把餐桌上的牛排叉切得吱吱響。

明明桌上都是正宗美味的西班牙菜,諶玉卻覺得索然無味起來,和袁野葉昕他們聊了幾句這幾周工作的進程,諶玉便捏起包:“我去一下衛生間,失陪。”

她踩著高跟鞋走進衛生間,出來在鏡子前補妝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繼續補妝,那人卻認出了她,拍了拍身邊女生的肩,示意自己有事。

“諶玉?”林雋一身淺棕色西裝,將本來有些痞的氣質壓得多了幾分雅正,而之前諶玉在看到他的完全不一樣,“你也來這裏吃飯?”

諶玉收起粉餅,對上林雋友好的眼神,只是勾著嘴角的紅唇笑望著他,並不說話。

林雋被她看得心裏發毛,想起他之前和祁年聯手騙她的事,心裏也有點不好意思,但為了兄弟的幸福,不要臉也得豁出去:“我知道之前那件事我,咳咳,不夠意思。這樣,你在哪一桌吃飯,我全包了!”

“不用。”

諶玉最後一絲笑意也淡了下去,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林雋連忙拉住她:“誒誒,今天我生日啊Cynthia,好歹給個面子。”

諶玉依舊是那副淡淡的面孔望著他,林雋知道她不相信,從錢包裏翻出身份證遞給諶玉:“我林雋發誓,這次絕對沒有騙你。”

諶玉掃了一眼,2000年5月21日,還真是今天。

林雋看諶玉有松動的表情,連忙再接再厲:“不用我買單,也去我包間拿瓶酒喝呢。都是千禧年前釀的拉菲,一瓶難求。”

說完,他給身邊的女生使了個眼色,那女生連忙拉著諶玉的胳膊撒嬌求饒,連帶著人也半推地帶到了包廂裏。

寬敞的包廂抵得上一整個尋常餐廳的面積,諶玉打開門時,一群身穿西裝的世家少爺小姐推杯換盞好不瀟灑,正中央的歌臺上一個西方女人握著話筒正在用慵懶迷人的嗓音唱著某首西班牙歌曲。

被人群眾星捧月的男人只著一件簡單的範思哲白襯衫,端正俊俏的五官沒什麽表情,仿佛與熙攘的其他人割裂了開來。

門被打開,他的眼神從手中的酒杯隨著眾人緩緩望向妖冶艷麗的紅裙女人,酒杯裏的液體因為他手中的動作泛起一陣輕微的漣漪。

“呦,林雋,就出去上個廁所怎麽多帶回來一個美人啊!”

“來啊繼續擲骰子,就等你和小芷了!”

“美女有點眼熟啊,一起來玩?”

玩得正嗨的公子哥們看到諶玉眼睛都直了,放下手裏的酒殷勤地邀請諶玉一起和他們玩。

林雋一邊觀察著諶玉和祁年的表情,一邊讓侍應生拿紅酒給諶玉:“你看來都來了,要不在這喝幾口再走......”

還沒說完,就在諶玉浸了冰的眼神中噤聲。

“行行,”林雋心裏暗罵祁年一點表示也沒有,自己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就他媽隨緣吧,“我多事了,你拿酒就走吧......”

“等一下。”

驀地,清冽的聲音打斷了林雋的話。

天花板高挑,中央懸掛著一盞巨大的鐵藝吊燈,燈罩上鑲嵌著五彩斑斕的玻璃片,在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斑斕的光影。

耳邊纏綿悱惻的西語歌詞還在縈繞,那人恍然未覺自己一句話讓本來喧囂的包間瞬間安靜,一雙漂亮的黑眸直直地望向諶玉:“我記得Cynthia小姐好像是卓野的首席翻譯官,不知道能否為我們翻譯一下這首歌的歌詞含義?”

“啊,我說怎麽那麽眼熟,原來是卓野的首席翻譯啊......”

“據說她手段可厲害著呢,剛上任就接了好幾個我爸談到一半的項目,今天總算見到真人了。”

“不是吧,卓野的首翻這麽年輕?”

