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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城東十裏有枯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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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城東十裏有枯衣

被夷兂擒獲自山莊帶往采妖人最初落腳兆桑的村落裏,會介合見到了自己的弟弟會眾餘。

“業元,你……?”驚訝之餘會介合不禁很是疑惑。

會眾餘並未被束縛自有,反倒是手邊一杯茶坐在席榻之上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姐姐別怪我狠心。”

會介合楞了楞,當即明白過來他話裏意思:“是你將山莊所在告訴了夷兂?!你可知道你害死了多少追隨你的老臣!幾位叔伯對你對兆桑忠心耿耿,你竟然……!”

“他們該死!”會眾餘砸下茶杯憤然走到會介合面前,“還有你也該死。”

會介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和那些老臣舊部都該死。”會眾餘一改平日裝出來的溫和模樣,猙獰地說道,“你們實在太愚蠢,尤其是你!兆桑如今已是采妖人的天下,可你偏偏要覆仇,還妄想著重回宮城,將我推到風口浪尖去承擔你口中所謂的大業!你這是要我死要讓我被妖傀撕碎死無全屍!所以我找到夷兂投誠了。”他收起因憤怒而扭曲的表情,露出笑容,“要死你去死,我還想好好活著。”

“混賬東西!”會介合大喊著撲前去將他撞倒在地,卻被他用腳蹬開後退著摔倒,“你背信棄義與仇人同流合汙,對得起父皇母後的在天之靈麽?!”

會眾餘爬起來,整理著淩亂的衣裳:“對不對得起,姐姐親自下去問問便知道了。這本就是個吃人的世道,要活下去自然得用些非一般的手段。”

夷兂在一旁像是看猴戲般被逗樂笑得格外開心,旁的采妖人更是在起哄,說著意味深長的話,會眾餘聽不出來連連附和。會介合恨得牙齒發癢像是要生吞了他一般。采妖人固然可恨,而枉顧血海深仇向其獻媚的會眾餘卻更叫她心生憎惡。

“陛下。”會眾餘全然不在意自己姐姐此刻的橫眉怒目走到夷兂面前彎腰作禮,“會介合身為公主,乃是前朝孽黨之首,不如將她押上城樓下的行刑臺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夷兂挑眉古怪笑起來:“她可是你親姐姐。”

會眾餘低著腦袋露出諂媚的笑:“我這是大義滅親。為了天下百姓不受她連累,我寧願忍受失去至親之苦。”

夷兂哈哈大笑,故意瞥向會介合:“好,就聽你的,明日斬首。”

翌日,親手給會介合戴上腳鐐鐵鏈的夷兂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原本沒打算殺你,可哪知你弟弟這般歹毒,我也只好順從了他。”

會介合冷笑一聲,意味深長對夷兂道:“想必你晚上睡覺定是安穩得很。”

夷兂勾了勾嘴角並問再追問。

行刑臺下陸續有了小小騷動,伏地的百姓也全都擡起頭看著高臺上的會介合。有人想起身,正將有了動作妖傀便迅速躍下臺去四處走動等著膽大冒頭的,因此那些人又不得不打消念頭重新跪好。

“朕,今日處決叛賊逆黨,還兆桑一片凈土!”夷兂高聲呼道,“我將成為一代明君,以報天恩!”

會介合心中悲慨萬千,不顧斷頭的大斧已然揮起激昂道:“為何明君?貪慕虛名、不顧民生,豈是明君?!不以苛稅重武欺民享樂,而以民之安樂為重福澤疆域,明君,絕非只是一人的殊榮!明君,是一場國泰民安的盛世!舟易朽,水長流,當是水主船從!阿諛奉承的好話如何能作數,唯有身為兆桑之水的子民才能論定誰是明君!欺壓百姓絕不會有好下場!夷兂,你絕不會有好下場!”

