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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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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濕

明黛佯裝淡定地摁下了紅色掛斷鍵。

“我……不打算接的。”

孟微年借著月色, 垂眸看身前纖瘦單薄的明黛,因為站的頗近,他鼻尖盡數是明黛身上和發間傳來的淡淡幽香。

“我跟伯父說了, 明天會在酒店設宴, 屆時我們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宣布一下爺爺和伯父都讚成的婚期。”

“……”男人說話時, 是有些淡淡的灼熱氣息拂在明黛耳朵尖上的, 她覺得有點酥酥麻麻地,跟被人咬耳朵似得, 明黛咬唇,稍稍往前一步, 側身看向孟微年, 同他道:“好……這事,孟大哥你跟父親決定就好了。”

孟微年一雙深邃的眸瞧著她,語帶笑意, “希望你明天不會覺得拘謹。”

“……”明黛方才沒細想,等到孟微年提到“拘謹”二字,明黛後知後覺, 屆時餐桌上不只有孟微年的父親,還有孟西澤和孟西澤的母親杜婉儀。

但即便明天不跟孟西澤杜婉儀在一張餐桌上見面, 跟孟微年結婚後, 也會經常在聚餐或者家裏見到, 早晚要面對,逃避不了的。

明黛便道:“我盡量。”

隨後, 她想到什麽, 看向孟微年,道:“如果明天孟西澤鬧起來的話……”

孟微年接了她的話, “不必擔心這個,有我在,場面不會太難看。”

明黛信服孟微年的話,並非莫名,是因為孟微年給她的感覺是在孟家擁有絕對話語權的,不然這些天,孟西澤的母親不會只讓人寫兩篇博文攻擊她,就偃旗息鼓毫無水花了。

“你只用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輕松面對,餘下的有我在。”

這是孟微年離開天鵝湖別墅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明黛直到上樓回了臥室,腦子裏還在想這句話。

確實,明天中午那頓飯,她如果不把自己的情緒調節好,整場飯局估計都要坐立難安。

隔天中午明黛是坐父親的車過去的酒店,明莉和林茜也在車上,車內沒人說話,各自安靜著。

明莉跟明黛同坐後排,她去戳姐姐的手肘,附耳悄聲道:“爸媽好拘謹,感覺比姐姐你還要拘謹,姐姐,你緊張嗎?”

“……”明黛怎麽可能不緊張,雖說昨晚孟微年給她提了醒,讓她調整好情緒,但一整個上午,她都沒能克服掉不自知的緊張情緒。

明昇這時候說話了,“小黛,一會餐桌上,要是西澤發怒,或者西澤的母親陰陽怪氣你,你千萬別失禮,你跟孟微年結婚這件事確實——”

父親欲言又止。

雖說他對這樁婚姻喜聞樂見,但才跟孟西澤分手就跟他大哥領證這件事,怎麽說怎麽看都像是明黛有錯在前。

明黛寬慰父親,“我知道的,您別擔心我,您跟小媽到時候也別想太多。”

明昇“嗯”了聲,沒一會又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語氣怪異道:“爸做生意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過今天這種狀態,感覺不像是去吃親家的飯,而是去赴一場鴻門宴!哎!”

明黛跟明莉忍不住笑了下,車內悶滯的氣氛稍稍好了一些,明黛佯裝憂愁道:“這事都怪我,讓爸爸年過五十了,還要這麽擔驚受怕一回。”

林茜湊熱鬧道:“也怪我,跟你做夫妻這麽多年,也沒辦法為你分憂解慮。”

明莉也加入了,“也怪我,沒能力做一個讓爸爸開心的小棉襖。”

“……”明昇“嘿”了聲,“怎麽感覺被你們聯合孤立了?”

明黛跟明莉對視一眼,齊齊笑出聲,林茜也在車上捂嘴笑,一瞬間,一家人緊繃的情緒無形中稍稍舒緩了一些。

到了酒店,門童將車子開走,明黛一行人跟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上了樓進了包廂。

包廂門推開的那一剎那,明黛看見孟家的人都規整地坐在圓桌旁,隨著門開,好幾道視線如有實質地落在了她身上。

銳利地,探究地,審判地,不屑地,平靜地,覆雜地,應有盡有。

孟微年的大伯母王雙起身握住小媽林茜的手,熱情道:“來來,快坐快坐,別傻站在門口呀。”

大伯父孟平林起身迎接明昇,跟明昇邊走邊熱切交流,“平常在生意場上遇見都忙得沒時間交流,眼下終於能坐下好好聊一聊了,明兄,我可是很佩服你做生意的頭腦。”

