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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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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失重感來臨的那一刻, 邱意婉萬念俱灰……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難逃。

可是歲歲還小呢,還沒斷奶呢,怎麽能失去娘親呢?

歲崇的記憶還沒恢覆, 還沒想起來她就是他的妻子, 不會等她死了之後又再娶吧?

後娘能對歲歲好麽?

歲歲以後不會把親娘給忘了吧?

邱意婉越想越難過, 越想越傷心, 越想越不甘心,眼眶裏的淚水越積越多, 克制不住地往外冒, 直至雙腳都已經踏踏實實地踩在地面上了, 她還依舊沈浸在巨大的悲傷中,哭得泣不成聲,邊哭還邊嗚咽:“我的歲歲、我的歲歲……”

耳畔卻忽然傳來了陸盛臨的無奈之聲:“你還真是時刻惦記著那只和狼妖一起生的小妖怪。”

誒,怎麽還能聽到陸盛臨說話呢?甚至能夠聽出來他的陰陽怪氣。

哭聲戛然而止, 邱意婉趕忙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條血紅色的湍急長河, 與之前在萬山鬼谷中所瞧見的那條名為“冥淵”的血河極為酷似, 只不過之前所瞧見的那條河的河面上漂浮著的是腐敗的黑色枯骨, 而眼前這條河的河面上則伸出來了無數雙滑膩慘白的嶙峋手臂, 細長尖利的五指大張, 欲抓蒼穹。

頭頂的蒼穹是深沈漆黑的, 卻懸掛一輪幽綠色的圓月。月光如水,懸瀉而下,將整片異世界全部籠罩在了詭異陰森的綠芒中。

一座高大的黑灰色城門巍峨地佇立在他們身後的地面上,正中央最高的那道門的門頭上,描刻著三個血紅色的大字:【鬼門關】

此時的鬼門關是洞開著的, 卻又被一層金色的透明結界封印著,結界如水波般浮動, 上面光華流轉,符咒流動。雖說有幾處細微的裂痕,但並非是只鬼都能輕易地從其中溜出,稍有不慎就會被結界燒灼的灰飛煙滅。

就好比那只渾身濕漉漉的長發水鬼,明明道行不夠卻又不知天高地厚,偏要硬闖結界,結局就是被卡在了結界的縫隙裏。周圍的符咒驟然金光大盛,水鬼厲聲尖叫了起來,痛苦地化作了一道黑煙,就此消失無蹤。

邱意婉驚恐萬狀地倒退了幾步。也不知為何,她打心底裏畏懼那層結界,唯恐自己也會灰飛煙滅。

陸盛臨嘆息一聲,道:“鬼門關有進無出,看來咱們倆現在也成鬼了。”

邱意婉怒不可遏地想要反駁他,卻忽然發現他們二人的身體皆變成了半透明狀的,心頭猛然一沈,悲戚不已,欲哭無淚。

陸盛臨卻欣然一笑:“上天註定,你我二人真是要當一對鬼鴛鴦了。”

邱意婉強忍眼淚,憤怒又堅決地反駁道:“我夫君一定會來救我!”也是在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左手還依舊被陸盛臨緊握著,立即甩手掙開了他,再度斬釘截鐵地重申,“我夫君一定會來救我!”

陸盛臨牽唇哂笑:“你都死了他還怎麽救你?”

“我沒、”邱意婉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無論如何都沒能完整地反駁出口。她想說她沒死,卻又實實在在地變成了鬼。

邱意婉的眼圈又紅了,實在是接受不了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接受不了與夫君孩子陰陽兩隔的噩耗。

陸盛臨眸色中的笑意卻更甚,溫柔地擡起了手臂,想要替邱意婉擦去眼淚:“他若來救你,證明他也要死,可他若也死了,你們的那只小妖怪可真就沒人管了。你覺得他會為了你的舍棄他的孩子麽?”

他會的。

邱意婉知道,歲崇會的,但她並不想讓歲崇為了自己放棄歲歲,不然她的歲歲也太可憐了,既沒爹又沒娘。

邱意婉憤然地打掉了陸盛臨的手,眼眶中淚光閃爍,卻又充斥著倔強與敵視,咬牙切齒道:“你少在這裏幸災樂禍,我邱意婉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和你這種無恥的賣國賊當鬼鴛鴦!”說罷,便轉身離去。

她不信這裏沒有其他出路了,不信自己真的會成為孤魂野鬼。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離開幽冥之地,就算沒有,她也要想盡一切辦法去和歲崇取得聯系,哪怕只和他說一句話也好:不許再娶,照顧好歲歲!