夷兂沈著臉色讓她說完,拿過行刑人的斧頭要親自動手:“死後的事,無需你操心了。”

“不去救她麽?”玉子兒著急問胤善道。

他三位先前便來了,躲在暗處觀察情勢以便隨時應對。

被玉子兒一點胤善才醒過神來,摸了摸手臂上從收繳的武器中挑選出來的袖弩,拉下流光絳披於身便飛上行刑臺拔劍揮退落斧的夷兂。從前只在兒時習過兩三年的武,如今只是擋了下斧頭便震得虎口發疼手臂不時打個顫。

夷兂看了看胤善手中眼熟的劍,竟是揚起嘴角笑了一下,他早已耳聞兆桑來了幾位仙人,便早已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對付他們,雖被擊退卻也並未露慌張,道:“玄頌之刃到了尋常人手中,也不過是塊破銅。”

胤善不動神色地扼住右手腕。等候在旁的采妖人與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妖傀將他圍住,玉子兒與龍太子見狀不妙當即也是飛身落定行刑臺,站在胤善身旁威懾四方。

胤善轉頭看了看臺下驚懼不已的兆桑人,對龍太子道:“勞請龍太子保護下面的百姓。”

龍太子一尋思,覺得確如其是,便縱身躍下高臺。

“那我呢?”玉子兒問道,“我可以將人與妖傀全數打盡,只需兩招。”

采妖人驚聞他此言不禁變了臉色,看向夷兂等他吩咐。夷兂仍舊淡然自若,慢悠悠道:“祖輩當年留下一只十分美麗的妖傀,叫潮湆。”

胤善聞言立即攔下躍躍欲試的玉子兒:“潮湆在何處?”

夷兂從容不迫地指向他身後的會介合:“殺了她,我告訴你。”

胤善定定看著夷兂,面色平靜叫人猜不出他此刻心緒。半晌後他提著從采妖人那裏收繳來的寶劍走向會介合,不聞玉子兒阻止的言語徑直上前,卻在人人以為他當真要下死手之時斬斷了束縛會介合的鐵鏈鐐銬。

重物嘩啦落地,連會介合都有些驚訝。

“想要的東西自己爭取,你豁出性命,才有人願意相助。”胤善順手將劍遞給會介合,“此劍我用著不稱手,贈你。”

會介合片刻不遲疑起身接過寶劍,二話不說便朝夷兂刺去。

尚且尊位兆桑大公主時她便鬧著要與弟弟一樣拜最厲害的禦前侍衛為師,可父皇母後不喜她舞刀弄槍請來琴師教她音律,雖然偶爾從禮教課上逃出來去偷看弟弟習武依樣學了幾招,卻根本談不上是本領。

她出招亂,沒有任何身法可言,最後只是憑借滿腔熱血亂使蠻力與夷兂拼命。夷兂勝她許多,左右躲避時順勢出掌拍向她腹部,赤手空拳甚至連腰間的兵刃都未亮過。會介合被拍得幾乎暈厥過去跪在地上不停幹嘔,而夷兂則擡眼看向胤善,趁他出手前拔下長鞭甩出尖刺朝會介合撻去。會介合躲避不及生生挨下發出尖叫,鞭上的刺紮入她肩上皮肉劃拉開許多傷口,最深之處可見得鮮血未覆的骨頭。

夷兂並未就此收手,揮起刺鞭再次向會介合甩去。

底下的百姓看不下去了,在一人沖上行刑臺撲向夷兂抱住他腰身後便一窩蜂跑上來,裏裏外外抱了好幾層不讓夷兂動彈。旁的采妖人見狀不妙指使妖傀前來助陣,玉子兒往前一站,扯下頭發上的長綾一甩便將跳躍在空中的妖傀擊退,末了飛身而去逐一拔下了它們心口的鎖魂釘。兆桑人見妖傀倒地,紛紛又上來許多將采妖人悉數圍住搏鬥,不讓他們有機會再驅使新的妖傀。

夷兂掙紮幾下脫不了身,折起手肘往下很砸也不起效,氣得一手抓起一人後衣領提起來扔出丈遠。可不等他再扔第三第四人,先前被扔走的連滾帶爬又回來,勢不讓他得逞。

“公主,快殺了他!”最先抱住夷兂的魁梧男子大聲喊道。

會介合吐掉嘴裏的血擦幹眼淚重新站起來,舉劍沖向夷兂刺穿他身體,而後劍鋒一轉往上挑裂了他胸膛。

盡管生於神恩知玄法,可夷兂畢竟也是凡人,此番重創已是致命的程度。不過直到會介合接二連三在他身上刺了許多窟他瞪大雙眼站著咽了氣,抱住他的人也沒松開手。

此時胤善才總算有了動作,上前拉住會介合的手臂:“他已經死了。”