明昇笑著說:“是孟兄謬讚了,在您面前,我那點做生意的頭腦可不敢提。”

王雙是個四面玲瓏的人,跟林茜說著話的同時,偏頭邀請明黛明莉入座。

不消片刻,明黛一家人已經安穩地坐在了圓桌旁。

“微年還在路上,工作日又逢午餐高峰期難免堵車,我們就稍微等一下他,畢竟他才是今天的主角。”王雙看著明黛笑著說了一句。

明黛只點頭沖王雙禮貌性地微笑,沒有開口說話,她對面坐著的是孟西澤,即便不刻意去瞧,也能註意到孟西澤的狀態很差,一雙眼睛都是紅的,臉也比前些天消瘦許多。

她沒開口,倒是有人在提她,“明小姐聰明過人,自然能想得到微年沒能準時到場的原因,哪裏就需要大嫂你開口解釋了。”

說話的是孟西澤的母親杜婉儀。

慢條斯理的語氣含著所有人都能聽出來的明誇暗諷,明著誇明黛聰明,實際上是在說明黛腦子轉得快,有心計,才能踹掉孟西澤後迅速攀上孟微年這個高枝。

王雙跟大伯父對視一眼,眼中都有考量,抿了口茶水後,各自微笑著不再多言。

餐桌上也因此安靜下來。

明昇跟林茜對視了,林茜開了口,熱絡的語氣,“杜姐姐這話誇得明黛都不好意思接話了,她其實就是個腦子笨的,哪裏有您說的這麽聰明。”

“是笨還是聰明,我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這腦子笨的人,是不能想到踩墊腳石夠高枝的主意,這聰明的人,夠到了高枝還能裝作一副柔弱無助什麽都不懂的受害者形象。”

杜婉儀捏著茶杯柄的手上戴著閃目價值千萬的帕拉伊巴,雍容華貴地坐在孟西澤身側,聲調卻緩慢而優雅地說著鄙棄之詞。

明昇臉色難看起來,替明黛說話的林茜也頓在那裏。

孟微年的小叔孟平書,餐桌上看起來最平靜最事不關己的一位,此時打圓場,“二嫂別這麽生氣,西澤跟明黛都是小孩子呢,做事隨意一些,不像咱們都是走三步想三步的,都是孩子哪裏就能有那些壞心思了。”

杜婉儀皮笑肉不笑,盯著明黛,“是年紀小了點,但又不是沒長腦子,相反,我覺得她比在場任何人都有腦子都聰明,不然能哄得微年娶了她,可惜我們這些年級大的,根本就鬥不過這些小女孩,大哥大嫂,咱們就等著瞧吧,等這位嫁進孟家,我們都不一定還能住老宅,說不定都要搬出去給人家這尊大佛騰地方了。”

明莉在一邊抿唇,她見不得這位看起來就很富貴的太太對姐姐這麽嘲諷,她擱下茶杯,就要張口說話,身側姐姐突然在桌下摁住她的手腕。

明黛在跟孟西澤交往時,就見識過杜婉儀得理不饒人的嘴皮子功夫,她也曉得這頓飯只有疼愛兒子的杜婉儀不會給她好臉色。

早就有過猜想,所以在面對杜婉儀的語言攻擊時,明黛比父親還要鎮定。

她不想讓妹妹給她沖鋒陷陣,免得妹妹又被杜婉儀好一頓貶低數落。

明黛擡頭,看向杜婉儀,輕聲開口,“伯母,您因為我跟——微年的婚事對我頗有微詞,我理解,但是,我還是要說一句,我跟您兒子的分開並不是為了攀附微年,至於分開的理由,我相信您也十分清楚,所以您消消氣,如果您心中對我實在很有怨言,那我在這裏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請您消氣。”

她起身,拿著茶杯,隔空敬了一下杜婉儀,正要遞到唇邊抿下,就聽杜婉儀仍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慢條斯理說,

“別,可別敬我,相反我還要敬你這個小丫頭一杯,讓你婚後發發善心,別把我這個身無所長的老婆子趕出老宅,也別把我們西澤這個老實人趕出老宅,他本來就很可憐了,要是再被自己的前女友趕出家裏,那可真的是慘上加慘嘍。”

明黛那杯茶水就停在唇邊,被杜婉儀一直cue婚後趕人出老宅的話,她忍不住替自己辯了一句,“伯母,您不用一直提老宅,即便婚後,我也不會做出趕你們出去這種事情——”

