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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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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案

“這是幾?”手術室裏周榮戴著厚厚的口罩,面無表情地對病人伸出一根手指,以防備的姿態站得遠遠的。

“這是一生一世!”病床上的女病人被兩個小護士按著,嬌羞得滿臉通紅,兩個小護士憋笑都憋出內傷了,周榮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不行,還得等一會兒。”

好在沒等多久她就哭著說自己是秦始皇最愛的女人,周榮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我目測啊,榮哥的桃花運得旺到六十歲!”

陳琛盯著電腦屏幕,眼鏡片閃爍著先知的光芒,桌子上還放著從周榮那兒偷來的巧克力,有時候一臺手術十幾個小時,周榮感覺低血糖了就會吃一塊巧克力。

周榮仰面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白天的手術光給那花癡女病人推麻醉針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現在他累得話都懶得說。

“桃花運旺有什麽用?心愛之人不愛你,其他人和蒼蠅蚊子沒什麽區別,越多越煩,你說是不是啊榮哥?”

規培生呂萬平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可惜那張嘴比陳琛還欠,情商比陳琛還低,這不,他說完這句話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大家面面相覷,陳琛擡手就給了他一記頭槌,“讓你寫的東西寫完了嗎就在這兒游手好閑?”

呂萬平也覺得氣氛不大對,嘟囔著埋怨了兩句也就閉嘴了。

陳琛回頭看一眼周榮,說實話他從來沒把周榮和那個富商棄婦聯系到一起,當初辦公室裏議論那女人的時候他就翻過臉,但那是因為他一向討厭別人因為閑事耽誤工作啊……

什麽時候看上的?還真是世事難料啊,要不是那天急診科傳得沸沸揚揚,說那駱氏棄婦摔斷了腿後被禁欲系男神周榮抱回家了,他這輩子都不知道周榮口味這麽獨特,

怎麽說呢,那女人長得還行,白白凈凈的,身材也還不錯,但再怎麽說都太寡淡了,細鼻子細眼的,性格也寡淡,沒什麽表情,跟人打招呼也只是笑笑,一看就是嬌花一朵,還是普普通通的一朵小雛菊,

周榮這脾氣……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周榮緊鎖的眉頭,他能有好興致養花弄草?

所以後來看到周榮旁邊跟著一個性感的女人時他一點都不奇怪,像貓一樣魅惑眾生的眼睛,及腰大波浪,盈盈一握的纖腰,包臀皮裙和背部鏤空的無袖上衣,親昵地挽著周榮的胳膊,周榮低頭看她,帶著輕佻的笑容……

是個人都知道他們的關系,但不得不說俊男美女連去做見不得人的事都是養眼而美好的,

而且豐腴明艷的女人確實比那個小女人看起來更適合周榮,之前周榮也許只是想換換口味吧。

可現在這是啥情況呢?陳琛和周榮認識也快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被他主動拉去喝酒,酒桌上周榮說的話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都多,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說他小時候太饞,吃了廚房裏剩的幾塊冰糖就被母親打得鼻血直流,小朋友們愛吃的零食他一次都沒吃到過,等有條件了也不想吃了,

他拼命學習,是真的拼命,他腦子並不聰明,但始終對自己夠狠,西北冬天零下幾度的天氣,他十年如一日地淩晨五點起床背書,太困了就出去讓西北風刮醒自己,晚上宿舍熄燈了就去路燈底下看書,那個年代時興補習班,老師在課堂上不好好講知識點,都留著到補習班上講,他沒有錢報名,只好腆著臉蹲在補習班門口偷聽,被趕出去就再回來,回來再被趕出去,到最後老師實在是懶得跟他糾纏,索性讓他去了……

貧瘠的生活哪裏養得出豐饒的心呢?他早就不會愛別人了,他只愛他自己,他要他的生活是富裕的,他要他的伴侶是完美的,

“她不行,她配不上我,方方面面都配不上,你說她憑什麽跟我談條件?還敢讓我娶她?”

