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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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昏暗的地下車庫內, 本該空無一人的地方卻憑空出現一雙古樸的老式布鞋。
順著布鞋往上看，是一位身著灰沈唐裝、鶴發童顏、精神矍鑠的老人。
只見老人慢慢踱到一處空地, 站定，神情覆雜地望著地面。那裏，一攤未幹的血跡刺眼異常，裏邊還靜靜躺著一枚被鮮血染紅的小圓牌。
老人盯著血跡久久不語，直到身後空間波動，一位一身無常打扮、頭頂“一見生財”帽的鬼物現身。假如此時元恬或唐揚在這兒，定然會發現此鬼正是從前他們有過一面之緣的陰差。
察覺有陰差到來，老人這才幽幽嘆了一口氣, 彎腰將手伸向血跡中。不消片刻，那枚圓牌便落入他手中。
身後的陰差皺起眉頭，頗為不滿道：“張老，您這可不合規矩。”
老人冷哼一聲, 將圓牌收入懷中, 也不嫌那上面血跡臟了他的衣服。他回頭看一眼陰差, 淡淡道：“你就當什麽都沒看見, 否則, 別怪老夫不客氣。”
陰差並不懼怕他, 道：“張老，逆天改命可不會有什麽好果……”
老人卻冷冷一笑：“有無好果是老夫的事，看沒看見是你的事。如果你執意要攔老夫，那我也只能……”
他微微瞇了瞇眼，整個人顯出幾分危險：“老夫要罷工！辭職！不幹了！”
陰差一楞, 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連連擺手：“別啊！張老，有事咱好好說, 您要是罷工了我們可怎麽活……”
天曉得地府勞動力有多緊缺，何況眼前這位老先生可不是普通的陰差！他要是罷工，陰差們可就更看不到放假的希望了！
陰差心裏苦啊，卻也只能不舍地看兩眼地上的血跡，再看向老人，咬咬嘴終於妥協道：“今日小的從未來過此處，也從不知元小兄弟的事。只是張老，今日過後恐怕旁的陰差也會發現此事。您，好自為之。”
老人臉上頓時露出虛偽的和善：“多謝。這事老夫自會處理，不會叫你為難……”
陰差面上笑嘻嘻，心裏早已將老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老東西，就曉得用辭職威脅他們！
另一邊，醫院急救室門口。
身著道袍的年輕道士癱坐在長椅上，整個人頹喪又陰郁。其滿身的血跡引得不少路過的人註目，甚至時不時還有護士上前問他是否受傷。
年輕道士只沈默地搖搖頭，眼神裏有些迷茫，仿佛對於先前發生過的事還未能完全消化。見此，護士們也只好搖搖頭，嘆著氣離開。
估摸著是他同行的親友出事了吧。看那道士身上沾染的血跡，他親友恐怕要兇多吉少了……
直到一陣急促沈重的腳步聲傳來，年輕道士才擡起頭，望向那人。隨後，他站起身，訥訥道：“唐先生……”
黑色西裝褲搭配簡潔白襯衣，在冬日裏這樣的衣著稱得上十分單薄了，足以見此人出門時有多匆促。
可，此時的他卻像是感覺不到寒冷一般，視線掃過道士胸前大片的血跡，眼神又冷了幾分，俊臉也帶出幾分顯而易見的肅殺之色。
“人呢？”
聲音裏透著十足的寒意，以及質問。
叢術心裏發著虛，指指急救室門口：“在裏邊……”
隨即，他自覺將事情的經過全盤托出，並點不敢有所隱瞞。
眼前這位唐先生雖然表面上只是個普通的有錢人，可叢術早已從元恬口中知曉兩人的情侶關系。再加上先前那次，叢術也是親眼看到唐揚身上冒出黑色光芒擊退莫開澤的，因此他雖不知唐揚是什麽情況，卻也不敢像從前那樣隨意無視這人。
