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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川縣事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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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川縣事變7

吳明府把信揉成一團扔到一邊, 對師爺說:“我叫你召集五十個衙役到衙門口,都到齊了嗎?”

師爺一臉為難:“之前去了蓮花鄉的都沒回來,現在好不容易才湊了三十多個……”

“唉!”吳明府悲涼地嘆氣, “三十個就三十個。”

他起身朝外走去, 心裏清楚這些衙役去也成不了事,但他也必須拿出辦事的態度來。

小丘村裏, 桃管家每天都盼著江府派人過來接他。

左等右等,都要過年了,也沒見江府的人過來。

這些天,桃管家瘦了好幾圈,肚子上的肥肉一點都不剩了,漸漸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也習慣了小丘村樸實無味的飯菜。

習慣是一方面,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生活t。

這種鬼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鐘逾保持著每半月上縣城一次的頻率, 然而平川縣的情況是一點沒好, 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先前有蓮花鄉亂民起事,隔半月聽鏢局人說附近一個叫水鄉的大鄉也亂了。

除了以上,還有幾個周邊鄉早在蓮花鄉亂起來前就不太平,似乎是因為夏季洪澇後鬧疫病封路了……

總之, 現在的平川縣如同一座孤島, 哪都去不了。

鐘逾幾乎已經預料到以後的兩種結果——要不就是州府以上派人來解決問題,等一切歸於平靜她再能走, 要不就是整個縣周邊的鄉發生連鎖反應徹底失控,到時候會出現逃難潮, 第二種情況她大約是免不了當一次“難民”。

所以, 她決定繼續在村子裏躲一段時間。

不同於鐘逾的是吳明府,當他得知水鄉起事時, 整個人差點厥過去……

這個冬季似乎格外漫長。

每個特定的季節,山上會長出一些獨有的草藥與山貨,年前,鐘逾和鐘煙決定一起進山看看。

兩人在山上挖了一個上午,收獲十分豐富。

期間,兩人路過了青雲寺。

鐘煙望著巍巍山門,忽然想起上次來這裏也不過是幾個月以前。

她以前從未想過幾個月能給她生活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動,現在的日子,從前做夢都想象不出來。

鐘逾在旁邊問了一句:“你要進去拜拜嗎?”

她尋思著,鐘煙以前好像還挺相信鬼神的?

鐘煙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牽著馬一塊兒下山,到了平坦的地勢,鐘逾突發奇想道:“大姐,你要不要學騎馬?”

鐘煙下意識就搖頭:“不行!我怎麽學得會?”

“怎麽學不會?”鐘逾不解。

鐘煙還是不願意,她從小到大養成的思維中,這件事就不是女子該做的。

盡管她見過鐘逾騎馬,並且也不會覺得鐘逾騎馬有什麽不對,但看別人做和自己做是兩回事。

鐘逾越想越覺得可行:“大姐,將來我也不知道會和你在一起相處多久,甚至我們可能會遇到意外,某一天失散也說不定,如果那個時候我不在你身邊,你又遇到危險該怎麽辦?”

鐘煙遲疑了一下:“應該不會吧……”

“世事無常,誰知道會不會?如果將來你遇到危險,你會的東西多一點,逃跑的幾率也大一些,咱們現在出行最快的便是騎馬,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險時身邊剛好有一匹馬,你不就可以拼一把嗎?”

鐘煙被說服了:“那我學。”

將來遇到什麽都是其次的,不管怎麽說她都已經脫離了江府,現在讓她接受新事物只需細想一下,似乎都能接受。

她以前是依附著家族生活,難道以後依附著妹妹生活?都是依附旁人,和以前有什麽區別?

來到外面世界,可不興江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套規矩,總不能以後出個門都要鐘逾騎馬載著?

鐘逾把韁繩遞給鐘煙,然後輔助她上馬。

她照顧鐘煙是初學者,只是讓她坐在馬上慢慢前行。

鐘煙忐忑地坐在馬上,緊緊握著韁繩,眼睛直視前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鐘逾在旁邊說一個動作,鐘煙就做一個動作。

馬兒緩慢前行,沒一會兒就能看見前面有條河。

能看見河,離小丘村就不遠了。

鐘煙指著那條河:“妹妹,上回在青雲寺,你帶我下山釣魚,就是在那裏。”

鐘逾:“沒錯。”

“可惜冬天的魚不好釣,不然現在有空我們就能去釣幾條……咦,河邊好像有人?”

鐘逾隨口一問:“村民出來釣魚了?”

鐘煙搖搖頭:“不像是我們小丘村的,他們好多匹馬呢!”

鐘逾拉住韁繩,止住了馬前行。

如果馬多,說明這些人應該是趕遠路的。

鐘逾接著問:“他們有貨物嗎?”

如果有貨物,就有可能是商隊或者鏢局。

鐘煙:“沒看見貨物。”

“這種不明人士,要是情況不對……我們還是繞開走吧。”鐘逾謹慎地決定。

“啊!那邊的人好像過來了!”鐘煙驚呼道。

鐘逾不再猶豫,踩著馬鐙迅速爬到馬上。

她的視野一下變高,總算能看見鐘煙說的人。

遙遙望去,那邊有數十人,而馬匹數量相當。

那邊的人基本都是青壯年男子,鐘逾觀察著他們的身形,個個都是魁梧挺拔、孔武有力,和張獵戶差不多,他們不僅長得壯,還個個腰間佩刀,一看就不好惹。

鐘逾沒把他們往山寇的方向聯想,更不覺得是走鏢的鏢師,因為他的的服飾是統一的錦袍,山寇和鏢師不可能這麽講究。

眾多壯年男子中,朝著鐘逾這邊走來的卻是他們當中唯一的姑娘。

鐘逾還看不清那個姑娘的相貌,只能看見她披著一件雪白的狐皮鬥篷。

鬥篷姑娘在前面走,那些佩刀男子緊跟上來,與她說些什麽,可最終被那姑娘一個擡手動作給打斷了。

等那鬥篷姑娘走近些,鐘逾看清她面容時不禁楞了一下。

鬥篷姑娘有一張好看得少見的臉,眸如星月,唇若丹霞,是鐘逾在這個世界中目前為止見過最好看的一張臉。

只是她看起來年紀並不大,可能比鐘煙也大不了幾歲。

鐘逾能從她的鬥篷質感、她頭上簡單通透的玉花簪、她身後這麽多佩刀的手下看出——此人身份不一般。

觀察著對方的神情,鐘逾覺得這個鬥篷姑娘不像是懷著什麽惡意,便沒有急著禦馬離開。

片刻後,鬥篷姑娘就走到了鐘逾的馬前。

“想不到這樣的地方,還能找到兩個姑娘。”鬥篷姑娘目光清明,嘴角揚起,笑起來時有種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

