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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欲乘月意解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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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欲乘月意解風情

喀嚓。

頭上樹枝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響引得凈玉玦擡頭去看。胤善還在等他回答,他卻已然瞧見摟著識祿後背攜他一同窩於樹上的玉銀兒。

前兩日巨狼將軍不讓帝焉士卒隨行時玉銀兒見識祿兩眼巴巴望著自己便也告過仙君暫且留下了,誰知沒了約束,士卒閑來無事做便總拿她與識祿打趣,總說什麽艷福不淺生米熟飯這樣的下流話。她雖是聽著不覺得哪裏好笑,可識祿卻頭一回發了火,狠狠訓斥過那些粗俗之人後拽起她便跑出了請君樓來到築綺王城中。

雖為城,卻遠不及帝焉封殷任其一,沒什麽有趣的玩意兒,逛不得幾步便到了頭。故而當識祿肝火漸熄步履徐緩下來自覺剛才失態反省時,眼前已是樹林環繞哪裏還有王城宮殿。

“不往前走了麽?”

自然,識祿如此晚才醒神消氣也有玉銀兒始終未出聲任由他拉著走的緣故。玉銀兒不明白識祿何故忽然生大氣,她只覺得生氣的識祿與少時同仙君置氣的瑤禮有些相似,都是那般莫名其妙的。

聽得身旁玉銀兒問來,識祿慌張地松開手轉身面朝她拱手彎腰行了大禮,急切道:“玉姑娘恕罪!我沒想到走快了幾步便出了王城。”

玉銀兒回頭看了看高立山坡上的王宮與王城:“城小又非是你的過錯。”

識祿仍舊是自責得緊:“即便如此,我也不該負氣拉著你跑出來。鵬大哥他們嘴上對你不尊敬,也是我不夠自強的緣故。若是我像厭隗大人那般有魄力有本事,他們也不敢——”

“我聽不明白。”倒不是沒有耐心等識祿將話說幹凈,而是玉銀兒實在不明白凡人為何覺得那些話好笑,而識祿又為何因此生氣。她想弄個明白,所以才不等他話說幹凈便伸手勾起他下巴,好仔細看清楚他的神情,“可我想聽明白。”

平生從未想過竟是被姑娘給勾了下巴,識祿楞了半晌,仍舊彎腰弓著身:“他們那樣說,你不生氣麽?”

“哪一句?”

識祿不由得結巴了:“說、說,說讓我趁殿下與先生出游,和、和你生、生……”

“生米煮成熟飯?”玉銀兒還是不明白這句話錯在哪裏,“熟飯不正是生米煮出來的麽?”

這話哪裏是字面的意思。識祿驚訝玉銀兒從這句話便開始不明白,卻又不好意思開口過多解釋以免染了她的耳朵心性。甚至覺得自己的怒火於她而言也成了一種褻瀆。

可有些話再不說清楚,反而就顯得他沒有擔當了。

“玉姑娘,我一直都有話想對你說。”識祿握住玉銀兒勾他下巴那只手,直起身來,“思來想去許多日,總怕說得太少令你誤會我冷漠,又怕說得太多讓你厭煩我聒噪,忐忑糾結之下竟成了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叫旁人看了笑話。可我原本並非是個畏首畏尾的懦夫,全都是……都是因為遇到你了,不由得便想待你如手中冰玉般好好珍惜。”

“我不是冰玉,至少不冰的。”

“不是冰的不是冰的。我只是想說,冰玉世間難得,玉姑娘也是、也是如同冰玉一般,十分寶貴。”

玉銀兒似乎有些明白了:“裳羽曾說過,有了心儀之人便忍不住視他如瑰寶。你是這個意思麽?”

識祿用力點點頭,小心翼翼近前半步:“雖然玉姑娘當年提及的嫁娶或許是句戲言,但我如今卻當真有了想娶姑娘為妻的奢望。天地為媒,若是、若是你不嫌棄我是個沒本事的窮小子,等見到殿下和先生,便請他們做主,許我們一門親事。可、可好?”

