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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燁瑯庭外，青古道旁。
焰熙安與月燼辰一行人已決定離開，離游峰率眾人前來相送。
焰熙安看了一眼，未見到離川行和杜斜雙的身影，問道：“大公子可好些了？”
離游峰微微一楞，有些淒涼地笑道：“行兒……已經能坐起飲些湯食了。內子在廢寢忘食地看顧他，未能趕來相送，大人見諒。”說著深深作了個揖。
焰熙安點點頭：“離宗主請回吧。”
離游峰躊躇一陣，又道：“離某人祝大人此去長風送渡，一路平安。”
他自然知道漠央山兇險萬分，有去無回。可焰聖大人一意孤行，燁瑯庭無力相助，只能聊表祈願。
他們轉首離去，走出沒多遠，月燼辰突然“嘖”了一聲，道：“出來。”
焰熙安垂眸輕笑。
少年慢慢從後面道路旁的草叢中走出來，手握長劍，眉眼帶怯。
“小鬼，還跟著我們做什麽？”月燼辰不滿道。
離川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焰熙安和焰歸寧，擡手抱拳道：“川止，川止多謝幾位大恩！”他明顯緊張，拳頭緊緊貼在胸前。
“行了，”月燼辰擺手道，“都謝過好幾次了。你累不累？”
離川止被噎了噎，也不惱，只緊了緊嘴巴。
焰熙安開口道：“二公子放心，南夫人的事，宗主和大夫人都已經答應在下，不傷她性命，保她在燁瑯庭無虞。”
離川止覆又感激地點點頭。
許是說了幾句話，他眼裏怯意漸漸褪去，換得目光炯炯，轉眼又凝視著月燼辰。
“幹什麽？”月燼辰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
“月公子，我能叫你月哥哥嗎？”
“……隨便。”
“月哥哥，”他高興地上前一步，“你的法術好厲害，劍也使得好。”
“……？”
“你能教教我，當我的師父嗎？”
月燼辰一怔。焰熙安也沒想到這個一直被人評價靦腆溫吞的少年會這麽直截了當地求人拜師，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月燼辰不自然道，“離川止，二公子，燁瑯庭裏到處是你的師父，幹嘛要來讓我教。”
離川止忙搖搖頭：“不一樣的，我雖自小在庭裏修習，但還未真正意義上地拜過師父，父親自然也不算我的師父。而且……”他撲閃了下眼睛，“他們都沒你厲害。”
月燼辰輕咳了一聲，手不自覺搭上了冰魄。下一秒，他別過頭去，道：“我可不教怯聲怯氣的膽小鬼。”
“……”離川止聞言默默低下了頭，攥緊了手中的劍。
焰熙安走上前去，道：“誰說二公子膽小？昨夜之事，二公子實乃大勇若怯，著實令焰某人佩服。”
“你別添亂。”月燼辰打斷道。
聽到焰熙安的肯定，離川止重新擡起頭，眉頭輕展。
“不過二公子年紀尚小，還需留在燁瑯庭多多習練，”焰熙安耐心道，“況且我們還有些要緊事要辦，等日後有機會，再來燁瑯庭拜見。如何？”
這當然是焰熙安為了哄他走的權宜之計。這未及冠的小娃娃若是知道自己想拜的師父是當今世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日月雙魔之一，怕是悔得能把自己舌頭咬斷。
離川止遲疑著。
月燼辰居高臨下般地掃視著他，目光落在他牢牢抓著的那把劍上，隨口道：“你這把劍叫什麽名字？”
離川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道：“還……還未有名字。”