她背後一個佩刀的男子忍不住提醒:“大人,萬事當心!”

“我心裏有數。”鬥篷姑娘頭也不回道,視線始終停留在鐘逾和鐘煙臉上,“兩位姑娘如何稱呼?”

鐘逾開口道:“我叫鐘逾,後面是我姐姐鐘煙……如何稱呼姑娘你呢?”

“我叫沈離,你們叫我名字就好。”

鐘逾出於禮節沒有叫對方的名字:“沈姑娘,你們看著不像平川縣的人?”

沈離坦然道:“不錯,我們從豐州過來的,要去平川縣,正想問兩位姑娘,此地到平川縣縣城還有多遠?”

“不遠了,順著官道再往前二十裏就到了。”鐘逾如實告訴她。

沈離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你說,你們是從豐州過來,可是從穿過了蓮花鄉?”鐘逾眼睛恍若有光。

沈離聽了這個問題,不由多看了鐘逾一眼,旋即笑道:“是啊,我們從蓮花鄉穿過來的,姑娘特意提起蓮花鄉,對蓮花鄉如今的情況可有了解?”

“聽說那邊很亂,若是我想出遠門,那邊能過去嗎?”鐘逾趁機打探消息。

沈離看了她半晌,才道:“不能過人,鐘姑娘,你若是愛惜自己的性命,可千萬別此時出發,哪怕你過得去蓮花鄉,也過不去其他受災過的大鄉。”

“你們是如何過來的?”鐘逾好奇道。

沈離指著自己背後的人:“我的這些手下個個以一當百,我們的馬匹精良日行千裏,事前我們熟悉了路線,過路時一刻也不曾停頓,就算歇息都在荒郊野嶺紮營,這條路上的人可比野外更危險。”

何止是蓮花鄉,回想起一路來的所見所聞,沈離心情沈郁……到處是流民、饑民,她見過某個村口的野狗啃食著餓殍的腐肉,也見過某條道路交匯點開著的菜市,那不是普通菜市,而是賣妻換子的地方……

比起買賣人肉的菜市,蓮花鄉反倒算好的,那裏只有亂民,亂民將搶劫過的鄉紳們吊死在樹上,讓他們的屍身被飛鳥啄食,亂民自己則分了糧食,艱難地熬過了冬天。

穿過蓮花鄉的路上,橫陳路邊的屍體竟然是最少的。

一路走來,沈離不敢貿然帶著手下進任何村莊借宿休息。

“這樣啊。”鐘逾眼底有些失望。

“鐘姑娘,你是住在附近村子裏的嗎?”

鐘逾點頭:“是啊,我們就住在前面的小丘村。”

“鐘姑娘,聽說今年平川縣到處遭了水災,你們村還好嗎?”

“這邊臨近雲嶺,地勢高,除了一些地方淹了田沒什麽傷亡,而且已經熬過了冬天。”鐘逾對上沈離怪異的眼神,隱約明白了她在擔心什麽,解釋道,“雖然糧食不多,但還沒到賣兒賣女的地步。”

“多謝姑娘解惑。”沈離心裏一松,回頭對身後人說,“邵青,牽我馬來,繼續趕路!”

“大人,您不多休息一下?”邵青關切道。

沈離搖頭:“不了,我想早點趕到縣t城!”

邵青只好去給她牽馬。

鐘逾已經得到想要的消息,也沒別的話想和陌生人交流,簡單道別後,騎著馬與鐘煙離開。

沈離一直看著那道背影,直到她們消失不見。

邵青將馬牽來,沈離拉起鬥篷的帽子戴上,毫不猶豫地上馬離去。

……

鐘逾和鐘煙順著河流向前,鐘煙還想著剛才那群人,仍然有些困惑:“妹妹,你覺得剛才那群人到底是什麽人?那位姑娘看起來好不一樣!”

在平川縣的江府,女人只能生活在後宅,像那樣騎著馬、帶著一群手下、還被稱為“大人”的女子,鐘煙當真是見都沒見過。

鐘逾搖頭:“不知道,肯定不是普通人。”

這個時間,從豐州趕來平川縣,是冒著生死的風險……

當沈離抵達縣城時,天色已經漸晚,距離關城門已經沒多久了。

城門只開了一半,守在門口的人攔下沈離,警惕道:“你是哪兒來的?”

沈離拉住韁繩道:“自然是豐州來的,讓你們縣官來見我!”

守門人一驚,問:“可有公函?”

沈離拿出一狀紙。

守門人湊近公函上看了幾眼,文字沒細看,只是角落裏確實是豐州府的官印。

“我這就去縣衙叫人!”

說是去縣衙喊人,實際上這個時候吳明府早就不在縣衙了,城門守衛直奔吳府敲門。

吳府大門緊閉,敲了好半天,門才開了一條縫。

吳府家丁打量對方一眼,張口就警告道:“你是城門的人?這時候跑來敲吳府的大門?你最好有事!”

守衛一路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道:“快!快去叫明府大人!豐州來人了,她指名要明府大人去城門口接她呢!”

