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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想起
◎“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15
楚盈僵直了身, 眼神茫然了一瞬。
一時甚至沒聽見淩聽揚又說了什麽，直到恍惚擡眼，看見透明玻璃那頭淩聽揚覆雜的神色。
“楚盈。”
他緊緊蹙著眉, 沈聲喊她名字。
猛然抽回神識，楚盈視線緩慢聚焦, 旁邊那人已經收了目光就近坐下。
西裝下寬挺的脊背倚靠在皮質沙發, 長腿微屈隨意交疊, 一手松松搭著, 另只屈起，手肘撐在手扶，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貼下頜，似乎覺察她的目光，他再度提起眼睫。
那道視線很淡, 可楚盈偏覺出炙感, 燙得她有些慌亂地偏開了眼。
淩聽揚的聲音在這時傳入耳道, 含了些不滿：“看臺詞。”
楚盈動了動有些麻木的手指, 理智終於回籠, 極力控制住自己忽視掉那道灼人目光，她沈下一口氣, 試圖找回剛才發現的那種感覺。
然而一開口，嗓音不知怎的, 就一啞。
楚盈一僵, 下意識擡頭看了眼淩聽揚的神情, 只見他眉梢微動, 眉心蹙得更緊了, 隨後往旁邊看了眼, 似乎跟徐既思解釋了什麽, 懶洋洋靠在沙發上的那人於是又投來意味不明的一眼，悠悠一點頭。
“抱歉……我潤下嗓。”
楚盈狼狽地收回視線，像是終於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有些忙亂地拿過桌上的保溫杯，她刻意低下頭，纖細的手指環住水杯，指節微用力，往右邊擰了圈。
一動不動。
楚盈飛快往上掠了眼，又立馬垂落，餘光裏可以看見兩人都在等她，直直穿透玻璃的兩道目光盯得她頭皮發麻。
大約是之前倒了太燙的水，這會涼了氣壓下降，一時還真沒那麽好開。
本來是為了趁喝水的功夫鎮定下情緒，哪知道這也能出岔子。
還有什麽能比被老板和甲方同時盯著擰杯子卻沒能擰開更尷尬的事嗎？
脖頸處的溫度又蔓延上耳垂，楚盈輕輕一咬牙，頭埋得更低了，手裏加了點力氣，終於在直覺外頭那人大約要開口前擰開了杯。
松了一口氣，幾乎沒有形象可言地立馬拿杯往幹澀的喉嚨裏灌了幾口水，修長白膩的脖頸高高揚起，楚盈僅能靠這幾秒平靜下自己的情緒。
分明也就半分鐘功夫，可被註視著，卻讓她感覺時間被拉長了數倍，漫長無比。
大約也看出她喝得有些急，淩聽揚到底還是緩和了語氣：“慢些，別慌。”
頓了頓，他又視野微偏，掃了眼坐一側看不出情緒的那人，緩慢道：“相信徐先生是很客觀的人，你照常發揮就好。”
似乎話裏有話。
徐既思掀起眼皮，視線從動作略顯生硬的女孩身上挪開，很淡地掃去一眼。
接收到他的視線，淩聽揚面色不改，倒還像是征詢他意思似得：“是吧？”
男人眉眼微挑，好半晌，才拖長了音，嗓音冷懶：“當然。”
淩聽揚沖他禮貌一笑，這才回頭，又問放下了水杯的楚盈有沒有準備好。
楚盈點點頭，先前不顯血色的唇水潤了許多，在頭頂冷白光的照射下，果凍似得泛著淡淡的粉。
女孩潤完嗓後聲線果然正常了不少。
楚盈試了試音，沖那頭比了個OK的手勢。
面前的顯示屏開始播放原片，楚盈捏緊了劇本，對著女主的唇形開口。
好在後面還算順利。
那人的存在感太強了，楚盈沒法真的當他不存在。起初註意力還會有些分散，但在淩聽揚的引導下，漸漸也進了狀態。
正好發展到要爆發情緒的劇情，楚盈醞釀著感情，將自己徹底代入到角色中，一心只有劇情和臺詞。
後來也不知徐既思什麽時候走的。
總之，等她覺察一絲渴意，出情緒喝了口水再擡頭後，控制室裏已經只留淩聽揚一人了。
楚盈緩眨了下眼，偏了偏視線。