陸盛臨渾不在意,氣定神閑地將雙手負在了身後,亦步亦趨地跟上了邱意婉,吊兒郎當地說了句:“別氣了,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說罷,快走了幾步,去到了邱意婉面前,轉身正對著她,一邊倒著走路一邊神采飛揚地對她說道,“其實我不是叛徒,我陸盛臨從未背叛過家國,我是潛伏在白虎國的臥底。”

大概也只有死亡才能讓他如此如釋重負,活著的時候,他是萬不敢透露分毫。

邱意婉卻根本不相信陸盛臨的話,冷笑著說道:“陸盛臨,我是只死了,不是蠢了,你卻真的開始鬼話連篇了。”

陸盛臨的唇盤始終洋溢著燦然笑意,眼神卻無法自控地暗淡了下來,看似得意洋洋實則失落悲傷:“我就知道你不會信。”

心懷鴻鵠之志,期以報效家國,最終卻走上了一條無人知曉的不歸路,哪怕變成了鬼都無人相信他。

陸盛臨的神色逐漸落寞了下來,長嘆一口氣,也不再看邱意婉,把身體轉了回去,行走在邱意婉的身前,一言不發。

他的背影高大,比之邱意婉記憶中的那個清俊少年成熟了不少,卻已沒了年少時的蓬勃朝氣,反而增添了許多寂寥之感,無奈又孑孓。肩膀微塌,後背微弓,像是背負了許多看不到的重擔,一步一腳印。

雖然他姓陸,雖然他是父親收養的孩子,但他自幼便在邱家成長,與他們兄妹四人情同手足。她與他之間即便沒有男女之情也有著手足親情。

他也是陪同著她一起長大的哥哥。

邱意婉忽然很想問問陸盛臨:你怎麽證明自己不是叛徒呢?

就在這時,兩人的視野中再度出現了一堵巍峨的城墻,城墻上頭描刻兩個血紅色的大字:【鬼都】俗稱鬼城。

進出城門的鬼物不斷,有身形透明的,也有身形不透明的,透明度也各不相同。

相比之下,邱意婉和陸盛臨的身形可謂是相當稀薄了,像是兩道似有若無的淡彩色煙霧。

“新來的?”旁側忽然傳來了一道年邁的嗓音。

邱意婉和陸盛臨同時循聲看去,看到了一位手持蒲扇坐在路邊石頭上的白發老者。

老者的神色慈眉善目,臉色卻是烏青一團,像是被毒死的。

初來乍到,邱意婉和陸盛臨皆不敢擅自做聲,但年少時的默契依舊在,迅速對視了一眼之後,陸盛臨率先開了口:“我二人相約殉情,沒想到一睜開眼睛卻來到了這種鬼地方。”

邱意婉的表情

倉皇無助,內心卻無比慍怒:誰跟你殉情了?誰讓你找這種狗屁理由的?我可有夫有子!

老者倒是不疑有他,嘆息著回了句:“你倆死的時候怕是心有不甘吧?但凡臨終之前心懷怨氣的人,死後魂魄都會被勾入幽冥,就好比我,是被自己的親兒子毒死的,他嫌我吃的多,浪費了家裏的糧食。”說罷,老者便嗚嗚地哭了起來,烏青蒼老的面孔上老淚縱橫。

邱意婉共情力強,眼眶也微微有些酸楚了,看向老者的目光中滿含同情。

陸盛臨也嘆息了一聲,心道:養兒果然無用。又瞧了邱意婉一眼,暗搓搓地想著:人生的兒子都這麽沒用,你和狼妖生的那個小妖怪說不定更沒用。

待到老者的情緒平覆下來之後,邱意婉才奇怪地詢問道:“人死之後,魂魄不該入輪回麽?”

