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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二件:臼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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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二件:臼齒糖

沈笠的夢境是黑色的,什麽也看不見。

起初,只能隱約聽到一點聲音。

“這裏是你的臥室,這個房間,我小時候也住過,你能摸到嗎,門框上有一些刻痕。”

一只手覆上他的手。

牽引著他摸了摸門框上的刻痕,從下至上。

“這道刻痕,是我五歲時的身高。”

“這兒,是七歲。”

“這裏,十歲。”

沈笠的手順著門框繼續往上摸索,再往上,刻痕就消失了。

“十歲之後,爺爺管得很嚴,每天都安排一大堆學不完的課程,後面就沒有什麽機會量身高了。”

沈笠置身在黑暗中,靜靜地聽著那個人的話。

“從有刻痕的門框出來,左轉十步,是洗漱的地方,右轉三十步可以出門。”

“盲杖掛在大門後的墻上,我不在的時候,如果你想出門,可以帶著盲杖,走路更方便一些。”

大門被打開,灼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你住的地方離藏書室和祠堂都很近。”

“出了大門,有三條路,往左走是祠堂,往右走是藏書室,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盡量不要往前走,前面有很多臺階,踏錯一步就會受傷。”

“現在我帶你去洗漱的地方。”

那人牽著他的手,放慢步調。

沈笠伸手向前,在空中試探著摸了摸。

“毛巾在什麽地方。”

他剛問完,一團溫熱的毛巾覆在了他的臉上。

“其實你不用知道這些。”

覆在雙眼的毛巾被拿開,沈笠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有一線光傾瀉進來。

鏡子裏在跟他說話的少年看上去比他高出半個頭。

他在說這些的時候,表情落寞而悲哀。

“毛巾在什麽地方,該往左轉還是右轉,往前跨出幾步,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因為有我在你身邊。”

他站在他的身後,堅定地握住他的肩:

“比起這些,你有你的責任和使命,所以這些瑣事就叫給我吧。”

直到沈笠覆明的這一瞬,葉鳴廊才從鏡中看到那個人的模樣。

分明是他自己。

由不得他去想太多,有些畫面一閃而過。

因為符術的緣故,原本幹旱無比的煉獄裏,每年都會固定下幾場雨。

下雨的時候,是儲水的好時機。

這裏的水源變得不那麽稀缺。

老祖宗出席家族會議,把沈笠從幕後推到臺前。

從此四大家族的人不再內鬥,團結一致,奉他為主,以他為尊。

使用符術的代價巨大,一年裏,沈笠至少有半年的時間是失明狀態。

只有那個人,始終陪在他身邊。

偌大的藏書室裏,雙目失明的沈笠和葉鳴廊互相扶持,互相陪伴。

記載著符術的書卷已經被他翻地滾瓜爛熟。

他是所有人的希望。

寫滿符文的紙頁一翻而過。

沈笠帶領著所有人從地獄十八層爬到第十七層。

世界從永晝過渡到了永夜。

地獄十七層沒有任何光亮,寒冷沁入骨骼。

一望無際的冰原下,凍著面目猙獰的浮屍。

古老而恢弘的建築一半被凍結在冰面以下,一半露在冰原上方。

所有人竭力守護的火種在暗夜的寒風下,一個接一個熄滅了。

“我們需要光,要有永不熄滅的光。”

他們開始懷念地獄十八層的烈陽。

饑餓是次要的,至少得有光,他們才能外出尋找更多的食物。

五感盡失的沈笠在黑暗中咳嗽了一聲,虛弱地坐起身來。

他們在廢墟中搭建了臨時庇護所。

所有人都快凍僵了。

火種熄滅時,熬煮著的唯一一罐熱湯被端到了沈笠身邊。

“外面的情況怎麽樣了?”

沈笠問他。

聽見他說話,葉鳴廊有些意外。

“你不是……”

“五感盡失一個月?本來是這樣的,但是我聽不見你們說話,感受不到所有人的存在,太難熬了,我用符術置換了一下。”

“什麽代價?”雖然沈笠說得輕松,但他一向會抓重點。

“失明一年。”

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觸碰了一下葉鳴廊的手。

“反正,這裏是永夜,看得見和看不見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其實他也很怕黑。

但有葉鳴廊在身邊,一切都不同了。

葉鳴廊反握住他的手,企圖給予他一些溫暖。

“就在剛才,我們失去了最後的火種。”

絕望,一次又一次籠罩而來 。

逃離了一個地獄,又來到另一個地獄。

廢墟之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不知道是誰,在混亂中驚呼一聲:“冰面下有東西。”

四周太黑了,所有人只能模糊地得到一個信息。

冰下有東西,至於有什麽,無從得知。

沒有光,什麽也看不到。

沈笠帶著大家從地域十八層闖到十七層,本身已經虛弱到極點。

但他仍強撐著站了起來。

廢墟之中,眾人腳底的冰層不斷傳來開裂的聲音。

葉鳴廊下意識擋在沈笠身前。

冰面之下,有什麽東西跳了出來。

所有人全憑本能應對。

“後面!”