周圍的議論聲並沒有分得諶玉一絲一毫的註意,她瑰麗的狐貍眼輕輕劃過祁年看不出情緒的面龐,再到他身旁不知何時空出來的座位:“怕翻的不好,汙了首席先生的耳。”

祁年仍是靜靜地看著她:“願聞其詳。”

這是非逼她坐著不可了。

諶玉撫了撫額前的碎發,也不扭捏,直接坐在了祁年的旁邊。舞臺中央的歌手啟唇,西語隨著她繾綣的聲音輕吟出聲,每一個音符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一曲完畢,諶玉緩緩將歌詞解釋出來:“海隼愛上了人類,日日采集最新鮮的露珠滋養他的水仙,最後卻被誤以為是啄食水仙而被人類射死,還真是一個可憐的故事。”

祁年突然問:“那你覺得是誰的錯?”

諶玉看了他一眼:“沒有誰的錯,如果硬要說,就是海隼太傻,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對象。但它本身就是鷹隼,又不是海鷗之類沒有攻擊性的鳥類,任哪個人類看見它接近大概都要退避三舍。”

“Cynthia小姐還真是,狠心。”祁年揚起一抹算不得笑容的弧度,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那你覺得,如果他偽裝成海鷗,或許能逃過一死?”

諶玉被他眼中的炙熱燙得心頭一顫,慌忙轉過頭:“這我怎麽知道......”

門突然被打開,一身白T恤的葉昕就這麽水靈靈地闖了進來:“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Cynthia姐!原來你在這裏。”

他的眼神在看到諶玉時立馬亮了起來,諶玉朝他點了點頭,站起身朝林雋道:“我朋友來了,我先走一步。”

諶玉說完,就向葉昕走去,只覺得身後有一股滾燙的眼神似是要將她盯穿。

直到關上門,祁年才收回視線,重新盯著手中的酒杯。

但如果有人觀察得仔細點,就會發現他看的不是手中的紅酒杯,而是食指上的一枚銀戒。

那枚銀戒上,鑲著一顆留有餘韻的流星。

林雋就這麽看著諶玉離去,桌上的拉菲她一眼都沒看過,更別說拿了。

他才恍然大悟,其實諶玉什麽都知道,只是給他面子呢。

“呲”的一聲,椅子被拉開的聲音有些刺耳,發生在祁年身上顯得太反常了,林雋看他出去,自己也跟著走出了包間。

經過門口的時候,祁年似乎是往旁邊看了一眼,林雋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可不是那位月亮小姐還有剛剛闖進來的那個男孩子。

祁年走得更快了。

林雋嘆了口氣,走得更快了:“唉,你等等我啊。”

走到餐廳的外面,祁年摩挲著食指上的戒指,冷不丁來了句:“又騙她了?”

林雋心裏一跳,暗道和聰明人打交道真是要不得。

“這不是也為了你嘛,”林雋撓了撓頭,“我要不說今天是我生日,她怎麽會來啊。”

這張5月21日的身份證林雋隨時備著,就是泡妞時候專用的,說自己生日正好生在521,浪漫的天選之子什麽的,林雋自己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用在這種事上。

“要我說,像諶玉那樣的女人,身邊根本不缺人追求,”林雋想了想,521這天兩個人在餐廳,總不會是苦逼加班,那多半是約會了,“一個月了,她看起來想得挺開的,你也想開點?”

祁年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林雋自知沒趣,擺了擺手要走。

“算了,我就不該摻和進來,好人沒好報......”

“等等。”

祁年的手拉了他回來。

-

夜色已深,一桌又一桌的人在塗抹成磚紅色的墻壁前嬉笑著離開,諶玉在餐廳幹喝了第10杯水後,又往袁野那邊看了一眼:“差不多了?”

