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永別楚銘

關燈
永別楚銘

鐘逾跟楚銘言語拉扯了一天, 經過她的游說,楚銘和鐘逾各退了一步——

從第三天起,鐘逾就能出門了, 但是兩個打手會一直跟著她, 美其名曰負責她安全。

她幾乎可以確定,如果真到了離開滬城那天, 如果自己還是堅持不走,楚銘極有可能命令這兩個打手架著她上船。

走在滬城的街頭,車水馬龍繁華如舊,商店裏甚至還有奢侈品上新,歌舞廳裏靡靡之音不曾斷絕。

鐘逾卻想去國立滬城大學看看,那是她在這個世界開始的地方。

現在她也不用找車夫了, 跟著她的兩個打手找了倆小轎車, 把她送到了國立滬城大學。

學校的大門一點兒沒變, 只是裏面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 來了一批又一批,走在人群裏,她只覺得陌生。

來到實驗樓前,鐘逾看見一個頭發花白、戴著副眼鏡的老教授從出口出來。

誒?有點眼熟?

鐘逾定睛一看, 那不是以前一起在物理學教課的覃育良?

“覃先生?”鐘逾驚呼道。

覃育良迷茫地投來目光, 視線落在鐘逾臉上後,他推了推眼鏡, 更迷惑了。

“你是……?”覃育良望著她的目光疑惑,但又覺得好像在哪見過。

可是他記憶中, 自己好像不認識這種風格的女性。

“我是楚逾啊!”她說。

覃育良大驚:“楚逾?”

他嘗試著將眼前這更精幹的形象和數年前的溫婉風格女人聯系起來, 那五官的確是跟楚逾很像。

“真是你啊!”覃育良大步走來,“好好好, 回來就好!吃午飯沒?今天中午我叫上物理系的一起下館子吧!現在物理系兩個老教授也是你認識的!幾個新講師……算算年份大半都聽過你講課呢!”

學校裏當初和鐘逾一起共事的人都知道她去修魯惠渠了,前陣子聽說長溪淪陷,覃育良也曾短暫的想去曾經有這麽一個同事。

現在見她活著,當然是高興的。

鐘逾問道:“石校長……還在學校嗎?”

這是鐘逾委婉的問法,她真實想問的是……石校長還活著嗎?

果然,一提起這個,覃育良有些傷感的說:“石校長已經去世好久了,我想想……32年他就走了,那你也是東北淪陷,石校長生了場大病,沒撐過來。”

“這樣啊……”

“現在你回滬城了,有什麽打算?”

“還沒想好呢。”

“要不你回來教書吧?”覃育良提議說,“哦,當然,現在你別來教物理了,你可以單獨開個科目,水利工程怎麽樣?那個適合你!你有經驗有知識,理應教給後人!”

“教不教書以後再說,我來學校是希望學校轉移,不能再待在滬城了。”鐘逾一口氣將自己的目的說完。

覃育良顯然沒料到她會講這些,也說出了自己知道的:“這事兒啊……上面天天都在吵這事兒,一批人說要轉移學校,一批人說要留在滬城。”

“滬江邊的戰場什麽樣?報紙天天在報,大家都清楚,要是戰場上輸了,下個就是滬城淪陷,怎麽還在討論呢?我們學校可不在租界啊!”鐘逾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心態。

“道理都懂。”

“我們要早點做準備,現在的新校長是誰,我去跟他說去!”鐘逾指著遠處一棟樓,“校長辦公室還是在那棟樓裏吧?”

覃育良一把拉住她:“別急啊你!這事你跟校長說也沒用!校長的意見也是遷校,離開滬城,但是,這不是校長一個人能決定的,學校背後有好多投資呢,他們一半都不同意,所以這事才難辦!”

“管他們的,學校裏的人自己早點做好準備,真等他們同意,事情肯定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只要盡早準備,有個風吹草動,該搬走的全部搬走!”

這些話鐘逾跟覃育良說也沒用,不過覃育良還是帶著她去見了校長。

進校長室時,鐘逾背後跟的兩個打手也試圖擠進去。

覃育良終於忍不住了:“我從剛才就想問,你背後跟著的兩個是什麽人?”

這年頭治安不太行,因此,覃育良之前一直在腦補對方惹了什麽人。

鐘逾這才跟他解釋了兩打手的身份,以及楚銘下南洋的計劃。

解釋完後,鐘逾轉頭對兩個打手說:“這裏可是四樓,你們t不用跟著了吧?我能跳樓走了嗎?”