說這些話的時候識祿渾身抖得厲害,然而他自己無暇察覺,卻是由那雙緊緊握住玉銀兒的手洩露了出去。玉銀兒不像玉子兒那般口若懸河,也不像仙君那般善解人意,盡管知道眼下當時該謹慎應對也尋思不出個完美的方法,只能說出個好字。

可識祿雖然是驚喜地笑了,看起來卻仍舊是局促不安沒有半分從容。玉銀兒琢磨好久該如何使他別害怕,思來想去橫豎不得法,最後便是學著舟謙的樣子親吻了識祿的臉,又學著馮溯已的樣子拿出手巾蓋於他臉上離地懸空三寸去親吻他額頭。

玉銀兒落身下來腳尖沾地時那手巾也飄了下來,搭在識祿與玉銀兒相執的三只手上後又一滑,搖搖落地,露出那後面原本蓋著的識祿驚羞的臉:“玉姑娘你……?!”

“不抖了。”玉銀兒低頭看向識祿的手,“你莫怕。”

他豈是因為害怕才發抖的。識祿忽然加重力道緊緊握了握玉銀兒,隨後便又輕輕松開,將那只手捧於雙掌間。他擡眼對上玉銀兒的雙目,繼而低下頭去,淺淺吻在了那雙纖纖素手凸起的掌指節上,爾後擡起頭來再看她,道:“偕老白頭,子此一人,殃泱不改,情多不移。”

可惜玉銀兒不解其中風情只聽得個半懂,便是拉著識祿回城中買了兩匹快馬翻身騎上去,道:“我帶你去找他們做主。”

於是這般循著仙君的氣息追了兩日,總算於先前追上了。不過追上後一瞧,那巨狼將軍也在,玉銀兒不想讓旁人為難識祿便攬過他後腰踏雲飛上了樹,剛是扶著他在樹上坐穩才反應過來這番舉動露了身份,白白浪費自己買馬的苦心。

“下來。”凈玉玦仰頭對她道。

玉銀兒怕挨仙君訓,還尋思剛才的踏雲之舉可以矢口否認向識祿抵賴,便道:“太高,下不來。”

凈玉玦瞥一眼她身旁滿臉驚疑的識祿,繼續道:“別裝了,下來。”

她逃避似的別開臉不去看識祿,伸手拽住他的後腰帶踏雲而下,仿佛如此一來識祿便看不破她異於常人之處,直至落地後過了片刻才稍稍周正了視線直面凈玉玦,道:“我們要成親了。”

凈玉玦早已料得會如此,倒是平靜得很:“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玉銀兒堅定地點點頭,“我們還要買米煮飯。”

這句話凈玉玦卻是聽不大懂:“識祿家中缺米?”

玉銀兒尋了一思,道:“缺。”

尚且處於驚詫之中不知當以哪邊為重開口得好,誰知不過短短踟躕片刻竟就讓玉銀兒說出了這番令人哭笑不得的話,識祿立刻開口解釋:“不缺的,我家不缺米的,菜也有。”

“都有麽?”玉銀兒轉頭問識祿。

“都有的都有的。”識祿連連應道。

凈玉玦朝遠處眺了眼正鬧得歡騰的玉子兒,又回到巨狼身前坐下,整理過衣裳後許久,才道:“既然你已下定決心,我便沒有道理再阻止。不過,我只有一個要求。”

識祿立行禮即道:“先生請說。”

“無論之後發生任何事,你們都不能管。尤其是玉銀兒,好好和識祿待著。”

玉銀兒不解仙君此話何意,便問道:“您是要攆我走麽?”

凈玉玦餘光掃過胤善不得不將許多話吞回腹中,假意輕松道:“俗話有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都成親了還跟著我作甚。”

玉銀兒不認這句俗話:“蘇方也跟著您的。”

擡頭尋思頓了半晌,凈玉玦才道:“那算是娶進門。況且蘇方知曉一切,你呢,打算讓識祿也知曉?”