吳府家丁被這消息驚了一下,一聽是豐州來了人,不敢怠慢,轉身就跑去報信。

一刻鐘後……

吳明府一邊整理衣冠,一邊進了轎子,直往城門趕去。

當吳明府抵達城門時,天色又昏沈了幾分,但這並不影響他看清城門口那數十人。

不過,為首的卻是一名穿著鬥篷的年輕女子。

吳明府心底不禁有些懷疑,好不容易等來豐州的人,怎麽是個女的?難道是女官?可也沒聽說豐州有什麽厲害的女官?

而且她只帶了十多個人,這十來人頂什麽用?

莫非州府一點都不重視?

沈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模樣有些高傲:“你就是吳縣令?”

吳明府官職為縣令,但是平時縣裏的人都會尊稱一聲“明府”,在南晉的土地上,不管一個縣官是昏是明,很容易就能得到這樣一聲尊稱。

不過沈離是他上級,自然不用給他面子。

吳明府先被沈離的樣貌所驚艷,緊接著是對女官的不信任,可到底沒把想法擺到臉上,硬擠出笑容道:“我是平川縣縣令,請問閣下是?”

沈離將一塊牌子扔給他:“看看這是什麽?”

吳明府手忙腳亂接過,定睛一看:“巡察令……你,你不是豐州的,你是……巡察使?”

巡察使在南晉並非一個常駐的官職,只在發生天災人禍的特殊時期才有,中央的皇帝會委派自己信任的官員外出巡察,並授予巡察令,持此令便有了先斬後奏之權。

沈離微微一笑:“不錯,我是從朝廷來的。”

從朝廷所在的朝京到豐州,又從豐州到平川縣,她說自己是從豐州來的也沒毛病。

吳明府目瞪口呆:“那……那你們……”

他聯想到平川縣周邊亂七八糟的情況,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離打斷他:“吳縣令兩個月前送信到豐州,請兵剿寇,誰知剿匪的兵剛走到蓮花鄉就被亂民所截,吳縣令對蓮花鄉之事難道一點察覺都沒有?”

吳縣令冷汗直冒:“事發突然……下官也沒想到那群刁民有造反的膽子……”

沈離似笑非笑:“他們只是因為有膽子?沒別的原因了?”

“也不是……今年夏季洪澇,周邊數個大鄉受到影響,此等天災,下官一人之力難以對抗。”吳明府語氣無奈,他看得懂沈離的臉色,知道自己現在不能把鍋完全甩給那些底層百姓。

“既然如此,從去年到現在,你身為縣令,籌了多少糧?”

吳明府:“……”

遇上災年,有些地方官會提前籌備糧食——向地主鄉紳募捐、向同僚寫信借糧、向朝廷上奏調糧,總該做些什麽。

很遺憾,以上種種,吳明府一件都沒做。

為官數年,吳明府一直都是這麽擺爛過來的,底下百姓談不上是安居樂業,只能說有些民不聊生。

可從沒出什麽大事,蓮花鄉水鄉接連出事以前,他以為這次和往常沒有區別。

吳明府心跳如雷,望著這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

沈離壓下心底的殺意,放緩了語氣:“吳縣令,帶路吧,我們一路奔波,現在只想早早去驛站休整,正好,路上你為我講講平川縣的近況,不然我如何向朝廷匯報征糧?眼下解決亂民是最要緊的。”

她的語氣沒了先前的咄咄逼人,吳明府差點以為剛才的壓力是錯覺。

既然她都開口要求了,還主動提議解決亂民,吳明府是巴不得有人幫忙解決麻煩,倒豆子似的將平川縣現狀說給沈離聽……

沈離也是這時候才知道,除了蓮花鄉,還有水鄉鬧事。

除開鬧事的亂民,縣城以南的蘆花鄉從夏季以後就爆發過一場小規模的疫病,但吳明府表示那邊控制的不錯,沒有蔓延縣城,特意提出有點邀功的意思,也是為了表示他其實需要操心太多,心力不足啊!

到了驛站門口,吳明府堆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巡察使大人請便,我就不打擾巡察使大人歇息了!告辭!”

吳明府火速跑路了。

沈離瞇起眼睛,最後看了一眼他離去的方向,擡腳跨過驛站的門檻。

她背後的邵青憤懣道:“大人,那吳縣令就是個酒囊飯袋,剛剛在城門口還不如一刀將他斬了,我們直接接手平川縣!”

“不急,這才到平川縣,他活著沒用,我總得讓他死出價值……”沈離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姓吳的最開始寫信到豐州不是為了蓮花鄉,而是為了匪患,方才問起他這事,他含糊其辭的,邵青,你帶幾個人去幫我打探一下情況。”

“是!”邵青應下。

他的效率很高,沈離命令剛下,當場就帶上幾人出去打探情報了。

當沈離在驛站的飯堂坐下時,邵青便已經粗略的搜集完情報帶人返回。

邵青回到驛站,就被驛站小廝領進了飯堂,他第一眼就看見坐在主桌上的沈離。

桌上的菜肴相當豐盛,一張大圓桌幾乎鋪滿了菜,盤盤都是山珍海味,可見吳明府特地交代過驛站好好招待他們。

沈離見到這一桌菜,臉色實在稱不上好。

都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從豐州到平川縣,他們見過太多真正的“凍死骨”。

沈離一擡頭,見到邵青等人,對他們招了招手:“過來!”

邵青走過去行禮道:“大人!”

沈離道:“把所有人都叫來,這些飯菜分了吧。”

邵青下意識拒絕:“這於禮不合……”

沈離:“是命令。”

邵青啞口無言,沒再反駁,他跟從沈離也就這幾年的時間,已經逐漸對這位大人有了些了解,雖然她身居高位,卻又和其他貴族不同。

她不怎麽在乎規矩和禮儀,就像此時她說要把這桌菜分給所有人。

若是朝京的權貴,絕對做不出這種事,除非他們親口賞賜,不然他們不吃的菜就是倒掉也不會給旁人。

據邵青了解,沈離並非京都長大,而是從南晉的失地回來的……

因為連日的奔波,此時的沈離面容有些疲倦,不知她又想起了什麽,突然問:“邵青,你挨過餓嗎?”

