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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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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6

到了柯寧住處。

那一幢房子地處郊區,沿山路而上,隱秘孤遠,幾乎荒蕪人煙。

他不再奇怪任何事情。

他不再意外柯寧的任何。

直到柯寧打開一扇門,領他入內。

他望著眼前景象怔楞,寒意從腳底蔓延。

……

隨後“哐”的一聲,後腦傳來劇痛。

……

再次醒來,他躺在冰冷的地面。四周一片漆黑,頭頂采光井被枯枝樹葉遮擋大半,只餘幾簇光線投射而下。不遠處,一只銅爐,三根線香,祭著一張黑白遺像、一個蓋著錦布的黑色盒子。

(我的姐姐,曾是他的未婚妻……但姐姐去世了)

線香火光忽明忽暗,煙氣沿著采光井投下的光柱裊裊升騰四散。

他看著那張黑白遺像,幾乎不用思索就確認,這就是她。

可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要在這個昏暗的不見天日的地下室,祭祀已逝至親的靈位,然後把他帶來這裏。

腳步聲一點一點地近了,隨後“吱呀”一聲,外側的大門打開。

柯寧的面孔出現在晦暗不明的陰影裏,隔著上了鎖的鏤空防盜門,看著他。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身體疲乏已極,頭腦疼痛欲裂,他的所有感官,明明都是麻木而遲鈍的,卻被莫名的感覺驅使著,朝門口挪動、起身、甚而費力地奔跑,一把抓著那鐵門,朝著柯寧目眥欲裂。

“放我出去!!!”

“贖罪吧。”柯寧說。

“我要你,跪在她面前,贖罪。”

他是瘋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瘋子。

“柯寧,你不正常,你已經不正常了。”小鹿說。

“你知道,我不是他。”

“你知道的。”

他顫抖著說。

柯寧愛著賀先生。也許愛得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更深刻,那愛歷經波折、充斥著病態的倫理、愛而不得的怨念,已經成為了一種,扭曲的怪物一樣的東西。

他把所有的恨,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哪怕明知真相,明知他不是那個賀先生“愛著的、恨著的、會容忍他的、與他有著無數糾葛”的賀蘭玉。

他忽的,也同情起他來。

太可笑了。

可說到底,這一切,又關他什麽事呢。

因為長著一樣的臉,所以被夏管家帶了回去;因為不記得自己以前的事,所以理所當然地匹配進了那個他們賦予他的位子裏。

賀先生,為了那個人,背叛過他的未婚妻。或許。

他不愛他的未婚妻,不愛柯寧,也不愛他。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

這張一模一樣的臉。

賀先生會多看自己一眼嗎?

不會的。

就像他說的那樣。

一個是“芝蘭玉樹”。

一個是陰溝裏躲躲藏藏的老鼠。

所以他們的愛恨情仇,和他有什麽關系。

從頭到尾,他都不過是個被意外牽扯進來的路人。

他被關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被迫面對那個年輕女人的遺像和一抔骨灰。

他看著那張黑白的相片。相片中的女人也好似在看著他。

身上沒有能看時間的東西,漸漸的,那從采光井中唯一透進的光芒都消失了。

那種不知名的感覺,隨著光線消失時間流逝,變得逐漸清晰。

那是一種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極度恐怖。

…………

私人醫院,高級病房中躺著一名形貌枯槁的婦人。

輸液卡上她的年齡不過五十出頭,樣貌卻因為疾病而過度蒼老,仿佛已經六七十歲。

她帶著氧氣罩,晚期心臟病已經令她虛弱到近乎昏迷。

柯寧陪護在她身邊,從果籃中拿出水果削皮,當聽到阿泰說的那句“我勸你不要那麽做,畢竟……他是小念的親生父親”時,他突然抑制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幾乎拿不住手中的水果刀,連肩膀都細細抖動起來。

“你真以為,那個孩子是他的?”

“……”

病床上,他的母親發出微弱的低吟,輕輕蹙眉。

柯寧緩了兩口氣,將水果和刀子放回,起身走出了病房。

“這是違法的,你這樣做後面會出大事!”阿泰看著他,許久才說出這句話。

“配型已經成功了。”柯寧靠著墻,“一個這樣的人,卻能夠同時救下我的母親和孩子。你不覺得,這就是最好的安排嗎?”

“你……”阿泰眼神中挾帶著不可理喻,“夫人的情況你清楚,她已經——”

“我想讓他死!”柯寧忽的說,“我想讓他死,讓他死讓他死讓他死讓他死讓他死讓他死!!——”

“你清醒一點!”阿泰低喝,皺眉看著他:“賀昀之不會放過你……”

“放過我?呵呵,有本事他殺了我!就讓他殺了我!”

