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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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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趙小柔不知道這輩子還能再踏進這個小區,她上初一的時候父親買了這裏的房子,初三還沒畢業就又賣了,用母親的話來說,她們娘倆這輩子就沒享福的命,

趙小柔和她母親一樣相信命運,年齡越大越相信,但不同的是她很少怨恨,因為她從不向命運許願,她沒有許願的習慣,從小就沒有。

她沒有門禁卡,只好跟在一家三口的身後進了大門,那媽媽回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想在她進來之前把大門關上,但她的女兒看到趙小柔眼睛都亮了,甩著兩個小羊角辮兒折回來,笑嘻嘻地幫趙小柔抵著門,等她進來了才把門關上,

“謝謝。”趙小柔有些靦腆地沖那小女孩笑笑,小女孩更開心了,咧著缺了門牙的嘴爽朗地喊了句:“阿姨不客氣!”

她媽媽這時候也只好順坡下驢,對趙小柔微微一笑,拉起女兒的手,跟著老公從另一條林蔭小路走了。

夜晚這裏到處彌漫著幽幽的花香,噴泉和小溪水聲潺潺,趙小柔走過木橋,穿過一片茂密的樹叢,借著庭院燈柔和的光暈仔細辨別著樓棟號,C 區,他住在 C 區,她以前住的是 A 區,所以對 C 區她有些陌生,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找到他住的那棟樓,是一棟獨樓,隱匿於園林深處。

原來他也喜歡僻靜啊,她這樣想著,站在原地喘一口氣,雖然西北的秋天很風涼,但這麽大一個圈子兜下來,她呼吸多少有些急促,背上也出了一層薄汗。

她推開門走進樓道,乘上電梯,按下 13 樓的按鈕,電梯裏光潔如新,沒有一絲灰塵,比上海很多電梯房都要幹凈得多,但她沒心思想這些,她緊張得心咚咚直跳,

她這算不算自投羅網?

電梯上升得很平緩,她摸一摸手裏的保溫飯盒,還是溫的,可這並不能緩解她的憂慮,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著等一下怎麽樣跟他把話說清楚,也在擔心萬一他又像那天一樣怎麽辦,但無論如何,她覺得今天還是必須走這一遭。

到了,1301,1301,她默念著門牌號走出電梯,這裏都是一梯兩戶,就是傻子也不會敲錯門,可她還是反覆確認了好幾次,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按響門鈴。

叮咚,她隔著門聽到悠揚的門鈴聲,聲音很小,還沒她心跳的聲音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覺得一世紀都沒有這麽漫長,到最後她甚至想算了吧,現在走還來得及,

可是來不及了,她聽到一串拖沓的腳步聲走到門口停下,過了一秒,門猛地打開了,那個人背著光,樓道昏黃的感應燈又照不清他的臉,這讓他本就很強的壓迫感變得更強,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可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開口先損她兩句,或者像上次那樣強硬地把她拽進去,他一個字都沒說,只是讓出位子請她進去。

她遲疑著邁進去,聽到門在自己身後輕輕合上,客廳只開了幾盞橘黃色的小頂燈,她看到檀木茶幾和牛皮沙發,電視墻上鑲嵌著一面巨大的液晶屏電視,旁邊是一株繁茂的巴西木,除此之外偌大的客廳沒有任何裝飾,

崽崽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跳下來,咚的一聲砸在地上,興奮地沖過來用毛茸茸的胖腦袋蹭她的腿,發出拖拉機般呼嚕呼嚕的聲音,

“嗨,好久不見!”她蹲下來擼一擼崽崽翻開的肚皮,玩了一會兒才註意到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雲南白藥氣霧劑的味道,很濃郁,但還是蓋不住他特有的味道,

“你受傷了?”趙小柔疑惑地回頭看他,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周榮?”趙小柔起身四下環顧一圈,目之所及的客廳沒人,她猶豫了一下,穿過客廳走到書房門口往裏張望,可除了堆積如山的電腦桌和兩個滿滿當當的大書櫃,沒有人的影子。

“周榮?你在哪兒?”