會介合停手不斷喘著粗氣,回頭木訥看了胤善一眼不知怎地就抱住他嚎啕大哭起來。兆桑其他人亦是喜極而泣,縱然彼此間不認識也在相視一眼後緊緊相擁。

胤善推開會介合將她交給玉子兒療傷,走到死不瞑目的夷兂跟前以回溯之術將他的身體還原到被會介合刺穿之前。他並沒有把握,直到夷兂的眼珠子動了動訝異地摸著自己的身體他才稍稍松了口氣。

低頭看見破爛的衣裳,夷兂不禁很是驚疑:“我沒死?”

“不可能,他不可能還活著!”會介合與旁的人也詫異不已。

胤善沒打算多解釋,而是問夷兂道:“潮湆在哪裏?”

夷兂遲疑許久,索性豁出去:“你殺了會介合,我告訴你。”

“你還沒吃夠苦頭?”胤善皺了皺眉頭,也不等夷兂再言語便轉身拿回寶劍刺進他身體胡亂攪拌一通。

等到夷兂慘死,胤善再次施展回溯之術將他救回來,繼而又以同樣的方式弄死。如此反覆數十回半點不猶豫,也不給夷兂說話的機會,胤善始終默不作聲站在夷兂身前又殺又救。街巷處處回蕩著夷兂尖銳綿長的慘叫,聽著格外瘆得慌,在場的凡人幾時見過這般奇事,難免被此刻的胤善嚇得背脊發涼屏住氣息不敢有大動作。

覺著應該是差不多了胤善才停手,甩了甩手上沾到的鮮血:“我沒有耐心,也不想問第三遍,但還挺閑的。”

夷兂躺在地上仍舊沈浸在反覆死去又被救活的劇痛中絲毫不見反抗:“好,我說。潮湆是唯一沒人能驅使的妖傀,便只能將它留在老宅。老宅……在城東十裏外。”

“玉子兒,帶上會介合先回客棧療傷。”

“哦。”

胤善拽起全身發軟的夷兂躍下行刑臺。夷兂走不穩,大多時候是被胤善拖著才能前行。兆桑人呆滯了許久才想起來繼續歡呼。

客棧外的采妖人見得夷兂被擒並不吃驚,臉上甚至沒有太多神情變化。胤善只是稍有奇怪未往深處想,提著夷兂便走進客棧。反倒是會介合警覺起來問道:“這些人是你們抓到的?”

玉子兒十分得意:“是我和玉銀兒在宮裏抓來的,一個沒落下。”

“搜遍皇宮只抓到這些?”會介合詫異道,“可采妖人至少有千,難道其他的都跑了?”

玉子兒不以為意,扶著受傷的會介合一面往客棧裏走一面道:“定是知道我們來了,嚇得連夜潛逃。”

會介合欲言又止想提醒他防備些,轉念一想這幾位各有通天的本事便又覺得是自己多慮,沒再提起。

回到客棧剛坐下,蘇芳與幾名受傷的老臣便急忙出來:“公主!”

會介合臉上的笑容立刻淡了,繼而浮上許多隱怒:“業元還活著。山莊被夷兂找到,正是因為他告的密。”

蘇芳震驚不已:“殿下他為何要背叛您?!”

“出賣至親、向仇人搖尾乞憐,還能是為何!”

