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  奉孝，別試了

那封從許都過來的信已經在書房放了三天，荀彧作為曹操的首席謀臣與功臣，素來有王佐之才，可面對好友的盛情邀請，郭嘉卻始終無法做出決斷。

說來其實在數年前他選擇奔赴兗州，就說明他已經做出了決斷，只是那次之後自己的心境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兩年前郭嘉星夜兼程從兗州趕回徐州，終於在城外一片樹林中尋到了神醫和小師弟的身影。當時兩人正忙碌著給人號脈煎藥，師兄弟對視了一眼也沒有說話，郭嘉見狀只是默默上前接過了師弟手裏的藥碾。

那裏還有許多的百姓，幾乎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郭嘉打量了一圈眾人的傷情，一個眼蒙紗布的少年很快便吸引了他的註意力。

這少年約摸七八歲的年紀，身形瘦小，紗布上還滲著絲絲血跡，可郭嘉一直沒聽到少年喊疼的哭鬧聲，自始至終只是在角落裏安靜坐著。

湯藥熬好之後郭嘉端著藥碗過去，半跪著蹲了下來，將碗塞到了少年手中：“你自己可以嗎？”少年捧著碗一口口將藥喝下，輕聲道了聲謝，又把空碗遞給郭嘉。

郭嘉也沒走，低頭盯著碗底殘留的藥渣，久久無話。那藥很燙，而且入口極為苦澀，可眼前這個少年好像沒有知覺一般，很快就把一碗藥給喝完了。郭嘉剛把藏在懷裏的糖掏出來，甚至都沒來得及遞出去，藥碗就又到了自己手上。

不對勁，這少年有古怪。

“奉孝，”神醫留意到了郭嘉的異狀，也走了過來，“你過來，我有話與你說。”

“是。”

方才蹲了太長時間，郭嘉起身時步子有些不穩，不知道是不是他出現了錯覺，就在他剛起身那一刻，那少年好像擡頭“看”了他一眼。夏日林間涼風習習，可此時的郭嘉卻險些嚇了一身冷汗出來。

“師叔，”郭嘉身子還有些發麻，一瘸一拐地跟著神醫走到了一旁，“這孩子是怎麽回事？”

“剛才你也看到了吧，”神醫的視線看向那個古怪的少年，“不久前我出城采藥，在回來的路上小徒發現了這孩子倒在血泊裏，當時他還有口氣，於是就一道將這孩子給背了回來。”

“這少年身上有古怪，似乎是沒有知覺，”郭嘉想起剛才的情景，背後一陣涼意襲來，“還有，叔……剛剛他好像看我了。”

“人有五識，眼、耳、鼻、舌、身，”從一開始神醫的視線就一直落在那少年身上，聽到這裏瞥了郭嘉一眼，“如果目不能視的話，聽覺自然會比常人靈敏許多。這少年雙目已眇，能感知到你的行蹤也不是不可能。”

話雖如此，可他們都知道，如此機敏的感知體系絕非是一個遭逢劇變的孩子能擁有的，這個來歷不明的古怪少年絕對不簡單。只是叔侄二人卻十分默契地不再說起這檔子事，神醫轉頭便問起了郭嘉的兗州之行。

那蒙眼少年仍是一動不動地坐著，這時兩人交談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被風傳了過來，少年嘴唇緊抿，微微低下了頭。

再後來郭嘉就辭別神醫回了潁川，神醫身邊從此也多了個沈默寡言的小跟班。這幾年裏神醫偶爾行醫途徑潁川，郭嘉前去拜訪時總能見到這兩個小孩子。

雖然小師弟成日教這個少年讀書認字，可兩年時間過去了，少年看起來仍是有些陰郁，師徒兩個對此也只能默默引導，希望這個少年能夠早日打開心結。不久前郭嘉收到了神醫的來信，信中說到幾日前少年在隨他們一起進山采藥時失蹤了，至今仍下落不明。

當時這個少年給郭嘉留下了挺深的印象，得知少年失蹤的消息後他便起了一卦，只是這卦象諱莫如深，郭嘉一時間也瞧不出所以然來，就先給神醫回了封信，準備暫時擱下此事，日後再做打算。

正在這時荀彧的信也到了，隨著信一同寄來的還有戲志才當日留下的遺書，以及那塊玉石。

或許是曾在血裏浸泡的緣故，這玉石表面沾染了不少血汙，郭嘉一眼就註意到了它，將玉石放在桌上細細打量了許久，便起身離去。

好歹也算同門一場，郭嘉不願舊友遺物蒙塵，從外面尋了塊布回來就想將血跡擦凈，可始終也擦不掉，哪怕是浸了水也不行。

忙活半天未果，郭嘉只好放棄，轉而去拆開了荀彧的信件。豈料第一句話就讓他楞在了原地：奉孝，別試了，擦不掉的。

雖然知道這人斷然不可能出現在潁川，但郭嘉還是下意識環顧了四周，隨後便繼續往下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這信是邀他前往許都投奔曹操的。

上次兗州匆匆一別，想來荀彧已經猜出了自己的意圖，可如今的是否還要繼續走之前的道路，郭嘉卻有些遲疑了，只好先將這封信擱在一邊，拆開了另一封信。

信上的內容不多，郭嘉很快就看完了，隨後便捏著薄薄的紙張陷入了沈思。月華似練，此刻郭嘉只是枯坐在窗邊，眼中卻沒有半分明朗之氣。

此後的三天裏，郭嘉一直在閉關推演，桌子上的東西擺放的有些淩亂，那玉石也被掩在了紙堆之中。今天有小廝進來幫忙整理書房，曹操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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