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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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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

看著楚添辛牽著季庭泰的手進了詔獄,而後者恭順和婉,未見半分屈辱悲憤,楚念黎想不明白,怎麽也想不明白。

“你在他心裏沒有一點位置,為一個虛情假意的人,為一份不可能有回應的情愛,你背叛本宮?你知道他曾為楚庭泰傷心絕望到漚血嗎?”

季庭泰顫著眼睫去捉楚添辛的手,按在心口處傳達有力的心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我活著,再不會讓他悲慟至廝。”

自當日楚添辛表現異樣,季庭泰便料想自己的死對他會是極大的打擊,只是礙於楚添辛,又已是過去之事,自己不曾過問。

這會兒從楚念黎口中得知幾分過往,他只覺心臟抽痛,愈發痛恨自己當年丟下十六孤苦伶仃一個人……

楚添辛並不覺傷心到漚血值得季庭泰放心上:他是楚庭泰養大的,養育之恩大過天,體內又流著同樣的血,說是父親也不為過。父兄一體,養育恩賜,他做再多難償萬一。

可季庭泰這樣,他便顧不得其他,用力回握他的手:“嗯,不會了。”

哥哥會好好陪在他身邊,他亦會誓死守護哥哥。

他一定會保護好他,再不會失去他。

這邊二人溫情繾綣,連帶楓亦明河都感動得幾近落淚。可別人並不知情,不知季庭泰的軀殼裏裝著楚庭泰的魂魄,紛紛惋惜悲嘆,帶一絲憐憫: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淺,季庭泰這等洞徹通透的玲瓏心,亦難逃情劫,甘為人影,為一份不屬於他的情意感動傷神;只盼真心換真心,楚添辛心裏將來能有他一席之地,不枉他如此卑微。

楚添辛揉搓他微涼的手。

“詔獄陰寒,你先回去吧。”

有些事,他不想哥哥知道。

季庭泰知曉他的意思,因著從前的事,默了默:“是,詔獄陰寒,我去給你取件衣裳,回來接你。”

“……好。當心路滑。”

季庭泰一走,楚添辛不再裝模作樣,又為了在他回來之前解決,不讓季庭泰看見他的陰狠,當下直接冷了臉,以眼色示意,獄卒隨即一鞭子抽上去。

餘烈逼問:“楚及卿何在,從實招來!”

“卿兒出逃,遇火亡故,你們竟不知麽?”

“安敢胡言!”餘烈怒斥,“陛下有問你便答,快說!”

楚添辛擡手,逼問即止。

明河會意,轉身往另一牢房去,不多時,將一婦人丟至楚念黎跟前。

赤黑冠冕愈顯帝心難測,楚添辛震袖起身,彎彎眼睛,笑看地上掙紮欲起身的婦人。

“雲娘娘,記得我嗎?”

“唔唔!”

“還不解開?”眉目陡然幾分惱怒,似不忿於明河等人的無禮行徑,頓了頓,眉眼彎彎,輕聲快語,“送到皇姐跟前。皇姐與雲娘娘許久不見,想來有許多話要說,快快解綁。”

雖有解綁之言,獄卒只用力扯下布繩,方便她開口而已。

“陛下開恩,只要說出楚及卿所在,準你們母女留一人,速速決斷。”

“卿兒……你不是說,卿兒死了嗎?”雲夫人猛然清醒,痛心疾首,怒斥楚念黎,“為達目的,你竟誆騙我?”

楚念黎深知楚添辛要她們自相爭鬥,遂不理會她,冷冷道:“卿兒的屍體,早已被你釘入棺中,如何能活?”

“是嗎?”他不緊不慢,悠悠然道。

面上不顯,內心卻微微不耐煩:他大可尋機避開哥哥再來逼問,可楚及卿多活一日,就危險一分,他便如頭懸利刃,片刻不得安寧。

楚及卿死後,楚念黎為表忠心並保下公主府,親手將楚及卿的家眷五花大綁送至楚添辛跟前,既是為打消楚添辛的疑心,也是為自己清路。

可楚念黎既做出謀反一事,季庭泰又說楚及卿沒死,其中必然有詐!

“楚及卿已死……我殺的。”她笑著,面容清婉,溫柔嫻雅,紅唇開合,吐出殘忍字句,“那把火是我放的,不然我怎能臨朝聽政?閔其敖也是我殺的,不然我怎能獨攬兵權?哦,還有楚庭泰。”

她盯著楚添辛的眼睛,一字一句:“楚庭泰,也是我殺的。”

恰在此時,一人來報,“閔其敖”突發急癥,死於獄中。

“你知道他會死。”

她反問:“不聽話的人偶,不該死嗎?”

