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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風破斷骨立墳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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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風破斷骨立墳鄉

天上的、地上的,烏呀呀連成一片已然分不清究竟是雲還是泥。日光不知被藏在了何處,連天界都見不到半分晴明。天海因此而傾斜,落下萬千垂河淹沒了山川陸地。洪水洶洶,惹得山體不堪重負,卷起樹與泥石一同填平了谷底。

歸鄉途中的魔物見得了,不禁停下腳步前去相助,搬開斷木巨石拉出底下奄奄一息的野獸。野獸未死,卻沾上魔物的煞氣失了心智。

趁著地上亂,地下的惡鬼也造了反,打傷鬼差逃出地門來到凡間,於不見天光之下載歌載舞。

困獸谷的妖獸仿佛也受到蠱惑,闖入各妖的族地大肆作狂。原本要傾巢而出助司天一臂之力的各方妖不得不留下大半,數十妖王鎮守谷中再不分敵友,於混亂中聯手保護谷中孺弱。

只是不知何時有魔物誤入了谷中來,便以滿身煞氣汙濁了這偏土地。

陰陽壁仍未築好,看著外溢的煞氣逐漸遮天蔽日向四方籠罩,戎弱雖談不上擔憂,卻也並無喜悅。

“您說人心多惡,便要連非人之物也一並摧毀,善該何以為善?”這時候也就夙重還有力氣質問他,“道又該何以為道!”

“道從心,吾心即吾道。”戎弱貼近胤善身旁,不讓司天有機會傷害他,“吾道自然。”

他引來天石,穿透厚重的黑雲砸向凡間。司天無力分心去救,只得迎身上前繼續與他戰鬥。

天石砸落撞出了熊熊的大火,須臾之間便燒燼了一座又一座的山。風吹不散的濃煙困住山中的野獸,哀嚎著哀嚎著便了無了生息。

海水也因無數天石的墜落而滾燙不已,波濤卷著魚蝦在汽浪之下猛烈翻騰,死了一片又一片。僥幸逃脫的拼命向深海游去,卻於中途爆體而亡。居於深海的本不受天石的影響,可不知何故海床卻忽然裂開。比海面更為炙熱的巖漿噴湧出來,剎那間也死了一片又一片,連神龍也沒能逃得過。

老龍王離開時將一切都托付給了凜與,凜與便坐上了龍椅鎮守在海中。天石落下時她命神龍前去將其擊碎,而那些神龍卻鮮有再回來的。海床裂開時龍宮震著震著便塌了,神龍要她走,她偏偏轉身游向巖漿漫漫處要將地縫給合上。

見她不肯走,其餘神龍自然也不肯,全跟在她身旁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準備。

“海中尚且如此,即便讓你們走想必也無處平安了。”凜與抱怨了一句,“剛即位便面臨大難,還不如也同兄長一樣。”

“你豈會同我一樣。”將玄慢悠悠游過來,“你自幼便有自己的主意。”

凜與並不驚訝兄長的出現:“看來這回的確是生死難料了,連只顧享樂的兄長也趕回來,恐怕未必還有明日。”

將玄笑起來摸了摸她的腦袋,化作龍身游向地縫。凜與嫌他弄亂了自己的發髻,理了理,才吩咐道:“地縫不止一處,你等不必全聚於此,各自……選一處罷。”

選的這一處,想必,便是葬身之地了。

龍鱗被燙得卷曲變形,隨後脫落,也不知身上究竟是痛與不痛。

“凜與。”將玄忽然氣息奄奄地喚了她一聲。

她已將全數神力用來與地縫僵持,本不願回應的,可轉念思及往後許是再無回應的機會,便還是開了口:“還沒死。”

“我打算,等這場災禍過去便與蠻奇七成親。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來可不行。”

“我乃神龍王首,自然要去。”

將玄笑起來:“好妹妹。”

遠在另一處的蠻奇七被狼王勒令留在浣寧山。狼王知他必定不會乖乖聽話,便以讓位為餌,誘他留下了。輕彩見他盯著天上躁郁不安地厲害,便與臨香一同推著他去了山下的洛澤城救人。

城中最初只有裳羽看得見煞氣,便將晏安幾人藏好跑上街去,高聲喊著讓早起要擺攤的人躲回家。奈何凡人左右瞧了瞧不見異樣,便以為她是誰家跑出來的瘋子,揮手驅趕。無奈之下她只得咬牙前去與煞氣纏鬥。

其實裳羽怕那東西,知道一旦沾上便會與那些人一樣,至死不休。

可她又不得不去。

她做好會死的打算向煞氣發起攻擊,可惜她修為淺實在奈何不得,沒幾個來回就被侵了體。於是她便索性趁著意志尚存的空隙將城中的煞氣全都納入自己體內。

四只妖來到城中時只見得遍地的屍首——大都是裳羽殺的。裳羽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聞得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過頭,彼此卻已然不認得面前的昔日好友。

輕彩指著裳羽指使蠻奇七:“去,除掉那東西。”

晏安一路跛著腳拼命跑過來,聲嘶力竭喊著什麽,可惜天上神仙打架召來的狂風暴雨實在太吵鬧,誰也沒能聽得見。臨香瞥見他身影,轉身向他招招手,讓他回去。

已然拔出腰間佩刀的蠻奇七迎上飛撲而來的裳羽攔腰一斬,便將她分成兩半。煞氣並未因此而散去,似有留戀般附著在裳羽身上,隨後又再次蔓延。

輕彩察覺到身後摔倒在地的晏安,前去扶他起來,問道:“裳羽呢?”

