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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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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興許是娘親病逝於破廟之故,於他而言,破廟不同於別處,所以才觸發了這一連串的幻象?

而靳玄野與師兄並不會瞧見幻象?

陸厭立於飛檐之上,一面苦思冥想,一面凝望著肉山。

數不清的碎肉相互黏連,不久後,再度縫合成了娘親的容顏,其上一道口子也無。

既然這“娘親”僅僅是幻象,自是殺不得的。

那麽,究竟要如何破除這幻象?

殺了幕後主使者麽?

其人顯然並不在幻象當中,殺不了。

彈指之間,“娘親”竟從十丈高縮小至正常身量。

而後,一陣嬰孩啼哭乍響。

陸厭直覺得自己的耳膜將要被震破了,連心臟都難受了起來,他循聲望去,只見“娘親”躺在雜物堆中,懷中抱著一鮮血淋漓的嬰孩,正心有餘悸地笑著:“哭了便好,哭了便好。”

卻原來,不知何時,破廟變成了娘親當年生產的柴房。

他靜靜地端詳著甫生產的“娘親”,不由雙目泛紅。

“娘親”好似並未瞧見他,自顧自地歡喜著,又撕了一角衣袂來,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嬰孩嬌嫩的身體。

與此同時,鮮血正急急地沒過“娘親”的下裳奔湧而出。

“娘親”面色煞白,卻全然不顧自己,滿心滿眼惟有方才產下的兒子。

陸厭忽覺自己所見並非單純的幻象,而是穿越千年,見到了真實的過去。

心臟難受不堪,仿若被自己幼小的手拉扯著。

他低低地吸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過去了,早就過去了。”

確實早就過去了,娘親的遺體業已腐爛了皮肉,暴露出了白骨,甚至連白骨都在時光的磋磨之下,變作了一捧黃土。

眼前的“娘親”他救不得。

“娘親”將兒子擦拭幹凈後,又去解衣襟。

陸厭趕忙別過了頭去。

“娘親”疼得不住吸氣,卻出不了乳汁。

陸厭記得“娘親”因為營養不良,直至他滿月都沒乳汁。

後來,“娘親”懇求嬤嬤請來大夫為她通乳,她才勉強擠出些乳汁,只是遠不夠他吃的。

故此,他可以說是依靠米乳長大的。

“娘親,莫要再為難自己了。”

然而,“娘親”是聽不見的。

嬰孩的哭聲延綿不絕,甚至堪稱淒厲。

卻原來,饑餓的嬰孩能發出堪比鬼哭狼嚎的哭聲。

“娘親”趔趄著到了柴房門前,一下又一下,不斷拍打著。

月上中天,外頭無人。

“娘親”不死心,一邊叩門,一邊哀求,淚流滿面。

忽有一聲鴉鳴劃過,應和著嬰孩的啼哭,愈顯淒厲,似乎昭示了自己的孩子活不了,嚇得“娘親”更為用力地叩門。

“咚,咚,咚……”震得柴房門搖搖欲墜,卻死活叩不開。

陸厭瞧過地上濃重的血痕,端詳著不計自己生死的“娘親”,忍不住擡起手來。

手覆上門扉,正欲一推,突然,“娘親”站了起來,沖他笑道:“好孩子,你長大了。”

“娘親”懷中的嬰孩跟著向他張開雙臂,咿咿呀呀。

他鬼使神差地抱起自己,下一息,嬰孩的雙手穿透了他的心臟。

頃刻,瘦弱的小手抽出來,沾滿了血。

陸厭不懼死,但他答應了靳玄野要活下去,遂將嬰孩送回了“娘親”懷中。

可是嬰孩堪堪離開他的雙手,轉眼間,又回到了他懷中。

幾次三番後,他伸手掐住了嬰孩的脖頸。

“娘親”“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別殺我的孩子,別殺我的孩子……瓊兒,別殺我的孩子。”

是的,娘親為他取的名是“瓊”。

娘親識不得幾個字,但知曉“瓊樓玉宇”,“瓊漿玉液”,“瓊林玉枝”,亦知“瓊”意為“美玉”。

之前,由觀音像變成的“娘親”對過往之事如數家珍,卻喚不出他的名字,這“娘親”為何有所不同?

難不成他當真回到了千年前?

不可能。

倘使他當真回到了千年前,甫出生的自己豈會殺人?

忽地一陣頭昏腦漲,以至於雙目重影,看不真切。

所幸身體發疼,告訴他懷中的嬰孩又伸手貫穿了他的一雙鎖骨。

他不再多想,任憑“娘親”如何哀求,都未松手,終是將嬰孩活生生地掐死了。

假若這嬰孩真是自己,而非幻象,此刻自己該當斷氣了。

一念及此,他竟頓覺吐息艱難。

他的脖頸並未受到鉗制。

不,他的脖頸正被自己的手掐著。

不知何時,嬰孩的屍體被他扔了,正躺在他足邊,死不瞑目。

他拼命地想松開手,卻怎麽都松不開。

他不能死在這兒,他對不住靳玄野,他這條命已歸靳玄野所有了。

不,他必須死在這兒,因為他須臾前將自己掐死了。

靳玄野在何處?

會來為他收屍麽?

會幫他祭奠娘親麽?

前者並不緊要,他罪孽深重,一具肉身而已,收了又如何?不若留給飛禽走獸做吃食罷,算是功德一件。

至於後者,靳玄野會做的罷,畢竟靳玄野是個好孩子。

不可,他還死不得。

他這白眼狼,還未報答過師兄,就算要死,也得救回師兄後再死。

可是他掐死了自己。

明明身處鬼門關,一股子情.欲居然突地蔓遍四肢百骸。

可恨的情毒。

即便面前的“娘親”並非真正的娘親,但她終究披著娘親的皮囊,他不願在她面前露出醜態。

不過他都快死了,醜態百出又如何?

“陸厭。”

他陡然聽見靳玄野喚他,然而,他努力地環顧四周,卻不見靳玄野。

是死前的幻聽麽?

“娘親”一把抱住了他的身體,哭道:“瓊兒別想不開。”

他並未想不開,至少眼下他是想活下去的。

轉瞬,“娘親”又抱起了嬰孩,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殺了我的瓊兒!你殺了我的瓊兒!我要你一命還一命。”

緊接著,“娘親”舉起一條孤零零的桌腿惡狠狠地向著他砸了過來。

他分明閃開了,卻有鮮血從額頭流了下來,模糊了他的視線。

腦袋瞬間疼得像是要炸開了,他瞇著眼睛,聚起內息,毫不猶豫地震斷了自己的雙手筋脈。

其後,他這一雙手總算放過了他的脖頸。

他急促地呼吸著,由於灰塵過多,嗆著了,咳出了眼淚來。

待他止住咳嗽,他竟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好無損,白衣勝雪,未染一滴鮮血。

“娘親”仍然在叩門,並未理睬他。

很久以後,門扉被打開了,嬤嬤橫眉豎眼地道:“你這賤人也是命大。”

嬤嬤似乎瞧不見他,只是對“娘親”道:“是個帶把的小子?還是個賠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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