連劍名都沒有取，可想而知之前離游峰是有多冷落這個小兒子的劍術。
“不知月哥哥和大人能不能，替川止取一個？”離川止小心詢問道。
月燼辰直接看向了焰熙安。
焰熙安短暫思考片刻，溫和道：“叫破曉可好？”
韜光養晦，一朝破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好名字啊。”月燼辰笑道，又問離川止：“小鬼，你做什麽想修仙練劍？”
離川止想到焰熙安同他說過的話，活學活用道：“為了走正道。”
月燼辰“嘁”了一聲：“裝模作樣。”
“……”
“拿好你的劍，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他道。
焰熙安內心深處有某個地方忽而動了動。
離川止一下子有如獲得兩至寶，欣喜地咧開嘴笑了。既有救命恩人為自己取劍名，又有崇拜仰慕之人給自己指引點撥。少年心性單純無暇，總是輕易能滿足。於是他朝眼前人深深鞠了一躬，道：“那川止就在燁瑯庭等著月哥哥和大人、歸寧姐姐，還有餘月哥哥。”
他不谙世俗人情，也不會說漂亮的場面話，卻是字字言辭懇切，連一直站在後面的餘月也沒有被他漏過。
他們目送著他往回走。轉過身來，月燼辰感慨道：“沒想到焰聖大人這麽會哄小孩子。”
焰熙安不甘示弱，微笑回應道：“沒有冰蟾教主這麽大的魅力，只能在嘴上下功夫了。”
“……”
紅涯鎮位於燁瑯庭以西幾十裏外，靠近月魔主宰的漠央山，離日魔統領的萬芻嶺相去甚遠。但由於逼鄰人間極地，又因為月魔除了愛突然平地起狂風把人卷走外，並沒有太強的領地意識，所以無論是日魔座下的精怪也好、人間自成的妖祟也罷，都喜歡在這裏鬧騰生事，或毫無顧忌吸食活人精氣，或隨心所欲大開殺戒。
正所謂百煉成鋼，可以說，燁瑯庭在人間仙家中地位名望不低的原因，一方面是自身宗門修煉底蘊深厚，一方面也是紅涯鎮的千妖百怪錘煉出來的。量變引起質變的情況下，燁瑯庭除妖魔、衛安寧的風骨逐漸名聲大噪。
因紅涯鎮更臨近終年冰雪的漠央山，眼下顯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餘月不知道從哪雇來了輛墨藍色、墜著彩纓的馬車，正手執韁繩歡快地駛入紅涯鎮。焰歸寧坐在他身旁，仍是一臉風輕雲淡。
原本月燼辰是請著焰歸寧坐到馬車裏的，可焰歸寧寧寧願聽著餘月時不時不著邊際的神神叨叨，也不願對著月燼辰那張看起來極為不懷好意的笑臉。
畢竟，她要是不爽了，可以一團紅焰灼爛餘月的下巴，卻無法一掌把月燼辰打飛。
“我怎麽覺得你有心事？身上還是不舒服嗎？”馬車裏，月燼辰與焰熙安相對而坐。他看著對面紅衣人雙目微闔，淡唇緊閉，一路上都是不願意多講話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
他當然有心事。
好不容易探查到鏤金絳桃的消息，又好不容易說服月燼辰帶他去漠央山。偏偏這位月魔興致大發，說什麽也不肯再讓餘月同乘冰魄飛到漠央，還非要用人間的方式出行，一路游覽過去。
若是禦風而行，到達目的地不過眨眼間；可若是馬車出行，即使涪陵與漠央離得不遠，少說也得耽誤一兩個月。
若鏤金絳桃真落到了漠央山，已經過去了七年，銀忱在那裏生死未蔔，他怎能不擔心焦急？恨不得閉上眼再睜開就到他面前。可又唯恐自己表現得太心急明顯，再引起眼前魔頭的疑心，反而弄巧成拙，打草驚蛇。
心中似有烈焰灼燒，又似有亂麻成團。可他淡淡道：“無礙，多謝教主關心。”
月燼辰挑了挑眉，撩開綴著五彩絲線的車簾，吩咐餘月道：“停車。”
“是！教主。”餘月什麽也沒問，手中韁繩一收就把馬車停在了路邊。月燼辰下車，在車旁向簾內伸出一只手，道：“大人，請。”