周榮的聲音震天動地,連路過飯店門口的人都被他嚇得停下腳步,張著脖子往裏看,而店裏零散的幾桌客人也紛紛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誰能想到光鮮亮麗的白衣天使會像街溜子一樣耍酒瘋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陳琛一面擼著周榮的背,一面點頭哈腰地沖周圍人道歉,心想誰再跟周榮出來喝酒誰就是孫子……

但周榮好像完全忘記了和陳琛喝的那場酒,之後一個禮拜都對他愛答不理的,甚至刻意躲避和他的交流,

可能是難堪吧,把想對那女人說的話全說給了他這個臭老爺們兒聽。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陳琛無奈地搖搖頭,拉著剩下的幾個人去吃晚飯了。

耳根子總算清凈了,周榮睜開眼看一看空蕩蕩的辦公室,幾個單身漢的桌子亂得他都沒眼看,亂七八糟的手辦,快要放過期的飲料和零食,只有年紀稍大一些的李鑫桌上還算幹凈,除了老婆和女兒的照片沒有別的東西。

周榮盯著那幾張照片出神,好奇怪,一個父親的身份就能把男孩和男人徹底分割開來,他的童年沒父親,他也不向往做父親,可這件事就是印在他基因裏的一項任務,強迫他去完成。

但他沒有告訴她,那天晚上他抱住她燒得滾燙的身體時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棄做父親的任務,

“反正都這個年紀了,沒孩子就沒孩子吧。”

可這句話他終究沒能說給她聽,

因為他解開了她的衣扣。

她臥室裏的燈光很暗,但足以讓他看清她胸前一刀刀細碎的傷疤,還有煙頭燙過的痕跡,

他回想起一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對她很粗暴,像要撕碎她的身體一樣貫穿著她,她哭喊求饒,但那些獸性的念頭如詛咒般在他耳邊回響,

“都被玩壞了,再用力點又有什麽關系?多玩幾下扔掉就好。”

這句話閃過腦海的時候他嚇了一跳,但隨後他就掐住她的脖子肆意侵略。

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對她愛欲過於強烈,可現在在燈光下看著她被淩辱的傷痕,他意識到那不是愛欲,而是輕賤。

他骨子裏是輕賤她的。

那一句“我會娶你”都到了嘴邊,卻被他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你好,是周榮周醫生嗎?”

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響起,周榮的思緒被打斷,一擡眼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深色夾克,臉上帶著還算平和的笑容,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壓迫感極強。

“我是周榮,請問你是?”周榮坐直身體,恢覆了淡然自若的神情。

“周醫生你好,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我叫霍翎”

周榮不動聲色地看一眼對方遞過來的警官證,笑著點點頭,“你好霍警官,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哦,是這樣的,駱平年您認識嗎?我們現在需要了解一些關於他的情況。”

叫霍翎的警察拉開周榮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語氣像嘮家常一樣輕松自如。

“駱平年……”周榮沈吟一下,“認識,我們一起吃過飯,但應該算不上熟悉。”

霍翎似乎早已有所了解,認同地點點頭,“這個我知道,本案的幾個關鍵人物我們已經探訪過了,但是……證據鏈需要完整,所有相關人員我們都要進行問話。”

“本案?”周榮皺起眉,不解地看向霍翎,

“對,”霍翎緊緊盯著周榮的眼睛,可語氣卻平平淡淡的,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駱平年涉嫌對多名女性進行人身傷害,還有……一周前我們在海邊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據調查是他前妻。”

駱平年的前妻,周榮眼前浮現一張女人的臉,沖他低眉順眼地笑著,清澈的眼睛像小鹿,即便他對她如此涼薄,那眼睛裏也從來沒有怨恨,有的只是體諒和疼惜。

所以她死了是什麽意思呢?沒有人比醫生更了解死亡的含義,人在死掉的那一刻就和動物沒有區別了,沒有體面,沒有尊嚴,所有的愛和願望都不覆存在,

她也一樣,柔情似水的眼睛沒有了光澤,灰蒙蒙的像死魚一樣,唇邊的笑容變得僵硬冰冷,豐潤的秀發一綹綹落光,皮肉和骨骼一片片腐爛……

她和他說過很多話,但此刻他耳邊只回蕩著她心碎的聲音:“周榮,你會娶我嗎?

周榮感覺身體搖搖欲墜,耳邊沈悶的嗡嗡聲越來越響,最後變成尖銳刺耳的爆鳴,把腦子炸得稀巴爛。

“周醫生?周醫生你還好嗎?”

周榮看到霍翎嘴巴一張一合的不知在說些什麽,只言片語傳到他耳朵裏變成一串難以解譯的亂碼,反反覆覆只回蕩著三個字:

“她死了”

霍翎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周榮,一個女人的死訊能讓見慣生離死別的醫生失魂落魄至此,還真是有意思。

但那個死掉的女人,一個野心勃勃的拜金女,再怎麽看都和刻骨銘心的愛情無關吧。

他倆說的是一個人麽?

