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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chapter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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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chapter 71

顧府的馬車倏忽而至, 天色也晴朗了許多。臨走時,他說:“其實上卷顧某是有的。”

“什麽?”陸茗珈茫然地眨眨眼。

“姑娘若是想看,顧某會差人送至府上, 以謝姑娘招待之恩。”他說得鎮定,心裏卻一直打鼓,害怕陸茗珈覺得自己孟浪。

“好啊。”陸茗珈對上卷是真的感興趣, 聽顧方池這麽慷慨, 也就應了下來。

“那就一言為定。”

顧方池隱隱有些期待。

恩科會考在第六日下午黃昏時分正式結束, 原先被關押的或者沒寫完的考生一律由守衛驅逐出場。

陸茗瑞是正午時分,天光大晴的時候出的考場, 他一上馬車, 就把陸茗珈給他帶的吃食一掃而空, 回府洗沐完後,又大睡了一天一夜才覺精氣神回轉了過來。

因著此次恩科較往年縮短了三日,所以約有五十名考生沒有寫完答卷,是往年的兩倍還多。

這近五十名考生並第一場帖經出現失誤的考生直接黜落,剩下的兩百多份考卷由專人糊名易書校隊後, 報送至考試院交由考官抽簽隨機審閱。

考評會在三天內結束, 次日放榜, 放榜那日, 除了會在貢院前放至正副榜, 另有報喜官騎馬拿著喜報親至家門報喜。

會試考中者, 為貢士, 可參加殿試,只有正榜之上的人才有資格。恩科不比尋常, 三百人裏僅取一百人入殿試。

殿試過後,才算真正地考出頭了, 不管如何,都能撈到一個同進士的功名,撿個小官做做。

陸茗瑞不求高中,但求進了這一百名內,有個閑官當。

皇上肯讓他當官,就代表著皇上對於當年他爹站錯隊的怨恨已經過了,他也不必蟄伏,整日游手好閑,流連各種玩樂場所,做個花花公子。

他妹妹,也能跟著有個好歸宿。

可以說,是福是禍,全壓在這一次的恩科。

考官們在考試院審卷,不得私傳消息和外出活動,皇上為報萬無一失,還派了金吾衛去維持秩序。

謝毓身為統領,白天要在考試院巡視,晚上又得去明正宮守著皇上,打了一更才能回府。

“爺,你快睡吧。”石頭最近這句話說得舌頭都快被磨出繭子了,“您說您再這麽熬下去,別說鷹了,奴才都快被您給熬沒了。”

他實在不理解謝毓是有多大的精力,一天連兩個時辰都睡不到,還能每日深夜回府後,進了書房,換上寢衣,就開始傻楞地盯著著夫人留下的東西,寢衣上夫人繡的花,夫人畫的山水畫還有夫人寫的信,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就是看不膩,還經常感嘆兩句寫得真好。

他覺得謝毓魔怔了。

夫人都走了快小半個月了,謝毓的癥狀不減反增。今夜甚至翻墻倒櫃地把夫人用過的剃刀找了出來,攥在手裏定定地看了個把時辰。

“爺,您要是真想夫人,您給夫人寫封信問候一下也好啊。”石頭看不下去了。

寫信?

謝毓終於舍得將註意力從鄭清婉畫的那副山水畫上移開,轉向石頭,帶著些不確定口吻問道:“能寫信嗎?”

“當然能啊,夫人跟您是正經夫妻,夫妻寫信問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謝毓眼底生出一份希冀,隨即又黯淡下去,“但是,她應該是不想收到我的信的。”

他回想起她決絕冷冽的眼神,像藏著碎冰,盛滿了對他的怨恨,生生地與他劈開一層壁障,巴不得不再與他有半分糾葛。要不是身份所限,謝毓都覺得鄭清婉能當場給他休書一封。

“爺,您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床頭吵架床尾和,夫妻之間都不這般?夫人那麽好的性子,您服個軟,給個臺階下,興許就緩和了呢?”石頭煞有介事地分析,還不忘把書桌上的鎮尺擺開,一副恭請謝毓過去的模樣。

謝毓被說動了心思,雖認為石頭說得是歪理,但心裏還是燃起了火苗,慫恿著他。

萬一呢?

與其每天只能從隨行隊伍傳回來的消息裏得知她的近況,輾轉反側睡不著覺,不如直接與她寫信,哪怕她只回一個字,那也是回了呀。

謝毓的眼睛亮起來,他快步走到書桌旁,提筆蘸墨,寫下吾妻芳鑒,卻遲遲在紙上再落不下一字。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他挑不出一句作為合適的開場語。

他仍記得他在鄭清婉面前百口莫辯的無力感,似乎他說什麽都是錯的。

是要訴說他對她的擔憂嗎?

他先前是擔心,鄭清婉接入宮裏被當嬌小姐伺候了近十年,乍一回到原本艱苦的環境,會水土不服,會後悔不耐。

結果,事實證明,沒了他,她更像是回到湛藍天空,振翅高飛的鳥兒,自由自在,不用被家長裏短和禮儀規矩束縛,全憑著自個兒心意做事,欣喜得很。

是要問詢她的近況嗎?