葉昕順著她也望過去:“嗯,李小姐差不多喝醉了,在讓袁總扶。”

“哎呀,他們終於吃好了。”諶玉深呼出一口氣,手裏的冰水放在桌子上,“521這天還讓我來,袁野真有本事,讓我裏外不是人。”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葉昕撐得胳膊都酸了,邊揉肩膀邊道,“Cynthia姐,我先送你回去?”

諶玉想起葉昕今天是騎電瓶車來的:“你的電瓶車能坐得了兩個人嗎?”

“當...當然能。”葉昕一想到諶玉要和他坐一輛電瓶車,臉突然紅了起來,語氣也支支吾吾的,“我室友經常坐我後面都綽綽有餘,Cynthia姐你這麽瘦肯定可以的。”

馬德裏酒店的大門外是一片鑲了彩燈的人工湖,在夜晚的時候閃得如同發光的藍寶石。

葉昕走到電瓶車旁,在口袋裏翻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糟糕,鑰匙應該是忘在餐廳了。”

諶玉表示沒事後,他跑著回餐廳拿包,諶玉則撐在人工湖旁邊的欄桿上。

此時已經將近11點鐘,湖周圍的凳子上還是幾乎坐滿了情侶,彩燈的光反射到他們身上,像是中世紀希臘彩繪中的眾生剪影。

諶玉望著湖面平靜的水波在光線的照耀下像是一片純凈的玻璃,莫名想到了某人的眼睛,還真是和這湖一樣,平靜地讓人討厭。

她撿起一枚小石子,惡作劇般扔進海裏,也許扔的時候還帶些情緒,小石子打破了平靜的湖面,在她的眼前漾起層層疊起的漣漪,諶玉滿意地笑了。

“誰惹你這麽不滿?”

清朗的聲音與周圍的風揉為一體,諶玉向右看去,祁年插兜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旁。

一身白襯衫被風吹得微微鼓起來,亞麻色碎發狂舞,諶玉瞇了瞇眼睛,像是記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

她隱去笑容,站直身就要走:“和你沒關系。”

少年微涼的手攥住了諶玉的腕骨:“好巧,今晚我也有點不滿。”

石子沈入湖底,蕩起的漣漪卻仍舊一圈又一圈地擴大,諶玉掙脫不開祁年的手,被他逼得連連後退,直到蝴蝶骨撞上了角落處的石墻。

人工湖的後方是一個巨型花壇,裏面種滿了玫瑰,石墻將花壇與湖區隔開,卻阻擋不了玫瑰花的香味透過墻壁縈繞在兩人的鼻尖。

女人嬌柔的身軀被祁年毫不留情抵在墻上,炙熱的呼吸欺壓而上,淺色發尾淺擦過諶玉的眉骨,惹得她發癢。

“不是說要養我的嗎,嗯?”握著諶玉的那只手微微松開,諶玉剛要起身,又被他纏住纖瘦的腰肢,“諶小姐變心也太快了些。”

諶玉有一瞬間的疑惑,很快想明白他是誤會了自己和葉昕的關系。

她卻不打算解釋,只想看到祁年面具破碎的那一刻:“江首席若是早說,我也不會說這種大話了。”

她伸出纖纖玉指,從他的下巴一路滑到喉結,又在男人喉結吞咽的時候驀地抽離:“你,我養不起。”

剛說完,環繞她腰肢的那只手陡然收緊,疼得諶玉倒吸一口涼氣,下一秒下巴被人輕輕擡起,高她許多的男人俯視著她,眼底暗沈得不像話。

“月亮,你盡管激我。”

後頸一涼,什麽金屬質感的東西劃過她的皮膚,下一秒,脖頸被男人用手心牢牢箍住。

他欺身壓了過來,胸前的領帶因為空間的擠壓翻折出褶皺。

他火熱而濕潤的呼吸在逼仄的距離更加明顯,噴灑在諶玉的耳旁,明目張膽又小心翼翼。

“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這是諶玉第一次祁年用這麽軟的聲音說話。

但與之相反的,是他抓著自己後頸越發生硬的力道。就連他食指上戴的那枚銀戒,都染上了他指腹間火熱的溫度,似是要在她的肌膚上印下烙痕。

她的眼皮輕顫了一下,連帶著心都好似跟著剛剛的湖水般泛起漣漪。

“Cynthia姐?”