老者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解釋道:“人家壽終正寢的人才能在死後順利進入輪回,像我這種死於非命的和你們這種自戕而亡的,死後只能先入幽冥,待到閻王的生死簿什麽時候點到你了,才會有鬼差接你去地府入輪回。但是生死簿那麽厚,鬼差又那麽忙,人家壽終正寢的人都安排不過來,等到猴年馬月都輪不上咱們這種沒著沒落的孤魂野鬼。”

邱意婉面露驚恐,十分抵觸這種淒慘的結局。她不想被永生永世地封困在幽冥中,不想變成一只絕望的厲鬼。她還想再見哥哥姐姐和娘親一面,還想再親一親兒子肉嘟嘟的小臉,還想與歲崇重逢。

歲崇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就是他的妻子。

“可有辦法離開幽冥?”邱意婉不死心地追問老者。

老者無奈搖頭:“自從鬼門關被封印之後,就再也無法離開幽冥。縱使僥幸逃離了,也會被鬼王墓外的第二道封印圈禁。”

希望破滅。

邱意婉眼前一黑,面如紙白,不堪重負地往後趔趄了兩步可,身體搖搖欲墜。

陸盛臨趕忙扶住了邱意婉的手臂,雖然他並不抵觸這種永世被封的結局,但還是替邱意婉詢問了句:“可有辦法與家人溝通?哪怕是拖個夢也行。”說罷,又瞧了失魂落魄的邱意婉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地接受了她生了個小妖怪的事實,“她家裏還有個沒斷奶的兒子。”

老者一驚,心道:兒子都沒斷奶呢就敢和男人一起殉情?也是個狠人吶。

現在再後悔有什麽用呢?

就是可憐了孩子。

老者嘆息一聲,回答說:“之前可以,現在怕是不行了。”

邱意婉驚急追問:“為何?為何!”

老者:“之前幽冥之內有一口奇特的水井,就是為了讓我等無辜的冤死鬼寄托哀思或托夢伸冤,但後來那口井所在的位置被鬼王霸占了,圈入了王宮之內,自那時起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那口井,甚至不知曉它是否還存在。”

邱意婉怒不可遏:“鬼王不該庇佑百鬼麽?為何要獨自霸占那口井?”

老者搖頭苦笑:“姑娘呀,你還是不了解幽冥,幽冥中遍布歹毒惡鬼,唯有最惡者,方能成為鬼王。”

邱意婉深深地吸了口氣,絕望的目光忽然堅毅了起來,再度詢問老者:“鬼王宮好進麽?”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試試!

陸盛臨看了邱意婉一眼,既不詫異也不震驚,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她在乎極了那對狼妖父子。

老者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滿含戲謔地瞧著邱意婉:“那可是王宮,你覺得能好進麽?你活著的時候覺得皇宮好進麽?”

邱意婉急得要命:“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兒辦法麽?”

老者搖著蒲扇打量了邱意婉一會兒,忽然問了句:“你認識姓歲的狼族麽?”

邱意婉一楞,卻不激動,頓時心生防備,反應也很快,立即露出了一副極為困惑的急切神色:“為何要認識姓歲的狼族?”

老者也無法從她的臉上瞧出異樣,只得繼續搖著扇子說道:“你若認識的話就可以進王宮,因為鬼王曾與歲氏中的一位王爺交好,卻又因為身困幽冥不得與其相見,倍感哀愁,相當渴望獲知他的消息,所以曾下達過王命,得知歲姓狼族近況的新鬼皆是她的座上賓,無需任何條件就可直接進宮面見她。”

邱意婉詫異不已:“鬼王與歲氏狼族的王爺?”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吧?

邱意婉的這份驚詫不是裝的,是真的好奇:到底是哪位王爺啊?竟然還和鬼王有私情呢?死狼你家的故事真不是一般的多啊!

但很快邱意婉就又擺出了一副自己真的對狼族一無所知的模樣:“可是我聽人說狼族居於北方寒冬之地,好像叫什麽狼境,鬼王竟然也去過狼境?”

陸盛臨早已對邱意婉的精湛演技習以為常。她還是如同小時候一般,吹牛撒謊從不眨眼,膽大心細定力極強,這個世界上好像就沒有她騙不過的人。

為了配合邱意婉,協助她蒙混過關,陸盛臨也同時露出了一副無知又好奇的表情。

老者的反應也很快,立即搖了搖頭:“我一卑賤之鬼我哪裏知曉那麽多?”

邱意婉果斷反將一軍:“那您曾進過王宮麽?可認識宮裏的人?”她懷疑這老頭兒就是鬼王的人。

老者滿含無奈:“那怎麽可能?我要是有那厲害本事,至於天天坐在城門外吹涼風?”