再者，也不知怎麽的，叢術總感覺此時的唐揚氣勢有些嚇人，還隱隱給他一種未知的危險感。總覺得，這人說不定隨時會暴跳出來給他來一刀——
要不是他喊元恬過去幫忙，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盡管，叢術自己也沒搞明白，為什麽一個人前一秒還有說有笑的炫耀著自己要去跟對象約會，下一秒就突然吐出那麽多血……
興許是被撞到柱子上的那一下太重了，也或許是後面擋莫開澤的攻擊時還是被對方傷到了。
不管怎麽說，間接害元恬躺著進醫院的，都是他。叢術已然在心裏做好被問責、被拳打腳踢，甚至被捅一刀的心理準備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聽完他的述說，唐揚卻意外平靜。
他什麽也沒說，只在椅子上坐下。神情淡漠，眼睛卻如果覆上千層寒冷，透不出半點生氣。
見狀，叢術也自然不敢說些什麽，只在旁邊小心翼翼坐著。心裏卻嘀咕著，這怕不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事實上，唐揚心裏還真的是意外平靜。沒有焦急，沒有痛苦，平靜得只餘麻木。
他以為哪怕早有心理準備，但在直面戀人離世時，他會很難過很痛苦，哪怕知道戀人仍會換一種方式陪在他身邊。
可如今真發生了，他卻反倒有種早已發生過數次的麻木感。或許是他曾在夢中多次預演此類畫面，也或許，他只是情緒還未反應過來。
他冷靜地等著，間或時不時擡頭看看門口，幻想著也許下一秒，他家阿元的魂魄就會飄出來，笑瞇瞇告訴他：“唐大哥，咱們可以開始人鬼情未了啦！”
於是他便和他家阿元跟先前一樣，手牽著手一塊回家。哦，不對，他們說好今晚要到外面吃飯的。
對了，還得回家接上小驚，不然那小鬼該鬧了。
啊，他好像忘了該怎麽將食物供奉給鬼物了。唔，到時還得他家阿元現場教他，就是不知方法好不好學……
阿元說的老字號紙紮店叫什麽名字來著？他怎麽想不起來了……
唔，變成鬼的話，應該就不會疼了吧？他吐了好多血，身上肯定很疼的吧。
他完全陷入自己的小世界裏，思緒發散得無邊無際，絲毫沒註意到外界動靜。
直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才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張慘白、仿佛失去靈魂般的臉。
站他面前的，是唐萌，他的妹妹。此時她的臉上有些擔憂，更有些心疼。
唐揚朝她扯了扯唇角，隨後如同老舊機械，緩緩遲頓地一一掃過她身後幾人。
飄在半空中的小驚，靠在墻上的雲雀，負手而立的掌門，還有好幾位他在山上見過的、沒見過的空門觀的道士。
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嚴肅與難過，哪怕是向來愛哭的小驚，也只是憋著一泡眼淚，倔強盯著急救室門口不肯落下。
當鬼的滋味可不好受，小驚一點也不想他家老大下去陪他。
在遇到老大前，他吃不到好吃的，玩不到好玩的。沒人陪他聊天，也沒人陪他吵鬧。被太陽照久了，還會不舒服。偶爾碰到比較厲害的野鬼，還會被欺負。
小驚不想他家老大也成為這樣的存在，猶如浮萍一般，一點也不好。哪怕他家老大跟他不一同，哪怕他知道老大即使變成鬼日子也不會難過到哪去，他也不想。
邁向死亡的過程，是很疼的。
“誒，燈滅了！”