結束吧。

…………

眼前景象走馬燈般一路變幻著。

小鹿整個人輕得好似要飛起來。

一會兒是在安靜的療養院;一會兒是初來乍到那座莊園;一會兒是賀先生或親近或疏離的面龐;一會兒又是碧螺灣寬廣無人的房間和窗外一望無際的海域。緊接著,眼前景象變作來來回回的醫生、手術臺上的無影燈、充斥了各種指標儀器的空房間……

回去、回去……要回去。他對自己說。

為了留下所付出的代價,已經超出太多太多了。

是他太過愚蠢。

曾經在奧地利的療養院住了三年,雖然沒有莊園的富足與香甜,卻簡單又純粹。

或許,無法再回到那裏了,那麽就去一個類似的地方,一個不再有任何人認識他、能夠重新開始屬於自己新生活的地方。

再次睜開眼睛,他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單。

窗外灑進一簇日出的暖光,溫熱地覆在手背上。

門外有隱隱約約的人聲。

但一時聽不出他們在說些什麽。

沒一會兒,推門進來一個熟悉的略胖的身影,正是黃助理。

見他醒來,黃助理面色一緩,趕忙上前了幾步,說道:“你醒了啊,有不舒服嗎?要上衛生間嗎?”

小鹿搖搖頭。

黃助理幾不可見地停頓幾秒,隨後嘴角掛上幾分笑來:“手術很成功……雖然ICU多住了幾天,但總體指標都是正常的,很快就能出院了。”

“……”

“先生處理完那邊的事情,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

小鹿張了張口,想說什麽,一時卻沒能發出聲音。大概是那幾天被關在地下室,一直發瘋似的叫喊,真把喉嚨喊壞了。

青天白日的,想起那個地方,還是忍不住恐懼。

黃助理欲言又止,觀察著他的神色,又道:“肝臟有自愈的功能,好好休養,會恢覆得和以前一樣,你不要害怕。”

小鹿搖了搖頭,他想說的不是這個。他想讓先生不要再來了,因為他已經決定要走了。

在自己徹底成為一個笑話之前。

趁著此刻心臟或許是因為藥物而正麻痹著,沒有太多情緒時。

就這樣讓他的面容在自己腦海裏漸漸淡去。

往後餘生,都不要再記起了。

“手機。”他試圖開口,但喉間劇痛,只發出微弱的氣音。

“我一會幫你問問柯寧家傭人。”黃助理說。頓了頓,又道:“你嗓子不舒服?手術時氣管沒插好嗎?……我看柯家私人醫院的醫生技術也不怎麽樣。”

忽的傳來叩門聲。黃助理又起身去開門。

門口站著柯寧和拎著保溫桶的秋姨。

黃助理頓了頓,走出門外幾步,接著把身後門掩上。

多年秘書工作養成的職業素養令他沒有發作,保持著平靜說道:“柯少爺,我可以問一句,為什麽你帶走他後拒接我電話?你差點讓我無法與賀先生交差了。”

“哦,因為這是我的家事。”

“但他並不是你——”

“地址後來不是給你了?他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柯寧道。

秋姨在一旁輕聲道:“如果他醒了的話,我去照顧一下。”

黃助理無奈想多說無益,事情也算塵埃落定,最後只道:“他手機在哪裏?”

秋姨道:“我晚點給你帶過來,他的東西我都給你帶來。”

小鹿拿到自己的手機,摸索著。

那是一個除了打電話發消息,其他功能都沒怎麽使用過的手機。這些年對外界信息閉塞,幾乎已經與社會脫節了,他從未在手機上購過物,也從沒定過票。

搜索路線,查詢訂票的方法,綁定手機支付,慢吞吞的,也需要很長的時間。

而這件事,為避免橫生枝節,不適合去詢問熟悉的人。

黃助理對他噓寒問暖,很是照顧,期間也聊天寬慰。

“賀先生這個人,即便只做普通朋友,其實……也挺好的。”最後他這麽說。

小鹿拿著手機,思緒被這句話拉回。

普通朋友?不可能的,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象中點頭之交的普通朋友賀昀之,會比想象中此生不見帶來的痛苦更甚。

他的聲帶疼痛,也就順理成章地可以不說任何話。面對著黃助理,他微微調整了一下手機角度,繼續看地圖,記路線。

這段時間,他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他醒來就摸索手機,累了就睡覺,也見過柯寧,但沒有那種預想中的憤怒,也沒有了一開始的瘋狂崩潰與委屈,他甚至沒有再去想賀昀之。

一開始以為是虛弱或是藥物的緣故,後來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被遺像上柯柔的臉取代了。

醒來時見縫插針、睡著時鋪天蓋地……

她如同不散的冤魂,挾帶著令人恐懼和不安的幻象,一刻不停地折磨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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