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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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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離開了

這段日子, 鐘逾在調色。

畫中有幾處的色彩處理讓她不滿意,她幾次用刮刀刮去顏色重新上色,但就算塗上新的顏色也沒能讓她滿意。

為了換心情, 她一下課就在城裏亂逛, 一會兒去茶館坐坐、一會兒進梨園聽聽。

當然,大多也只是看看, 現在外面物價多離譜,她沒有任何消費的欲望。

大約是她連日不展笑顏,幾個學生也關心起她來。

一日鐘逾下課,就準備去學校隔壁的茶樓坐坐。

沒走幾步,學生追上她,問:“先生, 我們最近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好?”

鐘逾聽得莫名其妙:“沒有啊, 你怎麽這麽想?”

學生問:“那您最近為何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我愁嗎?”鐘逾驚訝。

“您連著一個月上課都沒笑過了, 我們教的作業您看了也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我以為是我們的作業達不到您的要求?”學生忐忑地說。

“沒……”鐘逾嘆氣, “是我的私事,抱歉,影響到你們了。”

“您要是遇到什麽難處,水利系的學生一定會為您想辦法的!”學生激動道。

由於水利工程系依然是實行導師制, 所以學生和導師在課後的聯系都是頗為緊密, 他們在學校裏一年到頭見不到父母,幾乎是將鐘逾當個家長了。

鐘逾拍了拍學生肩膀, 實話說道:“和你們無關,你們也知道我無聊時有點小愛好, 之前住在南蒲公路旁, 你和幾個同學都見過我的畫,現在畫要畫完了, 上色遇到點問題,別擔心,我自己會解決的。”

“畫?”學生呆楞了一下。

如果是繪畫上的問題,學生還真幫不上鐘逾什麽,他們也能畫點東西,但鐘逾對他們要求很低,只要能畫好設計圖就夠了。

隔了幾秒,學生腦子裏靈光一閃,說:“先生,要不你去請教一下美術系的先生吧?咱們美術系的梁先生在國內名氣很大的!他很厲害吧?”

美術系?鐘逾的眼t皮一跳。

當年國立滬城大學舉校南遷,自然少不了美術系的教授,蘇玉英就是美術系的。

不過,現在不僅蘇玉英走了,其他美術系教授也走了個精光,留下的美術系教授只有個老人——梁思銳。

鐘逾可不會忘記,二十多年前,她是被美術系給錄取進的國立滬城大學,並且第一節課就得罪了那位美術系梁思銳先生。

從此,她對美術系教授們敬而遠之,除了蘇玉英,其他任何以為,見了也是盡量繞道走。

“不用了,我自己解決。”鐘逾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然而,沒隔幾天,鐘逾在食堂吃完飯就被人給堵了。

她擡頭一看,就看到了美術系的那個老頭兒梁思銳。

鐘逾開始收餐盤,隨口寒暄了兩句:“梁先生你也吃飯啊?我正好吃完了,馬上收桌子給您讓位。”

“我就是找你,是你的學生昨天非要攔著我,他們說你畫了一幅畫,遇到些問題,很煩惱?”梁思銳冷眼看著她說。

鐘逾瞬間無語:“我都讓他們別管閑事了……”

梁思銳道:“給我看看?”

“不用吧……”鐘逾內心是拒絕的。

梁思冷哼道:“你學生說,你的畫別具匠心、妙筆生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倒是好奇。”

“……”

現在的學生都這麽喜歡吹嗎?

人都親自上門問了,鐘逾也不矯情了:“梁先生,我是遇到一些難題,請你幫我看看吧。”

之後的第二天,鐘逾帶著自己的畫親自到畫室拜訪梁思銳……

梁思銳一直都記得鐘逾這麽個人,他很久都忘不了,鐘逾作為那屆最優秀的美術系錄取生,居然被他說了兩句就退學了?

那段時間梁思銳著實迷惑了。

再後來,梁思銳偶爾能在食堂裏看見鐘逾,但人家已經不是學生,跑去什麽理工科當講師了?