叢術的聲音驚醒心思各異的眾人，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唐揚便已經沖到門口。
不消片刻，醫生便出來了。他顯然認得唐揚，也不等他問，便直接道：“他本身就臟器衰退得厲害，似乎還受到了重物沖擊，導致多臟器出血。命暫時吊住了，但還沒脫離生命危險……”
“我們現在要把人送到ICU，唐先生，這住院手續我就直接叫人幫你辦了吧……”
人沒死。
唐揚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他點點頭，冷靜道：“麻煩你了。”
醫生擺擺手，說了兩句客套話，這才讓裏邊的人把人推出來。
躲在移動病床上的人，瘦弱的身體插滿各種儀器，臉上還帶著氧氣罩。那張精致的臉，蒼白得幾乎要與慘白的床墊融為一體。
唐揚心裏狠狠一顫，步伐也不由自主頓了一頓。也就這麽一會功夫，其他幾人都圍向元恬，臉上皆是關切。
可片刻後，幾人卻都臉色很不好的直起身，隨著護士一並前往病房。
ICU並不讓人隨便進入，因此大家都被攔在外面。只有等醫生通知了，才能讓指定的人進入探望。
站在病房外邊，掌門幾人互視過後，終於下定決心般，來到唐揚面前。
面對一臉麻木的唐揚，掌門欲言又止，糾結再三，才慢慢說道：“小唐啊，有種事情，我想作為小恬的伴侶，你有必要知道。”
唐揚心裏湧現出不太好的預感，只覺得喉嚨幹澀，半響才吐出一個字：“說。”
掌門也不計較他的語氣，沈重道：“小恬的魂魄，不在他身體裏。”
“…………”
那一瞬間，唐揚腦子“嗡嗡”直響。
魂魄離體……
上次在醫院碰到的，那個魂魄離體的青年，是被奪舍失敗的。他依稀記得，當時阿元說魂魄離體時間久了，就徹底沒有生機了。
唐揚聲音幹澀：“怎麽、回事？”
叢術在一旁小心翼翼道：“我當時太慌了，沒留意。會不會是那個莫開澤動了什麽手腳，把陽安道友的魂魄綁架了？”
綁架……
唐揚腦子裏瞬間浮現“撕票”二字，也就是，阿元極可能已經徹底消失於世間，連“人鬼情未了”的機會都不給他了嗎？
其他幾人也都變了臉色，掌門更是皺起眉頭，正想說點什麽，動突然到身邊一股極陰極寒的氣息噴湧而出。
他瞬間只覺得毛骨悚然，順著陰氣望去。
只見旁邊的唐揚，身上不知何時竟散發出陣陣陰暗能量，還越來越濃，越來越厚重。
天花板上的燈忽明忽暗，終於“啪”一聲爆裂開來。同時，離他們最近的幾扇玻璃也發出一陣巨響，化成碎末，撒了一地的晶末。
掌門臉色變了又變，想起唐揚身上的那個未知的封印。這顯然是刺激過大，封印松動甚至要完全解封的結果啊！
誰知道那裏邊封印的是個什麽玩意兒！
掌門視線略過被這股氣息壓制得縮到角落不敢發抖的小驚，又看向另一邊早已呆滯的唐萌，厲聲道：“別楞著，讓你哥冷靜下來！”
唐萌終於醒過神，卻只訥訥的，對著面前陌生得令人窒息的男人喊：“哥……”
一時間，她全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幸好這時，叢術抖得著舉著手機，結結巴巴喊：“陽、陽安道友，留了話給大家。”
掌門也立馬反應過來，高聲道：“小唐，你先冷靜下來，聽完小恬的話再說。”
然而唐揚卻像是根本聽不到他們的話，那股霸道、陰森的恐怖氣息仍以他為中心，不斷加重。接連碎裂的燈管和玻璃甚至已經引起附近的醫生護士等人的恐慌。
叢術只得抖著手，點開一條視頻。
“我、我有，遺言……”
隨著元恬虛弱的聲音傳出，唐揚身上那股子力量竟漸漸縮回他身體內，直到只餘下表面薄薄一層。