打手總算老實說:“我們在門口等您。”

新校長是學校以前一個文學教授,他也是認識鐘逾的,只是不熟。

即便是不熟,新校長對鐘逾的態度也很是尊重,一方面的確是想邀請鐘逾來學校教書,直到今天,學校裏依然是文盛理衰的現象,另一方面,則是希望多吸收一些鐘逾這樣堅定遷校的人,以此表明校方的態度。

鐘逾聽完考慮了一下,答應了一部分。

離開校長室後,覃育良還看了眼遠遠跟在後面的兩個打手,好奇地小聲問:“你不是說你哥給你買了去南洋的票嗎?你怎麽又答應校長了?”

“因為,我沒答應我哥走啊。”鐘逾理所當然的說,“不過,我也跟校長說了,這個星期沒法幫忙,得等下周再說。”

“你想怎麽辦?”覃育良又忍不住回頭看兩個打手,兩人都是大高個、虎背熊腰,滿臉寫著“別惹老子”。

“我什麽都沒做,所以不好說,反正我會留下來。”

覃育良忽然有些理解楚銘了:“其實……出國也好,現在滬城有條件出國的,都準備出國了,你哥是為你好。”

“我知道……”

只是總得有人留下來,如果身為華人不去救這個國家,難道指望外國人嗎?

中午,覃育良還真的叫來一大堆物理系的人下館子,一群人見到鐘逾也是新奇,找她問這問那的。

飯後,鐘逾回到楚家。

之後幾天,鐘逾就很少出門了。

一些楚家的親戚紛紛從金陵趕來,他們要和楚銘一起乘船,離開這個戰火中的國度,其中有楚銘的一對兒女。

楚銘大兒子今年十七,小女兒今年才六歲,之前一直待在金陵老家。

這些親戚大多不愛跟鐘逾打交道,只知道她是十多年前離家出走的楚家第十六個女兒,在金陵時她就沒什麽存在感,加上楚老爺子前幾年過世,分家後,大家更是忘了她的存在。

雖然現在他們要跟楚銘一起出國,可見到鐘逾,果然還是覺得她是個怪人,自覺遠離她。

除了楚銘的小女兒,特別愛粘著鐘逾,喜歡聽她講故事、喜歡看她畫畫。

鐘逾也沒事幹,就跟小女孩講故事、帶她畫畫。

時間飛速流逝著……

第二周的星期四,這是啟航的前一天。

當天晚上,楚銘處理完最後的生意,在下午五點就趕回了家中。

回來的不止楚銘,他還帶來了一個照相館的人,讓大家在客廳裏一起拍照片。

拍了好幾個版本後,他說:“這麽多年,也沒拍個完整的全家福,今天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其他親戚倒是其次,楚銘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妻子、兒女和妹妹,因此他特地讓這些人和自己拍了個單獨版本的全家福。

“今晚洗好了早點送過來。”楚銘對照相館的人說。

等照相館的人走了,楚銘說:“今晚大家一起包餃子吧。”

大家自然沒有異議,準備好面皮和餡料,一起聚在廚房和餐廳包起了餃子。

鐘逾沒少包,但她出門在外這麽多年,什麽都在長進,唯獨廚藝沒點長進……總之,最後鍋裏煮出來,形狀最奇怪的基本都是她的作品。

小侄女十分可愛地表示:“姑姑包的餃子像哥哥的頭一樣園!我想吃這個!”

鐘逾笑著摸了摸侄女的頭。

晚飯過後,鐘逾正要上樓,卻被楚銘叫住。

“小逾,你想好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鐘逾沒有猶豫:“想好了,我要留在這裏。”

“你啊……真是冥頑不靈!”楚銘生氣了,“非要如此嗎?我不想強迫你,你這輩子就聽我的話一次,不行嗎?”

“哥,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面對,這是華人必須面對的戰爭……如果這片土地上華人都走了,那還有華國嗎?”

楚銘打斷她:“道理我知道,是的,事情總得有人做,但是這個人,為什麽非要是你?”

鐘逾也問:“為什麽不是我呢?”