“……教主想做什麽？”焰熙安從簾後探出身子。
“帶你逛逛漠央山附近的小鎮啊。”他笑道：“我也很久沒出來了，想看看人間如今是什麽樣。”
……隨便逛逛，順便尋找下次要卷走的獵物的意思？焰熙安暗自解讀了一番。
他將玉騷交了出去，身上的傷又沒有完全痊愈，現下顯然處於弱勢，與月燼辰能不起沖突就盡量不起沖突。於是也沒多作猶豫，伸手抓住了月燼辰被深藍衣袖覆蓋著的手臂，跟著下了車。
“教主想逛什麽？”兩人走在前，餘月與焰歸寧跟在後，四人漫無目的地走在紅涯鎮熱鬧非凡的街道上。
”客官，來坐啊！“一茶樓小廝遠遠地就朝他們迎上來，許是看到他們相貌穿著、步態氣度皆不凡，眼尖手快地來招攬貴客。
月燼辰走過去一看，這間茶樓名為“松垮茶樓”，門坊上松松垮垮地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是“茶一般，濃淡由命”；下聯是“樂好找，富貴在天”，橫批“你懶得品，我懶得泡”。
“……？”四人面面相覷。
再低頭看去，樓外橫七豎八地隨意擺放著供客人坐的桌椅，桌子皆為四方矮桌，寬窄不一，椅子也都是竹藤穿插編織而成的矮凳，也胡亂貼著桌子擺著，朝向不一，看起來像吵了架要分家。
“……這是給客人坐的？”月燼辰眉心抽了抽。
不說他們剛從幾案豪華的燁瑯庭出來，即使是人間一般的茶樓，也至少桌凳木質統一，擺放整齊。
“是啊，您坐啊！”小二似是完全沒聽出他言外的嘲諷之意，熱情自然地招呼他們坐下，“要點什麽茶？”
“就要你們這最好的茶。”月燼辰道。
小二意會點點頭，伸出了手心，面上帶著高興的笑。
“……做什麽？”
“給錢啊！客官。“小二笑瞇瞇道。
”你茶都還沒給我上呢？“月燼辰驚道。
”我們這先收錢再上茶，客官。“小二認真道。
”做什麽是這樣？“
”啊？整個紅涯鎮都是這樣的，不信您去問。“這下輪到小二吃驚了。
”……“月燼辰難得地無話可說，沖餘月道：”餘月，付錢。“
餘月連忙從袖子裏摸出個鑲著金絲線的袋子，從裏面摸出一小塊金葉子，遞給小二。小二一見是金子，笑得花枝亂顫，道：”多謝客官！馬上來，馬上來！“
……
焰熙安深深看了月燼辰一眼，道：”教主真是物盡其用。“
這金葉子不知道他是從鎏金城哪棵樹下撿的，到了人間就成了人人趨之若鶩的寶貝。
茶一上來，四人又傻眼了。茶水是來了，只不過是茶葉、蓋碗和開水分開來了，你是你，我是我，彼此之間仿佛咫尺天涯。
行吧，還要自己動手泡，器具還這麽簡陋，這下還有什麽喝茶的興致？難怪是”你懶得品，我懶得泡“
”各位可是有福了，茶水其他客人都要自己領的！“小二邀功似的道。
”……“
終是焰熙安波瀾不驚地拿過開水替四人都斟了一遍，笑著說了句：”多謝。“
茶歇，月燼辰左手撐著太陽穴搭在桌沿，偏頭望著什麽，茶發在日頭的照耀下散出黑亮的光，煞是好看。
有小女孩突然自街邊跑過來，紅著小臉扯了扯他的衣袖。月燼辰疑惑望去，小女孩眼一閉，大喊道：“哥哥，你真好看！”
聲音清脆稚嫩，小孩子總是以聲量很大來證明自己說的話是發自肺腑。
“哥哥，你為什麽這麽好看？”她仰起清澈的大眼睛，認真問道。
月燼辰扯起薄唇，又神秘又兇狠地道：“因為哥哥會吃人啊，吃人了就會變得更好看。”
他邊說還邊上手捏了捏她的臉。
小女孩一楞，“哇”的一聲哭了，對著他拳打腳踢了一陣，繼而跑遠了。
“……”
他右手兩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桌案上，微瞇了瞇眼，突然喊道：”小二！“