身後傳來葉昕的聲音,諶玉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一把推開祁年。

後者也自然地松開,卻有意無意退到了和諶玉並肩的位置。

“你是......”葉昕拿著鑰匙怔楞地望著姿勢極為親密的兩人,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睛裏是無法抑制的震驚,“江家新任的首席執行官?”

媽呀,好像吃到了領導的大瓜怎麽辦,在線等很急!

諶玉:“葉昕......”

“你要送她回去嗎?”

祁年打斷了諶玉的話,語氣稀松平常。

葉昕眨巴著眼睛,左望望右望望,這兩人怎麽看也不像普通朋友關系吧......

“不了,”他識相地搖了搖頭,“我就是Cynthia姐的實習生,陪她一起過來談事情,您送她吧。”

葉昕這話一出,諶玉瞬間感覺旁邊一直縈繞的氣壓瞬間消失。

她抽了抽嘴角,剛想走過去,就被祁年輕輕搭上了肩膀,夜晚潮濕的風與少年身上的墨香一並從身後襲來。

祁年:“嗯,我送她回去。”

坐上那輛銀白的勞斯萊斯轎車,諶玉想到上一次他們在轎車後座那個充斥著血腥味和壓迫感的吻,還有之前在拍賣會他說自己是Agathon的司機,送自己去王青家裏。

諶玉將車窗打開,夜風吹得她發絲淩亂:“江首席,那一個月瞞得還真是辛苦啊。”

祁年聽出諶玉話語中的諷刺,握著方向盤的手僵了僵。

“我真好奇,你當時是怎麽看我的?”

吹風吹得有些累了,諶玉微微側過臉,車內昏暗的燈光將她眼中的情緒照得忽隱忽現。

“把我當作你上任前無聊的消遣?看著我對你說那些愚蠢又自不量力的話時,你心裏有在偷偷嗤笑嗎?”

5月末,正是明匯梅雨季來時。

潮濕的風粘稠地依附在車窗上,陰郁的雲像是要壓倒馬路般一團團聚起,隱約有淅淅瀝瀝小雨墜入草坪的聲音。

恰巧遇到一個紅燈,祁年踩了剎車,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透出淺灰色的陰影:“......對不起。”

“這是我第一次被人耍得這麽徹底,一開始也很生氣。”諶玉輕笑一聲,語氣平靜,“但現在想,至少我們當時身體上都很開心不是嗎。”

她頓了頓,對上祁年顫動的眼睛,像是看不到他眼底失落的情緒似的,極為自然地繼續說著:“即使沒有這件事,我的每個情人也都只保持在幾個月。這樣算來,花100萬就睡.到了江首席,我還是賺了......”

女人纖柔偏細的嗓音卻說出了最冷酷無情的話,祁年的眼睛從後視鏡緊緊盯著她,眼尾已經紅成一片。

諶玉原本以為祁年會爆發,將那幅事事冷靜的面具徹底撕碎。

說她報覆心重也好,這就是她的目的。

可他偏不遂她的願。

明明已經因為諶玉的話眼皮發顫,祁年還是一言不發地移開了視線。

綠燈亮起,他踩下油門。

原本細小的雨點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劈裏啪啦地打在車窗上,蓋過了車內的沈靜。

“到了。”

祁年在暖陽小區門口停下,毫不猶豫地解開安全帶打開後備箱:“雨傘在後備箱,我拿給你......”

“不用了,”諶玉先他一步打開車門,豆大的雨珠劃過她小巧的下巴,隱隱的腹痛讓她微微皺眉,“就幾步路,不勞煩江首席了。”

公事公辦到陌生人的語氣,祁年有一瞬間恍惚之前對她調侃撒嬌的諶玉只是自己一個幻想。

“諶玉,不要胡鬧。”祁年從後備箱拿過傘想要遞給她,“下雨了,你那裏疼不......”