互相踢完皮球,楚銘更氣,直接表示,這次無論什麽辦法、就是綁也要把她綁走。

鐘逾正著對方,她發現楚銘已經有白頭發了,眉頭上有細細的橫紋。

再回想起數年前,對方正是意氣風發的年齡,她不得不感嘆歲月的無情。

人類與親人相聚的時光本就如此短暫,卻要提早迎來分離,因為戰爭同樣無情。

這晚,鐘逾和楚銘算是不歡而散。

她關上房門時,就聽楚銘安排人守在了她房門口。

第二天,鐘逾按照自己的生物鐘在五點多醒來。

她將躡手躡腳地穿好衣服,然後從櫃子裏拿出幾條床單,一條一條通過打結串在一起。

弄完以後,鐘逾推開窗,將被子一頭系在旁邊的大理石桌腳上。

她一手拉著床單,一手扶著墻壁往下跳。

就臂力來說,她是完全足夠的。

不過數秒的時間,鐘逾就成功落在地上。

此刻的天空正是蒙蒙亮,已經有些傭人在院子裏打掃。

一個阿姨掃著地就看見遠處掉下來一個人,自然驚了一跳。

阿姨瞪著鐘逾一時說不出話來。

鐘逾看了她幾秒,不再停留,轉身朝著旁邊圍墻跑去。

一番沖刺,鐘逾縱身一躍,抓住圍墻頂端,三兩下就翻了出去。

這時候,掃地的阿姨才驚叫起床:“啊啊啊!十六姑娘跑啦!”

“什麽?在哪?”

正門口的保鏢聽見動靜,一股腦跑來,就見掃地阿姨指著空白的圍墻。

“十六姑娘從那裏翻出去了!”

一時間,保鏢們心存懷疑。

可是他們很快就不懷疑了,因為他們看見旁邊的窗子上垂下了一條由被子串成的繩子……

再說鐘逾,她從房子裏跑出去後先是買了兩個包子充饑,之後就沒地方去了,只能亂逛。

楚銘會在下午兩點出航,或許此時正在派人找她。

滬城這麽大,想找個人是很難的。

何況她以前在滬城最常去的地方只是大學,楚銘能想到的地方只有大學,而她,今天是一定會避開大學的。

除非楚銘放棄去南洋的船票,但這是不可能的,各國的遠程船票早就賣到了不知多少天以後,楚銘是有家庭的人,他不可能為了鐘逾放棄自己其他的家人。

吃完飯後,鐘逾又去自己以前從來不去的劇院看了一場戲,不知不覺間,就混到中午了。

她又吃了頓午飯,然後拿著今天的報紙坐在桌上消磨時間。

只要等到兩點,楚銘一家就走了。

可是她總是想起昨夜,昨夜她和楚銘不歡而散的情景。

鐘逾知道,這次分別就是永別。

若是這樣就分別了,以後某天楚銘想起她、或者她某天憶起楚銘,最後的畫面就定格在兩人的爭論。

鐘逾第一世的父母告訴她——和重要的人分別時,一定要好好道別。

此時越是想,越是煩。

她索性放下報紙,攔了個店裏的夥計問:“幾點了?”

那夥計說:“快一點了吧。”

鐘逾丟下一句謝,快速奔下樓。

她在街上攔下一輛黃包車,對車夫說:“去出海港。”

車子跑了半個小時,到港口時,鐘逾還沒看見海,倒是先看見了一片人海。

遠處是一排輪船在岸邊等待著。

楚銘的船叫啥來著?

伊莎貝拉皇後號!

鐘逾從人群中穿梭到臨近海岸處,一艘艘地看那些船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時間還夠不夠,海岸線很長,她奔走數百米中也看過了數艘船名。

許久過後,她看見一搜名叫伊莎貝拉皇後號的大型輪船。

她的視線飄向甲板,瀏覽過那些站在圍欄邊的人臉,最後停在四個人身上——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一個少年、一個小女孩。

那不就是楚銘一家嗎?

鐘逾朝著船上大喊:“三——哥——三——嫂——侄——子——侄——女——”

聲音拼盡了她全部力量,將她身邊的人全都給嚇一跳。

但鐘逾也顧不上其他人了。

遠在船上的楚銘原是看著這滬城,他想最後一次看自己的祖國。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楚銘的傷感,他朝著聲音傳來處,就看見那個一生都不聽話的妹妹在叫他。

新愁舊憾一並湧上心頭,他熱淚盈眶。

鐘逾繼續喊著:“保——重——你——們——要——保——重!t”

船笛聲起,蓋住了鐘逾的聲音。

該啟航了。

鐘逾看見那個小侄女被楚夫人抱著懷裏,和大人一起對她不停揮手。

她心中補充了一句,永別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