”哎，來了，客官有何吩咐！“平日裏其他客人都只在缺開水時才會招呼他，今日他從這幾個客人這收了片金葉子，自然對他們應得勤快些。
“你們對聯上寫的‘茶一般，樂好找’，如今茶我喝過了，樂子在哪裏找？”
“客官慧眼！”小二神秘地眨了眨眼，指著茶樓旁的一家流動貨鋪道，“請往那兒去——”
月燼辰好奇地站起來踱了過去，餘月也跟著去，剩下兩人不為所動，繼續飲茶。
由於是街邊鋪子，沒有遮蔽，月燼辰和攤主的舉動和對話皆落在了焰熙安的眼中耳中，一覽無餘。
攤主是個面容明麗的少女，見一長相比自己還明艷的公子走過來，歡欣道：”歡迎公子！要采點什麽？“
采
月燼辰低下頭仔細看了看她的攤子，眼睛霎時一亮。
只見貨攤上鋪滿了新鮮欲滴的花束，種類繁多，形狀多姿，更重要的是，色彩繽紛。
他喜歡彩色。一直都很喜歡。
“怎麽采？”他道，語氣裏明顯來了興趣。
“十個銅板一朵，”她笑盈盈道，“買下就可以采花冠裏的東西了，有可能采出零嘴、銅板、銀子甚至金錠子。”
“獎勵一般，”月燼辰懶懶道，“不過花好看。”
少女楞了楞，繼而愉悅一笑：“那公子可要早點下手了，我們這兒生意很搶手的！”
……紅涯鎮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焰熙安看到月燼辰慢悠悠地從冰藍衣袖裏又摸出了幾片金葉子，正欲遞過去，又像想到什麽，眉眼一彎，左手覆蓋住右手，把那幾片金葉子捂得從外看不見。
他擡起合上的手，貼近右耳，微微閉上眼，唇邊還帶著笑意。緊接著雙手腕帶動掌，在耳邊不輕不重地晃了幾下。
焰熙安忽地雙瞳一縮，心頭劇震。塵封閘門轟然大開，記憶猛然如潮水般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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燁瑯庭外，青古道旁。
焰熙安與月燼辰一行人已決定離開，離游峰率眾人前來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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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游峰微微一楞，有些淒涼地笑道：“行兒……已經能坐起飲些湯食了。內子在廢寢忘食地看顧他，未能趕來相送，大人見諒。”說著深深作了個揖。
焰熙安點點頭：“離宗主請回吧。”
離游峰躊躇一陣，又道：“離某人祝大人此去長風送渡，一路平安。”
他自然知道漠央山兇險萬分，有去無回。可焰聖大人一意孤行，燁瑯庭無力相助，只能聊表祈願。
他們轉首離去，走出沒多遠，月燼辰突然“嘖”了一聲，道：“出來。”
焰熙安垂眸輕笑。
少年慢慢從後面道路旁的草叢中走出來，手握長劍，眉眼帶怯。
“小鬼，還跟著我們做什麽？”月燼辰不滿道。
離川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焰熙安和焰歸寧，擡手抱拳道：“川止，川止多謝幾位大恩！”他明顯緊張，拳頭緊緊貼在胸前。
“行了，”月燼辰擺手道，“都謝過好幾次了。你累不累？”
離川止被噎了噎，也不惱，只緊了緊嘴巴。
焰熙安開口道：“二公子放心，南夫人的事，宗主和大夫人都已經答應在下，不傷她性命，保她在燁瑯庭無虞。”
離川止覆又感激地點點頭。
許是說了幾句話，他眼裏怯意漸漸褪去，換得目光炯炯，轉眼又凝視著月燼辰。
“幹什麽？”月燼辰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
