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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大夢周天無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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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大夢周天無一日

遠遠的,跑來一個身影,蒼彌看著他並未停下腳步。

“師父,到了。”

大荒之隅盡是連天的黃土砂石,除此之外便什麽都沒有了,日升月落鬥轉星移便是這個荒涼之地唯一的變化,因而當初戎弱問他願不願意一起踏上旅途時他才會毫不猶豫就答應。

“神天!蒼彌!”跑來的男子滿面驚喜,“您二位終於回來了。”

戎弱勉強擡起頭:“蒼光。”

“是我!”

蒼光是戎弱帶走蒼彌前為了替代大荒之主而捏的泥人兒,數千年過去,這泥人兒竟也生出神識更加鮮活了。

“神天受傷了?!”見得戎弱稍顯虛疲的模樣蒼光十分詫異。這位可是三界至盛的“眾神之父”,怎也有了衰弱的模樣。

“小傷,快好了。”戎弱拍拍蒼彌的肩,“放我下來罷。”

遲疑片刻,蒼彌還是輕輕放下戎弱,參扶著他:“蒼光,勞你去天宮請師兄來接師父。”

“神天這就要走?”蒼光皺起眉,十分不舍。

“不走。”戎弱笑著搖搖頭。

蒼彌楞了楞:“師父,您留在我身邊……不好。”

他深知不好,但……

戎弱緩緩擡起手,地上黃土隨之而起建成了宮殿,地衣四下蔓延整片整片覆蓋荒地,總算使得這廣闊的地方有了一點生氣。

“等清除你的煞氣,再陪我去凝時之境。”戎弱這般對蒼彌笑道。

蒼彌沈默片刻,只能點頭。他對戎弱言聽計從,即便戎弱叫他去死他也覺得定是師父別有深意。為徒者,以師為尊,是他的道。

孤立於荒原之上的宮殿與天宮最初的模樣有些相似。那時戎弱剛從一滴靈露中睜開眼,僅能透過露珠看見顛倒扭曲的世界,隨著靈露緩緩落在雲上炸出鋪天蓋地的七彩祥光,雲漫如海傾瀉而排山,他才終於有了形,飄然而立天地間,凜然清雅。他向前剛邁出第一步,腳下便豁然鋪開長道,隨後在盡處築起了白玉宮殿。

看著眼前的高門厚墻,蒼光顯然十分開心:“神天要住下來?”

戎弱仰頭看著眼前自己親手造出的神殿:“住下來。”

“如此甚好!”

蒼彌垂下目光略是難過,戎弱瞥見了,卻仍舊走入神殿。

大荒之隅的月亮比其他地方大許多,仿佛是它刻意從天上飄下來貼近地面的神殿,窺探著煞氣漸漸縈繞周身的蒼彌。

原本他是想忍一忍的,可思及戎弱就在隔壁又掙紮著起來,推開門躲了出去。只是他這一動靜,盤腿坐於榻上的的戎弱便有察覺,短短思慮片刻也推開門要跟去。

“神天。”蒼光叫住他,“蒼彌似乎有些奇怪,您是要去看他麽?”

“別跟來,我去便好。”

“可……”

“別跟來!”

蒼光被他吼得一震,定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坦坦荒原之上、圓月之下,是蒼彌痛苦佝僂的身影,不斷外瀉的煞氣侵蝕著他腳下的泥土,遠遠看上去已然沒有了神形。戎弱並未著急向他奔過去,而是翩然落地在煞氣觸及之外,散了腳上的神履,迎著月光赤足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褪下的衣裳隨著向前的腳步一件件掉落於地面,化作天地靈之一氣升騰而上,凈化了被煞氣侵染的土地。

至得蒼彌跟前時他身上只餘下一件單薄的白色裏衣,被月光一照,隱隱可見底下模糊的身形。

“慢慢吐納。”戎弱擡手碰上蒼彌的後背,指尖延順脊骨輕撫而上凈去了許多綿綿不竭的煞氣,“松開筋骨。”