指骨分明的手是罕見的急促,雨將他的小臂打濕,順著青筋滑至銀戒處滴落。

女人卻後退了兩步。

“我說了不用,”諶玉語氣裏是不耐煩的冷,“江首席聽不懂人話嗎?”

那只手因為她的話瞬間僵在原地,諶玉一眼沒有多看他。

雖然就幾步路,但雨實在太大,諶玉到家的時候,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地方是幹的。

果凍跑過來蹭著諶玉的褲腳,有些疑惑的大眼珠子咕嚕嚕地看著她,諶玉摸了摸果凍的頭,洗完澡拉窗簾時無意間瞥了一眼仍停在大門口的銀色轎車。

還沒走。

管他呢。

-

翌日。

諶玉早上起來時只覺得身體冷得厲害,手指也擡不起來,腹部又有隱隱的疼痛感。

拉開窗簾,果然看到窗外還在下著暴雨,如呼嘯般將門口的樹吹得歪斜。

她嘆了口氣,扶著床穿上拖鞋,剛出房間,就在角落瞥到了一個瑟瑟發抖的小身影。

“...果凍?”

聽到主人的呼喊,果凍擡起濕漉漉的圓眼睛朝諶玉看了一眼。

“嗚......”

諶玉急忙跑到果凍的身邊。

昨天吃的狗糧吐了一地,四條腿也抖個不停。

諶玉想到這幾天工作忙,根本就來不及好好照顧它,不由地心凹下去一塊,異常愧疚。

她打了個電話請假,心疼地把果凍抱在懷裏,順著它的毛:“乖乖,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外面的大雨下個不停,諶玉匆忙拿了把傘,一手撐傘一手抱著果凍出了門。

寵物醫院離她家並不遠,只是一路上風雨飄搖,地面幾乎積水到了腳踝處,諶玉走得很是艱難。

她第N次掰正被風吹得反面鼓起來的傘,一片白色的水汽間,隱約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

“月亮。”

那人的聲音沒有了平時的清冷,多了幾分疲憊的沙啞,在滂沱大雨中幾近被淹沒。

“需要幫忙嗎?”

-

今天的暴雨該是夏季的開場白。

窗外細碎的雨珠不間斷地敲打著窗戶,發出擾人心緒的聲音,寵物醫生將果凍肚子翻回來,關上旁邊的寵物檢測儀。

“沒有什麽大事,就是消化不良導致的嘔吐和抽搐。”

她摘下口罩,在祁年和諶玉之間逡巡了片刻。

“你們誰是它的主人?”

諶玉:“我是。”

寵物醫生有些嚴肅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餵狗糧的時間一直不規律,這對狗狗的消化很不好。”

一提這個,諶玉愧疚的情緒就上來了。

“對,我有的時候會工作到很晚......”

“養了狗就要負責啊。”寵物醫生說,“實在沒空買個定時餵食器,或者讓你男朋友幫餵一下也可以。”

這話一出,祁年和諶玉都楞了楞。

諶玉:“他不是我男朋友。”

寵物醫生顯得很意外的樣子:“哦,是嗎。”

她想起上午兩個人一起進來的時候,男人手上的傘不由地往女人方向傾斜,自己的襯衫濕了一半也毫不在意。

這一看就是喜歡得不得了哇。

她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出寵物醫院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

雨應該是剛停,地面上還是濕的,梧桐葉上的水珠不時滴落到地面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諶玉抱著懷裏睡著的果凍,回想起上午,修長白皙的手不由分說將她手裏的傘接了過去,高大的身影好巧不巧擋住了風吹過來的雨。

“你怎麽還在這裏?”

