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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枯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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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枯木(五)

楚庭泰捏著信紙,再不能看第二遍,久久不言。

明河借著上茶,在他耳邊低語。

“陛下,您保重龍體,切勿太過傷心。”

“……是朕無能。”

明河惶恐跪倒:“陛下。”

良久,楚庭泰擺擺手。

“你讓雲斂挑幾個人過去陪他。”

“是,屬下明白。”他遲疑片刻,“不知陛下是否有話要帶給宸王殿下?”

“邊疆苦寒……讓他好生照顧自己。”

不久,臨國遭遇水患,楚添辛奉命鎮守邊疆,防止有人趁機作亂,卻不想遇上狄族探子,腹部受傷。

楚庭泰聽說後,借著震懾狄族的由頭來邊疆巡視。

“!”楚添辛眼睛瞬間就亮了,嘴唇動了動,不顧他人勸阻,翻身下榻跪迎,“臣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躺好。軍醫怎麽說?”

“回陛下,軍醫已經給宸王殿下處理了傷口,只消好好休養便無大礙了。”

楚庭泰不說話,只是揮揮手。明河等人極有眼色地退下,守在帳外。

楚庭泰上手摸摸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看他喝了藥,又親自端來蜜餞餵他:“疼得厲害嗎?”

楚添辛輕輕一笑,看著十分開心:“謝陛下關心,軍醫已上過藥了,不疼。”

“……”楚庭泰低著頭,摩挲他的掌心,原本細嫩的手掌已布滿老繭,粗糙的觸感讓他幾乎忍不住淚,聲音輕微哽咽,“沒有外人了。”

“……”

楚添辛瞬間紅了眼睛,使勁兒抿著嘴唇憋著淚,呼吸逐漸紊亂。

他不說話,楚庭泰也不覺得尷尬,仍然揉搓著他手上的繭,情緒低沈:“才半年多,就弄成這樣……十六一定很疼。”

楚添辛整個人都開始發抖,胸口劇烈起伏,眼睛裏閃現大朵大朵的淚花。

“十六,對不起,我來晚了。”

“哥哥……”楚添辛撲在他懷裏,低聲啜泣,時不時咬著嘴唇,生怕被人聽見,“哥哥,我疼,十六好疼……”

身上疼,心裏更疼。

他好想哥哥,發了瘋地想。

但是他根本不敢寫信,耳邊偶爾聽見幾句“宸王是陛下最疼愛的弟弟”,不明白他們兩個為何沒有書信往來,說不出是難受還是高興,他只能裝作沒聽見,心卻不由自主地想,哥哥過得好不好。

“我的十六,我的小十六……”楚庭泰也忍不住,緊緊抱住他,眼淚悄然落下,隱入楚添辛的發絲。

楚添辛走後不久,楚庭泰便知道了那些無稽傳言,收拾了一批人才將流言消掉。

是他沒用,害他的十六吃了這麽多苦,受這麽多罪,是他沒用……

“十六,隨我回京吧。哥哥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了,哥哥跟你發誓。”

“……不。”

楚添辛從他身前直起身,擦去眼淚。

“哥哥,我不回去。十六會一直待在這裏,永遠守在邊疆。”

“說什麽胡話?這好在是沒有傷到要害,若有下次,你該怎麽辦?你要哥哥怎麽辦?現在出了事,你還要在這裏吃苦受罪?”

楚添辛輕輕拍拍他的手,含著淚花付以一笑:“十六守在這裏,這一刀,才不會落在哥哥身上。唯有我親自守在這裏,我才能安心。”

“不行!臨國多的是將士,不缺你一個。這次,你一定要回京。”

又是兩串眼淚。

楚添辛捧著哥哥的臉親上去,吻到了濕鹹的眼淚,不知是他的,還是哥哥的。

“哥哥,你能來,我好高興。此生還能再見哥哥一面,十六已經知足了,我只想哥哥平安,想哥哥做一個千古明君。哥哥,你不要再來了,也不要再說讓我回去的話。”

“你,你還是在怪我,怪我當日,沒能保護你,讓你受人欺負……”

“我從來沒有怪過哥哥。十六身為宗親,身為你的弟弟,確實不該再如幼時那般纏著哥哥。我也知道,過去,因為我,哥哥已經很為難了。十六不願哥哥為難一輩子,只要哥哥好,我怎樣都無所謂。”

楚庭泰在軍營住了兩三日,雖想辦法勸,卻到底沒能勸動。

他不願提,楚添辛也不想問。

京城人還覺得他是瘋子嗎?

楚添辛害怕,怕得到肯定的答覆,更怕哥哥知道他是個瘋子。

要是哥哥沒聽過那些話呢?哥哥心裏的他,就還是那個可愛活潑討人喜歡的弟弟,不是人們口口相傳的心思歹毒罔顧人倫的宸王。

“殿下,您真的不回京嗎?”楓亦低著頭,神情不忍,“陛下這一走,若無戰事,怕是再也不會來了。”

楚添辛背對著他,只是搖頭。

而楓亦看不到的另一面,楚添辛早已淚流滿面。

他當然舍不得。

可是他有什麽辦法?這是對哥哥最好的選擇,他必須留在這,只能留在這。

而且,在這裏,沒人覺得他是瘋子。

想來,他再回京,只能是被送葬回去吧……

“楓亦……好疼……”

“殿下,您這是何苦啊……”

哥哥走遠了吧?