邵青迷茫地搖搖頭,他雖不是什麽高官,但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從未缺衣少食,怎麽會知道挨餓的滋味?

驛站小廝心裏打鼓,他是得了上面人吩咐要好好招待這個姑娘,聽說這是比吳明府還大的官!

“大人,這些菜式可還合您的心意?要不我讓廚房重做!”小廝小心翼翼開口問道。

沈離搖頭:“不用重做,就這些,送十五副碗筷來,分給我的人。”

她都這般說了,小廝自然不再勸,老老實實去廚房拿來十五副碗筷。

十幾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圍著一桌,舉著筷子遲遲不肯動筷。

沈離知道他們計較規矩,懶得說什t麽,自顧自地端起碗吃飯。

她吃得不多,半碗米飯、半碗湯、幾塊肉、幾口青菜,便放下碗筷,起身走了。

等沈離一走,一桌人松了口氣。

“大哥,我們可以吃了?”一個臉上有疤的男子眼巴巴地望著邵青。

邵青點頭:“吃吧!”

一番風卷殘雲,滿桌的飯菜被一桌壯年男子吃得一幹二凈。

等邵青酒足飯飽,緩慢踱步到外面,剛到門口,就看見院子裏站在魚池邊負手而立的沈離。

邵青站姿都立馬規矩許多,恭敬上前打招呼:“大人!”

她定是有事交代才在這裏等著。

果然,沈離問:“邵青,剛才讓你們打聽的事情打聽得怎麽樣了?”

邵青一下就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匪患情報,於是道:“屬下在城內能探聽到的消息有限,但根據城內百姓的說法是,周邊確實鬧過嚴重的匪患,就在城外蛟龍山,聽說那山上有幾百號山寇,下山搶了十幾個村莊,殺了許多人,那段日子,每天都有村民到縣衙門口擊鼓鳴冤,可惜吳縣令是一次不曾理會,還常常讓衙役驅趕告狀的百姓。”

沈離蹙眉:“現在呢?”

她下意識覺得不會有好事,外面本就亂了,這種情況下匪寇只會鬧得更兇。

說到這裏,邵青有些猶疑:“最近……已經沒人敲登聞鼓了,說是城外的百姓自己解決了山寇。”

沈離有些錯愕:“他們自己解決?”

“平川縣的茶樓裏是這樣傳的,因為城外村民偶爾會進城趕集,若是有大事發生,消息一交流,城內也能知道。”

“怎麽解決的?”

“據說是他們自己打退的……”邵青臉色覆雜道。

“看來,周邊的村民也不簡單,還要派人去城外跑一趟才行。”沈離立即做出決定。

邵青擡頭看天:“今日天色已晚……”

沈離白他一眼:“我當然是說明天去。”

邵青松了口氣——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大人,您真要幫那吳縣令征糧安撫亂民嗎?”邵青心裏有些擔憂,“這還沒過年,後面開春到收谷子的季節還早呢,平川縣就是個無底洞,朝廷……”

沈離笑了笑:“我明白,指望不了朝堂的廢物。”

“那要不要通知豐州整軍過來鎮壓叛亂?”邵青又給出一條建議。

沈離依舊是否認:“不急,邵青,早點歇息吧,明天有很多事要吩咐你。”

說完,沈離頭也不回地走了。

邵青看她離去的方向,大約是回了房間。

先前一起吃飯的兄弟趁機跑來問邵青:“大哥,大人到底怎麽打算的?”

邵青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

“我們這主子年紀輕輕的,又是個姑娘,就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平川縣亂糟糟的,你說她不好好待在朝京,跑這兒來幹啥?她要不和上面那位提起,這破差事怎麽也輪不到她來吧?能從豐州平安抵達平川縣真是運氣好,要是運氣不好,我們十幾個真能保護好她?”

邵青警告地瞪他一眼:“饒駿,大人的決定輪得到你來質疑嗎?”

饒駿不服氣道:“我也是擔心她安危!”

“她就是要去刀山火海我們也得跟著,就算她死我們也得死在她前面!輪不到你擔心她安危的時候!”

饒駿深吸一口氣,把不服憋了回去:“知道……”

次日,清早。

沈離將手下數十人兵分幾路,安排出城查探消息。

她根本不信吳明府單方面的陳詞,自然需要這些手下充當耳目。

最終,沈離身邊只剩下兩名護衛。

就在這時,驛站的驛丞疾步走進院子,一下撞在院門旁的邵青身上。

邵青虎著臉道:“你這廝,慌慌張張做什麽?”

驛丞連忙對沈離行禮:“巡察使大人,吳府送了帖子過來。”

沈離眼底劃過一絲興味——不是縣衙送的,而是吳府送的。

她自然不會拒絕:“既然如此,呈上來吧。”

驛丞回頭對門口喊了一聲:“朱管家,把東西送進來!”

片刻後,沈離就看見門口走進一個戴著兔毛帽的成年男子,他手中拿著一個木托盤,托盤上規規矩矩躺著一張請柬。

朱管家剛跨過門檻,背後緊跟著進來另一個端著木托盤的小廝,和朱管家不同,小廝手裏的木盤被紅布蓋住了。

像這樣的小廝連續進來了六個,驛站本就不大的院落一下就擠滿了人。

沈離先拿起了請柬看了看,裏面內容大意是——今天中午,吳縣令設宴平川縣的春風樓,請她入座。

看完請柬,沈離視線移到後面蓋著紅布的木盤上,明知故問道:“這是……?”

朱管家對驛丞使了個眼色。

驛丞楞了一下,立馬領悟意思道:“小人先告退了!”