“是了,你連背恩傷主的東西都舍不得丟,自然無法明白本宮的殺伐決斷。”

“他從不曾聽命於你,他是朕的。”

前世今生,都是他的。

獄卒抓了雲夫人行刑,意在逼問楚及卿下落。

楚念黎瞥了一眼痛不欲生的母妃,壓下眼中情緒,滿不在乎,尚有心思同他來來回回。

“楚添辛,九弟在天上看著呢,牽涉無辜,不合他的名聲啊。”

楚添辛臉色一沈。

“她妄圖取代母後,死有餘辜。若皇姐犯難,不如朕代皇姐抉擇。”

一聲令下,燒紅了的烙鐵七七八八摁在雲夫人身上。華服褪去,未著棉衣,囚服只薄薄一層,根本算不得阻礙,炙熱的痛灼燒了女人的理智,痛苦哀嚎,直至無力喊叫。

無論多少次被拋棄,楚念黎始終不舍,閉目不敢視。

然而她不看,楚添辛亦有辦法。

一人長身玉立,手執一輕薄刀刃,如拈一頁薄紙,隨手劃過兩下,楚念黎的眼瞼被割下,鮮血順著精致美人的臉蜿蜒。她再不能閉目,掩耳盜鈴。

餘烈一招手,一桶桶含有冰碴的冰雪倒入鹽水池中,不由分說就將雲夫人按入其中。伴隨一聲力竭的尖叫,瀕死的魚劇烈掙紮,水波來回激蕩,冰塊破碎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入在場人的耳中。

楚念黎被人挾制,強迫她不得不直視母親的苦難。

雲夫人被拖出來,躺在地上痙攣抽搐,面白如紙。直至方才那人再次用刀刃割下楚念黎的兩片肉,強迫她吃下時,楚念黎終於出聲。

“楚添辛!”

他揚手,刑罰遂止。

“楚及卿在哪?”

楚念黎終於也不耐煩了,或者說,開始著急了。

只是她不能表現出來,不然……

“卿兒已死,你這樣執著於一個死人,有意思嗎?”

“他究竟有沒有死,皇姐清楚,朕也清楚。既然皇姐不肯說……餘烈。”

“陛下!”

“嗯?”

“我說。”

刑架上的女人摔倒在地,血腥味愈濃,嗚嗚咽咽的哀聲戳著楚念黎的心。

她深吸一口氣,突然綻出一抹笑。

“楚添辛,我忘了,不只是九弟看著,太後,也在天上看著呢……她待你如親子,若知曉你的心思……呃!”

楚添辛上手掐住她的脖子,手臂青筋暴起!

“你害怕了……楚,楚添辛,你想過,是不是?你不敢……呃,不敢,想下去,是不是?”

女子面容清婉秀麗,氣質絕然,此刻雙眸赤紅,不知是氣是血,仍有一番韻味,掙紮吐氣說話,與楚添辛對峙,反倒像是她在審君王。

“陛下息怒,切不可中計!”

幾人上去小心阻攔,楚添辛勉強松手。顫抖呼吸,平覆心緒,楚念黎繼續挑釁。

“皇弟,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名聲已爛透了,楚庭泰的名聲也完了。太後娘娘一定恨透了你,是你把她英傑的皇兒變成人人唾棄的模樣,就連死了也不能安生!”

“來人!”

“陛下!”

“陛下!”

撥開遮掩,心底最後的憂患害怕暴露人前,楚添辛驚懼慌張,不敢深想,只能以怒意掩飾。

他怕的,不可能不怕的。

自他寵愛季庭泰以來,關於他愛慕兄長之言論從未斷過,有關太後的話題他也不是沒聽過。

他怕,當然怕,所以不能聽!

有人敢提,他便殺之!讓這種聲音永不能問世!

楓亦餘烈等人擔憂,跪地呼喊,正要阻攔,恰巧季庭泰回來,聽見楚念黎最後幾句,趕緊阻攔,以防楚添辛有難測舉動。

“陛下,詔獄陰寒,當心身子。”他將披風披在楚添辛身後,又繞到身前給他系好,擋在他與楚念黎之間,假裝沒有看見周圍血腥。

“夜深了,陛下明日還要上朝,廷尉與統領恪盡職守,必能解陛下煩憂。”

縱使餘烈再不喜季庭泰,此刻也感念他的相助,感念他對楚添辛的心。

“興昭侯所言極是,臣恭送陛下。”

楚添辛本就害怕,季庭泰一來,又來不及收拾遮掩,害他臟了眼睛,自然同意,急急拉著人要出來。

“陛下。”

在他踏出牢房的那一剎,楚念黎忽然開口喚住他。

“楚添辛,是我輸了。你既喜歡這等忘恩負義之徒……皇姐祝你與他琴瑟相合,偕老百年。”

楚添辛冷哼一聲,未曾回頭,不置可否。

冬夜寒冷,他只想快快帶哥哥回殿歇息,免得哥哥傷風不適,也是怕季庭泰看見更多他的陰暗。

楚添辛牽著他的手,一路出了詔獄,回到芙露殿。

站在殿中,聞著溫暖馥郁的花香,享受著哥哥溫暖的懷抱,楚添辛放松下來,沖季庭泰揚揚腦袋,得意笑著:“誰要她祝,我們本就琴瑟和鳴,本就能偕老百年。”

最後四字她咬牙切齒,在楚添辛聽來不過是瀕死之人的不甘吠叫,季庭泰卻明白她言下之意,不由心底生寒。

楚念黎一死,他再無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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