他伸手，一把搶過叢術的手機。
視頻裏，元恬口鼻全是鮮血，面容虛弱地沖著鏡頭笑了笑，聲音輕飄飄、滿是虛弱。
“幫我，跟我父母說，說一句對不起……還有，我給他們留了些好東西。在、在掌門師兄那裏，給我師兄交給他們……”
掌門師兄紅了眼眶，連聲道：“師兄知道，師兄會處理好……”
仿佛聽到他師兄的回應一般，視頻中的元恬扯了扯嘴角，又道：“那個債務，也得勞煩師兄處理了……”
遺言裏，句句不提唐揚。
唐揚周身恐怖氣息又加深了一層，隱隱有覆發跡象。
叢術趕忙道：“還有！還沒完！”
他點開下個視頻，只見視頻中的元恬已經被擡到擔架上，臉上的鮮血被擦少了許多。
他虛弱如常，一句話停頓幾次才勉強說完整：“還有，師兄……叢術、欠我一百來萬！你記得，記得管他要錢！”
掌門連連點頭：“好好好，師兄定會幫你要債！”
被點名的叢術：“…………”
“要錢”二字倒說得挺有勁兒，他一臉麻木，點開下個視頻，這次可算提到唐揚了。
“唐大哥……你，你要記得，給我燒紙錢呀……我，我還要大別墅，還要車子……”
“我、我們，還會再見面。別難過，唐大哥……記得，想我就給我，燒錢……要，山腳下那家店的，含金量高……”
唐揚：“…………”
很好，這很元恬。
唐揚突然就覺得不是特別難過。
他麻木的看著叢術點開下個視頻，下下個視頻……
讓唐萌幫他看顧好她哥，並且有事沒事也給他燒紙錢的；讓他其他的師兄沒事兒也記得給他燒錢的……
從車庫的水泥地上，一直到救護車上，那人硬是吊著一口氣，快十分鐘了小嘴叭叭的還幾乎沒停過。
一直充當背景墻的雲雀聽得打了個哈欠，立馬遭到以唐揚為首的幾人瞪視。
他忙討好地笑了笑，幹巴巴道：“師、師叔遺言有點多，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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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下車庫內, 本該空無一人的地方卻憑空出現一雙古樸的老式布鞋。
順著布鞋往上看，是一位身著灰沈唐裝、鶴發童顏、精神矍鑠的老人。
只見老人慢慢踱到一處空地, 站定，神情覆雜地望著地面。那裏，一攤未幹的血跡刺眼異常，裏邊還靜靜躺著一枚被鮮血染紅的小圓牌。
老人盯著血跡久久不語，直到身後空間波動，一位一身無常打扮、頭頂“一見生財”帽的鬼物現身。假如此時元恬或唐揚在這兒，定然會發現此鬼正是從前他們有過一面之緣的陰差。
察覺有陰差到來，老人這才幽幽嘆了一口氣, 彎腰將手伸向血跡中。不消片刻，那枚圓牌便落入他手中。
身後的陰差皺起眉頭，頗為不滿道：“張老，您這可不合規矩。”
老人冷哼一聲, 將圓牌收入懷中, 也不嫌那上面血跡臟了他的衣服。他回頭看一眼陰差, 淡淡道：“你就當什麽都沒看見, 否則, 別怪老夫不客氣。”
陰差並不懼怕他, 道：“張老，逆天改命可不會有什麽好果……”
老人卻冷冷一笑：“有無好果是老夫的事，看沒看見是你的事。如果你執意要攔老夫，那我也只能……”
他微微瞇了瞇眼，整個人顯出幾分危險：“老夫要罷工！辭職！不幹了！”
陰差一楞, 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連連擺手：“別啊！張老，有事咱好好說, 您要是罷工了我們可怎麽活……”
天曉得地府勞動力有多緊缺，何況眼前這位老先生可不是普通的陰差！他要是罷工，陰差們可就更看不到放假的希望了！