“若您允許,我便讓識祿知曉。”隱瞞身份原本也是仙君授意的,於她而言瞞與不瞞並無區別。

見得凈玉玦臉上神色有變,識祿心緊著玉銀兒與他起爭執,便從旁勸解道:“不該我知之事,我便不知,也絕不會打聽。玉姑娘說與不說都無妨的。”

“倘若真要結為夫妻,我認為還是說明白得好。”胤善一面說道一面轉向凈玉玦睇他,言下之意似乎另有他指,“瞞得越久,當知曉陪在自己身邊的究竟是誰之後便越是懊悔,總是不斷自省當初的自己為何那般愚鈍。”

凈玉玦自然是聽得出來,故而擡眼迎上他的目光,片刻後垂下眉眼長嘆一聲出神地望向遠處熱鬧,再未出言語。

胤善便轉而對識祿開口:“他們是神仙,戎弱、玉銀兒、玉子兒,都是神仙。”

“神……”

雖然已是猜到玉銀兒定不是常人,可無論如何也料不到她與眼前的莫先生竟是如此身份,識祿瞪大雙眼錯愕了半晌不知當如何反應。玉銀兒見他驚詫木訥便探頭湊近前去仔細端看他雙目,想從他眼中看明白他此時究竟是什麽心思。

識祿被她嚇一跳,不禁是回避開那雙目光灼灼坦誠的眼:“原來玉姑娘是神仙,那我……那我這般凡夫俗子,何德何能娶到玉姑娘為妻……”

“三界裏沒有規矩寫著神仙不能與凡人成親。”

卻也沒寫著能。

識祿稍是暗暗定了些心,可又怕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只是玉銀兒不知道,從而害了她:“你我之前,可有先例?”

“不多見,我所知的也僅有仙君與亭涵。”想了想,她怕識祿不知亭涵是誰便又道,“亭涵是胤善的前世。”

胤善聽得楞住。識祿亦是面有驚色,盡管心中已有猜測仍是試探著問道:“仙君是指……?”

仙君從未刻意隱瞞過那段昔日情事,玉銀兒便毫不客氣地擡手指向他:“我侍奉的仙君凈——”這個仙君倒是吩咐過不得說出來,於是她又改了口順著胤善的叫法道,“戎弱仙君。”

順著她手指之處看去正巧對上凈玉玦平靜的目光,胤善的眼神頓時變得閃躲不知該落於何處,雙頰更是不由自主陡然見紅。玉銀兒分明說的不是他,但仍舊令他慌張得想掩蓋些什麽。

識祿察覺到胤善極力想掩蓋的羞怯,便好似被傳染一般也沒由來地害起了羞。眼下情形著實有趣起來,兩位凡人紅著臉各自東張西望,兩位神仙卻是淡然處之地喝起了茶。玉銀兒在斟,凈玉玦在聞,好似一切無事發生。

遠處玩累了的凡人倒下一大片,還剩下幾只妖在鬧。

“仙君,茶。”玉銀兒遞上來一杯。

凈玉玦嫌燙,扯來衣袖墊著才端來,捧在手心裏等它涼:“你與識祿要成親一事別叫玉子兒知道,他吵。”

玉銀兒也覺得玉子兒吵:“吃宴時也不叫上玉子兒麽?”不叫他豈不是更吵?

“上一回他不也沒去。”凈玉玦喝了口熱茶,不小心被燙到舌頭。

胤善見得,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神仙還怕燙?”

凈玉玦不滿胤善這態度,伸手一送,便將茶杯隔空送至他面前:“神仙亦有不喜之事,比方說過燙的茶水,與取笑人的臭小子。”

胤善接下茶杯仔細尋找凈玉玦先前喝過的地方,見得杯沿有浸濕之處悄悄轉動茶杯將其挪至恰是自己下嘴的位置,端起來吹了吹茶湯,淺嘬一小口。

難得一見殿下與先生拌嘴,識祿便也露出笑意。玉銀兒學著凈玉玦用仙法托起茶杯隔空送去識祿面前,識祿餘光瞥見了,伸手接下茶杯時沖玉銀兒笑:“謝謝。”

遙遙聞見茶香,躺在地上休息的將士翻身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回樹蔭下,留那幾只妖與興頭正盛的玉子兒鬧到了夜裏。