兩人相伴多年,磨練出了足夠的默契。

葉鳴廊抽出兩柄長刀,與沈笠迅速交換了一個身位。

兩人背靠著背,一個揮刀,一個畫符。

沈笠一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虛空畫符,然後憑空一抓。

兩根手指夾著一張符紙揮舞了一下。

符咒無端自燃,星星點點的火焰隨著揮舞,在半空中留下明滅的餘燼。

像是橙黃色的雪花,有風的時候會驟然亮一下,然後迅速熄滅。

借著這麽點微弱的光芒,葉鳴廊看見一個龐大的東西從兩人的腳邊滑了過去。

他奮力抽刀,接連兩下命中,像是砍在鐵塊上,長刀震地他雙手發麻。

那東西身上似乎長了一層堅如鎧甲的細鱗,在冰面上刮擦的時候發出細微的聲音。

“左邊!”

兩人再次交換位置,一道符落下,一線光隱沒。

這次葉鳴廊終於看清了。

那是一條巨蛇。

他們腳邊的是蛇尾,蛇頭隱藏在另一側的黑暗裏,隨著一聲慘叫,又吞噬了一個人。

“我們需要光!”

有人無助地哭嚎。

沈笠在指尖燃起微弱的光芒。

一陣風吹過,那光芒倏的一下又滅了。

苦寒之地,漫天飄雪。

他們勢單力薄,守不住半點燈火。

只能被迫與冰層之下的巨蛇搏鬥。

沈笠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他雖然天賦異稟,可是符術晦澀難懂。

他已經止步於此太久了,近一兩年,總是找不到契機突破。

他先後獻祭了自己的視覺,聽覺,嗅覺……

依然無法拯救所有人。

他像冬日裏的一束柴焰。

有人需要的時候,就抽走一點薪火取暖。

一點一點又一點。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也就只剩下那麽一小簇火苗茍延殘喘。

怎麽辦?

難道真的要獻出自己的命嗎?

在一聲又一聲的慘叫聲中,一只枯瘦的手臂,抓住了他的小腿。

失去雙腿的老祖宗不知道什麽時候,循著這點微弱的光,爬到了他的腳邊。

“你不能再獻祭你自己了,獻祭我吧。”

老祖宗年事已高,百病纏身,本就命不久矣。

他強撐著一口氣活到現在,就是希望自己這條命,能在關鍵時刻幫沈笠一把。

沈笠下意識脫口而出:“不行。”

“你就算不獻祭我,我也快死了,用我這條命,換其他人的命,我覺得很值得。”

“孩子,我知道你的符術止步於此,是因為你從來都不想傷害其他人,不是你參悟不了,而是你過不去你心裏這道坎。”

老祖宗言辭懇切,在寒風中,聲音洪亮,毫無退縮畏懼之意。

“你越是猶豫下去,死的人越多,死去的那些人都比我年輕,我活夠了,他們還沒活夠,算我求你,救救他們!”

葉鳴廊直到,老祖宗是在拿自己的命,逼迫沈笠做決定。

巨蛇聽到了老祖宗的聲音,循聲而來,張大嘴巴朝著他們撲過來。

葉鳴廊撐起長刀,抵住了鋒利的蛇牙,護住了沈笠的安全。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條蛇有兩顆腦袋。

在葉鳴廊與第一顆蛇頭搏鬥的時候,另一顆蛇頭猛地朝他撲過來。

葉鳴廊的長刀掉落在地。

老祖宗死死地掐著沈笠,“再不做決定,所有人都得死!”

沈笠孤零零地立在冰面上,滾滾熱淚流淌而下。

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符術無法精進,是因為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只是眼下所有人都陷入危機,逼迫他做抉擇。

在葉鳴廊沒入蛇口的那一瞬間,沈笠終於有所妥協。

他開始畫符。

那是一道他從沒畫過的符。

以他人為柴,續自身之焰。

老祖宗以命入符,沈笠絕望地感受著無窮無盡的力量湧入自己的軀體。

他咬破手指,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將那道符送入夜空。

一輪圓月自東方升起。

柴薪入命,激起萬丈光芒。

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瞬間亮了起來。

雖不是白晝,但圓月高懸,清輝遍地。

“有光了。”

“能看見了!”

幸存者無比雀躍。

年輕人不再手無寸鐵。

所有人拿起武器,保衛彼此。

月光撕破黑夜,在每個人的腳下,留下淺淡的影子。

老祖宗面帶微笑地看著那輪月,毫無遺憾地咽了氣。

他用自己的命,為所有人換來了遍地不會熄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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