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

82

晚夜的風好像都變得溫柔。

兩側的梧桐泛了紅, 枝葉交錯摩擦間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楚盈垂著睫，慢吞吞走在小道上，脖頸處的項鏈在月色下細碎地閃著光, 她沒忍住擡手摸了下貼在肌膚傳來絲絲涼意的小鯨魚，心頭泛著無法言明的情緒。

驚喜的。

酸澀的。

雀躍的。

惘然的。

覆雜的諸多情緒滿滿當當充盈在胸口。

原來真的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連同數年前她的小小遺憾都記得。

內心深處有這樣飄滿浮塵的一隅，雕落的花瓣淩亂地散落一地，覆上薄灰。

多年過去, 時間和記憶都已經將那角零散的花瓣丟棄塵封, 有人卻悄聲無息地將那些花瓣一片片拾起，認真地吹去上面的灰, 將花覆原，重新遞到了她的面前。

看似輕巧, 一舉一動卻滿是珍重。

告訴她,

我還記得，我會記得。

楚盈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識到, 自己是被珍視著、疼惜著的。

她幾乎對這個感情有些陌生。

自小跟奶奶相依為命, 她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可自奶奶去世後, 她就再沒有過這種體會了。

她很清楚, 溫叔和溫在臣關愛她, 是出於對奶奶恩情的回報, 是職責在身；淩聽揚關照她, 是老板對員工的禮貌，是認為她有這個價值。

他們或許不同程度上都在呵護著她。

可是, 沒有人是徐既思這樣的。

他們沒有血緣上的羈絆，也沒有利益上的牽制。

她和徐既思雲泥之別, 她身上沒有任何他值得索取的。

如果不是當年的意外，少年無意闖入她的世界，他們本沒有交集。

換做三個月前，她想不到，他們還能走到今天這步。

而三個月後的現在，他是那樣真摯地，用實實在在的行動告訴她，這些都是真的。

感情是真的，對她的好也是真的。

她過去從不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對誰好。

《斷頭皇後》裏說，所有命運的饋贈，暗中都標好了價格，她便始終認為，無論是物品還是感情，生活裏瑣碎的，與人交往的點點滴滴裏，所謂不計回報，背後要付出的代價才是更大的。

然而徐既思卻對她說，有人對她好，是因為她值得。

那些摯切的表白，那顆赤忱的心，還有他一次又一次不遠萬裏的奔赴——

從年少時便紮根心底的那顆種子，終是在堅定的愛意的澆灌下生根發芽。

心底的湖面往外一圈圈漾起波瀾，暖流在胸腔蔓延開，楚盈眨了下酸澀的眼。

天色濃稠，淩晨的夜很是寂靜，只天邊懸著點點星子。

月光披灑兩人肩頭，腳踩落葉的窸窣聲響隨風蕩在夜色。兩人並排慢步走著，楚盈輕輕吸了吸鼻子，忽而偏頭：

“你……不是在西桐出差嗎？”

徐既思一頓，語氣自然：“忙完了。”

話落，又眸光微偏，看她一眼，見她有些冷似得在話落後又裹緊了外套，發覺她有些單薄的身軀，眉頭輕蹙，“怎麽不穿多點？”

清冽的嗓音微沈，那人順勢又將自己的脫下，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將大衣披上她肩頭。

腳步被迫停下，肩膀微沈，厚實的毛呢還殘留著餘溫，隱隱能聞到男人身上淺淡的幽幽檀香。

那人站她身前，輕垂下睫，修長的手指輕拎過衣領，將披上她肩的大衣攏緊。

隔了幾秒也沒見他松手，楚盈擡眼，就對上那人明顯在等她回應的清冷黑眸。

臉頰微微浮上紅暈，過了幾秒，楚盈才飄開視線，小聲道：

“太急了，隨手拿了件。”

最近天氣略有回升，白天沒那麽冷，她帶著的衣服都比較輕盈，太陽出來的時候穿是正好的，但日夜溫差大，晚上穿確實並不禦寒。

出門時雀躍情緒上頭，她也沒覺著冷。

這會冷靜下來了些，才發覺溫度有些低。

女孩視線躲閃，手指有些不知放哪地捏著衣角，將她的小動作收進眼底，徐既思眉眼松了松，緩慢放下手，眸裏挑上一抹笑意，閑散地拖長了音：

“這樣啊。”

他故作不明：“怎麽這麽急？”

語氣裏的逗弄明顯，帶著點兩人都心知肚明的調笑，楚盈恨不得將自己的頭埋進地裏，伸手就要去推他：

“怕有人在樓下等久了感冒！”

哪知手還沒抵上那人胸膛，便被一只溫熱的大掌“截胡”，楚盈眨了下眼，看見徐既思包著她微蜷的手，又在她沒回過神時悄然反手滑進她的指心輕勾了下。

陌生的癢意在指間漫開，脊背倏然升騰起酥麻感，楚盈下意識松開五指。

徐既思唇角往上揚了揚，再自然不過地鉆進女孩指縫，將她的柔軟徹底攥進掌心。

“那你還挺貼心。”

他煞有介事地配合開口。

“我……”