看見淩聽揚低著頭，正趁著她休息的功夫在劇本上勾畫著什麽。
作為配導，他需要知道每一個角色每一個階段的感情狀態，淩揚的劇本上向來是被畫得滿滿當當，每個人的臺詞他都會做標記，劃重點。
楚盈張張嘴，正想問什麽。
在這一刻，仿佛心有靈犀般，淩聽揚沒擡頭，卻開口了：“十分鐘前就走了。”
楚盈僵了僵，眼睫不自覺眨得飛快，像是驀然反應過來什麽，一口水差點嗆在喉間，臉頰一瞬因為氣管的堵塞漲紅一片。
“我沒——”
淩聽揚的嘆息聲截斷了她的欲蓋彌彰，他緩緩擡起頭，語氣陳述：“不是一次了。”
楚盈手指下意識捏緊了劇本，幾乎把紙張的角揉透。
淩聽揚盯著她，看她繃緊的神色，僵硬的身軀，無處安放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個微動作看透般。
“那天你跟羅卉一起吃的晚飯。”
他先前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他們前腳剛到，羅卉後腳就給他發來了照片，跟他發牢騷丟下員工自己吃好的。
那會他回想，就初步覺察什麽不對勁了。
以他對楚盈性格的了解，她不是那種會在重要場合掃興的人。
楚盈平時情緒向來穩定，而那天她的反應幾乎可以說的上是“失控”。
後來又是徐既思特地過來送耳墜，車上那會她走了神。
現在更是影響到她的工作情緒。
跟楚盈相處了這麽久，他知道楚盈是一個對待工作態度極其認真的女孩，哪怕是錄群雜，她都會盡十二分的能力。
她的職業素養更是不用說——哪怕是那天制片方突然到來，她的表現也極為出色，言談舉止不漏一點怯態。
像今天這種情況，是三年來第一次。
如果說進棚前，他還想著該給楚盈一些自己的隱私調整情緒，那麽此時此刻，在見過剛才她的狀態後，淩聽揚覺得自己有些話是不得不提了。
楚盈是少見的好苗子，天賦非同尋常，他對人才向來溺愛，何況楚盈還是自己一手發現帶起來的，於公於私，他都有理由和她談一談。
他的直截了當顯然讓楚盈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淩聽揚看她耳廓肉眼可見地泛上一片紅，一頓，有些稀罕似得：“……你真以為我不知道？”
她是記著羅卉當時拍了照，但當時話題驟然被打斷，她後來也沒想起來。
其實她是知道的。
這是一個輕而易舉就能被戳破的謊言。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情況下，被淩聽揚會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楚盈輕輕咬了咬內唇，似乎還想瞞：“那會就是不舒服，後來又好了。”
淩揚幾乎被她的狡辯逗樂。
“所以，今天也是？”
“……”
楚盈沒敢跟他再對視。
也不知是覺察自己今天竟然被動說了這麽多謊，還是意識到在他面前再說謊也無濟於事，楚盈眼睫輕顫著低下脖頸。
“羅卉說沒找到徐既思的那會，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盡管心底已經有底，淩聽揚還是確認般的，將這句問出了聲。
“……”
楚盈還是沒出聲。
但這時的沈默已經與承認無異。
也不知怎的，確認了情況後，他竟然松了口氣。
第一念頭竟然是，總好過於是和紀然有淵源。
如果是紀然，以他的了解和直覺，別說項目能不能順利進展，楚盈一定會被找麻煩。
但如果是徐既思……
徐既思的不確定因素自然比紀然要更大，性格與城府也比紀然更難琢磨。
可有一點他知道。
說是他的直覺也好，或是多年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養出的老練的眼光，他能夠看出來，徐既思有底線。
或許他有自己斟酌的利益和目的，但他不會害楚盈。
