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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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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

夜風清爽,滿天繁星。

蘇譯飛躍上屋頂後,便見白釋坐在房脊上,他膝蓋上鋪開著紙筆,不知低頭認真繪著什麽,皎潔的月光灑了他滿身,披在肩上的烏發柔順如絲緞,垂腳的衣擺被風吹得輕輕飄動,側顏朦朧,像是一位潑墨寫意的畫中人。

他一人獨坐高處,卻不覺孤寂,似乎他理應如此,從上古鴻蒙坐到至今,滄海桑田,鬥轉星移,唯他不變分毫,無人擅入此景,才不至於毀了此間畫意。

他擡步過去,將一件黑色的披風披到了白釋身上,白釋頭都沒有擡,下意識去按頸邊的系帶。

放在膝上的紙張被他擡手的動作帶落,蘇譯在紙張被風吹走之前,眼疾手快地撿到了手裏,上面似乎繪著星圖,旁邊列著密密麻麻的神秘符號與公式,他只掃了一眼,便知不在自己的知識範圍內。

他拿著紙張坐回到房脊上,見白釋已經單手將披風的系帶系好,轉頭過來問,“怎沒有休息”

“暫且睡不著。”他將紙張還給白釋,“帝尊在繪什麽”

白釋接過去,又在紙上添了幾筆,才道:“星辰推演,我根據這一處的星辰軌跡和時間可以推算出下一次罅隙開啟的時間和地點。”

蘇譯有些吃驚,“只這一處就可以推出”

“外界的星辰運行軌跡和妄生秘境裏是一樣的,我之前在秘境裏推算過許多次,只用這一處的星圖推算出來並不是難事。”

蘇譯側頭,視線落在了白釋握筆的手指上,即使和他說著話,白釋的推演依然沒有停,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執筆落墨的動作漂亮,蘇譯被吸引著盯看了半響,覺得甚是賞心悅目。

“妄生秘境裏是什麽樣子”

聽到他的問題,白釋握筆的手指似乎頓了頓,淡淡道:“和外界沒什麽區別,只是外面居住的是人魔仙,秘境裏居住的是妖獸怪。”

蘇譯在魘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滾了那麽多年,聽言辨色的能力還是有的,但白釋這回答,答的委實無波無瀾,平鋪直述,讓他沒有感覺出一點情緒起伏,似乎那不是困了他二百年的地方,和天地山川中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無差別。

堵得他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往下接話。

有黑衣魔衛落在屋頂,將兩小壇酒接到了蘇譯手裏,又悄無聲息地離開。蘇譯打開其中一壇,遞到白釋手邊,“夜晚天涼,師祖可會飲酒”

“可以。”白釋並沒有猶豫,很自然便接住了。

蘇譯一並打開了另一壇,他擡頭喝了一口,辛辣刺激著口腔與肺腑,酒性要比他以為的烈許多。

白釋喝的慢條斯理,兩人坐的並不遠,甚至很靠近,垂落的衣擺,一紅一白都交纏在了一起,但卻不是對飲,而是各喝各的。白釋話很少,蘇譯不主動找話題開口,白釋便當他不存在。

但好在蘇譯倒不覺得氣氛詭異尷尬,事實上,待白釋身邊,莫名讓他有些心安,在魘都常年緊繃的神經都能有片刻放松,他不但不排斥,甚至是有些喜歡。

一壇酒很快要見底,他有些微醺,他的酒量並不差,但也稱不上很好,多年的習慣和警惕,讓蘇譯在自己將醉未醉之時就能立馬察覺出來,他不動聲色地掂量了一下酒壇裏還剩餘的酒,不打算繼續喝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許久過去,白釋酒壇裏的酒也將要飲盡,他的面色還是如常,不像是喝了一壇烈酒,倒像是喝了一壇白水。

蘇譯丟了幾時年的勝負欲,這一刻突然有點冒頭,他有些受打擊,雖然帝尊那那都出挑,但確實看著不太像會喝酒,他試探般問:“師祖以前經常飲酒嗎?”

“嗯。”白釋將空了的酒壇擱在了旁邊,重新執起了筆,道:“姚真擅釀酒,確實經常飲,但喝像今日這般烈的,倒是第一次。”

“帝尊和姚真帝君很熟悉嗎?你們是知己好友”蘇譯借著微醉,似乎連五感都變得格外明晰,除了酒味,他還聞到了白釋身上很淺的清冽曇香,他下意識靠近了些,歪頭往上,看到了他微垂的睫毛,宛如蝶翼,遮住了眸中所有神色。

白釋落在紙張上的筆墨似乎劃錯了一剎,“算是好友。”他道:“我與他所走之道不同,稱不上交心。”

“帝君走的是什麽師祖又走的是什麽”

白釋捏著毛筆的手指骨節稍稍用力,不過很快,他就放松了下來道:“他習無情道。我習的道,沒有名字是我自創,走至如今,不知前路,混沌一片。”

蘇譯有些訝異,“帝尊為何要自創道法”

不論修魔修仙功法秘籍並不在少數,走前人走過的路,都會少走許多彎路,容易很多。雖然自創道法確實更好也可能更加適合自身,但其中分險也極為大,不說這條路從一開始是不是就是錯的,會不會誤了歧途,即使開始是對的,天道容不容認不認這樣一種道法的存在,都是無法預料和堪知的。