“周醫生認識沈琳?”

聽到沈琳的名字,周榮先是一楞,隨即黯淡無光的眼睛亮起一束火苗,死死盯著他問道:

“沈琳?駱平年的前妻不是叫趙小柔嗎?所以死的不是趙小柔對嗎?”

周榮像快淹死的人抓到湍急河流中的一塊浮木,死死抱住再也不撒手。

原來如此,霍翎笑了一下,靠在椅背上,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面,

“看來周醫生和趙小姐交情頗深啊……確實,說起來趙小姐應該算駱平年的前前妻,和她離婚以後駱平年又結了一次婚,對方叫沈琳,是個模特,我們發現的屍體是沈琳。”

耳邊的爆鳴聲漸漸消失,劫後餘生的周榮渾身被冷汗浸透,四肢一點力氣都沒有,大腦也是一片空白,但沒過幾秒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的心倏的一下又提了起來,

“那現在駱平年被捕了嗎?”

霍翎收起笑容正色道:“駱平年只是嫌疑人之一,何況證據不足不能抓人,所以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掌握更多的證據。”

他說完看著周榮的眼睛,沈吟片刻又補充道:

“趙小姐那邊我去過了,她目前很安全,您放心,還有您的朋友穆妍,”

霍翎無奈地笑笑,“她似乎不是很願意配合我們的調查,不過她提到駱平年喜歡收集女性人體骨骼和毛發,還有……她提到一幅畫,說那是一副很可怕的畫?但那副畫還有她說的那些藏品我們在駱平年家中都沒有找到,她說當時您也在場,您還有印象嗎?”

那幅畫他當然記得,可他不能把她被淩辱的樣子說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聽,

“對不起,時間過去太久了,記不清了。”

霍翎像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寬和地笑著點點頭表示理解,

“嗯,人之常情嘛,其實我們也很無奈,總讓人家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但沒辦法,為了死者,還有潛在的受害者,很多事不得不做。”

他說著從夾克內兜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周榮,“這是死者的照片,被綁著扔進海裏的時候還活著,肺裏都是泥沙和海水,捆綁的方式也很特別,這手法您看到過嗎?”

周榮只看了一眼就把頭轉了過去,屍體他見過,但那和案發現場是兩碼事。

不過這匆匆一眼也足以讓他留意到了屍體詭異的姿態,蜷縮著身體像子宮中的胎兒,手腕腳腕被用尼龍繩綁著,是很典型的外科結,甚至典型得有點刻意。

“是外科結,很明顯的外科結。”周榮如實回答。

“沈琳社會關系覆雜,這樣一來確實能排除掉一些,再加上駱平年也是學醫出身,嫌疑確實很大,但就像您說的,這外科結打得也太明顯了點,兇手好像生怕我們懷疑不到駱平年頭上似的。”

霍翎無奈地笑笑,仔細看上去他並不年輕了,眼角有細微的皺紋,皮膚因為常年日曬而黝黑粗糙,自始至終彬彬有禮,但總有種咄咄逼人的感覺,看似隨意地和你說話,但那雙漆黑銳利的眼睛不放過你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不好意思霍警官,我和駱先生確實沒什麽接觸,只吃過一頓飯,還是和很多人一起吃的,也沒怎麽單獨交流過,如果一定要我說對他的印象的話,風流浪子吧,是很出色的商人,但不是一個專一的伴侶。”

周榮坦蕩地和霍翎對視,他能對自己的話負責,因為這本來就是駱平年對外的標簽,至於他私底下齷齪至極的嘴臉,周榮本能地覺得自己沒義務做第一個說出真相的人,沒必要。

霍翎皺著眉認真傾聽,了然地點點頭,“感謝您的配合,這對我們很重要,”他說著掏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要是還能想到什麽,周醫生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我們時間緊迫,抓不到嫌疑人的後果就是有新的被害人出現,希望您可以理解,周醫生。”

言畢,霍翎拍拍周榮的肩膀,說了聲再會就走了。

案子的事情很快就被周榮拋到了腦後,那個死掉的沈琳,周榮連她活著的樣子都沒見過,死了就更和他沒關系了,還有駱平年,穆妍和那個女人,他們都和他沒關系了,他們對他說的話,和他發生的糾葛,駱平年華美又陰森的私宅裏那些令人作嘔的東西,穆妍父母格調高雅卻總是充斥著爭吵的豪宅,還有那個女人住過的孤寂的別墅,裏面連床都是冰冷的……

