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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昭微側了頭,狀似十分不解地道:“仙子好海量,竟然真能原諒孔淵這種可憐又可恨的人?他糟蹋了所有不是嗎,他站在你人族師友的血骨之上,卻一事無成,半途而廢。他此時放棄讓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變得毫無意義……這樣的人仙子當真還能相信他嗎?”

明瓏看著九昭的眼睛,楞了神。相信兩字何解?她相信孔淵從始至終的兩難,所以便不再相信他對自己所說的話。她也相信九昭此時當真想除掉孔淵,為了這一目的他也願意伸出手拉自己一把,短時間內也不會再將矛頭對準人族,可他說出的話又幾時會變卦呢?

明瓏其實知道,她一直是有選擇的。她有歸處,這世間還有人願意接納她。可那些曾經和那些人的經歷和感受以及心中的那股對往昔的執著,像一座枯敗的大山,攔住了所有吹向自己的風,她便再也站不到風裏了。她也深知,埋在內心仇恨的種子早已發芽,自己偶爾理智清醒,偶爾仇恨滿膛,尤其在墜魔之後,下一刻會做出什麽決定她自己也難預料到。

可在自己選擇跟隨九昭到此之前,有些選擇她早已做好了決定。

於是明瓏緩緩擡眼與九昭直視……

九昭眼睛彎起,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後他轉過了身,一步一步走遠,兔妖尋到他跟在他身後。

明瓏也拉著祝澤往回走,沒再說話,只是垂著眸。

本來就不該湊到一起的一群人總是要散的,或早或晚。

*

按照計劃,孔淵先率領大批魔軍從正面攻向不歸山,逼九昭現身,確定好九昭的位置之後,明瓏再現身。

在這場看似由魔君和剛墜魔的明瓏所發起的戰役卻暗流不斷,更是意外頻出。

常年護在孔淵身邊的龔芙和月逐星在這樣與妖族對抗的重要戰役卻未現身。

濃塵揚起,龔柏看著那黑壓壓一片漸行漸遠的魔軍隊伍,眼中卻不似以往般盛滿對勝利的渴望和期望族中戰士平安歸來的祈望。

此刻龔柏的眼中神情覆雜,是濃郁化不開的墨,他身側站著幾個魔族使死死摁著被綁住的龔芙,而龔芙早已滿臉淚光,在喊著掙紮著,可回答她的只有漸遠的馬蹄聲和龔柏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待軍隊走遠,龔柏才轉身,一步一步踏進魔宮。

魔宮很亂,宮娥侍從們驚惶忙碌地在宮內穿行著,偶有低呼聲響起,讓這華麗的宮殿瞬間失色。

龔柏如此鎮定地穿過這些人一步一步走向寢宮,破除陣法之後,才將門打開便有一白影從寢內掠出,像再不會回籠的白雀,像回歸九天的鳳,她對牢籠毫無留戀。

可她也不知道,這外邊究竟發生了什麽。

在那仙山之上,她再也找不見她的師弟師妹們了,還有好多好多人也都化作了白骨和著他們死前的思念和恨意被深埋於地底。

而這天地又將要發生變化。

她也不知道,戰場之上。

年輕的魔君與自己曾經的友人合力將錯愕的九昭逼至絕境重傷墜崖之後,兩人又賣力地在戰場上演了一出大戲。

參加過這次戰役且存活下來的人道:只看見墜魔的明瓏見已經將強敵妖王除掉之後,當場反水趁當時的魔君不註意轉身就將對方手中的問淵劍奪了去。問淵出鞘,血光映著當天的烈日濺出。

底下的兩種魔族皆仰著頭,表情和目光都凝滯,極其緩慢地眨著眼,努力地在腦海中梳理著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他們甚至才為打敗了妖族而揚起的嘴角都還未能落下,甚至還有魔族的歡呼聲都才剛落下。

他們的魔君似乎就要在這一刻更替了?

他們都緊緊盯著半空中的兩人——

孔淵臉上還有著剛才在戰場與九昭纏鬥時所留下的抓傷,正隱隱往外淌著血,可遠遠不及他胸膛被問淵劍所貫穿而帶出的血液多。

他身體搖晃了一瞬後他雙手握住了還未拔出的問淵劍劍身借此來穩住身體——他似乎還有想說的話,明瓏緊緊盯著他。

他此刻很痛苦,看得出,此時的孔淵身體應該是非常痛苦著的,但他的臉上卻是釋然,明明渾身都在因疼痛顫抖著,可他卻勾起了嘴角,張嘴又合上,如此重覆了幾次,中間還因身體所帶來的疼痛而驟然埋頭,等捱過了那一陣劇痛才重新擡頭繼續他未完的話。

可他說些什麽?是他聲音太小了嗎還是根本已經發不出完整的聲音了?明瓏不敢眨眼地死死盯著眼前的人,耳邊有嗡鳴聲響起,然後連眼睛所看到的東西也模糊了……

本應該感到痛快的,那種覆仇之後的快感卻在自己下意識地去腦海中翻找卻也未能勾出一絲一點的預期中的快意。

就連嘴角也在多次嘗試勾起都以失敗告終。

怎麽會是這樣,怎麽還會心痛。

頭痛欲裂間,也不敢眨眼,他到底是在說什麽,孔淵似乎說了很多,卻又像是只短短幾個字而已。然後他卻是笑了,整個身軀都因這笑而顫動,但他笑的很痛快,黑色的頭發因血跡而粘在頸間,然後嘴角也有血順著他的嘴角又路過黑發流進衣領裏,他還是在笑著。

他常戴著的那個長耳墜不知是在打鬥時沒了還是本來就未帶來這裏……難道他是在說和這個相關的?還是在不放心地交代祈瑤師姐的事情或者他走後其他魔族的安置的事情?