“月公子，我能叫你月哥哥嗎？”
“……隨便。”
“月哥哥，”他高興地上前一步，“你的法術好厲害，劍也使得好。”
“……？”
“你能教教我，當我的師父嗎？”
月燼辰一怔。焰熙安也沒想到這個一直被人評價靦腆溫吞的少年會這麽直截了當地求人拜師，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月燼辰不自然道，“離川止，二公子，燁瑯庭裏到處是你的師父，幹嘛要來讓我教。”
離川止忙搖搖頭：“不一樣的，我雖自小在庭裏修習，但還未真正意義上地拜過師父，父親自然也不算我的師父。而且……”他撲閃了下眼睛，“他們都沒你厲害。”
月燼辰輕咳了一聲，手不自覺搭上了冰魄。下一秒，他別過頭去，道：“我可不教怯聲怯氣的膽小鬼。”
“……”離川止聞言默默低下了頭，攥緊了手中的劍。
焰熙安走上前去，道：“誰說二公子膽小？昨夜之事，二公子實乃大勇若怯，著實令焰某人佩服。”
“你別添亂。”月燼辰打斷道。
聽到焰熙安的肯定，離川止重新擡起頭，眉頭輕展。
“不過二公子年紀尚小，還需留在燁瑯庭多多習練，”焰熙安耐心道，“況且我們還有些要緊事要辦，等日後有機會，再來燁瑯庭拜見。如何？”
這當然是焰熙安為了哄他走的權宜之計。這未及冠的小娃娃若是知道自己想拜的師父是當今世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日月雙魔之一，怕是悔得能把自己舌頭咬斷。
離川止遲疑著。
月燼辰居高臨下般地掃視著他，目光落在他牢牢抓著的那把劍上，隨口道：“你這把劍叫什麽名字？”
離川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道：“還……還未有名字。”
連劍名都沒有取，可想而知之前離游峰是有多冷落這個小兒子的劍術。
“不知月哥哥和大人能不能，替川止取一個？”離川止小心詢問道。
月燼辰直接看向了焰熙安。
焰熙安短暫思考片刻，溫和道：“叫破曉可好？”
韜光養晦，一朝破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好名字啊。”月燼辰笑道，又問離川止：“小鬼，你做什麽想修仙練劍？”
離川止想到焰熙安同他說過的話，活學活用道：“為了走正道。”
月燼辰“嘁”了一聲：“裝模作樣。”
“……”
“拿好你的劍，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他道。
焰熙安內心深處有某個地方忽而動了動。
離川止一下子有如獲得兩至寶，欣喜地咧開嘴笑了。既有救命恩人為自己取劍名，又有崇拜仰慕之人給自己指引點撥。少年心性單純無暇，總是輕易能滿足。於是他朝眼前人深深鞠了一躬，道：“那川止就在燁瑯庭等著月哥哥和大人、歸寧姐姐，還有餘月哥哥。”
他不谙世俗人情，也不會說漂亮的場面話，卻是字字言辭懇切，連一直站在後面的餘月也沒有被他漏過。
他們目送著他往回走。轉過身來，月燼辰感慨道：“沒想到焰聖大人這麽會哄小孩子。”
焰熙安不甘示弱，微笑回應道：“沒有冰蟾教主這麽大的魅力，只能在嘴上下功夫了。”
“……”
紅涯鎮位於燁瑯庭以西幾十裏外，靠近月魔主宰的漠央山，離日魔統領的萬芻嶺相去甚遠。但由於逼鄰人間極地，又因為月魔除了愛突然平地起狂風把人卷走外，並沒有太強的領地意識，所以無論是日魔座下的精怪也好、人間自成的妖祟也罷，都喜歡在這裏鬧騰生事，或毫無顧忌吸食活人精氣，或隨心所欲大開殺戒。