老者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也看出來了你是真的想去找那口井,畢竟孩子還那麽小,沒了娘也太可憐了。你要是真知道點什麽話千萬別猶豫,趕緊進宮去尋鬼王。死的時間越長越不容易托夢,你這才剛死不久,用那口井托夢的效果最好。鬼王也一定不會苛待你們的,反而還會對你們感激萬分,說不定她一高興還會托人照拂你的兒子呢。”

老者說的情真意切,邱意婉卻面露悲戚,絕望不已:“可我真的不認識姓歲的狼族,我是人族。”又紅了眼圈,心酸地說道,“這可怎麽辦啊?我兒子還小呢。”

說罷,還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弄得老者還挺無措,不得不反過來安慰她。

擦幹眼淚之後,邱意婉便和老者道了謝,期期艾艾地進入了鬼都。陸盛臨體貼地用手臂扶住了邱意婉的肩頭。邱意婉抵觸地掙了一下,陸盛臨立即悄聲提醒道:“他還在觀察我們。”

邱意婉不再掙紮,硬著頭皮依靠在了陸盛臨懷中,“悲傷”地垂頭擦淚,看起來真是像極了一位走投無路的可憐少婦。

老者滿目狐疑地盯著他們倆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也看不出來個所以然,遺憾地嘆了口氣,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氣悶地想:要麽是這女子過分警惕狡詐,連他都能騙過;要麽就是她真不認識姓歲的……哎,今天又沒能獵捕到令鬼王滿意的新鬼,老頭兒我怕是又要遭殃嘍。

鬼王已經許久沒有聽聞到歲簡之的消息了,再這麽下去,遲早會撤了他守城都尉的職。

幸運的是,不過一個時辰,他的視野裏就再度出現了一只渾身浴血的新鬼,身後還跟著一隊狼軍,顯然是新喪的戰死鬼。

不過這銀發男人的臉倒是沒傷,生的高大又英俊,乍一看還和鬼王宮中掛著的那副歲簡之的畫像有些相似,絕對是白狼族的人,定知道歲氏的近況,鬼王定會喜之!

老者的眼睛一亮,氣定神閑地搖著蒲扇,守株待兔地等待著新鬼前來。大凡初來乍到的鬼,都會驚懼又好奇地向老鬼打聽此間的消息,就像是方才那對殉情的男女。他的任務便是守在城門外哄騙新鬼,替鬼王篩落出與歲氏相關的人,送入宮中供她虐打洩憤。層出不窮的謊言是門鬼修羅的武器,俗稱鬼話連篇,蒙蔽人心。

果不其然,那銀發新鬼上前了,卻打聽的是剛剛那個小媳婦兒的消息。老者

淡然一擡手,用蒲扇指向了城門,回了句:“跟她男人一起進城了。”

銀發男人的臉色瞬間無比陰沈,咬牙切齒:“她男人?”

老者的眼皮一跳:“怎麽?你認識她?”

銀發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她是我的妻子。”

老者心頭又是一驚,心道:誒呦,原來是紅杏出墻了!

那小媳婦兒果然是個狠人!

老者同情地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是想找她和她的奸夫算賬麽?哎,那你得進宮,但鬼王宮可不好進啊。那女的是因為她知道和歲氏狼族有關的消息,所以才被鬼王當作貴賓請進宮了,除非你也知道,不然的話你可進不了宮喲。”

銀發男人冷冷一笑,猛然擡起了皮開肉綻的右手,狠戾扣住了老者的天靈蓋,微微俯身,面色鐵青地盯著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冰冷深邃,盡顯威懾:“門鬼修羅,本王的耐心有限,不欲再聽你的連篇鬼話。磬瑤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連狼後的魂魄也敢勾!速去告訴你主,吾妻若是在鬼都之內掉了一根頭發,本王就讓她的弟弟灰飛煙滅;若不能在兩個時辰之內將吾妻平安無事地歸還,本王便帶兵踏平整個幽冥!”

門鬼修羅只覺得自己的天靈蓋疼痛欲裂,毫不懷疑眼前這銀發男人會要了自己的鬼命,蜷縮著脖子瑟瑟發抖地問:“你、你、你到底是何人?”

“狼王歲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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