一瞬間,楚添辛很想抓起笛子,吹一曲送送他。

他還沒告訴哥哥,他學會吹笛子了,還會吹塤,他會吹特別好聽的曲子了。

可是,若哥哥聽見,會不會回來?

他不敢吹。猶豫半晌,只好繼續躲起來哭。

一支流矢深深紮入楚添辛背後。

“呃!”

“殿下!”

楚添辛咬牙,只當傷口不存在,反手一拔,緊接著插入旁邊一人喉間,拼了命戰鬥。

等他回到營帳,戰甲包裹的中衣已經濕透,黑褐色的血觸目驚心,周圍人一見便心生涼意,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甚至有種驚懼之下的茫然。

楚添辛自是不知背後如何情狀,但彼時為療傷,他已褪衣,戰甲掛在一邊,正要將垂下的礙事衣衫系起,往腰間一圍便看到顏色不正常的血。

有毒。

楚添辛懵了一瞬,又無事人一般,將衣衫圍在腰間,露出後背箭傷血口。

“可有解毒之策?”

“確有二方。一者,請殿下安靜休養,勿要挪動,待我等制出解藥。此法最為保險。二者……”

“好……”

“不行!”楚添辛掙紮站起來,心緒激蕩,“我乃主將!大敵當前,豈有不上戰場之理?陛下信任,本王又豈能辜負!”

“那,那便只有二……”

“速速講來!”

醫官慌亂跪地叩首:“二者,需剜去傷處血肉,暫緩毒性,能保殿下上場殺敵,只是此法過於冒險,臣……”

“夠了!”楓亦怒斥,急急跪到楚添辛跟前,苦苦陳情,“殿下,您一直身先士卒,鼓舞士氣,已不負陛下所托,實在沒必要冒險。屬下與眾將軍皆願為臨國肝腦塗地,請殿下安心休養。”

“無論如何,殿下,您一定不能上前線了,您就留在軍營休養,等待援軍……”

“敵軍不退,我亦不退。有沒有援軍,我都要打。邊關絕不能失守。”

邊關一旦失守,臨國百姓就要遭難,他斷不能眼見如此。

楚添辛緩緩轉身,背對眾人,良久沈默。

披風戰甲相隔,眾人並不知他做了什麽,只當他猶豫躊躇,仍想為臨國效力,紛紛跪地哀求。

直到濃烈的血腥味傳遍帳中,他亦不堪痛楚悶哼出聲,楓亦驚覺,幾步上前接住搖搖欲墜的楚添辛,才發現他已用腰間匕首,親手剜下血肉。

“殿下!”

“包紮……”楚添辛滿頭是汗,竭力抓著他的戰甲。

“能破敵軍,死亦何妨?休要多言。本王就算死,也絕不會讓關外蠻夷踏入我臨國一步!”

他背後就是哥哥的子民,哥哥的江山,他不允許任何人成為哥哥的威脅。

若有人想動搖哥哥的江山,他就讓那人去死!

中毒的事,楚添辛命人瞞著,直到大獲全勝那日,他終於抵不過毒性蔓延,暈在帳中。

當著楚庭泰派來的將軍,楚添辛中毒一事再也瞞不住,消息很快傳回京城,明河心頭一涼,躊躇著,小心傳給楚庭泰。

“宸王殿下打了勝仗,正在回京路上,只是前線來報,殿下中了毒……軍醫說,沒幾日了。”

雖在路上,其實他們也不知道楚添辛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他必須活著。”楚庭泰聲音極冷,帶著寒霜,威壓之下,明河甚至不敢喘息。

“朕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務必治好他。”

進京那日,楚添辛難得清醒幾分,靠著幾只軟枕,有氣無力問楓亦要水。

他躺在車裏,聽見人報,一時恍惚。車簾掀開,楚庭泰就在外面。

看見他,楚添辛的眼睛倏然睜大,流光溢彩,像蒙塵的寶石再度閃耀光芒。

“……陛下?”他張張嘴,以為是幻覺,試探許久,才顫顫喚出一句。

楚庭泰不敢回應,只怕被聽見喉嚨中的哭腔。

他伸手,手掌撫著他的額頭,楚添辛驚喜笑了,小獸般小心翼翼磨蹭他的掌心,乖巧,聽話,可愛。

這麽多年,楚添辛依然懷有一顆赤子之心,尤其對他,更加赤誠,熱烈,不摻一絲雜質,單單純純,用一整顆心去愛他。

楚庭泰卻早已不是當年的楚庭泰。

他無能,無用,受制於人,瞻前顧後,貪婪而可笑,既要他的十六,又要保自己盛名,既要牽制臣子,又不想動幹戈。最後的最後,只委屈了十六,還覺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犧牲那麽大。

“你辛苦了。”

“不辛苦。”他趕緊接上,“臣一點也不苦。謝陛下關懷。”

“……”楚庭泰竭力壓下眼中淚光與喉間哽咽,“你的傷怎樣了?”

“已經,已經好了很多了。”眼神下意識躲閃,又迅速迎上他心痛的目光,露出一個俏皮的笑,“臣下憊懶,沒能起身迎駕,陛下恕罪。”

“朕派了幾個太醫去你府上,你早些回府,朕回宮了……朕得空去看你。”

楚添辛驚喜瞪大眼睛,眨眨眼睛,笑瞇瞇道:“是,多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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