陰差心裏苦啊，卻也只能不舍地看兩眼地上的血跡，再看向老人，咬咬嘴終於妥協道：“今日小的從未來過此處，也從不知元小兄弟的事。只是張老，今日過後恐怕旁的陰差也會發現此事。您，好自為之。”
老人臉上頓時露出虛偽的和善：“多謝。這事老夫自會處理，不會叫你為難……”
陰差面上笑嘻嘻，心裏早已將老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老東西，就曉得用辭職威脅他們！
另一邊，醫院急救室門口。
身著道袍的年輕道士癱坐在長椅上，整個人頹喪又陰郁。其滿身的血跡引得不少路過的人註目，甚至時不時還有護士上前問他是否受傷。
年輕道士只沈默地搖搖頭，眼神裏有些迷茫，仿佛對於先前發生過的事還未能完全消化。見此，護士們也只好搖搖頭，嘆著氣離開。
估摸著是他同行的親友出事了吧。看那道士身上沾染的血跡，他親友恐怕要兇多吉少了……
直到一陣急促沈重的腳步聲傳來，年輕道士才擡起頭，望向那人。隨後，他站起身，訥訥道：“唐先生……”
黑色西裝褲搭配簡潔白襯衣，在冬日裏這樣的衣著稱得上十分單薄了，足以見此人出門時有多匆促。
可，此時的他卻像是感覺不到寒冷一般，視線掃過道士胸前大片的血跡，眼神又冷了幾分，俊臉也帶出幾分顯而易見的肅殺之色。
“人呢？”
聲音裏透著十足的寒意，以及質問。
叢術心裏發著虛，指指急救室門口：“在裏邊……”
隨即，他自覺將事情的經過全盤托出，並點不敢有所隱瞞。
眼前這位唐先生雖然表面上只是個普通的有錢人，可叢術早已從元恬口中知曉兩人的情侶關系。再加上先前那次，叢術也是親眼看到唐揚身上冒出黑色光芒擊退莫開澤的，因此他雖不知唐揚是什麽情況，卻也不敢像從前那樣隨意無視這人。
再者，也不知怎麽的，叢術總感覺此時的唐揚氣勢有些嚇人，還隱隱給他一種未知的危險感。總覺得，這人說不定隨時會暴跳出來給他來一刀——
要不是他喊元恬過去幫忙，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盡管，叢術自己也沒搞明白，為什麽一個人前一秒還有說有笑的炫耀著自己要去跟對象約會，下一秒就突然吐出那麽多血……
興許是被撞到柱子上的那一下太重了，也或許是後面擋莫開澤的攻擊時還是被對方傷到了。
不管怎麽說，間接害元恬躺著進醫院的，都是他。叢術已然在心裏做好被問責、被拳打腳踢，甚至被捅一刀的心理準備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聽完他的述說，唐揚卻意外平靜。
他什麽也沒說，只在椅子上坐下。神情淡漠，眼睛卻如果覆上千層寒冷，透不出半點生氣。
見狀，叢術也自然不敢說些什麽，只在旁邊小心翼翼坐著。心裏卻嘀咕著，這怕不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事實上，唐揚心裏還真的是意外平靜。沒有焦急，沒有痛苦，平靜得只餘麻木。
他以為哪怕早有心理準備，但在直面戀人離世時，他會很難過很痛苦，哪怕知道戀人仍會換一種方式陪在他身邊。
可如今真發生了，他卻反倒有種早已發生過數次的麻木感。或許是他曾在夢中多次預演此類畫面，也或許，他只是情緒還未反應過來。
他冷靜地等著，間或時不時擡頭看看門口，幻想著也許下一秒，他家阿元的魂魄就會飄出來，笑瞇瞇告訴他：“唐大哥，咱們可以開始人鬼情未了啦！”
於是他便和他家阿元跟先前一樣，手牽著手一塊回家。哦，不對，他們說好今晚要到外面吃飯的。