晏安直楞楞地看了好久不遠處的兩截身體,問:“你是說……與我一起的仙姑麽?”

“不然還能是誰?”輕彩以為他是嚇傻了了,便擡起衣袖遮住他的目光,“裳羽怎會留你一人在城中亂跑?她去哪裏了?”

被劈開的身體恢覆了翠鳥的模樣,終於是在蠻奇七與煞氣打鬥的亂步之下被踩碎。

晏安暗暗用力掐著雙腿恨自己跑得太慢,忍住眼淚臉上努力擠出笑:“仙、仙姑……去救人了,也不知……去了何處。許是稍候便……便回來了。”

“不在城中?”臨香四處張望了一下。

“不在。”

他自小麽,就撒謊成性的。

“你去山上躲躲,山上還算幹凈。”輕彩推了他一把讓他走,“別找裳羽了。”

晏安點點頭抹了把眼淚,轉身離開。他看不見煞氣,不知道那幾只妖的眼中究竟看見了何物,只曉得那被斬成兩的是身著青衣藍衫容貌清麗的女子,是為了治好他的雙腳而四處問醫求藥的仙姑。

他並未去浣寧山,反倒回了與裳羽一同居住的小宅,坐在院中竹椅上等著死。

天地之間只剩下浣寧山一處幹凈的地方,許是地公地婆拼死守護的緣故,也許是戎弱特意遺漏了這裏。縱然三界混沌,唯獨這山中格外的清明,便是連天石墜落的時候也僅僅是在山裏刮起了一整大風。大風吹入院中撞開房門撩動著潮湆的發絲。發絲緩緩落下映入他眼眸中,還有遠在天際不顧衣裳被燒毀追著落石而去的薄棠斥的一點身影。

薄棠斥不喜爭鬥,身邊從未佩過武器,眼下更是赤手空拳便朝天石飛去,趕在天石砸毀山脈河流前接住,再輕輕放下。煞氣纏著他,他一面應付一面又朝能追上的下一塊天石去了。周圍的妖啊仙的也在忙於此事無暇顧及彼此,相互間偶爾才得空隙幫襯一把,

有神仙匆忙中打出掌風擊碎將要落入人城的天石,召來狂風吹走炸開的流火。流火近處的薄棠斥將才接下一塊天石躲不開,眼瞧著便要被殃及,怎知浣寧山中飛來一道身影替他給擋了去。

“潮湆?!”薄棠斥看清了那身影,又喜又急切,“怎會是你?!”

流火擊中潮湆點燃了他的衣衫,隨著下墜而越燒越烈。薄棠斥帶著天石俯身去追,將要落地時才抓住潮湆被燒焦的手臂。只是他忘記背後還有天石錯過了脫身的時機,便在抓住潮湆的瞬間被重重壓在地面。他爬不出來,吐了口血,下肢沒有任何感覺不知是否已是血肉模糊筋骨碎裂了。

潮湆的身體還在燃燒,因薄棠斥始終不肯放手的緣故,火便順著燒到了他身上。

“這下不全都白費了麽。”燒盡的灰燼間浮出一只魂魄,來到薄棠斥跟前俯身看他,“作甚要來拉我。”

薄棠斥勉強仰著腦袋才能看見,不由得是笑了。

洌滳趕來時,地上只剩下兩堆灰燼,而後全被風吹走。他來不及吊唁悲傷便被遠處天石墜落的巨大聲響驚擾了心緒,只在心底道了一聲再會,轉身又飛去天上。

天上的雷池因諸神亂力而變得不安分,終於隨著雲地的崩毀漏入凡間。天海無盡,雷池無極,凡間許多生靈便不再四處逃命了,呆坐地上望著不時閃著紅光藍電的天。魔物見此十分著急,沖上前去想幫忙。誰知一道劍光利影揮過,它們尚且不知那是什麽便已然一命嗚呼。

這些魔越是想救誰,便越是死得快了。

而它們死後身上彌出的煞氣不斷蔓延,連困獸谷都被侵絕了。修為不夠的小妖避不開,接二連三被汙了神識自相殘殺。妖王護不住,不得已領著未受侵染的子民逃往靈脈尋求個平安。

空曳歸中活著的雷麟幾乎全走了,留下禦寫憂守著將死的儒言。他是被失了神志的雷麟給打傷的,雖然及時抱著禦寫憂跳入法陣躲過煞氣吞噬,卻也是出不去了——除非身為陣眼的自己死去。

“放我出去!”禦寫憂揪住儒言的衣領滿是憤怒,“難道你想死在這裏麽?!”