師父的聲音格外溫和,像是略帶些許熱意的潺潺流水由頭頂逐漸貼近他的肌膚環繞至腳踝,不斷安撫他體內巨大的疼痛。

“你做得很好。”戎弱的手掌停在了蒼彌背心處稍稍往下按,“將煞氣聚攏於靈臺。”

蒼彌並沒有特意遵循戎弱的話去做什麽,體內的煞氣便自己向背心處匯去,漸漸離開了他的身體。他總算不再疼痛難忍,站直了後背睜開眼,慢慢轉過身看著面前幫助自己的師父,捧起他的臉吻下去。

“戎弱。”蒼彌臉上的神情雖然沒有大變化,但細微地,與平日裏不同了。

戎弱垂在身側的手裹滿了蒼彌的煞氣,揮之不去,便索性不揮了,任由它侵入。他用另一只手拉開裏衣上的繩結,敞下胸襟。捧於他雙頰的手順著滑向脖頸短暫停留片刻,便探入了衣領剝去最後一層薄衣。

衣裳落地,荒原上最後一點被侵染的地方也變得幹凈了。

遠處偷偷跟來的蒼光錯愕地看著戎弱偏過腦袋亮出白皙的脖子讓蒼彌親吻,隨後月光被戎弱擡手招來的雲遮去大半,他最後看見的便只有那對師徒落下身體緩緩倒向地面的模糊影子。他不敢靠近,更不敢再繼續看下去,慌忙捂住耳朵轉身跑開。

無生無息的大荒之地只剩下戎弱與蒼彌——本該師威徒尊親是舔犢敬是孺慕,卻偷偷躲在一方不見光的陰暗區隅,忘情地做著越矩背道的事。

昔日的玉潔松貞俯仰無愧早已在每夜的纏綿中悄然腐朽,徒剩一具完美無瑕的軀殼。

可即便是如此,戎弱也無法拒絕。他用自己來凈化蒼彌,盼著有朝一日蒼彌能洗去濁汙重得神性,可如今連他似乎也……

盡管看不見近在鼻息相融間的那張臉,卻能從彼此交纏的溫熱中知道是他。蒼彌不斷地念著戎弱這二字,仿佛要將埋在心底的渴求全部宣洩出來,一下又一下地感受著戎弱的身體。戎弱屈身迎合,用力掐緊了他的手臂,像似要將夜晚刻進他魂魄裏,讓他即便不記得也抹不去。

若是他全都記起來了,便是不得不分別的時刻。戎弱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輕了許多,末了勾住蒼彌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低聲喃道:“只是一場夢。”

是夢,便不用再畏懼。

“不是夢,不是夢……”蒼彌猛地起身重覆著這三個字,“若只是夢,該有……”

嗒嗒兩滴淚落到戎弱臉上,戎弱伸長雙臂環住蒼彌的脖子,擡起上身仰著腦袋去親吻,柔直順長的頭發垂在身後像綢緞般自帶一絲冰涼。

至此再不需要任何言語,夢也好實也罷,一切皆融化在了弄情癡纏裏。

許久之後蒼彌睡著了,戎弱從他的懷中退出身站了起來,揮開閉月的烏雲。月光盈盈而下,落成輕衣附於他身上,伴隨他離開的的步子一層一層添加,而已然灑在地面的那片光,等著他踩上來時便化作鞋履。

熱意退去,又似這荒地一般寒涼。

翌日醒來的蒼彌低頭見得自己淩亂未褪盡的衣裳並未在意。自從墮魔這些年,每日渾渾噩噩醒來後總是如此——師父告訴他,這是他夜裏痛苦難熬時發狂掙紮的緣故,於是他從未有過懷疑。

細整了衣裳回到神殿,他先去了戎弱的靜室,見師父盤腿靜坐榻上正寧神休息便又小心翼翼退出來,輕輕合上房門。蒼光不知何時出現了,咬牙切此地站在他身後雙眼怒瞪,他剛轉身便被嚇了一跳。

“出來。”蒼光指了指門外轉身先行一步。

蒼彌嘆口氣,以為蒼光生氣是因為得知了自己已墮魔的事,便想著許是會動手,於是遲疑半晌才跟出去。

蒼光一言不發走在前頭,直至到了昨夜的地方才停下,轉身問道:“你昨夜在此處做了甚麽?”