註意力一時被掌心的溫度引走，楚盈訥訥開口間手指不自覺輕動，又被那人箍緊。

從未有過的親密舉動叫楚盈大腦一瞬空白，年少時的心動此刻就緊握在手心，溫熱在互相傳感交錯，不真實感冒上心頭。

他們在十指相扣。

她在和年少時一眼就心動的人。

十指緊扣。

熱意在意識到這個念頭的瞬間徹底順著脖頸漫上臉頰，心跳怦然加速，楚盈動動唇，正要開口。

手機的震動聲在此刻突兀響起。

楚盈眨了下眼，下意識想伸手去拿手機。

手機在右側口袋，徐既思攥的正好也是她的右手。

她動了動手指。

那人沒聽見似得，一點動作也沒。

楚盈眨了下眼，擡頭。

對上徐既思面色如常的神情。

楚盈小幅度往回縮了縮，小聲道：“有電話。”

對方卻垂著睫，神情看不出情緒，仿佛沒覺察她的意圖，他依舊沒松手，只微微一揚下頜，語意不明：

“這麽晚了，誰這個點給你打電話？”

他都這個態度了，誰還看不出他是故意不想松手。

楚盈只得反手去勾口袋裏的手機。

手機亮起，溫在臣的名字在夜色裏跳動。

也沒想瞞什麽，楚盈輕側屏幕，給身旁的男人看了眼：“……是我哥。”

接近十二點半，溫在臣不會無緣無故給她打電話。

何況他們房門就在隔壁，有什麽事，溫在臣完全可以敲門。

在這個時候給她打來電話……

幾乎可以確定，溫在臣是發現她沒在家。

……莫名有種偷偷約會被家長查崗的錯覺。

楚盈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手指往回勾了勾：“……你先松手。”

那人微頓，看來一眼，語調平靜：

“你要為了接這個電話，松開我的手嗎？”

楚盈：“……”

怎麽聽怎麽不對勁。

他真的在說字面意思的松開手嗎？

“怎麽搞得好像我只能二選一一樣？”

楚盈別過頭，長發掩住微紅的耳廓，小聲嘟囔。

徐既思斂睫看她，糾正：“是你要二選一。”

可是，跟家人打電話還要牽著手，不合適吧……

楚盈總覺得古怪，屏幕上的名字執著地在跳，女孩輕吸一口氣，軟了聲：

“我們什麽時候都能牽手呀。”

她小指勾了勾他的，擡起睫，漆黑的眼眸倒映著月色，和她脖頸處那串項鏈一樣閃著細碎的光：

“不是在一起了嗎？”

心潮在她說出“在一起”三個字後驀地起了波瀾，徐既思低著睫看她，胸腔裏有什麽在翻湧蕩然，他幾乎是第一次發覺自己的情緒居然是如此輕易地能被另一個人調動。

她甚至不用做什麽，只要短短幾個字，心就會驟然變軟、塌陷。

她輕而易舉就能左右他的心緒。

徐既思盯了她兩秒，低低從鼻腔裏嗯出一聲，終於松開手，自覺往旁邊邁開兩步，給她留出接電話的空間。

楚盈轉身接通電話。

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見那頭的聲音響起。

“楚盈，”他一頓，“你在哪？”

楚盈眨了下眼：

“……我在外面。”

“……這麽晚了，你到外面做什麽？”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從他話裏聽出一絲隱忍來。然而再怎麽克制，楚盈還是敏感覺察出他聲線裏透露出來的一絲不悅。

不自覺蹙緊了眉，卻還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楚盈耐著性道：

“就是有點事……我等會就回來。”

好半晌。

她聽見他嗓音錯覺似得微啞，又問：“……你現在一個人？”

楚盈下意識偏頭，往不遠處身姿挺立的那人望了眼。

徐既思幾乎在她看來時便覺察她的視線，微微擡睫跟她對視上。

楚盈眨了下眼，伸手向外擺了擺，示意沒事。

而後含糊地沖電話那頭“嗯”了聲，很快又似是極不習慣撒謊，忙又接著開口問：“你怎麽還不睡，是有什麽事嗎？”

不料這聲問話後會是長久的沈默。

夜色寂靜，風聲蕭瑟。

楚盈終是從溫在臣的沈默裏讀出一絲不對勁來。

心莫名跳了下，她試探出聲：

“……溫在臣？”

“沒什麽事。”

他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想給你一個驚喜，敲門發現你不在家。”

透著許久沒開口的生澀和幹啞。

不祥的預感更甚，楚盈手指緊了下，沈默許久，她問：

“……你在哪？”

那頭沒出聲，風時大時小，枝頭梧桐的簌簌聲在靜夜裏清晰入耳。

下一刻，她恍若直覺到了什麽，驀然轉身擡頭，視線往遠處那棟別墅看了眼。

三樓的房間是亮著的。

沒有人影。

楚盈眼皮輕跳，視線緩慢下移。

落到昏暗的庭院大門口。

隱隱約約似乎有個模糊的身形。

那人一動不動站在那，她看不甚清，只大概能看見那人持著手機，屏幕微弱的燈光將他側顏映出輪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