淩聽揚緩長地吐出一口氣。
半晌，他才忽然說：“行，我信了。”
楚盈擡起頭來，眨了眨眼，大腦慢一拍地分析起他這話的意思。
好一會，才想起來什麽。
淩聽揚是在回覆她最前頭唯一回覆的那句。
盡管兩人都心照不宣。
盡管對淩聽揚來說，他完全有理由以項目為由向她問個清楚。
可他沒逼問。
楚盈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感愧。
忐忑的心剛放下。
“但是有一點。”
下一秒，淩聽揚的聲音微沈，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我不管你打算怎麽處理——”
楚盈呼吸一滯。
淩聽揚輕掃過她微顫的長睫，接著道：“我只看表現。你要拿出你的專業素養，用作品說話。”
楚盈不自覺隨聲擡睫，見他神情淡然，卻少見的流露一絲壓迫感。
“你是新人，這確實是挑戰。”
“但‘淩聽’只出精品，我對你的要求只會更嚴格。”
淩聽揚語氣很平靜，好像理應如此。
習慣了淩聽揚親善的形象，差點忘了，他本質也是商人。
楚盈回過神，對上淩聽揚微俯的視線，情緒也不自覺被他這番話影響，怔怔然點了下頭。
淩聽揚這才表情放松了點，聲音也輕了輕，沒再浪費時間，切入正題：
“行，繼續。”
-
被淩聽敲醒了一番，也不知是想證明什麽，楚盈閉了閉眼，深深呼吸，徹底將腦海裏那些雜亂心緒都清空，往後一口氣配了數集。
工作都要沒了，哪還有機會讓她傷春悲秋？
淩聽揚見她清軟的嗓音都染上沙聲還仍只是潤幾口水還在繼續，終於看不下去。
臉上那點肅色早就褪去，他們配音時氛圍向來是輕松的，今天卻有些過於沈重了。
楚盈不會累似得，一遍又一遍問他哪樣會更恰當，其實狀態和平時也無異，照樣會一起討論臺詞上的情緒問題，也會一起摳語氣上的細節，只是就少了些歡悅的笑聲。
楚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低頭劃了劃剛剛那句，還覺得不太滿意，又擡起頭來想問：“剛剛那句我情緒是不是太——”
“今天先到這裏吧。”
淩聽揚輕嘆一口氣，打斷她的話。
楚盈楞了楞，輕眨眼睫，試圖說服他：“先把這一段配完吧？我現在挺順的……”
“不要矯枉過正，”淩聽揚看她一眼，“不養好嗓子才會影響進度。”
話音剛落，楚盈就覺得喉間確實又幹又癢，沒忍住咳出了一聲。
有些尷尬地伸手揉了揉後頸，楚盈抿抿唇，這才小聲應：“好吧。”
出公司時正好是晚高峰。
秋風沁涼，楚盈出了文創園，下意識往馬路對面走去。
走出一段距離，才驟然反應過來走錯了道。
過馬路是去往祝若萱家的方向，她的新家只要沿道走到附近的地鐵站就好。
到底是一起住了大半年，現在突然搬走，楚盈確實還有些沒習慣。
昨天把祝若萱送回去後，兩人關系說不上來到底有沒有緩和。不過今早，她收到了祝若萱發來的消息，說她落了耳機在她家。
剛搬新家沒多久，一些日用品還沒完全用到，楚盈最近正巧又忙，確實不記得到底有沒有什麽小物件沒帶回來。
過去是對祝若萱有大大小小的意見，只是這會搬走了，對她來說，過往的一切也就和解了，她沒有刻意避嫌的必要。
楚盈想了想，回了句有空來拿。
那邊沒再回覆。
女孩站在黃昏的路口，來往車燈在眼底閃爍。
沒幾秒，斑馬線對面的紅燈跳轉，車流便靜止下來。身側三三兩兩的人群閑聊著和她擦肩，楚盈卻忽然有些出神。
其實她是知道的，祝若萱並沒有那麽不好。
她確實是每晚混跡在外不怎麽回來，偶爾邋遢，性格也不怎麽好。
可楚盈也記得，她早上回來會給自己帶早飯；如果是夜半或是淩晨回來，她會脫鞋，盡量不發出太大動靜。
昨日祝若萱狼狽的模樣又浮現腦海，那樣嘶啞的嗓音和頹靡的神情，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一面。
還有她提到的，奶奶的忌日。