她還要說,自己並沒有對老宅使用的支配權,但不等她繼續說,杜婉儀好像就在等她這一句沒說完的話,她立即接話,打斷了明黛後半句。

“瞧瞧——”杜婉儀似笑非笑,聲調尖細,帶著若有似無的諷笑,“這還沒舉辦婚禮呢,就把自己真的當成孟家老宅的女主人了,還承諾不會趕我們出去——”

杜婉儀朝身側的王雙捂唇笑,眼神嘲弄,成功把明黛擺在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上。

明黛那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這時再說已經沒用,她抿了抿唇,知道杜婉儀勢必要讓她難堪到下不來臺,估計才會消停。

即便有準備,但被杜婉儀當眾這麽嘲諷,她的心裏其實很難受。

明昇跟林茜臉色也不好。

包廂裏就杜婉儀一個人輕細嘲弄的笑聲,明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那麽尷尬地被得意的杜婉儀上下掃視著。

那杯快要冷掉的茶水,還在她唇邊,不尷不尬地舉著。

明黛眼下只能道歉,說自己口誤說自己說話不過腦,才能把尷尬揭過去,她閉了閉眼,正要道歉,身後的包廂門被推開。

能察覺到杜婉儀暗含嘲諷的笑聲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杜姨在笑什麽?”孟微年的聲不緊不慢地響在明黛身後,“不妨說出來同樂。”

明黛回頭去看,就見包廂大門被兩位帶著白手套的服務生拉開,身量挺拔西裝革履的孟微年大步從走廊上進來。

她的目光對上才進來的孟微年,那雙黑眸裏盡數是安撫。

明黛莫名松了口氣。

服務生拉開椅子,孟微年姿態隨和地在明黛身側落座,平靜的眸環視了一圈圓桌上的人,隨後伸手,大手輕輕貼向明黛的後腰,他道:“怎麽不坐?站著不累嗎?”

明黛欲言又止。

孟微年道:“桌上都是好相處的長輩,沒有必要站規矩,坐下吧。”

這話將杜婉儀一下子孤立了出來。

方才就她不好相處。

大伯母王雙此時笑著符合,“就是就是,我們都是好相處的長輩,可不會讓你站規矩的,坐下說話,別站著了。”

明黛察覺到後腰處貼著的那只大手溫和有力拍了拍她的後腰,她想了想,便坐下了。

孟微年再次看向杜婉儀,“杜姨怎麽不說話了?方才還笑的開心,難道是我讓杜姨沒了說話的興趣了嗎?大伯母,不如你來說說,剛才杜姨在笑什麽?”

王雙眼珠子轉了轉,笑著道:“也沒什麽,就是明黛說了句婚後也不會趕人出老宅,婉儀興許是聽錯了,說明黛還沒辦婚禮怎麽就把自己當成老宅的主人開始行駛支配權了,興許婉儀笑是覺得這丫頭單純可愛。”

杜婉儀:“……”

“杜姨,明黛這話也不錯。”孟微年緩聲道:“即便沒辦婚禮,我跟她已經領證,她是我正兒八經的妻子,十幾年前,老宅已經被爺爺過繼到了我戶上,所以明黛即使說是老宅的主人,也不為錯。”

“至於老宅為什麽會在我名下?”孟微年看著杜婉儀的眼神隱隱生出幾分冷漠,連話都冷了三分,“杜姨應該還記得原因吧。”

包廂裏的孟家人都靜了一靜,老宅易主的事確實是跟杜婉儀有關,並且是杜婉儀完全不敢在孟微年面前提及的往事。

杜婉儀僵在那裏,剛才陰陽怪氣嘲弄明黛的悠閑自得消失不見,連雍容華貴的氣質都因孟微年的到來而顯得拘謹狼狽。

一直看明黛出糗好戲的孟令怡此時見杜婉儀吃癟僵在那裏,連話都不敢跟孟微年說,她忍不住站起來替杜婉儀開口,語氣十分不滿,“大哥,你怎麽一來就幫明黛說話,讓杜姨難堪?杜姨也是心疼二哥,你沒看到二哥都這麽難受了,你還讓杜姨在這麽多人面前被你說教?你尊敬長輩的紳士風度呢?”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數落你大哥的行事,你也明白尊敬長輩這個道理嗎?”孟微年掃了一眼孟令怡,平靜道:“不想吃飯就出去。”

孟令怡:“……”

她撅了撅嘴,不甘心,但被大哥眼神震懾,知道再說一句話就要被丟出包廂,她只能悶著氣坐下,順帶狠狠瞪了一眼明黛。

明黛:“……”

“杜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孟微年慢條斯理道:“要是沒什麽說的了,就上菜了,今天這頓飯,我本意是想讓大家吃得開心,但如果有人刻意要找不開心,那我們就在上菜前,好好地聊一聊。”

大伯母道:“沒有刻意找不開心,微年,你結婚當然是孟家第一大喜事,誰會不長眼去找你的不開心,是吧,平林。”

大伯父笑著符合道:“對對對,今天這頓飯是喜宴,沒有人找不開心。”

孟微年瞧向杜婉儀身側一直沒開口的父親孟平術,“父親,您有話要說嗎?”