對了，還得回家接上小驚，不然那小鬼該鬧了。
啊，他好像忘了該怎麽將食物供奉給鬼物了。唔，到時還得他家阿元現場教他，就是不知方法好不好學……
阿元說的老字號紙紮店叫什麽名字來著？他怎麽想不起來了……
唔，變成鬼的話，應該就不會疼了吧？他吐了好多血，身上肯定很疼的吧。
他完全陷入自己的小世界裏，思緒發散得無邊無際，絲毫沒註意到外界動靜。
直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才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張慘白、仿佛失去靈魂般的臉。
站他面前的，是唐萌，他的妹妹。此時她的臉上有些擔憂，更有些心疼。
唐揚朝她扯了扯唇角，隨後如同老舊機械，緩緩遲頓地一一掃過她身後幾人。
飄在半空中的小驚，靠在墻上的雲雀，負手而立的掌門，還有好幾位他在山上見過的、沒見過的空門觀的道士。
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嚴肅與難過，哪怕是向來愛哭的小驚，也只是憋著一泡眼淚，倔強盯著急救室門口不肯落下。
當鬼的滋味可不好受，小驚一點也不想他家老大下去陪他。
在遇到老大前，他吃不到好吃的，玩不到好玩的。沒人陪他聊天，也沒人陪他吵鬧。被太陽照久了，還會不舒服。偶爾碰到比較厲害的野鬼，還會被欺負。
小驚不想他家老大也成為這樣的存在，猶如浮萍一般，一點也不好。哪怕他家老大跟他不一同，哪怕他知道老大即使變成鬼日子也不會難過到哪去，他也不想。
邁向死亡的過程，是很疼的。
“誒，燈滅了！”
叢術的聲音驚醒心思各異的眾人，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唐揚便已經沖到門口。
不消片刻，醫生便出來了。他顯然認得唐揚，也不等他問，便直接道：“他本身就臟器衰退得厲害，似乎還受到了重物沖擊，導致多臟器出血。命暫時吊住了，但還沒脫離生命危險……”
“我們現在要把人送到ICU，唐先生，這住院手續我就直接叫人幫你辦了吧……”
人沒死。
唐揚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他點點頭，冷靜道：“麻煩你了。”
醫生擺擺手，說了兩句客套話，這才讓裏邊的人把人推出來。
躲在移動病床上的人，瘦弱的身體插滿各種儀器，臉上還帶著氧氣罩。那張精致的臉，蒼白得幾乎要與慘白的床墊融為一體。
唐揚心裏狠狠一顫，步伐也不由自主頓了一頓。也就這麽一會功夫，其他幾人都圍向元恬，臉上皆是關切。
可片刻後，幾人卻都臉色很不好的直起身，隨著護士一並前往病房。
ICU並不讓人隨便進入，因此大家都被攔在外面。只有等醫生通知了，才能讓指定的人進入探望。
站在病房外邊，掌門幾人互視過後，終於下定決心般，來到唐揚面前。
面對一臉麻木的唐揚，掌門欲言又止，糾結再三，才慢慢說道：“小唐啊，有種事情，我想作為小恬的伴侶，你有必要知道。”
唐揚心裏湧現出不太好的預感，只覺得喉嚨幹澀，半響才吐出一個字：“說。”
掌門也不計較他的語氣，沈重道：“小恬的魂魄，不在他身體裏。”
“…………”
那一瞬間，唐揚腦子“嗡嗡”直響。
魂魄離體……
上次在醫院碰到的，那個魂魄離體的青年，是被奪舍失敗的。他依稀記得，當時阿元說魂魄離體時間久了，就徹底沒有生機了。
唐揚聲音幹澀：“怎麽、回事？”