這些都和他周榮沒有關系。

那晚周榮像往常一樣加班到深夜才回家,那個連鬼都嫌冷清的一百平兩室戶現在對他而言就是個睡覺的地方,他從地下車庫取了車開出醫院,行駛在平坦的馬路上,車子剛剛送去保養過,開起來一點雜音都沒有,他有時候真想睡車裏算了,但他每天都要洗澡,再說了,如果真睡車裏了,他留著那房子的最後一點意義都沒了,他會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流浪漢。

流浪不好嗎?當然好啊,這就是他來上海的目的啊,無牽無掛,和所有人保持距離,他不麻煩別人,別人也別來打擾他,

“哼,說得好像誰喜歡打擾你似的。”

他自嘲地笑著罵自己一句,伸手打開 QQ 音樂,他不常聽歌,一打開就是上次聽過的那首《thinking out loud》:

When your legs don't work

當你的手腳

Like they used to before

已不如從前靈活

And I can't sweep you off of your feet

甚至不能自如的控制身體時

Will your mouth

你還會記得

Still remember the taste of my love

我對你的愛嗎

Will your eyes

你還會發自內心的

Still smile from your cheeks

對我微笑嗎?

And I'm thinking 'bout how

我在想著

People fall in love in mysterious ways

人們都是如何墜入情網的呢

Maybe just the touch of a hand

或許只是某個瞬間的怦然心動

……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那晚他做了一場久違的春夢,關於趙小柔。

很莫名其妙,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大概十八歲吧,他十九歲,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相遇按理說應該是荷爾蒙蕩漾的,可他一點都不蕩漾,原因很簡單,她醜,那個年紀的男生絕不會對一個呆呆的胖胖的還戴著眼鏡的醜女孩產生性幻想,他也一樣。

十二年後在手術室裏看到她的時候他心情更差,平白無故多出來一臺手術本就令他不悅,再加上她呆滯的表情,對話時遲緩的反應,這些都讓他覺得煩透了。

第三次見她是術後回訪,他問她疼不疼,那是真的覺得她可憐,年紀輕輕就廢了子宮,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比她還蠢的朋友陪著她,人還在病床上躺著,外面黃謠已經滿天飛了。

所以那場春夢從何而來呢?

People fall in love in mysterious ways,

mysterious ,無解,他只好把這一切歸於虛無飄渺的神秘學了。

虛無縹緲地來,給他的生活造成了一堆不大不小的麻煩,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讓他動了結婚的念頭,然後又虛無縹緲地走,讓他的生活回歸往日的平靜,

純粹浪費時間。

音樂被一通電話打斷,他盯著來電顯示看了好久,最終決定先靠邊停車。

“張鈺。”他接起電話,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他通常會直報對方姓名,這一點在他們還是夫妻的時候就這樣了。

“周榮,你最近還好嗎?”張鈺說話還是那樣,輕飄飄軟綿綿的,乍一聽讓人如沐春風,但聽久了你就會發現其中的怪異,她像沒有喜怒哀樂的機器人。

他和她相識七年,唯一一次見她崩潰還是在他撞破她出軌的時候,確切地說是她故意讓他撞破的,然後她竟然先發作起來,把家裏所有能砸碎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像個瘋婆子那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說她再也不要扮演好妻子好女兒好醫生,她要爛,爛透為止。

“怎麽樣?看清楚了嗎?這才是我,真正的我,你還愛嗎?”

當時她把自己的脖子和臉都抓爛了,他只抱住她不讓她傷害自己,卻不忍心把心裏話說出來:

“不愛,這樣的張鈺我不愛。”

“我很好,你呢?”周榮的車停在空曠的路邊,淩晨一點了,幾個宿醉的小青年摟摟抱抱著從車前經過,輕佻的笑聲越飄越遠。

“我也很好,其實沒什麽事,就是我先生說他白天去找過你,他說你看起來氣色不好,很憔悴,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一下你還好嗎?”