儒言捧著禦寫憂揪衣領的手半躺在地上笑,從傷口處摳下一塊肉遞至禦寫憂嘴邊:“阿禦,吃下去。”

禦寫憂起身要退,可儒言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死死按住他的手,令他半步都退不開。

“解開陣法,我帶你出去。我會救你!”

“我臟腑都掉出來了,你帶我走,不怕腸子漏一地麽。”他強撐著拿肉的手要餵他,“吃了我的肉,我便永遠與你同在,分不開了。”

“我說了會救你!”

“阿禦……”

禦寫憂一狠心張嘴咬住那片肉,遞肉的手便垂落下去隨身體倒在血泊中。見他喉頭上下滾動咽了自己的肉,儒言高興得大笑,抓起地上的血一把一把往上拋。禦寫憂松開他的衣領將他架起來,已然做好要帶他一起離開的準備:“還不快解除陣法。”

“是啊,是啊。”儒言連連點頭,使出最後的力氣猛地將他推向陣法邊緣,“快走罷。”

毫無防備的禦寫憂被推得朝前將踉蹌,邁出去的腳踩中了陣法邊緣。他被嚇了一跳,回頭去看儒言想將他拉出來時卻見他腹中的臟腑全到了手中。

“你做甚麽?!”

在推開禦寫憂時,儒言迅速從腹部的傷口中掏出了自己的臟腑。若是手邊有把利劍,他許是不用以這般可怖的方式結束性命。可他卻在笑,微微裂開的唇縫勾著弧線,盡管目光已是渙散也仍舊含著深情。

“儒言!”禦寫憂折身回去救他,偏偏煞氣先他一步擁住了儒言仰面倒下的屍首。

凡人的身軀實在太脆弱,即使有了神之形也無濟於事,輕輕碰一下就會死。

從天而降的猊缺提住禦寫憂的肩,將他從猖狂的煞氣中拽出來。禦寫憂其實已是摸到了儒言的屍體,卻還沒來得及抓穩便被帶上了半空。他便鬧起來:“放手,儒言還在底下!”

“他死了,你去也無用。”猊缺怕他掙紮,索性攔腰扣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你以為我要去救他麽?”禦寫憂輕哼了一聲,不覺已是流下眼淚,“我要去吃了他!”

猊缺由不得他任性,旋身用力一拋便將他扔向遠處的靈脈。

“他不會回來麽?”盤腿坐於一片荷葉上的藥靈童子緩緩落在猊缺身旁,眼睛看向禦寫憂愈發遠去的身影。

“禦寫憂雖然任性,倒也不是個犯蠢之輩。”猊缺接過荷葉底下的莖,托著藥靈童子也往靈脈去了。

藥靈童子揣著手:“我若會些制藥之外的術法,興許便能幫上藥天的忙了,也不至於此。”

“諸事多無奈,即便是神仙也有力不能之處。”

“陰陽壁能快些覆築便好了。”

猊缺望了望天上,嘆口氣:“是啊。”

陰陽壁築不好,司天便無法化劍,這劫難便沒個了結。此事所有的神仙都明白,可偏偏戎弱執意要擾亂,將自己與胤善以煞氣相連,借了示穹之脈的力量操控天地時光。

凡人不知這滅頂的天災由何而來,還在苦苦哀求神仙保佑,哪曉得下一刻便丟了性命。蕓蕓眾生仿佛成了螻蟻不值一提,屍體堆滿了一座又一座的城鎮與村野,被大火燒盡。

蘇芳立於津幽宮城的屋頂上,身旁是還在驅趕煞氣的兩只蛇妖。她看不見天上的神仙,也看不見肆亂的汙濁,只知道那些曾與她息息相關之人忽然便性情大改,然後逐一死去。她甚至不知該做些甚麽才能救下他們。

“蘇芳。”沂澈來了,站在稍遠些的地方不敢靠近。

蘇芳回頭見得他,勉強笑了:“陛下死了,前去鎮壓暴動的將軍與士兵也沒能回來。是不是整個兆商只剩下我一人了?”

沂澈攥緊拳頭沈默許久,而後才松開力道走向蘇芳:“長生是無情者的福澤,卻是多情者的厄禍。你若想解脫……”他收了話音,步子也停下來。

“連刀劍都殺不死我。”蘇芳解開外衣露出滿是血色的裏衣,勉強笑了一下,“陛下不知何故突然發狂,我本打算與她一起赴死。可我殺了她,卻沒能殺死自己。”

“我可以讓你去找她。”待得蘇芳轉頭看來,他才繼續道,“你得長生,是因為我讓你吃了我的肉,便只有我能取你性命了。”

蘇芳穿好衣裳才走過來:“如此,甚好。”

“想清楚了?”

“請恩公成全。”

其實沂澈本就抱著或許又不得不再次親手殺死蘇芳的念頭而來的。可只要這是蘇芳的選擇,那即便他再痛苦也定會去做。

唯一遺憾的事,他不能跟著蘇芳一起死去。

“一心求死的死不了,想活下去的卻死了一個又一個。”他手裏拿著蘇芳的衣裳,輕輕往前一送,衣裳便被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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