叢術在一旁小心翼翼道：“我當時太慌了，沒留意。會不會是那個莫開澤動了什麽手腳，把陽安道友的魂魄綁架了？”
綁架……
唐揚腦子裏瞬間浮現“撕票”二字，也就是，阿元極可能已經徹底消失於世間，連“人鬼情未了”的機會都不給他了嗎？
其他幾人也都變了臉色，掌門更是皺起眉頭，正想說點什麽，動突然到身邊一股極陰極寒的氣息噴湧而出。
他瞬間只覺得毛骨悚然，順著陰氣望去。
只見旁邊的唐揚，身上不知何時竟散發出陣陣陰暗能量，還越來越濃，越來越厚重。
天花板上的燈忽明忽暗，終於“啪”一聲爆裂開來。同時，離他們最近的幾扇玻璃也發出一陣巨響，化成碎末，撒了一地的晶末。
掌門臉色變了又變，想起唐揚身上的那個未知的封印。這顯然是刺激過大，封印松動甚至要完全解封的結果啊！
誰知道那裏邊封印的是個什麽玩意兒！
掌門視線略過被這股氣息壓制得縮到角落不敢發抖的小驚，又看向另一邊早已呆滯的唐萌，厲聲道：“別楞著，讓你哥冷靜下來！”
唐萌終於醒過神，卻只訥訥的，對著面前陌生得令人窒息的男人喊：“哥……”
一時間，她全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幸好這時，叢術抖得著舉著手機，結結巴巴喊：“陽、陽安道友，留了話給大家。”
掌門也立馬反應過來，高聲道：“小唐，你先冷靜下來，聽完小恬的話再說。”
然而唐揚卻像是根本聽不到他們的話，那股霸道、陰森的恐怖氣息仍以他為中心，不斷加重。接連碎裂的燈管和玻璃甚至已經引起附近的醫生護士等人的恐慌。
叢術只得抖著手，點開一條視頻。
“我、我有，遺言……”
隨著元恬虛弱的聲音傳出，唐揚身上那股子力量竟漸漸縮回他身體內，直到只餘下表面薄薄一層。
他伸手，一把搶過叢術的手機。
視頻裏，元恬口鼻全是鮮血，面容虛弱地沖著鏡頭笑了笑，聲音輕飄飄、滿是虛弱。
“幫我，跟我父母說，說一句對不起……還有，我給他們留了些好東西。在、在掌門師兄那裏，給我師兄交給他們……”
掌門師兄紅了眼眶，連聲道：“師兄知道，師兄會處理好……”
仿佛聽到他師兄的回應一般，視頻中的元恬扯了扯嘴角，又道：“那個債務，也得勞煩師兄處理了……”
遺言裏，句句不提唐揚。
唐揚周身恐怖氣息又加深了一層，隱隱有覆發跡象。
叢術趕忙道：“還有！還沒完！”
他點開下個視頻，只見視頻中的元恬已經被擡到擔架上，臉上的鮮血被擦少了許多。
他虛弱如常，一句話停頓幾次才勉強說完整：“還有，師兄……叢術、欠我一百來萬！你記得，記得管他要錢！”
掌門連連點頭：“好好好，師兄定會幫你要債！”
被點名的叢術：“…………”
“要錢”二字倒說得挺有勁兒，他一臉麻木，點開下個視頻，這次可算提到唐揚了。
“唐大哥……你，你要記得，給我燒紙錢呀……我，我還要大別墅，還要車子……”
“我、我們，還會再見面。別難過，唐大哥……記得，想我就給我，燒錢……要，山腳下那家店的，含金量高……”
唐揚：“…………”
很好，這很元恬。
唐揚突然就覺得不是特別難過。
他麻木的看著叢術點開下個視頻，下下個視頻……
讓唐萌幫他看顧好她哥，並且有事沒事也給他燒紙錢的；讓他其他的師兄沒事兒也記得給他燒錢的……
從車庫的水泥地上，一直到救護車上，那人硬是吊著一口氣，快十分鐘了小嘴叭叭的還幾乎沒停過。
一直充當背景墻的雲雀聽得打了個哈欠，立馬遭到以唐揚為首的幾人瞪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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