諶玉心裏焦急,腹部又疼,想來語氣也好不到哪裏去。

祁年卻只是笑著望她,眼底烏青一片昭示著他昨晚根本沒睡多長時間,出聲輕柔,像是在她耳廓印下了一枚潮濕的吻。

“雨下了一夜,我擔心你。”

意識回到晚上,諶玉和祁年走在寂靜的小路上,燈光把兩人的背影照成了暖黃色。

諶玉瞥見祁年到現在還沒幹透的白襯衫,罕見地無所適從起來。昨天對待祁年那樣冷淡,她本以為像他這樣的人總該知難而退的,誰知道會變成現在這幅局面。

情歸情,理歸理,如果今天沒有他幫忙,諶玉沒辦法這麽順利把果凍送到醫院。

諶玉這麽想著,嬌媚的臉上也不免顯出糾結之色,突然感到手上一輕。

果凍已經被少年輕柔地抱在了自己懷裏。

“身體還不舒服嗎?”

諶玉沒想到祁年開口第一句問自己的是這個。

祁年低著頭輕拍著果凍的背,柔軟的亞麻色發絲掃過他立體的眉骨,淡淡的眼神在觸及到手中毛茸茸的小團子時漾出溫暖的情緒。

他明明沒有看諶玉,諶玉卻莫名覺得......

那雙寡淡的漂亮眼睛,此刻也沾染了春末的暖意,在含笑望著她。

諶玉嘴裏的狠話更說不出口了。

“......還好。”

兩人一路無言,祁年最終抱著果凍停在了車前,諶玉接過果凍的時候,那小家夥還依依不舍地望了祁年好幾眼。諶玉正要轉身離開,突然聽到硬物撞擊車蓋的聲音,擡眼就看到祁年的長腿在車蓋那裏磕了一下,挺重的。

“你...還好吧?”她想了想,覺得還是人道主義關懷一下。

祁年正扶著車把手,楞了楞,似乎沒想到諶玉會關心他,朝她搖了搖頭。

“沒事。”

“哦,好。”

諶玉點頭,還真的轉身就走了。

又是“砰”的一聲,這回撞的不是車蓋,是天靈蓋。

諶玉深吸一口氣,在果凍期待的眼神中一把拉過祁年的小臂,男人順著她的力道走了兩步。

“你現在不清醒,不適合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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諶玉只是拉了祁年一把就立馬松開來,到了家裏後,揚起下巴點了點沙發:“睡一覺,12點前給我回去。”

聽著像是給員工布置任務。

祁年倒是聽話地很,長腿架在沙發上規規矩矩地躺著,就是沙發的長度還不夠他人高的,半只腳只能懸空著,一看就不舒服。

諶玉才懶得管那麽多,抱著果凍就去房間裏處理工作了。

雖然說今天請假,但工作還是要在規定時間完成。諶玉打開電腦撰寫翻譯稿,忙過一陣子拿起水杯想喝水,才發現裏面空空如也。

糟了,今天忘記燒水了。

諶玉一瞥時間,已經將近淩晨一點,這才想起外面好像還有一個人。

她打開房門,沙發上的人早已不在,但下一秒,廚房桌臺上的香味吸引了她的註意。

是一碗香菇雞肉粥。

刻意忽視的記憶重新浮現在諶玉的大腦裏,她無意識地蹙了下眉。

她白皙的腿走向廚房,看著那碗香菇雞肉粥,卻驀地被什麽反射著銀色光芒的東西所吸引。

有人說,人在看到流星的時候,眼神會下意識地跟隨著它尾部的餘韻而動。

而當諶玉看到那枚閃著銀色光澤的戒指時,尾指幾乎是無意識地顫動了片刻。

上次周圍太暗,只能感覺黑暗中有什麽微涼的金屬印上了她的肌膚。

此次此刻,諶玉捏起祁年遺落在廚房裏的那枚戒指,才發現它的表面鑲著一顆留有餘韻的流星。

這枚戒指很有設計感,連戒圈都是不規則凹凸不平的形狀。而最耀眼的,莫過於那栩栩若生的鑲鉆流星裝飾。帶著純正剔透的質地,只一眼就讓人移不開神。

鬼使神差地,諶玉撿起那枚被某人遺落在桌臺上的戒指,伸出纖細的手指比了比大小。

如果是他戴的話,應該是戴在食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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