從護送她的人那裏得的消息,她已經進了青州地界。一路上走走停停,賞玩美景,搜羅美食,快樂賽神仙。

鄭清婉隱了身份,沒去官驛,每走到一個城鎮都選擇住在當地最豪奢的客棧,整批人馬,包括趕馬的轎夫都住了單獨的客房,幾乎就是把整座客棧全包下來的豪氣。要是遇到店家實在沒有充足的房間,鄭清婉也會給隨行人員多點許多菜,在夥食方面彌補過來。

是問她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鄭清婉不差人,不差錢,她做的生意除了滿福記他摻和了一股,其他的了解不多,實話說,謝毓幫不太上什麽。

謝毓左思右想,蘸了墨汁的筆就著硯臺蕩筆了蕩許久,不僅多餘的墨早就被刮掉,原本就該用的墨也所剩無幾。

“爺,再不寫,墨就幹了。”石頭在旁侍候著研墨,見謝毓遲遲不下筆提醒道。

謝毓瞥了他一眼,道:“墨要是研得好是幹不了這麽快的。你跟我身邊研墨多年,功夫竟還不比初學者研得好。你哪怕當時跟夫人學一點皮毛,都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鄭清婉書畫啟蒙早,浸染多年,研墨調色的功底遠非石頭之輩所能比擬。謝毓先前問鄭清婉討要山水畫的時候,還說要她時常到書房走動,幫他發墨研磨。謝毓是真心欣賞鄭清婉的技藝。

“奴才想學,可奴才之前不是沒機會嘛。”石頭不知哪來的勇氣,直戳謝毓的痛處:“夫人好不容易來書房一次,結果不是還被您給趕出去了嗎?”

他說到後面含糊起來,謝毓卻聽得真切。

他輕輕咳一聲,將宣紙撫得更平順了些,心裏繞不開的心思句句從筆下流出。他沒有什麽好瞞著她的。

紗燈罩下透出橘紅色的燭火,襯著他如玉面龐清俊溫柔,放下了顧慮和擔憂,周身也無形間攏上一圈柔和。

他像一個絮叨的老婆子,寫了一沓,囑咐了一堆生活瑣事,與他平時處理公文殺伐果斷的方式大相徑庭。

繞來繞去,到了結尾,他才吐露真正的心聲,慎之又慎地寫上了相思矣。

當時他和鄭清婉大婚月餘,他去北地賑災,收到的她的來信上,她就寫了這三個字。裏面還附帶了她畫的兩枚小像,令他印象深刻。

只不過,當時他順手寫了同相思回信,卻不曾想過幾月後,他會主動寫信向她表明自己的相思之意,而不確定對方是否與他一般同相思。

清冷的月色下,忽有一陣涼風穿過窗的縫隙,月光如水,悄無聲息地落到了桌面上。

謝毓仍在勾勒鄭清婉的畫像,他記得當時他問她討要山水畫時,鄭清婉也半開玩笑地問他要了美人圖。

他忖度再三,還是畫了。自他學畫以來,甚少,幾乎就是沒有,給任何女子畫過畫像。當年崔若瑾央求,他都沒應,囫圇贈了一副松山墨水作罷。

現下,他卻是很想,並且心甘情願地想要為鄭清婉作畫。

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狀成。其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他是想她的,他承認。

但他傷了她,他也承認。

時至今日,他仍不認為自己和鄭清婉之間有何難以逾越的鴻溝,十幾日來,他反覆思索,不停質詢,得到的答案一直都是,他要她,要她在自己身邊,像從前一樣。

鄭清婉的痕跡在他沒註意的時候,滲透進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影隨形,他在王府行走,每一處每一步都能想起有關她的點點滴滴。

這一切,直到她不給他任何機會,全身而退的時候,他才明白。

涼風吹得更迅猛了些了,吹開了禁閉的窗,輕飄飄地落到了謝毓的手邊。

又過了一小會兒,他終放下筆桿,壓好信封,珍重地讓石頭給送了出去。

然後,他斂去所有的情愫,又恢覆到了平時的冷靜模樣,淡然地拾起手旁猝然出現的長條。

長條很細,被碾成薄薄一層,謝毓輕輕地剝開內裏,放在燭火上,漸漸化開,幾字赫然顯現出來——

蕊姬求見。

他看完,面色無大變,將長條折起又放在火燭上,用手揉搓了幾下,轉瞬間只餘下一縷白煙裊裊散開。

這是他給蕊姬留的唯一可以聯系他的方式,崔若瑾也是不知。

什麽事值得蕊姬親自求見,他明明說過,外臣與宮嬪無故不得相見,讓蕊姬慎用這個聯絡方式。

放原先,即便蕊姬有性命之憂向他求助,他也肯定置之不理。為著蕊姬,犯不著將他埋了多年的暗線暴露於風險之下。

可如今,尤其是鄭清婉臨走之前和他說的種種裏著重強調過蕊姬之後,就不得不讓他變了心思。

他沈吟片刻,換筆寫下了密信。

又一陣風吹過,密信了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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