白釋卻平靜道:“因為旁的我習不了,我最開始修佛,還未入門,便轉修了劍術與無情道,又未走到多遠,便再難進寸步,只好另習符箓與陣法,不論修佛修劍修術結果都相差無幾,大道萬千但三千道法皆不適我 ,便只好自己創了。”

蘇譯思忖道:“這便是師祖幾乎未曾收徒的原因”

白釋道:“此路我自己都不知道對不對,走到最後是個什麽樣子,不敢誤人。”

蘇譯端詳著白釋櫻紅的唇瓣,燥熱慢慢往身體上開始浮,他扯了把衣領,與白釋拉開了一大段距離,身形不穩差點從屋頂上跌下去。

白釋疑惑地轉過頭來看他,“怎麽了”

“沒事,弟子去休息了。”他匆忙撂下這麽一句,便躍下了屋頂,擡頭掃了一眼繁星點點的天幕,殘月明亮,按理說入魔之期還有幾天,怎會突然提前

為了保持理智,他口齒之間已經咬出了血跡,推門進到屋子,用最後殘留的一點意識落下結界。

體內魔氣紊亂暴走,與千機引的禁錮互相排斥沖撞,震斷了全身多處經脈,蘇譯滿頭的虛汗,皮膚上已經有鮮血滲出,將他暗紅長袍的顏色染得越發深。

蘇譯的裏衣大多是白色是為了及時發現自己的不適與傷處,外袍大多偏紅偏暗色調,是為了掩藏血跡與傷痕。

如今不過片刻,白色裏衣已經全部變成了赤色,他對夔紋騰與千機引的沖突毫無辦法,大多數情況下只能任他們在體內肆虐,只要熬過去一夜或者一天,便是劫後餘生。

斷了的經脈明日再修便是,他以為這樣近百年的時日他早已習慣,可每次都會疼到喘息,哭出眼淚,真的太疼了。

他從床榻上翻滾跌落地面,掩面低嚎出了聲,死了,死了也比受此罪來的暢快。

房屋外的結界似乎被人破了,有人推開了木門,月光灑進了屋內。

蘇譯看不清來人,暴怒道:“滾!”

那人並未離開,只靜靜端立在門口。

蘇譯握緊了手底的殺生刀,入魔除了生不如死以外並不會減損魔修的半分功法,恰恰相反,還會大增,沒有十足的把握,沒有幾個人會專門挑魔修入魔的時間來尋仇,和送死沒什麽兩樣。

體內暴虐的魔氣無處宣洩,比起傷己不如傷人。

沒有任何招式,依著刀意,裹著無盡的罡風,便向門口的人揮砍了過去。

那人步子未動,只是微側了一下身,不知怎樣鬼魅的動作,單手已經抓在了他握刀的手腕上,腕間酥麻,刀從手中滑落。

白釋的註意力全在蘇譯手中的殺生刀上,沒想到他失了刀,竟會側頭一口咬在了他的頸邊,唇瓣的觸感灼燙,他一時之間忘了反應,蘇譯已經擡臂按著他加深了齒牙穿入皮膚的深度。

空氣裏彌漫的全是血腥味,白釋低嘶了一聲,但並沒有阻止,而是順勢安撫住他,空出一只手握著他的手腕,將靈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進經脈。

蘇譯暗紅的瞳孔稍有褪色,他將白釋頸側滑落的血滴全部卷進口裏,似魘足般,壓著傷口輕輕地舔了舔,濕軟的舌尖觸過皮膚與傷口,喘息淩亂,與進食般的啃咬不同,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秘情愫。

白釋全身一僵,一掌就將人從自己懷裏推了出去。蘇譯並無防備,身體撞到了床榻上,被敞開的木門裏吹進來的涼風,帶回了一點意識,身體裏暴亂的魔氣已經平緩,但痛感並沒有減少半分,他靠著床檐滑倒在了地上,全身使不上任何力氣,只能盯著屋頂等待疼痛的減退與功法的恢覆。

屋門被白釋揮手合上,確定蘇譯不會死,便沒有再繼續管他的意思,擡步坐在了屋內靠窗的一張椅子上。

柔和的月光從窗欞映進屋內,窗外似有蟬鳴,夜靜謐安詳,白釋單手撐著額頭,靠著座椅似乎睡著了。

蘇譯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才感覺恢覆了一些力氣,他起身後洗了個澡再回到屋內,白釋還保持著原來的動作。

蘇譯拿了一張毛毯,輕蓋在了他身上,白釋的呼吸清淺,他站著看了半響,莫名湧起一些無奈與溫柔。

沒有把他扔在屋裏直接離開,還能坐在這裏陪他,已屬實難得。他在白釋腳邊蹲下,借著月光,看他微蹙的眉峰和垂掩的睫毛,白釋的面容並不是一眼驚艷,每一處都太過完美,若只一眼,便不知先看那一處,需要靜下來仔細地端詳,眉,眼,鼻,唇都是精雕細磨出來的藝術,傾盡了雕琢者一生所有的心血。

他沒有敢伸手碰,只覺胸腔中流淌過一片溫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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