“……我聽不清,你在說什麽?”不自覺地,明瓏就著急地問出了聲。

希望時間停一停,希望時間願意等等他,至少讓她聽清他最後之言。

可沒有,兩人都紅了眼,只是一個人在哭,一個人在笑。

不確定孔淵是否有聽清自己剛剛說的話,他只是楞了一瞬,似乎又說了幾個字,他早已被鮮血染紅的嘴唇每次的張合都是在挑戰著明瓏腦內緊繃著的弦。

魔族向來崇尚至高的力量,當他們反應過來局勢已定之時,有反應快的的人已經舉起了兵器為他們新的魔君歡呼,一個兩個,一百個,千個,萬個……聲音從淩亂慢慢凝聚成統一的口號響徹不歸山,也有魔族不願接受這樣的變革而悄然遁走。

孔淵望著明瓏,他眼眸也終於再難聚起光,就在歡聲最高時,他緩緩張開雙手,主動退出了一步,問淵劍從他身體裏出來。

一道身影從空中墜下,另一道身影在後追逐著也往下墜。

“然後呢?”未參與過這個戰役的身穿一身黑衣藍紋的少年睜著純然的眼睛追問著。

”然後……兩人的身形就在那麽多魔群的註視下消失了。”月逐星掃了身邊的少年一眼,聞了聞杯中酒然後放回桌上,起身便悠哉悠哉朝黎城城主府走去。

那次戰役之後三族的戰力詭異地被剛好都削弱至基本齊平的水平,至少這次表面上的和平終於不再是踏淩在某一族之上的了。

那少年聽了個迷迷糊糊,隨之追了上來,扯住了月逐星的一只手就往後拖:“消失是什麽意思?前魔君孔淵就被那一劍殺死的嗎?那他的屍身葬於何處?這麽說當年率領‘洗命’魔軍的不是如今的魔君龔柏叔?那是誰?她殺了孔淵卻不是為了魔君的位置?”少年一口氣將心中的疑惑都問了出來,腿使勁往後蹬著,攥著月逐星不讓走。他左耳戴著的一條長黑色玉石雕刻出的細長符文耳墜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不止。

月逐星側目瞪著他,實在煩了心念一動,當即四五個影子出現在少年身邊。少年見勢不妙,急忙撒開了手舉起作投降狀,就在影子等待月逐星的下一步指令之時,少年早已從影子腿間逃脫出。

影子也隨之追了過去,可速度並不快,更像是追在少年身後只是陪他玩而已,月逐星輕哼一聲然後嘀咕道:“沒想到他小時竟然這麽能煩人。”然後繼續朝黎城外走去。

被影子追逐著的少年張開雙臂,在前面歡快跑著咯咯笑著,動作機敏每一次都能躲過那四五個影子的“攔捕”,他的笑聲感染了他路過的每一個黎城內的或人或魔族,都返過頭來叫他跑快點,再跑快點,等下被月城主逮住了又不給帶出城玩了,就不能去那座他愛去的仙山周圍玩了。

少年繞著城主府跑,卻被影子繞了前,堵住了路,就在少年怔楞之時,四五個影子張著十個手指頭將他圍住,卻又因另外兩個人的到來而知趣散開。

龔柏仍是常年面色蒼白,他見少年看了過來,微微側頭用眼神示意自己身後,隨著少年視線的移動,龔芙從龔柏身後探出頭來,她手中的小玩具晃啊晃的,少年便睜亮了眼睛向兩人撲去……

城主府的瓦檐之上,一溫雅女子看著這一幕不自覺地半勾了嘴角,卻在收到一道傳音入耳之後身形消失在原地,直向山海宗的方向。

龔芙圍繞著龔柏左搖右擺地逗弄著少年。

而龔柏的視線從城府的瓦檐上移回,帶著仍在嬉鬧的兩人走入黎城熱鬧的集市中,他目光微動,琥珀色的眸子從路邊擺著的小攤處掠過。

那小攤的長凳上,坐著一紫衣簡裝女子,長順的黑發以白帶高紮束起。正將一杯熱茶遞到她身旁的男子手中,那男子眼前系了一根白帶,在他手摸到身旁人遞過去溫度剛好的茶時,卻是笑了,然後側頭與紫衣女子低聲說著什麽。

龔柏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待錯身走遠才將視線收回。少年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也邊被龔芙牽著往前走邊返身去看,卻只看見茶攤空著的長凳。

“嘖,怎麽是你倆?”尋過來的月逐星的聲音響起,讓少年又想起了那個明顯只講到一半的故事,立即拉著龔柏的手開始告狀,卻在月逐星走近之後以一聲痛呼而結束了這次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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