她們何其相像。
可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實的祝若萱，她不知道。
直到紅綠燈又開始跳閃，晃成綠色。
形形色色的車駛過跟前，掠走昏黃的天光，拉開晚霞的帷幕。
七點，路邊的街燈準時亮起。
來往車輛呼嘯而過，有誰經過她身邊時手機裏傳出短視頻的BGM，周遭的轟鳴駛近又漸遠，時不時遙遙傳來或長或短的車鳴融為環境聲。
一側就是路燈，楚盈腳邊延出長長的影子，直拉到行道旁的樹底。
她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看了眼仿佛驟黑的天。
忽地，一聲近在耳畔的喇叭聲突兀響起。
短促的一聲，似乎只想引起她的註意。楚盈驟然回神，往聲源處望了眼，看見一旁的樹下緩慢停下輛黑色的車。
打了雙閃，對方停的位置恰好被茂密的枝葉擋了光，楚盈只能隱隱看見駕駛座上那人的輪廓。
視線緩慢下移，最後落在藍底白字的銀框牌照上。
有點眼熟。
楚盈試探地往那邊走了兩步：“請問……”
話音未落，視野隨著她步伐的湊近逐漸變得清晰。
駕駛座上那人的模樣倏然映入眼底。
男人一身西裝外套被隨意地丟在副駕駛，裏面是一身簡單的白色襯衫，深色的領帶被拉扯得微松。
那人寬闊的脊背微微後仰，好看的手指輕握方向盤上，手肘微屈搭在降下的車窗邊沿，無聲地掀起眼皮。
……怎麽是徐既思。
楚盈的聲音戛然。
腳步也定在原地。
見她一動不動，那人悠悠側頭，眉骨微擡，似算跟她打了個招呼：“楚小姐，好巧。”
楚盈：“……”
到底是誰在巧。
他不是早該回去了嗎？
楚盈原本禮貌的笑意一僵，而後瞬間變臉似得收回，變成了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轉頭就走。
哪知剛走兩步，身後的喇叭又響了聲。
旁邊有人路過駐足往這邊看了眼，視線精準地從車逐漸落到她身上。
他的架勢太過明顯，大約誰都能看出來，他在等的人是她。
楚盈不自覺身形微僵。
男人緩慢踩下油門，車駛動了半米距離，最後停在了她身側。
更加明顯了。
徐既思探出半張清雋的面龐，斑駁的樹影晃過他眼底，半遮半掩下也看不清他的情緒。
只是能聽到他嗓音和現下拂來的秋風一樣，冷中又勾著一絲懶倦：“談一談。”
“……”楚盈靜了片刻，才緩慢擡眼，“我和徐先生大概沒什麽可談的。”
徐既思漆黑的眸幽深，腦海裏閃過數個小時前女孩離開時的那句話，須臾才輕動唇角。
他壓低了眸看她，語調微頓：“楚小姐好像對我有什麽誤會。”
他對她的那番話很是在意。
他甚至很久沒有這麽在意過別人的話了。
下午離開後，在忙碌的工作中，腦子裏也會在某個瞬間忽然縈繞起這番話。
他不會把時間耗費在無意義的自我糾結裏，所以他回來了。
什麽叫“以為她還是那麽好騙”？
先不說“還是”這個詞有多意味不明。
——他什麽時候騙過她了？
視線掠過楚盈輕頓的神情，徐既思壓下眼底情緒，徐緩接聲：
“我不想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被毀了清譽。”
作者有話說：
盈盈：誰毀誰清譽：）
不知道有沒有寶寶註意到前面的劇情（第三章）！小祝跟盈盈爭吵後回到家還是會怕驚擾盈盈，有特地脫鞋，說話也是壓低聲，億點細節！
另外之後更新應該恢覆正常九點啦！有事會請假！感謝支持到這裏的寶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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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甚至沒聽見淩聽揚又說了什麽，直到恍惚擡眼，看見透明玻璃那頭淩聽揚覆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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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緊蹙著眉, 沈聲喊她名字。