她又拔高嗓門喊了幾聲,可都喊出回音了也沒聽到男人的應答。

她幹脆先把包和保溫飯盒放進廚房的餐桌上,自己一路順著長長的走廊往裏走,路過敞著門的客臥時她往裏瞧了瞧,黑漆漆的,但看得出床單鋪得很整齊,枕頭上還擺著幾只毛絨玩具,看不出是什麽卡通人物,床邊放著一張小小的書桌。

咦?人呢?她帶著一腦門問號走進主臥,這是最後一間房了,再沒有可就真的見鬼了,她啪嗒一聲打開燈,看到雙人床上躺著一個人,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連頭都蒙住了。

“周榮你怎麽了?”她擔憂地走上前,可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只看到身體隨著呼吸起伏。

趙小柔都有點害怕了,他那張機關槍一樣的嘴是被彈殼卡住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試探著伸出手搖一搖他,可他竟然裹著被子蠕動著躲開了。

“你到底怎麽了嘛?你同事說你請了病假,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燒了?還是受傷了?我聞到雲南白藥的味道。”

她又往床裏面挪了挪,跪在床墊上趴過去探一探他的額頭,可剛碰到他的額頭就被他用手拂開了,不過她還是摸出來他額頭燙得可以煎雞蛋。

“你發燒了,”她如實得出結論,“藥吃過了嗎?我幫你燒點粥喝好不好?你還要多喝水,我先幫你倒點水。”

她絮絮叨叨地爬下床去廚房倒水,順便在廚房裏兜了一圈,流理臺上除了一個咖啡機和幾個馬克杯啥都沒有,打開冰箱看看,還好,還有點青菜和雞蛋,櫥櫃裏還有米和掛面,可以可以,能做頓病號餐。

她倒了一杯溫開水,他病得比她想的嚴重,今天就先別說那件事了,看在他幫助小寶的份上,先照顧他,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她一邊想一邊走到臥室門口,卻發現臥室門緊閉。

嗯?什麽情況?臥室窗戶也沒開啊,哪兒來的風把門關上了?她這樣想著一把推開門就走進去了,“來,起來喝水!”

他還是沒反應,

“被子捂著頭多難受啊,”她說著一把扯開他捂在頭上的被子,“快點,起來喝水了。”

她去扳他的肩膀,可怎麽扳都扳不過來。

咦?他這是啥意思?好奇怪啊他,她幹脆把水放在床頭櫃上,用兩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後扯,可算是把他扳過來了,

“叫你沒聽見啊?”她皺著眉頭去拿水,可就一轉頭的工夫他又縮回去了。

……“周榮你什麽意思?”

趙小柔總算反應過來了,啪的一下把水拍在床頭櫃上,一杯水濺出來小半杯。

“不想看到我就直說,我還不想看到你呢!”

她吼完,轉念一想不值得為這種狗男人發火,他和她有什麽關系?她不是來道謝的嗎?順便把他的東西還給他。

於是她深呼吸一下,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跟他說話,“那天我都看到了,謝謝你幫助小寶克服困難,他現在不怕小虎他們了,也敢一個人下去玩了,而且……”

她感覺耳根發燙,但還是用很小的聲音說:“也不纏著我喝奶了,雖然有時候晚上還是會鬧一下,但只要跟他說大灰狼來了,他馬上就不鬧了,總之……我來就是想謝謝你的。”

她說著回頭看一眼鼓起來的被子包,

“那天晚上我也有錯,再怎麽樣也不該打你,你也不欠我什麽,我們的關系你一開始就跟我說好了的,就是……就是那種朋友關系,是我太貪心了,但現在我想通了,每個人看重的東西不一樣,所以選擇也不一樣,你只是在當時當地沒有選擇我,你沒有做錯什麽。”

她低頭摩挲著自己的掌心,猶豫了一下,繼續說:

“你委托小寶給我的東西我收到了,謝謝你,心意我領了,但是五十萬實在太多了,我不能要,你離開 XX 醫院也三年了吧?這裏不比上海,你肯定也攢不下什麽錢,五十萬給我了你會過得不好,這是你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於情於理都不該給我。”

她說完這些又笑了,輕輕戳一下被子裏的人,

“你說咱倆是不是很可笑,十八歲就認識了,現在都快三十八歲了還糾纏不清,二十年啦,我平時也刷刷抖音什麽的,與時俱進嘛,那天我看到有人說了這樣一句話,說兩個人要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如果一直不能在一起,那就不是對的人,我感覺說的挺有道理,你覺得呢?