不等沈離說話,驛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院子。

等張縣丞走得沒影,朱管家才開口道:“大人從朝京遠道而來,一路餐風飲露屬實不易,吳明府見大人這般辛苦,特意獻上一些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哦?”沈離嘴角含笑,“既然是吳縣令的一番心意,我可得好好看看。”

她上前一步,利落地掀開第一個托盤上的紅布,入目是一副上好的翡翠頭面。

顯然這是看沈離是女子才準備的。

……

後面還有什麽前朝的山水畫、蘇繡的芙蓉海棠裙、南方商人帶來的燕窩、墨玉白玉的圍棋……可謂是吃穿玩一應俱全的。

這些東西的價值加起來恐怕要好幾百兩。

而南晉縣令是正七品官,一年得祿米一百石,俸料六十兩,職田四頃。

就算是正一品的官員,一年俸料也不過五百兩。

“吳縣令真是有心了,只是如今亂民橫行,本官怎可沈迷玩樂?所以,金銀飾物本官就不收了。”說到這裏,沈離晃了晃手中請柬,“請柬收下,本宮必會在午時赴宴春風樓。”

她態度堅決,朱管家哪裏敢勸?

朱管家只好再行一禮,帶著東西匆匆離去。

院門外,驛丞看見朱管家送來的東西除了請柬一樣沒少,頓時就起了看樂子的心思——這巡察使似乎不吃吳明府這套,吳明府該如何應對?嘖,不知吳明府的官位還能不能坐到開春?

……

縣衙裏,吳縣令忙得不可開交。

今天,吳明府到崗第一件事就是抓著張縣丞直奔東賬房,一起查泗水河堤的冊本。

“大人放心,冊本我早就檢查過數遍,那巡察使定然查不出問題。”張縣丞昨日和縣令一起去接了沈離,不過他並沒有和沈離說上話,想到那女子一身白狐大氅騎著馬的身影,真如月中聚雪,心神不禁有些蕩漾,出口卻又是貶損,“她一女子能掀起什麽風浪?”

吳明府接過話茬:“就算是女子,也是聖上委任的巡察使!這般重要的官職給了她,城外的亂民怕是止不住了!”

吳明府全然已經忘記平川縣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他,更不覺得沈離有平亂的本事。

南晉確實有女子為官,但能做到五品以上的都寥寥無幾,而平川縣的女官更是少的可憐,都是末流小官,平頭百姓或許還存有一點對“官”的敬畏,作為一縣之長的吳明府與縣中副手的張縣丞是向來都瞧不上她們。

“大人,亂民左右是攔不住,那巡察使不是來得正好嗎?”張縣丞的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

吳明府捏著賬冊的手一緊,面無表情地擡起頭與張縣丞對視。

兩人不愧是共事多年,一個眼神交換就知道對面在想什麽。

也是這時候,門外傳來通報,衙役在外道:“明府大人,朱管家求見!”

一般家族的管家哪兒能隨隨便便就見縣令?可誰讓這朱管家就是吳明府家的?

吳明府想起早上吩咐他做的事,便提高音量道:“讓他進來。”

那朱管家進門,吳明府不等他行禮,急切問道:“我吩咐你辦的事情可辦好了?”

朱管家無奈道:“回明府大人,東西我送去了,但巡察使大人不收。”

“她倒是‘高風亮節’,不收便不收,擡回庫房!”吳明府冷笑連連,“我已知曉,你回府吧。”

朱管家本就不想多留,回了聲“是”就趕緊溜了。

等朱管家離開,吳明府才繼續和張縣丞對話:“張縣丞,等會兒中午春風樓宴客,還需要你出一份力,務必將蓮花鄉水鄉這兩個燙手山芋甩給此女子。”

張縣丞道:“下官明白!”

他倆在平川縣這麽多年,好事壞事都一起經手,堪稱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不管是哪一方出事,另一方都絕對討不到好。

午時,沈離果然如約趕赴春風樓。

春風樓位於t平川縣最繁華的街道上,是平川縣有名的風雅之地。

沈離在門口下了馬,立即就有小廝過來幫忙牽馬。

她擡腳跨過門檻,隨口問身邊的護衛:“邵青、饒駿,你們覺得那吳縣令請我吃飯想說什麽?”

饒駿神情痛苦地抓了抓頭發:“大人您就別為難我了,我最頭疼這些文官的彎彎繞繞”!

邵青思慮片刻,不確定道:“他想賄賂您?”

沈離笑著搖搖頭:“再猜。”

邵青和饒駿是跟在沈離身邊最久的護衛,她有心栽培他們。

只是她清楚,邵青能動幾分腦子,但不多,饒駿是純純的一根筋生物,還有些毛病沒改掉。

現在能為她辦事的人太少了,還要找很多人才行!

走到樓梯處,邵青放棄了:“屬下不知,請大人指點。”

沈離道:“他想讓我接手爛攤子,蓮花鄉水鄉的亂民就是最大的爛攤子,昨天暗示了他幾句,他大概已經迫不及待。”

邵青擔心起來:“大人,您孤身來到此地,他們架著你接手麻煩,怕是不易推脫。”

首先安撫亂民最重要的就是糧食,有糧食才能阻止事態擴大,邵青知道她並未事先籌糧,哪怕現在開始籌糧,又哪有那麽容易?

作為南晉子民、作為朝廷命官,邵青不得不承認,南晉的皇帝是無能的、官場是腐敗的、百姓是水深火熱的,真等糧食籌齊,亂民早就殺去朝京奪鳥位了……

在邵青眼裏,平川縣的暴動或許根本解決不了了,只能等豐州府兵鎮壓,當務之急是找出吳明府的罪狀,把他的罪治了,也算是給朝廷一個交代。

“為何要推脫呢?”上了二樓,轉了彎,沈離望著走廊盡頭的天字一號雅間,“昨夜寢不成寐,有個絕好的主意想在平川縣試試,邵青饒駿,你們兩個要是再機靈些,事情就更好辦了……現在嘛,勉強夠用。”

邵青、饒駿:“……”

沈離自顧自地繼續道:“所以,你們出門在外可得幫我多多留意,若是遇到七竅玲瓏能為我所用之人,一定要給我匯報!”

邵青、饒駿:“……屬下知道。”

就是嫌他倆笨咯?