猛然抽回神識，楚盈視線緩慢聚焦, 旁邊那人已經收了目光就近坐下。
西裝下寬挺的脊背倚靠在皮質沙發, 長腿微屈隨意交疊, 一手松松搭著, 另只屈起，手肘撐在手扶，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貼下頜，似乎覺察她的目光，他再度提起眼睫。
那道視線很淡, 可楚盈偏覺出炙感, 燙得她有些慌亂地偏開了眼。
淩聽揚的聲音在這時傳入耳道, 含了些不滿：“看臺詞。”
楚盈動了動有些麻木的手指, 理智終於回籠, 極力控制住自己忽視掉那道灼人目光，她沈下一口氣, 試圖找回剛才發現的那種感覺。
然而一開口，嗓音不知怎的, 就一啞。
楚盈一僵, 下意識擡頭看了眼淩聽揚的神情, 只見他眉梢微動, 眉心蹙得更緊了, 隨後往旁邊看了眼, 似乎跟徐既思解釋了什麽, 懶洋洋靠在沙發上的那人於是又投來意味不明的一眼，悠悠一點頭。
“抱歉……我潤下嗓。”
楚盈狼狽地收回視線，像是終於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有些忙亂地拿過桌上的保溫杯，她刻意低下頭，纖細的手指環住水杯，指節微用力，往右邊擰了圈。
一動不動。
楚盈飛快往上掠了眼，又立馬垂落，餘光裏可以看見兩人都在等她，直直穿透玻璃的兩道目光盯得她頭皮發麻。
大約是之前倒了太燙的水，這會涼了氣壓下降，一時還真沒那麽好開。
本來是為了趁喝水的功夫鎮定下情緒，哪知道這也能出岔子。
還有什麽能比被老板和甲方同時盯著擰杯子卻沒能擰開更尷尬的事嗎？
脖頸處的溫度又蔓延上耳垂，楚盈輕輕一咬牙，頭埋得更低了，手裏加了點力氣，終於在直覺外頭那人大約要開口前擰開了杯。
松了一口氣，幾乎沒有形象可言地立馬拿杯往幹澀的喉嚨裏灌了幾口水，修長白膩的脖頸高高揚起，楚盈僅能靠這幾秒平靜下自己的情緒。
分明也就半分鐘功夫，可被註視著，卻讓她感覺時間被拉長了數倍，漫長無比。
大約也看出她喝得有些急，淩聽揚到底還是緩和了語氣：“慢些，別慌。”
頓了頓，他又視野微偏，掃了眼坐一側看不出情緒的那人，緩慢道：“相信徐先生是很客觀的人，你照常發揮就好。”
似乎話裏有話。
徐既思掀起眼皮，視線從動作略顯生硬的女孩身上挪開，很淡地掃去一眼。
接收到他的視線，淩聽揚面色不改，倒還像是征詢他意思似得：“是吧？”
男人眉眼微挑，好半晌，才拖長了音，嗓音冷懶：“當然。”
淩聽揚沖他禮貌一笑，這才回頭，又問放下了水杯的楚盈有沒有準備好。
楚盈點點頭，先前不顯血色的唇水潤了許多，在頭頂冷白光的照射下，果凍似得泛著淡淡的粉。
女孩潤完嗓後聲線果然正常了不少。
楚盈試了試音，沖那頭比了個OK的手勢。
面前的顯示屏開始播放原片，楚盈捏緊了劇本，對著女主的唇形開口。
好在後面還算順利。
那人的存在感太強了，楚盈沒法真的當他不存在。起初註意力還會有些分散，但在淩聽揚的引導下，漸漸也進了狀態。
正好發展到要爆發情緒的劇情，楚盈醞釀著感情，將自己徹底代入到角色中，一心只有劇情和臺詞。
後來也不知徐既思什麽時候走的。
總之，等她覺察一絲渴意，出情緒喝了口水再擡頭後，控制室裏已經只留淩聽揚一人了。
楚盈緩眨了下眼，偏了偏視線。
看見淩聽揚低著頭，正趁著她休息的功夫在劇本上勾畫著什麽。
作為配導，他需要知道每一個角色每一個階段的感情狀態，淩揚的劇本上向來是被畫得滿滿當當，每個人的臺詞他都會做標記，劃重點。