梁思銳一度搞不懂這學生到底在幹嘛,東一下西一下,她明明擅長畫畫,也不好好畫。

誰知,她還真搞出了不少東西?

聽說理工科的實驗器材就是她找的投資?

再後來,她跑去修什麽魯惠渠了,一去數年,梁思銳就把這號人給忘了。

萬萬沒想到,此人一走十多年還能回來。

接著是戰爭爆發,梁思銳看見鐘逾做了更多事。

這麽多年下來,梁思銳覺得鐘逾還是挺厲害一人……除了浪費繪畫天賦,也沒啥毛病了,但是人這輩子總得有所舍棄,梁思銳覺得她做的已經夠了,不畫就不畫吧。

直到梁思銳看見鐘逾送來的畫……

畫的底色是冰冷的藍色調,繪出一片連綿的山脈。

別說,風景的表現手法還挺優美細膩的,梁思銳忍不住在心裏誇了一句。

然而天空用黑灰色表現,一種像是雲朵、像是飛機、又或者是鬼怪的東西在空中漂浮,俯視大地時帶著一種猙獰,仿佛天空要吞噬大地。

畫面中的人物形象已經脫離了寫實,誇張的同時又具有一種統一的結構,有種奇妙的美感,他們拼命朝山脊奔去,但有的已經倒下、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身體扭曲,不安、憤怒、絕望、痛苦、抗拒通過鐘逾所創新的結構中誇張地仿佛要沖破畫面。

還有山脊道路上充斥著誇張的坑窪,燃著黑色火焰的卡車以不可思議地角度在上面行駛。

鐘逾指著一個人:“這裏的顏色之前我塗的紅色,被我刮掉了,感覺和整體顏色不和諧,後來又換成了黑色,也不行,這片區域用黑色就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了,後來又調了幾個顏色,都不滿意……總不能空著?”

梁思銳看著畫半天,才說一句話:“你這些年一直在畫畫?”

“嗯。”

梁思銳一口氣上不來,捶胸:“你早些年為什麽沒堅持畫?你早年不該放棄!”

當然,只是從繪畫的角度來考慮,梁思銳覺得可惜。

延展到鐘逾這輩子作為,梁思銳倒不覺得可惜。

“梁先生你覺得可惜嗎?這算是誇我?”

梁思銳有點不想理她了,停頓許久才說:“你別的都可以,色彩還能再學學,明天你上完你們專業的課,來這個畫室做色彩練習。”

鐘逾:“?”

鐘逾的幾個學生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好心去找美術系梁先生幫忙,直接把自己的導師也送去當學生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鐘逾還真就老老實實地去梁思銳那邊做色彩練習。

1948年,冬,鐘逾完成了自己的唯一油畫作品,《哀悼逝去者》。

另一邊,內戰越打越火熱。

內戰剛開始時,西南的百姓一開始以為,“叛匪”要不了多久就要被當今政府給剿光……事實卻是,對面的越打越精,反倒是政府這邊一盤散沙、兵敗如山倒。

“叛匪”打過長江、解放了華中,政府這邊一退再退,可對面不肯放棄,好像還要解放西南?

每每街上百姓討論起那些“叛匪”——

“如果他們執意解放西南,我們怎麽辦?”

百姓們看看漲到五萬多塊一斤的白糖,說:“哦,那就解放吧。”

不過,未來的西南是何等命運,鐘逾覺得自己是看不見了。

1949年一月,學校創辦了一所出版社,鐘逾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好友甄慧留下的長溪氣象筆記。

她把甄慧的筆記送去出版社出版了。

校對、排版、選封面,一套流程走下來,也拖了半年。

七月,鐘逾拿到了第一本《長溪氣象筆記》,回到學校,她把書送到了圖書館。

之後,鐘逾給最後一名學生看了論文,留了批語。

夜裏,鐘逾回宿舍休息。

當她閉上眼時,聽見耳邊響起了一道電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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