沈離闊步向前,來到雅間門口一把推開門。

原本充滿說笑的雅間瞬間安靜下來,屋裏一桌官員不約而同扭頭打量推門的人。

還得是吳明府第一個反應過來請她入座,對眾人介紹道:“這便是巡察使大人!還不快行禮?”

一桌官員紛紛起身,拱手對沈離道:“巡察使大人,下官有禮了。”

沈離微微頷首。

吳明府接著又介紹起桌上的官員:“巡察使大人,這位是縣丞張榷、這位是主簿白兆元、這位是典史馬進……”

等吳明府將所有人都介紹完,沈離在心裏把所有人的臉與官職對上了號。

吳明府招來春風樓的小廝,吩咐道:“快上菜!”

小廝道了聲“好”麻溜地傳菜去了。

毫不意外,傳來滿滿一桌山珍海味,比昨日驛館更加豐富。

吳明府親自給沈離倒了杯酒:“巡察使大人,您此時來到平川縣無異於雪中送炭,我敬您一杯。”

說完,他仰起頭,一口將酒喝到底。

喝完,吳明府將酒杯傾斜,表示自己喝幹了。

縣令敬完酒,接著是縣丞來敬酒。

沈離只有一個,這麽多人敬酒,她到底是給面子喝了幾杯。

站在門附近的兩個護衛忍不住說起悄悄話——

饒駿:“邵青啊,你說大人不會被他們灌醉吧?”

邵青目視前方酒桌:“大人心裏有數。”

饒駿又道:“我是擔心!大人要是醉了在這兒耍起酒瘋,那多不好看。”

邵青白了他一眼:“你怎麽那麽多擔心……而且你幾時見過大人耍酒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以前在塞北,那邊都是喝燒刀子禦寒。”

就憑這幾個只會喝清酒的文官,能把沈離灌醉?簡直癡人說夢。

“這樣啊!”饒駿恍然大悟,“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你可長點心吧!剛才大人還嫌你笨!”

饒駿掃他一眼:“不是和你一起被嫌嗎?”

“……”邵青自認為比他強一點。

飯桌上,一番推杯換盞,吳明府覺得敬酒已經敬地差不多,桌上官員這麽多,一人一杯敬下去,此女子雖不是每次都喝,但還是喝了幾杯。

他不覺得一個女子的酒量能好到哪裏去。

見沈離已經喝了五杯,吳明府就不打算再敬。

可別醉暈了!

談事最好就是在對方半醉的時候開始談。

於是,吳明府試探性地提起了蓮花鄉暴亂。

吳明府還在想,到底要怎麽說才能把這個鍋甩出去?

誰知,沈離一聽就表示:“本官就是為這些亂民而來,不過……”

吳明府豎起耳朵,不過什麽?她不會要糧食吧?

“本官一個人加上如今身邊十多個手下,能辦成什麽大事?”

一聽這個,吳明府松了口氣:“巡察使大人,縣衙的三班六房,皆聽您調遣,您可別說自己只有十幾個幫手。”

“當真?”沈離清亮的眸子掃過桌上眾人。

桌上一圈人面面相覷。

沈離盯著馬典史的眼睛:“馬典史,本官隨時要緝捕罪民,你可聽本官調遣?”

馬典史下意識看吳明府,結果吳明府壓根就不看他,他深吸一口氣:“但憑大人吩咐!”

沈離換下一個目標:“白主簿,本官要查驗簿書,你可願隨時配合本官調取冊本?”

還不等白主簿說話,吳明府就開口勸道:“巡察使大人,下官倒不是阻攔您查驗冊本,只是,這跟亂民有什麽關系?現在當務之急不是解決亂民嗎?”

“本官是巡察使!”沈離銳利的目光刺向吳明府,“安撫亂民很重要,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樣重要,你要誤我的事嗎?還是想誤朝廷的事?”

吳明府一噎:“下官不敢!”

他看沈離一個女子就輕視她,聚集這麽多人是為了忽悠沈離將亂民的爛攤子接下來,為了讓平川縣的每個官員都在此見證,將來追責時也是先追究沈離,現在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她倒是反客為主,想把縣令的權力給分走。

事實證明,有的事一旦開了個頭就停不下來了,接下來,沈離的每一句話都表明——她就是要把縣令的權力分走。

她以解決亂民為由頭,義正詞嚴地逼迫在場每一位官員聽她命令,不然就是延誤大事!

在場官員能說什麽?說“不”嗎?

那當然不可以!

平川縣這些官員本就不是一條心,吳明府在位期間與他關系最好的是縣丞,餘下數人時而有利益交往,同樣有利益沖突,只是礙於吳明府是長官,底下人不會得罪他罷了。

沈離的出現無疑是打破了權力的平衡。

哪怕是和吳明府穿一條褲子的張縣丞,聽沈離逼問到他頭上,也得說一句:“下官願意聽從巡察使大人調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吳明府在心裏暗罵他——這老小子拍馬屁成習慣了收不住是嗎?還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沈離眉頭微促:“諸位官員都願協助本官,可是本官現在住在驛館,處理公務有些麻煩啊!這該如何是好?”

聽了這話,所有人一齊把目光轉到吳明府臉上。

吳明府表情差點沒繃住,咬著後槽牙道:“巡察使大人放心,縣衙那麽大,自然會安排好您處理公務的地方,出了春風樓,您可以立刻跟隨下官去縣衙選一處喜歡的地方,您就算是要坐在公堂辦公,下官都給您把位置清出來!”

“吳縣令這般配合,我可不能拒絕!”沈離達到目的很是高興,這回主動倒了一杯酒,“往後少不了各位相助,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

此時,在場的官員是真的意識到,沈離不是個好敷衍的人,三言兩句就逼得吳縣令把縣衙給讓出來了?

吳明府內心極度不爽,他發現從開席到現在,自己全程都被沈離帶偏,終於是忍不住給她找點不痛快:“巡察使大人,如此說來,蓮花鄉、水鄉這些亂民您是準備全權負責了?”