楚盈張張嘴，正想問什麽。
在這一刻，仿佛心有靈犀般，淩聽揚沒擡頭，卻開口了：“十分鐘前就走了。”
楚盈僵了僵，眼睫不自覺眨得飛快，像是驀然反應過來什麽，一口水差點嗆在喉間，臉頰一瞬因為氣管的堵塞漲紅一片。
“我沒——”
淩聽揚的嘆息聲截斷了她的欲蓋彌彰，他緩緩擡起頭，語氣陳述：“不是一次了。”
楚盈手指下意識捏緊了劇本，幾乎把紙張的角揉透。
淩聽揚盯著她，看她繃緊的神色，僵硬的身軀，無處安放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個微動作看透般。
“那天你跟羅卉一起吃的晚飯。”
他先前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他們前腳剛到，羅卉後腳就給他發來了照片，跟他發牢騷丟下員工自己吃好的。
那會他回想，就初步覺察什麽不對勁了。
以他對楚盈性格的了解，她不是那種會在重要場合掃興的人。
楚盈平時情緒向來穩定，而那天她的反應幾乎可以說的上是“失控”。
後來又是徐既思特地過來送耳墜，車上那會她走了神。
現在更是影響到她的工作情緒。
跟楚盈相處了這麽久，他知道楚盈是一個對待工作態度極其認真的女孩，哪怕是錄群雜，她都會盡十二分的能力。
她的職業素養更是不用說——哪怕是那天制片方突然到來，她的表現也極為出色，言談舉止不漏一點怯態。
像今天這種情況，是三年來第一次。
如果說進棚前，他還想著該給楚盈一些自己的隱私調整情緒，那麽此時此刻，在見過剛才她的狀態後，淩聽揚覺得自己有些話是不得不提了。
楚盈是少見的好苗子，天賦非同尋常，他對人才向來溺愛，何況楚盈還是自己一手發現帶起來的，於公於私，他都有理由和她談一談。
他的直截了當顯然讓楚盈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淩聽揚看她耳廓肉眼可見地泛上一片紅，一頓，有些稀罕似得：“……你真以為我不知道？”
她是記著羅卉當時拍了照，但當時話題驟然被打斷，她後來也沒想起來。
其實她是知道的。
這是一個輕而易舉就能被戳破的謊言。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情況下，被淩聽揚會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楚盈輕輕咬了咬內唇，似乎還想瞞：“那會就是不舒服，後來又好了。”
淩揚幾乎被她的狡辯逗樂。
“所以，今天也是？”
“……”
楚盈沒敢跟他再對視。
也不知是覺察自己今天竟然被動說了這麽多謊，還是意識到在他面前再說謊也無濟於事，楚盈眼睫輕顫著低下脖頸。
“羅卉說沒找到徐既思的那會，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盡管心底已經有底，淩聽揚還是確認般的，將這句問出了聲。
“……”
楚盈還是沒出聲。
但這時的沈默已經與承認無異。
也不知怎的，確認了情況後，他竟然松了口氣。
第一念頭竟然是，總好過於是和紀然有淵源。
如果是紀然，以他的了解和直覺，別說項目能不能順利進展，楚盈一定會被找麻煩。
但如果是徐既思……
徐既思的不確定因素自然比紀然要更大，性格與城府也比紀然更難琢磨。
可有一點他知道。
說是他的直覺也好，或是多年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養出的老練的眼光，他能夠看出來，徐既思有底線。
或許他有自己斟酌的利益和目的，但他不會害楚盈。
淩聽揚緩長地吐出一口氣。
半晌，他才忽然說：“行，我信了。”
楚盈擡起頭來，眨了眨眼，大腦慢一拍地分析起他這話的意思。
好一會，才想起來什麽。