有時候想想也挺難過的,一輩子過得可真快啊,一眨眼都快四十歲了,要是這二十年是咱倆一起過的,沒有駱平年,我也沒有受那麽多傷,該多好?

但後來一想也不對,就算這些都實現了,我覺得我們在一起也不會輕松,你想要閃閃發光的女人,我知道的,但我不是,不過你好像還挺喜歡我?你喜歡我什麽呢?唉……誰知道你咋想的。

你真怪,你和駱平年都怪,你們在掙紮些什麽呢?愛難道不應該是很簡單,很純粹,也很堅定的嗎?

好啦,你看我,真是年紀大了話也多,我知道你懶得聽,我說話你一直不好好聽,你是不是睡著了?嗯,你好好休息吧,我做了綠豆湯帶過來,放在廚房冰箱裏了,你記得喝,再見。”

她說完站起身,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一只手從她身後伸出來,在她面前重重地關上了臥室門,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周榮站在她身後,正一臉悲憤地俯視著她,

剛才進來沒看清,這會兒她才看清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慘白的消瘦的臉,幹裂的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胡子拉碴,眼睛紅紅的,用控訴的眼神看著她,指指墻上的日歷,9 月 12 日,再翻到 8 月份那一頁,指指 8 月 28 日那一天,然後比劃了一個十,一個五,

8 月 28 日那一天是她的生日,他去給她送錢,到今天已經十五天過去了,她才來關心他的死活,

更過分的是她進來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去跟貓玩,合著他還不如一只貓好看唄!

其實那天他已經很不舒服了,她踢傷了他的膝關節和小腿骨,可他還是忍著痛拿著錢賤兮兮地跑到她家去,結果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沒看到,

他身體素質不錯,很少生病,可突然就大病一場,連話都說不出來,請了兩個禮拜病假,天天像在床上等死一樣等她,

他特地跟同事說如果她來醫院找他,一定要把他的地址告訴她,還要告訴她,他的手機號一直沒有變過,還是上海聯通的那個手機號。

可他連個短信都沒收到過。

他也看過抖音直播,她要是女主播,他就是榜一大哥,有她這麽對榜一大哥的嗎?他又沒想幹嘛,就想讓她別生氣了,想讓她再對他笑一笑,就這麽難!

趙小柔看他激憤地比比劃劃半天,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男性家暴互助會的宣傳折頁,威脅似的在她面前揮一揮,指指上面的求助熱線,然後撩起睡褲給她看他的傷,好不容易才領會了他的意思,

“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尷尬地笑笑,有些歉疚,她當時這麽使勁兒踢他了嗎?她也記不清了。

都半個月了,其實大部分淤青都退了,只有膝蓋上還有一大塊烏紫,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呢手裏就多了一瓶雲南白藥噴霧劑,他理直氣壯地躺回床上,把褲子卷起來,腿搭在床邊上,仰起臉挑釁地盯著她看。

趙小柔僵在原地天人交戰了一會兒,但看他的傷確實很嚴重,那塊烏紫周圍還帶著一圈血痕,好嚇人,他應該真的很疼,於是她走過去坐在床邊背對著他,晃一晃手裏的噴霧瓶,在他膝蓋上噴了幾下,看他完全沒有要自己揉開的意思,也只好自己上手幫他按摩均勻。

一條腿好了,還沒等她說一句“好了”,他另一條腿已經架在她膝蓋上了,

“你……”她氣急敗壞地回頭,正對上他無辜而困惑的眼神,那眼神就像在說:“你在想什麽不幹凈的東西?”

趙小柔回過頭嘆一口氣,盯著架在她膝蓋上的腿看了一會兒,還是擡起手往上面噴了藥,再一點點按摩均勻,一用力,束在褲子裏的衣擺跑了出來,露出一小截白嫩纖細的後腰,她自己倒是沒發覺,坐在她身後的男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有腰窩,他記得的,像一對小酒窩,那可真是……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撫摸一下那片裸露的肌膚,

“別碰我!”她猛地頓住動作,回頭沖他大吼,

老謝說的沒錯,母老虎,生了孩子的女人就是母老虎!她以前什麽時候對他這麽兇過?以前她那對水汪汪的杏眼總是含情脈脈地凝望著他,媚眼如絲,勾魂攝魄,現在老夫老妻了摸一下都不行了唄?那眼睛像刀一樣鋒利,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把一個中年男人脆弱的心靈捅了個稀巴爛!