正所謂百煉成鋼，可以說，燁瑯庭在人間仙家中地位名望不低的原因，一方面是自身宗門修煉底蘊深厚，一方面也是紅涯鎮的千妖百怪錘煉出來的。量變引起質變的情況下，燁瑯庭除妖魔、衛安寧的風骨逐漸名聲大噪。
因紅涯鎮更臨近終年冰雪的漠央山，眼下顯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餘月不知道從哪雇來了輛墨藍色、墜著彩纓的馬車，正手執韁繩歡快地駛入紅涯鎮。焰歸寧坐在他身旁，仍是一臉風輕雲淡。
原本月燼辰是請著焰歸寧坐到馬車裏的，可焰歸寧寧寧願聽著餘月時不時不著邊際的神神叨叨，也不願對著月燼辰那張看起來極為不懷好意的笑臉。
畢竟，她要是不爽了，可以一團紅焰灼爛餘月的下巴，卻無法一掌把月燼辰打飛。
“我怎麽覺得你有心事？身上還是不舒服嗎？”馬車裏，月燼辰與焰熙安相對而坐。他看著對面紅衣人雙目微闔，淡唇緊閉，一路上都是不願意多講話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
他當然有心事。
好不容易探查到鏤金絳桃的消息，又好不容易說服月燼辰帶他去漠央山。偏偏這位月魔興致大發，說什麽也不肯再讓餘月同乘冰魄飛到漠央，還非要用人間的方式出行，一路游覽過去。
若是禦風而行，到達目的地不過眨眼間；可若是馬車出行，即使涪陵與漠央離得不遠，少說也得耽誤一兩個月。
若鏤金絳桃真落到了漠央山，已經過去了七年，銀忱在那裏生死未蔔，他怎能不擔心焦急？恨不得閉上眼再睜開就到他面前。可又唯恐自己表現得太心急明顯，再引起眼前魔頭的疑心，反而弄巧成拙，打草驚蛇。
心中似有烈焰灼燒，又似有亂麻成團。可他淡淡道：“無礙，多謝教主關心。”
月燼辰挑了挑眉，撩開綴著五彩絲線的車簾，吩咐餘月道：“停車。”
“是！教主。”餘月什麽也沒問，手中韁繩一收就把馬車停在了路邊。月燼辰下車，在車旁向簾內伸出一只手，道：“大人，請。”
“……教主想做什麽？”焰熙安從簾後探出身子。
“帶你逛逛漠央山附近的小鎮啊。”他笑道：“我也很久沒出來了，想看看人間如今是什麽樣。”
……隨便逛逛，順便尋找下次要卷走的獵物的意思？焰熙安暗自解讀了一番。
他將玉騷交了出去，身上的傷又沒有完全痊愈，現下顯然處於弱勢，與月燼辰能不起沖突就盡量不起沖突。於是也沒多作猶豫，伸手抓住了月燼辰被深藍衣袖覆蓋著的手臂，跟著下了車。
“教主想逛什麽？”兩人走在前，餘月與焰歸寧跟在後，四人漫無目的地走在紅涯鎮熱鬧非凡的街道上。
”客官，來坐啊！“一茶樓小廝遠遠地就朝他們迎上來，許是看到他們相貌穿著、步態氣度皆不凡，眼尖手快地來招攬貴客。
月燼辰走過去一看，這間茶樓名為“松垮茶樓”，門坊上松松垮垮地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是“茶一般，濃淡由命”；下聯是“樂好找，富貴在天”，橫批“你懶得品，我懶得泡”。
“……？”四人面面相覷。
再低頭看去，樓外橫七豎八地隨意擺放著供客人坐的桌椅，桌子皆為四方矮桌，寬窄不一，椅子也都是竹藤穿插編織而成的矮凳，也胡亂貼著桌子擺著，朝向不一，看起來像吵了架要分家。
“……這是給客人坐的？”月燼辰眉心抽了抽。
不說他們剛從幾案豪華的燁瑯庭出來，即使是人間一般的茶樓，也至少桌凳木質統一，擺放整齊。
“是啊，您坐啊！”小二似是完全沒聽出他言外的嘲諷之意，熱情自然地招呼他們坐下，“要點什麽茶？”
“就要你們這最好的茶。”月燼辰道。
小二意會點點頭，伸出了手心，面上帶著高興的笑。
“……做什麽？”
“給錢啊！客官。“小二笑瞇瞇道。
”你茶都還沒給我上呢？“月燼辰驚道。