淩聽揚是在回覆她最前頭唯一回覆的那句。
盡管兩人都心照不宣。
盡管對淩聽揚來說，他完全有理由以項目為由向她問個清楚。
可他沒逼問。
楚盈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感愧。
忐忑的心剛放下。
“但是有一點。”
下一秒，淩聽揚的聲音微沈，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我不管你打算怎麽處理——”
楚盈呼吸一滯。
淩聽揚輕掃過她微顫的長睫，接著道：“我只看表現。你要拿出你的專業素養，用作品說話。”
楚盈不自覺隨聲擡睫，見他神情淡然，卻少見的流露一絲壓迫感。
“你是新人，這確實是挑戰。”
“但‘淩聽’只出精品，我對你的要求只會更嚴格。”
淩聽揚語氣很平靜，好像理應如此。
習慣了淩聽揚親善的形象，差點忘了，他本質也是商人。
楚盈回過神，對上淩聽揚微俯的視線，情緒也不自覺被他這番話影響，怔怔然點了下頭。
淩聽揚這才表情放松了點，聲音也輕了輕，沒再浪費時間，切入正題：
“行，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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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淩聽敲醒了一番，也不知是想證明什麽，楚盈閉了閉眼，深深呼吸，徹底將腦海裏那些雜亂心緒都清空，往後一口氣配了數集。
工作都要沒了，哪還有機會讓她傷春悲秋？
淩聽揚見她清軟的嗓音都染上沙聲還仍只是潤幾口水還在繼續，終於看不下去。
臉上那點肅色早就褪去，他們配音時氛圍向來是輕松的，今天卻有些過於沈重了。
楚盈不會累似得，一遍又一遍問他哪樣會更恰當，其實狀態和平時也無異，照樣會一起討論臺詞上的情緒問題，也會一起摳語氣上的細節，只是就少了些歡悅的笑聲。
楚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低頭劃了劃剛剛那句，還覺得不太滿意，又擡起頭來想問：“剛剛那句我情緒是不是太——”
“今天先到這裏吧。”
淩聽揚輕嘆一口氣，打斷她的話。
楚盈楞了楞，輕眨眼睫，試圖說服他：“先把這一段配完吧？我現在挺順的……”
“不要矯枉過正，”淩聽揚看她一眼，“不養好嗓子才會影響進度。”
話音剛落，楚盈就覺得喉間確實又幹又癢，沒忍住咳出了一聲。
有些尷尬地伸手揉了揉後頸，楚盈抿抿唇，這才小聲應：“好吧。”
出公司時正好是晚高峰。
秋風沁涼，楚盈出了文創園，下意識往馬路對面走去。
走出一段距離，才驟然反應過來走錯了道。
過馬路是去往祝若萱家的方向，她的新家只要沿道走到附近的地鐵站就好。
到底是一起住了大半年，現在突然搬走，楚盈確實還有些沒習慣。
昨天把祝若萱送回去後，兩人關系說不上來到底有沒有緩和。不過今早，她收到了祝若萱發來的消息，說她落了耳機在她家。
剛搬新家沒多久，一些日用品還沒完全用到，楚盈最近正巧又忙，確實不記得到底有沒有什麽小物件沒帶回來。
過去是對祝若萱有大大小小的意見，只是這會搬走了，對她來說，過往的一切也就和解了，她沒有刻意避嫌的必要。
楚盈想了想，回了句有空來拿。
那邊沒再回覆。
女孩站在黃昏的路口，來往車燈在眼底閃爍。
沒幾秒，斑馬線對面的紅燈跳轉，車流便靜止下來。身側三三兩兩的人群閑聊著和她擦肩，楚盈卻忽然有些出神。
其實她是知道的，祝若萱並沒有那麽不好。
她確實是每晚混跡在外不怎麽回來，偶爾邋遢，性格也不怎麽好。
可楚盈也記得，她早上回來會給自己帶早飯；如果是夜半或是淩晨回來，她會脫鞋，盡量不發出太大動靜。