反正也不急著趕路,便在此處就地歇上了一晚。得知秘密的識祿跟隨玉銀兒一同留下來,除了玉子兒被刻意隱瞞,其餘的妖全都看出了玉銀兒與識祿之間的情意綿綿。自然,胤善的異樣他們也瞧出來了,總暗地裏猜他下一步動作。

只可惜他們全都猜錯,因為胤善除了偷偷盯著凈玉玦看什麽動作也沒有。

離開築綺王都又十餘日,走走停停漫無目的。這島雖是不小,但橫豎都大抵相似算不上南轅北轍,細究起差別來也不過是聞不聞得見海浪嘯風的動靜罷了。縱然巨狼將軍聲情並茂地描繪著築綺大好河山,凈玉玦仍舊是有些膩了,加上牛車緩慢也難免顛簸得渾身難受不好休息,便是起了回王都請君樓裏待著的心。

停車紮營時凈玉玦趴在頭狼身上提過一兩次,可都被當作是他臨時的犯懶,除了胤善誰也沒往心裏去。

胤善盤腿坐在頭狼腦袋跟前,伸手撚起它身上毛發來回搓動,看似興趣。他手邊是凈玉玦枕著狼身的額頭,不是巧,而是那手故意湊前去的,搓著搓著便好似隨意這麽一搭,挨上了凈玉玦的頭發。凈玉玦稍是擡頭睇去一眼,又瞧瞧已然看向別處好似不知有碰觸的胤善,將腦袋原模原樣躺回去,輕輕靠上胤善的手。

頭顱剛觸上手,胤善便心生驚喜,假意托腮擋住嘴抿著唇偷笑。

“你想回請君樓?”胤善故作若無其事。

回去之後的確不受顛簸之苦,可興許便少了如眼下這般各懷心機相互觸碰的機會,倒也是有些可惜。凈玉玦心下裏這般念想著,舍不得這份若即若離的試探糾纏,便道:“玉子兒還未盡興,這便回去只怕他又要折騰。”

“你對玉子兒倒是口嫌心憐。”

“嗯。”凈玉玦沒否認,看向圍著玉銀兒與識祿轉來轉去要探探衣袖底下那二位藏起來的手究竟是牽沒牽上的玉子兒,面無表情道,“以前在天上時也沒仔細聽他說過幾回話,如今能聽得幾回是幾回了。”

胤善回頭瞧他:“你這話說得像是要玉子兒走?”

凈玉玦笑了笑:“他可送不走。”

“前世的我……”胤善抿抿唇,垂下目光,“凡人可有機會得道成仙?”

“凡人大都修的俗世道與輪回道,要成仙須得有不知多少世的輪回參透才得以小成。許多人今生修了,來世卻不記得或是不願意,從而斷了機遇。況且神仙麽,除了那麽一兩位異類,其餘的不論自願與否,皆是歸於無情,又皆是歸於大愛。”

胤善挑眉問他:“你便是那個異類?”

凈玉玦輕聲笑了笑:“算得上其中之一。”

睇得凈玉玦半晌,胤善忍不住動起食指去勾他頭發,目光也隨之落去:“那你可懂凡人的情愛?”

“我探究了許多年,想懂,卻總是不大懂。你說,凡人為何會因情成傷,寸斷肝腸呢?又非是死別,總能再相見麽。”

“也有並非死別而老死不相見的怨恨,更有夢中仍是年少相看兩生悅醒來卻已是各自另結姻緣的遺憾。”

凈玉玦嘆口氣:“凡人啊,總是貪多,便也因此總是後悔。”

“誰讓凡人的壽命又長又短,長得叫人以為甚麽都能得到,可又短得令人害怕還有許多來不及得到。世上能做到坦然生死的,有幾人,大都是不敢將遺憾恐懼宣之於口罷了。更何況人生僅僅數十載,即便懷著日後重逢的念頭道了別,許也是一生的錯過。”

“你想要長生?”凈玉玦擡頭迎上胤善的目光。

胤善定定看著那雙眼睛:“我若說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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