聽不出嘲笑的意思,甚至很關切,周榮坐在車裏看著窗外,長長的一條街都是酒吧,他之前常去的那家和往常一樣熱鬧,光鮮亮麗的男男女女從裏面擁吻著出來,奔向短暫而瘋狂的歡愉。

幾個月前他還是那裏的常客,而如今這些都成了陌生而遙遠的回憶,此刻他聽著失聯三年的前妻的電話,只覺得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霍警官是你先生?”

“是,我們結婚一年了。”

張鈺的聲音含笑,那是幸福,不是小女孩談戀愛的雀躍,是歷盡千帆後找到可以停留的港灣時那篤定的安全感,這笑聲他以前從未聽到過。

周榮沈默著,張鈺也是,他們心知肚明這沈默的含義,最終還是張鈺先開口:

“我的事,我做的那些錯事,還有爸爸公司破產的事,我都告訴他了,我本來想著他要是不能接受就算了,去澳洲的機票我都買好了,可登機前他還是來了,頭發沒梳胡子沒刮,像個乞丐。”她說著說著噗嗤一聲笑出來,仿佛一個天真的少女在打趣自己的心上人。

周榮也笑了,不管怎麽樣,看到她幸福他還是開心的。

兩個人笑了一陣,很快又陷入了沈默,

“周榮,”張鈺再度開口,“你有愛的人了嗎?”

“沒有。”周榮回答的斬釘截鐵,隨即輕笑一聲,“張鈺,你打電話來應該不是和我探討愛的含義吧?是霍警官的意思嗎?”

電話那頭的張鈺沈默了,周榮沒變,還是那麽敏銳,時刻保持著戒備森嚴的狀態,他察覺到了她的目的,但卻察覺不到她目的背後的關切,

其實霍翎沒讓她做什麽,只是回家後半開玩笑地跟她說周榮這人不好對付,從始至終滴水不漏,所有回答都有所保留,唯一一次失態是聽到某個女人死訊的時候,但發現是誤會後很快就鎮定自若。

“趙小柔真是可憐啊,嫁給駱平年這種畜生,帶她去驗傷的時候隊裏幾個小姑娘都氣炸了,看得出來周醫生對她有點意思,呵,但也沒多大意思,真要擔心她的安危,早把該說的都說了。”

霍翎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上,像撒嬌耍賴的小孩似的纏著張鈺幫他按摩太陽穴,這樁案子搞得他身心俱疲,高血壓都要犯了。

“他這人一直這樣,你以為都像你似的一腔熱血?”張鈺故意狠壓一下霍翎的腦袋,笑著看他疼得嗷嗷叫。

霍翎揉一揉被妻子戳疼的地方,一臉醋意地質問:“怎麽,他對你也這樣?”

“嗯,也這樣。”

其實不是這樣,周榮和她在一起的七年連短暫的失態都沒有,甚至在發現她背叛的時候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氣急敗壞,氣急敗壞的是她。

搜集證據,分割財產,辦離婚手續,他始終像從前一樣客客氣氣有理有據,在民政局門口分道揚鑣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背對著她,把手上的婚戒摘下來扔進垃圾桶裏,像扔掉吃剩的豆漿油條那樣自然。

“唉……要不說趙小柔可憐呢,遇到的都是些什麽垃圾。”霍翎閉起眼躺回沙發上,沒一會兒就鼾聲四起。

張鈺看著筋疲力竭的丈夫,思慮再三還是撥通了周榮的電話,

“不是霍翎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你知道現在案子沒破,壞人還在逍遙法外,如果你真的愛……喜歡那個女孩的話,也該為她的安全考慮一下,周榮,人就活一輩子,沒有後悔藥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還有,我還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我背叛婚姻不是因為你不好,你什麽都沒做錯,是我的錯,我不會為自己狡辯,但我還是要說,沒人可以忍受不被愛的婚姻。”

周榮聽完默默掛斷了電話,一個被他翻篇的故人在淩晨一點打電話來,自以為是的樣子還是令人討厭,她得到了他的祝福,還想怎麽樣呢?霍翎這樣的情種被她碰到了算她運道好,正常男人誰敢接這樣的盤?

話又說回來了,要是她沒那麽漂亮那麽優秀,要是她再老幾歲,或者像那個蠢女人一樣被毀了身體,他倒想看看姓霍的還會不會跑去機場挽留她?

愛,就是價值交換,不存在無私的愛,就連父母對你的愛都是有條件的,何況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呢?

不被愛?笑死人了,先背叛的人還有臉倒打一耙?

周榮將張鈺的電話拖進黑名單,算是徹底和過去告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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