孟平術瞧了孟微年一眼,面容冷淡,“如今你在孟家說話份量不一般,誰敢跟你叫囂,你杜姨被你說的一句話不敢說,微年,謝謝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還能讓我說上幾句。”

“您說的哪裏話,只要血緣關系在,您永遠是我的父親。”孟微年平靜道:“至於杜姨,她想說便說,我沒有讓人捂住她的嘴,她的言論永遠自由,父親您因為這事為她打抱不平倒是讓我摸不著頭腦了。”

明黛默了默,察覺出孟微年跟父親的關系似乎並不太好。

小叔孟平書此時打太極道:“行了,我下午還有課,讓人上菜吧,微年,一會跟你喝兩杯,我就得早走了,可別怪小叔提前離席哈。”

孟微年笑著看向小叔,“怎麽會怪小叔呢,我還要謝謝小叔您。”

至於謝的什麽,孟平書跟孟微年對視一眼,眼裏都了然。

孟平書擺手道:“小事一件,謝就不必了,晚上我還有事求你呢。”

孟微年道:“小叔有事只管提,微年只要能做到,一定竭盡全力。”

明黛心想,孟家這個小叔至少跟孟微年關系不錯。

服務生魚貫而入,開始上菜。

餐桌上的氛圍比孟微年來之前平和許多,只要杜婉儀不出聲,餐桌上沒人再在這裏陰陽怪氣,甚至在孟微年說婚期定下的時候,只孟西澤將酒杯失手落在了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劈裂聲之外,都是大伯母熱情的道賀聲。

明黛此時才微微偏頭,跟孟微年說話,

但兩張椅子即便挨著,也有些距離,她不得不朝孟微年傾斜身體靠攏了下,她小聲道:“我的手出汗了,孟大哥,你松一下吧。”

從進來坐下後,孟微年便一直在桌下握著她的左手,明黛想的是他應該是為了安撫剛才被杜婉儀冷嘲熱諷的她。

“本應該早早到的,但臨時被公事纏住,才讓她抓住機會奚落你,是我的不對。”孟微年偏頭,跟她低語。

“沒事,就是被說了幾句而已,伯母生氣,情理之中。”明黛搖搖頭。

“再情理之中,也不能拿你撒氣,明黛。”孟微年說:“況且哪裏算是情理之中,你跟西澤分開,你並無任何過錯,還是說你覺得跟我結婚,心中便愧對了西澤?”

“……”明黛楞了楞,她掀眸看了一眼斜對面的孟西澤,他一直沒出聲,太過清瘦的一張臉滿是萎靡。

明黛忽然記起來,她第二次見孟微年的畫面,也是這麽一張大到不帶近視眼鏡便看不清對面是誰的圓桌,她坐在孟西澤身側,正對面是神情平淡在聽明孟兩家開玩笑似得商討她和孟西澤婚事的孟微年。

今天跟那一天太過相似,同樣的人,同樣的場景,但眼下,坐在對面的人換成了孟西澤,而她身側則是握著她手的孟微年。

明黛又隱隱生出一種事事輪回轉換的荒謬感。

當年的她一定不會想到有這麽一天,孟微年會坐在她身側,面容溫和聽著兩家人商討她跟他的婚事。

孟微年還在看她,明黛搖搖頭,收回神思,說:“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不用受她的陰陽怪氣。”孟微年不疾不徐道:“我既然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讓你無緣故受氣,即便受了氣,我也是要幫你討回來的。”

明黛心裏微動,她下意識擡眸去看杜婉儀。

剛才擠兌明黛的囂張氣焰消失不見,此刻她沈著面色,抱著手臂,靠著椅背,臉色十分難看。

即便臉色難看,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顯而易見,孟微年讓杜婉儀這頓午飯吃的是如坐針氈。

“明黛,不必繃著,”孟微年松開了她的手,溫和地道:“在我身邊,自在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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