先前才從這裏回的神殿,蒼彌豈會不知:“你都看見了?”

“為何這麽做?!”蒼光攥緊了拳頭怒吼道,“神天是你師父!!”

“與師父何幹?”蒼彌不解其意。

“你欺師背道,竟敢對神天——對自己師父做出齷蹉茍且之事!你如何敢的?!”

蒼彌聞言呆楞住了:“你胡說些甚麽。”

“我親眼所見,如何是胡說!你褪去神天的衣裳,將他——”

“住口!”蒼彌大驚失色不敢再聽下去,“我敬愛師父豈會逾規越矩犯下大錯!更何況昨夜……昨夜……師父分明在神殿休息,此處只有我自己!”

蒼光逼近蒼彌面前,指著自己的雙眼:“我全都看見了,你對神天所做的一切我都親眼所見!你如何撫摸如何親吻……一步一步玷汙……他是神天啊!”

蒼彌捂住雙耳連連後退,滿臉竟是慌亂惶恐,“不可能的,定是你看錯了……是你看錯了!”

“我昨晚也是捂著耳朵逃走的。”

“絕無可能,他是我師父,是我師父!”

“你自己開眼看看不就全都知道了。”蒼光絲毫不心軟,“大荒之主,眼觀未至之時,亦見流年惜月。”

蒼彌不大敢,可蒼光在旁邊厲聲催促著:“你不敢看,是承認了?看啊!看看你究竟對神天做了甚麽!”

他渾身在發抖,盡管心中滿是恐懼,卻還是開啟了大荒之眼縱觀始末。

過去的每個日夜躍然在眼底,從他闖入師父大婚那天到昨夜,每個細節、每個動作,全部清清楚楚地印在腦中。他承受不住,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將頭用力往下撞,可是不夠,心裏的懊悔愧疚與自責瘋狂滋長幾乎將他拉入地獄。他不斷地抓扯著自己的頭發,喉嚨深處發出斷斷續續的嘶鳴,幹啞而短促。

“你……當真不記得了?”蒼光問了,卻沒得來任何回答。

雙目中的金光淡去,白瞳也隨之加深,蒼彌總算平靜下來松開了自己的頭發直起身,長長嘆出一口氣,憑空提筆寫下了一封書信。

蒼光低頭看著他,踟躕許久才道:“是神天走向了你,想來,便也是因神天願意與你……”

“別說了!”蒼彌呵止他,“師父是為了救我,不許你再汙蔑他。”

蒼光便閉了嘴。

寫完今後將會發生的一切,松手時那只僅有虛影的筆便化作塵土隨風而去,蒼彌合上無紙之信遞給蒼光:“替我交給大師兄。”末了他又拿出別涯贈予的玉石,“還有這塊玉,一並……”

蒼光接過信:“那你呢?”

“只要我不在,師父便不會有事。”蒼彌站起身朝神殿那面望去,末了抱著以死謝罪之心向戎弱走去。

盡管他知道自己死期未至,卻也免不了有了這般決心。

戎弱還在靜室中寧神,蒼彌不敢前去驚擾便跪在門外等,等到戎弱開門出來立即重重磕下頭去,咚,咚,咚,沒有要停的意思。戎弱詫異於他此番動作,上前去扶:“這是作甚?”

“徒兒罪該萬死,徒兒罪該萬死,徒兒罪該萬死……”蒼彌依舊執拗地向戎弱磕頭,每磕一下便哽咽喊道。

見他磕得頭破血流,戎弱不由得慌了神:“你何罪之有?”