還是說她還惦記著她那個奸夫?等他能說話了可得好好問問!

他虎著臉幫她把衣服拉好,雙手抱胸別過臉去,而趙小柔看他老實了,便繼續低頭幫他塗藥去了。

“好了,藥塗好了,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小寶還在我朋友家,我要去接他。”

趙小柔板著臉把藥抹完,背對他拿過床頭櫃上的濕巾紙擦擦手就準備起身離開,可屁股還沒擡起來就被他從背後抱住了,他抓著她的手往他額頭上放,滾燙,又用臉蹭她的脖子,還是滾燙,最後他閉起眼睛把臉搭在她肩膀上,用奄奄一息的氣音說:“餓。”

而他的肚子也是十分爭氣,咕嚕嚕的叫了一聲,不僅劃破了這死寂的氣氛,還劃破了趙小柔罩在心房外那不堪一擊的脆弱的殼。

“你想吃什麽?面?還是粥?”她任由他把燙呼呼的臉架在她肩膀上,沒了方才的怒意,她又變成了軟軟糯糯的趙小柔,

但周榮不大想馬上回答她,她好香,他想就這麽趴一會兒。

趙小柔的眼角餘光看到肩膀上的男人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她的側臉看,睫毛又密又長,忽閃間掃過她的皮膚,癢酥酥的,她頓時覺得臉好燙,又羞又惱,聲音也拔高了一大截:“嘖,說話呀!”

母老虎啊母老虎,真是母老虎,還沒領證呢就對他大呼小叫的,領證了還了得?那娘們兒唧唧的臭小子可以摟著她的脖子撒嬌耍賴,親她一臉口水她還傻呵呵的樂,怎麽,他趴一會兒就不行了?

她到底搞不搞得清主次?臭小子正是需要學會獨立自主的時候,而他才是歷盡磨難、千瘡百孔、需要治愈的那一個!

但他又不敢惹她,只好老老實實用口型回答她:

“面。”

“好,我去做。”

趙小柔騰得一下彈射起步,周榮嘴巴還沒合起來呢,她這一下子直接讓他強行閉嘴,還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疼得他捂著嘴趴在床上,想嚎也嚎不出來。

趙小柔哪兒知道臥室裏的男人現在滿嘴是血,她在廚房切菜呢,只隱隱約約聽到主臥旁邊的衛生間裏響起嘩嘩的水聲,還有男人來來回回拖沓的腳步聲,

他又在作什麽妖?她狐疑地回頭張望兩眼,廚房外就是客廳,但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客廳通往臥室的走廊,

她稍稍放下心來,只要他沒走到客廳來就行,管他在臥室裏面幹嘛。

她切好青菜和肉丁,等水開的工夫坐在餐桌邊向窗外眺望,都說高端樓盤的顯著特征就是視野的開闊性,此刻她看到黃河水在夜色下奔湧而過,遙遠的兩棟歐式建築亮著優雅的燈光,對,那就是她曾住過的 A 區,樓與樓之間疏離的布局也是高端樓盤的特征之一。

“你很會買啊周榮,我也住過這裏,好多年前了,真的很不錯,房型啊物業管理啊,都沒得挑,你看,我以前就住那裏!”

她回頭看著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廚房門口的男人,嬌俏地笑著指一指對面,“你說,巧不巧?巧得不得了!”

她說著緩緩收起笑容,一股巨大的失落湧上心頭,“咱倆之間的巧合可真多啊,這麽多年了,有時候我都說不清楚對你是什麽感情了,就像好多東西黏在一起,提起這一塊,別的東西也跟著一起提起來了,你知道我笨嘛,搞不清楚太覆雜的東西,但我還是想說有你真好啊,這輩子再沒那麽喜歡過誰,但有時候想想,還是沒你比較好,會活得輕松一些。”

站在門口的男人現在是個啞巴,他說了太多傷人的話,可到了表白的時候連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他承認他們之間有很多巧合,但他想說至少這一次不是巧合,他是聽她初中班主任說的她以前住在這裏,他請她翻出來當年登記的在校學生住址,又跑到這裏千挑萬選了這套房,可以讓她看到曾經風光燦爛的地方,但看看就行了,他想帶著她往前走,不回頭。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趙小柔蹭的一下跳起來,水早就燒開了,她趕緊把菜和面放進去煮,時不時警惕地看一眼站在她背後的男人,“我警告你別亂動啊!”一不小心就多放了好幾勺鹽。

男人趁她背過身去的時候狠狠瞪了她一眼,心想回頭得把院裏幾個小姑娘寫給他的情書念給她聽聽,她眼裏的剩菜剩飯在人家眼裏可香著呢!不識好歹的臭丫頭!