昨日祝若萱狼狽的模樣又浮現腦海，那樣嘶啞的嗓音和頹靡的神情，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一面。
還有她提到的，奶奶的忌日。
她們何其相像。
可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實的祝若萱，她不知道。
直到紅綠燈又開始跳閃，晃成綠色。
形形色色的車駛過跟前，掠走昏黃的天光，拉開晚霞的帷幕。
七點，路邊的街燈準時亮起。
來往車輛呼嘯而過，有誰經過她身邊時手機裏傳出短視頻的BGM，周遭的轟鳴駛近又漸遠，時不時遙遙傳來或長或短的車鳴融為環境聲。
一側就是路燈，楚盈腳邊延出長長的影子，直拉到行道旁的樹底。
她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看了眼仿佛驟黑的天。
忽地，一聲近在耳畔的喇叭聲突兀響起。
短促的一聲，似乎只想引起她的註意。楚盈驟然回神，往聲源處望了眼，看見一旁的樹下緩慢停下輛黑色的車。
打了雙閃，對方停的位置恰好被茂密的枝葉擋了光，楚盈只能隱隱看見駕駛座上那人的輪廓。
視線緩慢下移，最後落在藍底白字的銀框牌照上。
有點眼熟。
楚盈試探地往那邊走了兩步：“請問……”
話音未落，視野隨著她步伐的湊近逐漸變得清晰。
駕駛座上那人的模樣倏然映入眼底。
男人一身西裝外套被隨意地丟在副駕駛，裏面是一身簡單的白色襯衫，深色的領帶被拉扯得微松。
那人寬闊的脊背微微後仰，好看的手指輕握方向盤上，手肘微屈搭在降下的車窗邊沿，無聲地掀起眼皮。
……怎麽是徐既思。
楚盈的聲音戛然。
腳步也定在原地。
見她一動不動，那人悠悠側頭，眉骨微擡，似算跟她打了個招呼：“楚小姐，好巧。”
楚盈：“……”
到底是誰在巧。
他不是早該回去了嗎？
楚盈原本禮貌的笑意一僵，而後瞬間變臉似得收回，變成了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轉頭就走。
哪知剛走兩步，身後的喇叭又響了聲。
旁邊有人路過駐足往這邊看了眼，視線精準地從車逐漸落到她身上。
他的架勢太過明顯，大約誰都能看出來，他在等的人是她。
楚盈不自覺身形微僵。
男人緩慢踩下油門，車駛動了半米距離，最後停在了她身側。
更加明顯了。
徐既思探出半張清雋的面龐，斑駁的樹影晃過他眼底，半遮半掩下也看不清他的情緒。
只是能聽到他嗓音和現下拂來的秋風一樣，冷中又勾著一絲懶倦：“談一談。”
“……”楚盈靜了片刻，才緩慢擡眼，“我和徐先生大概沒什麽可談的。”
徐既思漆黑的眸幽深，腦海裏閃過數個小時前女孩離開時的那句話，須臾才輕動唇角。
他壓低了眸看她，語調微頓：“楚小姐好像對我有什麽誤會。”
他對她的那番話很是在意。
他甚至很久沒有這麽在意過別人的話了。
下午離開後，在忙碌的工作中，腦子裏也會在某個瞬間忽然縈繞起這番話。
他不會把時間耗費在無意義的自我糾結裏，所以他回來了。
什麽叫“以為她還是那麽好騙”？
先不說“還是”這個詞有多意味不明。
——他什麽時候騙過她了？
視線掠過楚盈輕頓的神情，徐既思壓下眼底情緒，徐緩接聲：
“我不想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被毀了清譽。”
作者有話說：
盈盈：誰毀誰清譽：）
不知道有沒有寶寶註意到前面的劇情（第三章）！小祝跟盈盈爭吵後回到家還是會怕驚擾盈盈，有特地脫鞋，說話也是壓低聲，億點細節！
另外之後更新應該恢覆正常九點啦！有事會請假！感謝支持到這裏的寶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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