沈離轉頭平視他的眼睛,即不躲閃也不推脫:“正是!”

她知道必須當著這麽多人應下這件事,這些人才會真的聽她的話。

吳明府見她承認,那就好辦,心底有些幸災樂禍:“巡察使大人想到什麽法子了?正好縣裏的官員都在,不如大家一起商討商討?平息亂民最重要的是糧食,糧食從何而來?”

他去城門口接她的時候,除了看見她與十幾個護t衛輕裝簡從,連一輛馬車都沒有。

她沒有糧食,天上更不可能掉糧食!

“自古以來,豐州泗水河岸都是富產之地,據本官所知,豐年一畝地所產糧食能達到兩石之高,因此,豐州素來被稱為中原糧倉,也被先祖皇帝賜名‘豐州’,豐州的州府乃至每個縣都設屯糧倉,吳縣令,平川縣的糧倉一粒米都沒有了?”

“……”吳縣令現在想打自己一嘴巴,糧倉是他現在最不想提到的東西,對方真是哪壺不開專提哪壺,好在去年的旱災給了他借口,“去年旱災,糧食已經接濟災民了,所以今年糧倉無糧,誰知又遇上水災?老天爺不給平川縣活路啊!”

“官府的糧倉空了,那平川縣的大戶呢?”沈離很快就換了目標。

平川縣周邊是亂了,東南西北幾條路都不好進來,可是縣城內卻沒受太多影響,原因很容易就能猜到——縣城裏能買到糧食。

縣外的商人進不來,而縣內卻能買到糧食,說明城中大戶的儲備相當豐富。

吳縣令:“縣裏的大戶應該有餘糧。”

“召集所以平川縣大戶,我要見他們!吳縣令,這件事你去辦!”沈離清楚,這些縣官總免不了和各個大戶打交道,吳縣令去叫人,那些大戶就一定會來。

“是!下官這就去寫帖子。”吳縣令應下,心中暗笑,沈離竟想從那些大戶手中要糧食?簡直可笑。

那些大戶或許會捐糧,但絕對是個不痛不痛的斤兩,如若不然,他們今年還怎麽兼並農田?

各懷心思地吃完這頓飯,沈離真就帶著一眾官員、跟隨吳縣令去了衙門,她在衙門裏挑了個亮堂的的大廳,宣布這就是她處理公務的地方。

以後在平川縣的每一天,只要沒有重要的事,她都會每日卯時三刻到衙門辦公。

吳明府一聽拳頭捏緊了,平日裏他上衙門並不勤快,甚至有事午時才進門處理公務,她卯時三刻來,那他還能來得比她晚嗎?

選完辦公地點,沈離找白主簿要了一堆冊本就離開了,臨走前交代吳縣令立刻去寫帖子,她兩日之內就要見到平川縣的所有大戶!

吳明府目送她離開後,認命地進衙門寫帖子……

這樣一番折騰後,等沈離回到驛館已經過了申時。

沈離回來第一件事是想確認其他護衛在不在,驛館的小廝告訴她,其他人並未回來。

她幹脆找個地方坐下來翻冊本。

邵青與饒駿跟著一人拿了一本,邵青看得很慢,饒駿則是將冊本轉來轉去,一個頭兩個大。

“這都記的什麽東西?”饒駿抱怨道。

邵青一臉嚴肅:“你看不懂就放著,就你這粗手粗腳的,翻壞了怎麽辦?”

“大哥,我們從小上的一個學堂,我看不懂的,難道你看得懂嗎?”饒駿十分好奇。

邵青臉瞬間黑了。

沈離將冊本從二人手中抽出來:“你倆都別翻了,等徐英回來,讓他來看賬。”

徐英也是護衛中的一員,但他是最聰明、讀書最多的一個,還能算賬。

當然,在沈離看來也僅僅是比邵青強一點

邵青自告奮勇道:“我這就去城門口,看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饒駿連忙跟上:“大哥,等我!”

沈離無奈搖搖頭——什麽時候才能有一個七竅玲瓏心的屬下替她分憂?

她低下頭繼續翻賬本,可惜賬目繁雜,又沒算盤之類的工具,一時間也找不出明顯的破綻。

粗略看過半本,她將一些可疑的書頁卡上樹葉做標記。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半個時辰……

邵青饒駿回來了,身後跟著五六個護衛,其中就有徐英。

“大人,我們把徐英找回來了!”饒駿手裏抓著一人的胳膊,見到沈離將那人用力一扯。

徐英在一眾魁梧大漢裏稍微清瘦一些,頭發也梳得最整齊,尤其和饒駿走在一起時看著就斯文俊秀許多。

他擰著眉,把胳膊從饒駿手裏抽出來:“你小子別動手動腳的!”

沈離視線看過來。

徐英立刻行禮:“大人,您有什麽吩咐?”

沈離把冊本拋過去一本:“你能看懂吧?”

徐英的親爹在戶部任職,父親曾希望他能好好念書考取功名,將來也去戶部就職,偏偏徐英是個喜歡舞刀弄槍的,跑去考了武舉,後被分到沈離手下做護衛……即便如此,他從小被親爹逼著看賬倒是練出來了。

他翻開冊本,粗略翻看了幾頁後,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冊本:“這是泗水鞏固河堤的冊本?”

沈離點頭,指著自己手邊一堆冊本:“這些都是,近三年的全在這裏。”

徐英看看自己手中一本,又看看沈離手邊一堆,雖然他會看帳,可是這個數量還是讓他感到一絲窒息。

他試探道:“大人的意思是?”

“徐英,都交給你了,明天你就跟我去衙門挑人,衙門的人不行就貼榜文找民間能人,替我去核查賬目,服役的人數、消耗的錢糧,全都核對一遍,不要只問縣裏的官員,問那些服役的百姓、各家販賣木料石料的商人、加工木石的工匠……等這些賬對完以後,衙門裏還有許多冊本等著你。”

徐英一聽這工作量差點暈過去,全憑一口氣撐著自己:“下官領命!”