這些年來自己對師父做出的荒唐事令他羞憤不已,實在難以啟齒,最後一次狠狠磕向地面便沒有再起身:“我……玷汙了……師父的清白……”他咬著牙一字一句艱難地往外吐,“萬死難辭其咎。”

戎弱伸出的手沒來得及護住蒼彌的額頭便滯於半空,末了他站直身看得蒼彌許久,才道:“並非你的錯,起來罷。”

蒼彌的身體因悲痛而顫抖:“徒兒不孝,犯下欺師滅道的大罪,唯有一死,以息天怒。”

“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送死!”戎弱猛然蹲下身提住蒼彌的手臂迫使他擡頭看向自己,“你不能死。”

“師父……”蒼彌眼中含著淚,可是血卻先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我錯了。”

戎弱替他擦去臉上的血治愈了傷口,對上他目光時竟想起了夜晚裏的癡情,心中不禁生出憐愛,想去親吻他。

不行。

戎弱立即松開手站起來背過身欲走,可跨出去的步子只是一半他便又停下來,心中百轉糾結後仍舊輸給了一個情字,猛地回身跪在蒼彌面前仰著臉抱住他吻了上去。

即便真要細細論起,想來也未必能論出個何時來。

緊貼的雙唇尚未徹底分開,眼淚便好似夏日的雷雨般氣勢洶洶地往下砸,水花濺起了一大片。

“我亦錯了。”

蒼彌掙脫開驚慌向後退,末了立刻伏地不起:“師父,徒兒不敢了,不敢了。”

戎弱淒苦地笑了一下,移出被扔在地面的手拉住了蒼彌扶在地面的指尖:“別丟下我。”

許久之後蒼彌才緩緩擡起頭看向自己的指尖,頓了頓,順著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看向戎弱。戎弱垂著頭,用力閉起的雙目皺出了眉間溝壑,緊抿的嘴唇失了所有顏色。師父一向是溫厚閑定,縱然天崩地裂也只需輕呵一口神息便能使其平覆,從不曾露出這副脆弱的神情。蒼彌驟然間便明白了,並非只有自己在害怕,被他遺忘的那些夜晚、本該共同承擔的羞愧,這些年來只有戎弱獨自面對。

“師父……”蒼彌顫抖地伸出手,遲疑了好久才終於慢慢碰到戎弱的臉:“我可以、抱您麽?”

戎弱點了點頭。

已然知曉前途無路渺渺無望,又如何能不害怕呢。

蒼彌抱住他,沒敢用力。

荒土之地上漸起四面高墻直上數丈封了頂,將他二位圍在中央。四周黑不見物,只於耳旁響起衣料摩擦的細碎聲。懷裏抱著的是不敢奢求的幸福,手掌觸及的是心中那片凈土,然而在擁有的這一剎那間,便全然破碎了。

還是頭一回這般安靜,沒有蒼彌的胡言亂語,沒有紊亂的呼吸,彼此的動作生澀而笨拙。

“慢一些。”戎弱把住蒼彌顫抖的手放在自己腰間。

蒼彌聽任師父的引導,兩雙手交疊在一起解開了那些結,剝下彼此的外衣。戎弱低頭碰上蒼彌的臉,隨著氣息吞吐而上下磨蹭,眉眼和鼻尖全都緊緊相貼了一次又一次。

微微張開的唇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沈默。

翻雲覆雨之下洩露出了比往日更多的煞氣,穿過土壤間的微小縫隙滲透出來向四周蔓延。神殿被侵染得逐漸辨不出模樣,反倒是像一座小山,隨著煞氣滾滾而逐漸壯大。

大荒之隅已不再是原來的模樣,每一寸都浮著煞氣。

“師父。”看著眼前的景象蒼彌並不驚訝,他早已於先前見過了,“殺了我罷。”

“你說甚麽?”以為總算已是心意相通的戎弱難以置信蒼彌的話。

蒼彌沈口氣,道:“殺了我,一切便能結束了。”

戎弱收回震驚的目光,右手一揚,煞氣便匯聚而來化作牢籠困住了蒼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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