三位老臣相覷一眼,不似小輩那般心緒外露:“必須找到太子殿下才行。”

先前被胤善拖入後院客廂的夷兂此刻又被憐與厭隗給押解出來要往老宅去。傷勢稍有好轉的洌滳與薄棠斥也跟在後頭,一位時刻想著要殺光所有采妖人為潮湆報仇,一位心中只想盡快找到潮湆。

與堂上幾位打過招呼出得客棧往城東而去,沿街家家戶戶歡喜議論著今早行刑臺上的見聞,遠遠瞧見夷兂都不再懼怕,反倒是開口閉口感恩戴德地對著胤善叫駙馬。胤善不解這駙馬稱呼由何而來,眼下也沒有心思去問,便索性裝作沒聽見匆匆過了。

與當初住過的村落不同,采妖人的老宅於山野前後不著人煙之地,隨處可見的尋常茅草屋沒能經受風吹雨打顯得格外破敗,年久失修的籬笆歪歪斜斜圍出一方院子,院中滿是落葉。

一行妖剛是走近言語了幾句,便從屋內沖出三只妖傀咆哮著撲來,掀起滿地枯葉如飛花。沂澈上前一腳踹飛來頭陣,繼而雙手一探拔掉後兩只的鎖魂釘,趁摔出去那只暫未起身便閃身至前彎腰拔掉了最後一根。

快得連枯葉都沒趕上落地。

妖傀未能發揮看家護院的作用便悉數倒下,沂澈卻像是先前並未動過一般靜靜站立,緩緩回頭看向夷兂:“潮湆在哪間屋子?”

院外的夷兂擡手指了指曾用來堆放妖屍的房屋:“在那扇門後。”

洌滳迫不及待欲要往前沖,被胤善伸手攔了下來:“謹防有詐。”

此一行之中只有他是人,便讓幾只妖留在院外自己先行入了院子來到屋前,緩緩釋出金色雲煙由縫隙鉆入屋內探知一番後才推開門。

門內正對屋外有一張精雕細琢紅木椅,上面端坐著一道人形身影,盛裝加身頭蓋綢緞絲毫不顯老舊,與此舊宅中的蕭條模樣格格不入。胤善上前幾步左右查看屋內,隨後才站定於他跟前,伸手掀開了蓋頭。

蓋頭底下俊美精致的臉龐在陋屋之中仿如蒙塵的明珠,汙濁不掩其光華,看得胤善竟是楞了半晌。

半晌後他惋惜地嘆口氣,撩起潮湆身上穿戴的衫擺查看一番才走到門口對院外的幾只妖道:“進來罷。”

迫不及待的洌滳推開蘇方扶著他的手大步沖進來。盡管此前早已知曉了實情可眼前的景象仍舊讓他難以接受,只看了潮湆一眼便忍不住鼻子發酸,徐徐向前的雙腿也在打顫發軟,還未至得潮湆身邊便再也承受不住撲通跪下,一面痛哭一面用力朝地上磕,誰也勸不住。

薄棠斥還算鎮定,輕聲對雲染說了句沒事讓他松開手,走到潮湆身旁輕輕握住他肩膀推了推,喚道:“潮湆。”

潮湆的身體隨著薄棠斥的動作晃了晃,除此之外便再無其它動靜。他雙目睜而不動,似乎看著哪裏又像是哪裏都沒有他的目光。

最後進來的沂澈立於一旁靜觀片刻,繞過洌滳至得潮湆面前站定,向他心口出伸出手。薄棠斥明白過來,猛然護住潮湆心口的鎖魂釘不讓他拔:“萬一……還有得救……”

他轉頭看向夷兂:“事是你們做的,解法自然也知道。”

“我們是殺妖的,豈會留下生路。”

悲傷隨夷兂此言忽而轉為震怒,洌滳起身用力一掌嵌進了他的胸腹。

薄棠斥漠然收回目光彎腰去抱潮湆不知何故忽然又停下,轉而掀開他的衣擺。衣擺之下是雙與凡人無異的腿,他看得一怔,立刻順著潮湆的雙腿仔細往上摸向腰間,停滯片刻才差顫巍巍解開他的腰帶露出以筋縫合於腰際一周的傷口。

被剝去魚皮的潮湆又豈能化出一雙腿呢,那不是潮湆的。

“雖然不知是否能救他。”沂澈吐出數不清多少年前吞入腹中的魚珠塞入潮湆口內,“也唯有一試了。”

片刻後,潮湆竟是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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