他扶著餐桌坐下,心想歲月的痕跡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有那麽幾個瞬間連趙小柔的神情也不可避免地顯出了老態,

他在她身後凝望著她,她穿著白色長袖開衫,裏面是一件黑色短袖 T 恤,緊身束腰的那種設計,從他的角度看腰部曲線也不似從前那般玲瓏,甚至有些緊繃,回想她第一次在浦東別墅裏給他做煎蛋的時候,那小腰,盈盈可握,

性欲一直是他對她行動力的源頭,他承認,但他從不覺得羞恥,喜歡一個女人不想跟她睡覺還算什麽喜歡?

可性欲的源頭又是什麽呢?這對他來說倒是個新穎的問題,他從不思考類似於“愛的由來”這種毫無邏輯可循的無聊問題,

他現在也不想思考,因為這個腰粗脾氣爆的中年母老虎讓他無法思考,

她讓他覺得每一滴血液都在血管裏燃燒,他只想回到二十幾歲威風八面的時候,攻城略地,氣吞山河,讓她在他身下哭著求饒,

求饒也沒用!他得在徹底老去前把所有性欲,愛欲,和死欲都發洩在她身上,說得通俗易懂一點,就是死在她身上。

“周榮?周榮你沒事吧!你怎麽流鼻血了?”

所以人不服老還是不行,三十七歲的周榮不僅沒把心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反被心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先是劈頭蓋臉挨了她一頓臭罵,什麽“鼻血弄得到處都是自己不知道”啊,什麽“麻煩死了都幾點了我還要回去接兒子”啊,還有“你要不要臉啊脫褲子滾去臥室脫”啊,

然後是鼻子裏被她塞了兩大團海綿,垂頭喪氣像孫子似的坐在餐桌前吃她隨便糊弄出來的一碗面糊糊,他吃了一口就全噴出來了,還得在她又驚又怒的眼神下低三下四地用口型跟她解釋:“好吃的,就是有點鹹。”

“鹹?”趙小柔把面端過來嘗了一口,臉頓時紅了個通透,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他:“我,我去看看洗衣機洗好了沒有!”

她說完就往陽臺走,把流鼻血流得頭暈目眩的周榮一個人扔在了廚房裏,等她衣服晾好弄好回來,他還是一個人定定地坐在那裏,頭垂得低低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搓著掌心早已幹涸的血跡。

“我再幫你燒碗粥。”她打開冰箱重新取一把菠菜出來,語氣還是談不上溫柔,但也沒了剛才大呼小叫的氣勢。

坐在餐桌邊的男人默默地搖搖頭,擡起胳膊指一指腕上的手表,意思是時間不早了你該走了,指完就站起來拖著腿往臥室走,

習慣照顧別人的趙小柔覺得愧疚,因為周榮現在的樣子比她進來的時候還慘,鼻子裏的棉花是她隨便撕下來堵進去的,一團大一團小,大的那團還露了一大截在外面,

衣服褲子是她給硬套上去的,套得太急,還套反了,因為他當著她的面把帶血的褲子脫了,就剩個內褲,那傻呆呆的表情好像在說“又不是沒在你面前脫過褲子!”