”我們這先收錢再上茶，客官。“小二認真道。
”做什麽是這樣？“
”啊？整個紅涯鎮都是這樣的，不信您去問。“這下輪到小二吃驚了。
”……“月燼辰難得地無話可說，沖餘月道：”餘月，付錢。“
餘月連忙從袖子裏摸出個鑲著金絲線的袋子，從裏面摸出一小塊金葉子，遞給小二。小二一見是金子，笑得花枝亂顫，道：”多謝客官！馬上來，馬上來！“
……
焰熙安深深看了月燼辰一眼，道：”教主真是物盡其用。“
這金葉子不知道他是從鎏金城哪棵樹下撿的，到了人間就成了人人趨之若鶩的寶貝。
茶一上來，四人又傻眼了。茶水是來了，只不過是茶葉、蓋碗和開水分開來了，你是你，我是我，彼此之間仿佛咫尺天涯。
行吧，還要自己動手泡，器具還這麽簡陋，這下還有什麽喝茶的興致？難怪是”你懶得品，我懶得泡“
”各位可是有福了，茶水其他客人都要自己領的！“小二邀功似的道。
”……“
終是焰熙安波瀾不驚地拿過開水替四人都斟了一遍，笑著說了句：”多謝。“
茶歇，月燼辰左手撐著太陽穴搭在桌沿，偏頭望著什麽，茶發在日頭的照耀下散出黑亮的光，煞是好看。
有小女孩突然自街邊跑過來，紅著小臉扯了扯他的衣袖。月燼辰疑惑望去，小女孩眼一閉，大喊道：“哥哥，你真好看！”
聲音清脆稚嫩，小孩子總是以聲量很大來證明自己說的話是發自肺腑。
“哥哥，你為什麽這麽好看？”她仰起清澈的大眼睛，認真問道。
月燼辰扯起薄唇，又神秘又兇狠地道：“因為哥哥會吃人啊，吃人了就會變得更好看。”
他邊說還邊上手捏了捏她的臉。
小女孩一楞，“哇”的一聲哭了，對著他拳打腳踢了一陣，繼而跑遠了。
“……”
他右手兩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桌案上，微瞇了瞇眼，突然喊道：”小二！“
”哎，來了，客官有何吩咐！“平日裏其他客人都只在缺開水時才會招呼他，今日他從這幾個客人這收了片金葉子，自然對他們應得勤快些。
“你們對聯上寫的‘茶一般，樂好找’，如今茶我喝過了，樂子在哪裏找？”
“客官慧眼！”小二神秘地眨了眨眼，指著茶樓旁的一家流動貨鋪道，“請往那兒去——”
月燼辰好奇地站起來踱了過去，餘月也跟著去，剩下兩人不為所動，繼續飲茶。
由於是街邊鋪子，沒有遮蔽，月燼辰和攤主的舉動和對話皆落在了焰熙安的眼中耳中，一覽無餘。
攤主是個面容明麗的少女，見一長相比自己還明艷的公子走過來，歡欣道：”歡迎公子！要采點什麽？“
采
月燼辰低下頭仔細看了看她的攤子，眼睛霎時一亮。
只見貨攤上鋪滿了新鮮欲滴的花束，種類繁多，形狀多姿，更重要的是，色彩繽紛。
他喜歡彩色。一直都很喜歡。
“怎麽采？”他道，語氣裏明顯來了興趣。
“十個銅板一朵，”她笑盈盈道，“買下就可以采花冠裏的東西了，有可能采出零嘴、銅板、銀子甚至金錠子。”
“獎勵一般，”月燼辰懶懶道，“不過花好看。”
少女楞了楞，繼而愉悅一笑：“那公子可要早點下手了，我們這兒生意很搶手的！”
……紅涯鎮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焰熙安看到月燼辰慢悠悠地從冰藍衣袖裏又摸出了幾片金葉子，正欲遞過去，又像想到什麽，眉眼一彎，左手覆蓋住右手，把那幾片金葉子捂得從外看不見。
他擡起合上的手，貼近右耳，微微閉上眼，唇邊還帶著笑意。緊接著雙手腕帶動掌，在耳邊不輕不重地晃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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