沈離停頓了一下,補充道:“邵青,你去幫徐英完成這件事。”

邵青背脊一僵,艱難地開口:“下官領命!”

沈離一遍交代清楚就不會反覆絮叨,眼神在回來的護衛之中轉了一圈,跳到下一個話題:“你們在城外查到哪些消息?”

“回稟大人……”幾個護衛異口同聲,隨後停頓,幹脆站了個先後順序。

站在第一個的就是徐英:“回稟大人,我今天去蛟龍山走了一趟,查探城外山寇老巢,確定蛟龍山曾今發生過一場惡戰,如今蛟龍山上的山寨已被燒毀,寨中留有不少山寇的屍體,我還在山寨之中撿到了這個。”

說著,徐英從自己腰上取下一把沾著血跡的連弩,遞給了沈離。

沈離將連弩翻來覆去地看,打開箭匣,看見裏面存了三根竹箭,有些驚訝:“竹箭?”

她擡起手臂,瞄準三丈外的樹木。按下弩桿,竹箭瞬間飛出去,刺入樹身。

饒駿第一個竄出去,拔出竹箭,驚嘆道:“大人!此箭刺入樹幹一寸有餘,若是能擊中人,不死也得受些皮肉之苦!這弩比兵部的弩更袖珍一些,裝的還是竹箭!也不知是何人所制?難道這平川縣鄉野藏著能人?”

能做連弩的人通常有兩種,一種是兵部的匠人,一種是民間精通機關術之人。

沈離的目光帶著問詢。

“下官對蛟龍山一戰頗為好奇,所以離開蛟龍山後就立刻去附近的村子打探情況,才得知,蛟龍山的戰事似乎是……”徐英說到這裏,竟然停頓下來。

饒駿真恨不得給他一腳:“到底是什麽?你說個話吞吞吐吐做什麽?”

“是一個小姑娘發起的……”徐英的聲音越說越小。

這倒是饒駿沒想到的,他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真的假的?不會是他們編故事騙你吧?”

徐英篤定:“千真萬確!我去了蛟龍山最近的兩個村子,都是被蛟龍山洗劫過的!那些村民說,他們被洗劫後原本都準備好等死了,誰知道有個村子的人……叫什麽?好像叫小丘村!就是小丘村的人突然跑過來問他們——想不想報仇?那些村民光腳不怕穿鞋的,就都去了!之後,小丘村給他們發武器,竹槍、竹刀、連弩,據說還有比馬還高的戰車……他們訓練了一段日子,直接就殺去了山寨,把那些曾經燒殺劫掠的強盜弄死了!把山寨的糧食搶回來分了!那些村民回憶說,小丘村有個年輕姑娘很是厲害,小丘村的村民十分追捧她,還說那些竹刀竹槍甚至戰車都是她親手畫圖、指揮村民一起做的!包括攻入山寨的計劃也是那個姑娘全程參與!我問了不下十個村民,全都這麽說!每個人的描述細節有異,但事情的整體走向差不多,應該不是假話!他們何必騙我一個路過之人?”

站在徐英背後的護衛插話道:“稟報大人,我可以作證!在我所去的村莊聽到了類似傳聞!那個姑娘在雲嶺山腳一片村莊都十分有名!”

“既然如此,那個姑娘叫什麽名字?從何處來?”沈離很有興趣地問。

“不知道叫什麽,只知那些村民稱呼她‘鐘姑娘’,不知道從何處來,只知道她突然出現在小丘村。”徐英從村民的t描述實在難以想象那個姑娘的形象。

她是年紀小的、是精通機關術的、是耐心帶領村民制造兵器的,還是……殺人時來毫不留情 。

聽說那鐘姑娘殺山寇時就提著一把寒光凜冽的刀,一刀一個!

徐英長這麽大,唯一一次看女子殺拿刀殺人是沈離殺的,當下的社會氛圍追捧溫婉嫻靜的女子,像沈離這樣的畢竟是少數,他以為很難遇到第二個。

聽了徐英的描述,饒駿驚嘆道:“這姑娘真夠厲害的。”

邵青認同地點點頭。

這些護衛的第一反應並不是“鐘姑娘”犯了南晉律法,因為他們知道平川縣的縣衙無作為,那些村民要是也無作為就只能等死了。

但他們更清楚,能組織一個大鄉的村民與山寇硬剛,這種膽識不是一般人有的。

況且,促成此事的不是一個七老八十的隱士高人,而是一個“小姑娘”。

饒駿的腦中靈光一閃,撞了撞邵青的肩膀:“大哥!這算不算七竅玲瓏心的能人?”

邵青想了想:“算吧!”

他代入自己想了一下,他是讀過學堂、練過武的,可放到“鐘姑娘”的位置上,也做不出這些事,他或許會帶上重要的人一起逃命、又或許會在山寇來臨時與他們魚死網破。

至於主動出擊,除非給他一隊尋訓練有素的精兵,不然他根本不會考慮帶著普通百姓抗擊山寇。

然而,一個年輕姑娘做到了!

饒駿此時有些亢奮:“大哥,雖然我倆腦子不好,但這不就是主子想找的人嗎?”

“……”邵青嫌棄地揮開饒駿的手,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麽淪落到和饒駿一樣了。

另一邊沈離拍板決定:“我想見見這位鐘姑娘,明日……不,三日後……”

她有些頭疼,後面的日子還有的忙,不僅公務纏身、還要與那些官員周旋、要讓那些大戶把糧食吐出來……

饒駿自告奮勇道:“大人,屬下請命去將那位姑娘帶來。”

沈離上下打量他幾眼:“你?”

她很少派饒駿單獨辦事,實在是這人有點缺心眼。

但他好歹也是官宦子弟,是朝京世家的繁文縟節教養出來的,單純請個人,總沒問題吧?請個人很覆雜嗎?

想到身邊可用之人實在不多,沈離同意了:“那你定要以禮相邀啊!”

饒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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