還有他的氣色也很差,過高的體溫讓他的臉頰泛著病態的紅暈,眼下的烏青也比她剛來的時候更重,都發黑了。

“我扶你進去。”她小聲嘟囔著跟在他身後,扶住他的胳膊把他送進臥室躺好,蓋好被子。

“別側睡啊,要平躺。”她坐在床邊,輕輕搖一搖他,可他還是背對著她一動不動,跟死了似的。

她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輕輕嘆一口氣,拿出手機給馮歡歡發一條微信:“歡歡,今晚我回不去了,請你幫我照顧一下小寶,麻煩麻煩,拜托了。”

對面很快回信:“沒問題!註意身體,悠著點哦~”,還配了一個壞笑的表情。

趙小柔哭笑不得,回頭對蒙著被子躺屍的男人說:“太晚了,借你客房湊合一晚,你有事喊我。”

她說完起身往外走,卻又被勾住了衣服,她都記不清這是今晚第幾次了,

“周榮,你到底想怎麽樣?”

她仰頭深吸一口氣,任由被子裏伸出來的手扯著她的衣角,都快把她的開衫扯變形了。

男人披著被子坐起來,從身後把她一起裹進被子裏,臉埋在她肩膀上,過了一會兒她感覺肩膀濕濕的,他毛茸茸的睫毛在她肩上顫抖。

還是心酸的,周榮這樣想,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當天晚上就吃了她兩記耳光和一頓痛毆,外加一個“綠帽子王”的榮譽稱號,他無數次夢到他們的久別重逢,可即便是噩夢裏也沒出現過這樣的場景。

他進入她幹澀的身體時也很痛,她的身體在抗拒他,這讓他感到濃烈的恨意,可這恨意一個晚上就沒了,他想起在甘孜的廢墟裏自己的心情,只要她活著就已經很好了,可上天不僅讓她活著,還讓她活著回到他身邊,雖然他不是很喜歡她身上的小掛件,但這還是值得感恩的天大的好事,

可今天他還是好失望,她對他一點都不好,罵罵咧咧呼來喝去的,還說什麽“沒你比較好”,他都快病死了她還說這些!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周榮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扯著痛得冒煙的破鑼嗓子擠出這麽一句話,聽得趙小柔心碎了一地。

她伸手揉一揉他粗礪的發根,嘆一口氣,再次做出妥協:

“就陪你睡一個晚上,但你不可以動手動腳!”

趴在她肩膀上的男人拼命點頭,

“還說我兒子惡心,你才惡心!”

她氣鼓鼓地嘟囔一句,男人更加拼命地點頭,鼻涕眼淚全抹在她衣服上。

可她剛要和衣躺下,就被男人拽起來,

“你又要幹嘛?”她一臉茫然,看到他拉開衣櫥,從裏面拿出來一條真絲睡裙,在她身上比比劃劃的,意思讓她換上,

“你是不是又想幹壞事?”她懷疑地盯著他的臉,可男人頭搖得像要把腦幹甩出去似的,雙手合十貼在臉上,做出一個安睡的動作,意思是她這樣睡不舒服,換睡衣睡才舒服。

“煩死了你!”女人罵罵咧咧地去衛生間換好回來,發現男人已經挪到最裏面的位置去了,看到她穿著睡衣的樣子楞了一下,把被子掀開,拍拍他身邊的位置,張開懷抱示意她快點過去。

雖然嚴重懷疑他不懷好意,但她還是在他身邊躺下,像嬰兒那樣蜷著身體,而他從身後圈住她,兩顆心臟緊密相依,

他滾燙的嘴唇親吻著她的發頂,大手摩挲她光裸的肩膀和手臂,窗外有風徘徊,兩顆不再年輕的仿徨的心卻在此刻享有安寧。

他看著疲憊的她熟睡,呼吸沈重而均勻,這一晚他終於甩開那個討人厭的小子,獨自占有了她,讓她可以有一晚的安眠,

他握住她不再柔嫩的略顯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枚蝴蝶婚戒戴在她右手無名指上。

那一晚他又做了一個夢,夢裏她抱著她那個討厭的小掛件,笑著晃著催促他:“叫爸爸,快叫爸爸!”而那個小掛件竟然一臉嫌棄地別過頭去,摟著她的脖子趴在她胸前,嘟囔了一句“大灰狼”

夢裏他的眉頭慢慢皺起,又舒展,總的來說這是一個美夢,他沈浸在這個夢裏,沒有發覺懷裏的女人已經醒來,小心翼翼鉆出他的懷抱,幫他蓋好被子走出臥室,換好衣服,將包裏的銀行卡和手上只戴了一晚的婚戒放在廚房的咖啡機旁,又到客廳給崽崽餵了貓糧和水,在晨曦中打開門獨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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