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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死生懷情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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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死生懷情而不忘

為保住般孟與王後的清譽,韓曦微腹中孩子被宣告為瑤禮王的宗公子。數月後,待得韓曦微平安誕下孩子,瑤禮便佯裝惡疾突發只秘密留下一道詔書給韓曦微便撒手人寰。之後憑借這道詔書,韓曦微調動厭隗培養起來的軍中勢力震懾士卿,擁戴公子定繼任王公之位。子人更是在劍拔弩張之中當著百官的面徑直向坐上王位的公子定行了跪拜大禮。

雲上見得宮變未起便塵埃落定的凈玉玦與瑤禮這才安下心來,準備啟程。

悄悄離開般孟是在半夜,只因瑤禮想騎馬乘車沿途游覽群山大河逍逍遙遙地回去,故而才並未徑直乘雲去。如此正好,給了韓曦微與子人為他二位送別的機會。

她亦是偷偷乘著馬車出宮來,總算是在城門之外半裏處與他們相見了。

先從與內下來的子人一手提起燈籠為她照亮腳下的路,一手扶著她行至前方等待的牛車旁。那身穿夜色鬥篷在等的二位聽聞腳步聲雙雙回頭來,見是故人便揭開頭上的兜帽露出模樣。

“王公、莫子翁。”

“我已不再是般孟王,叫我亭涵便好。”見韓曦微面有些許驚疑,瑤禮笑道,“是凈玉玦取的名字。”

韓曦微移眸看向瑤禮身旁的凈玉玦:“原來您也不叫莫強求。”

凈玉玦笑道:“既來人間走一遭,總得有個凡人的名字。”

“凡人?”子人尚且不全然明了凈玉玦身份,雖是有猜測卻也從未太過深思,“莫子翁究竟是何許人?”

征得凈玉玦首肯,韓曦微才向他解釋道:“莫子翁是神仙。”

“神……?!”子人瞠目結舌很是不信,然而見得眼前三位皆非是與他戲言的模樣便不得不有些些信了,“世上竟當真有神仙……”

韓曦微瞧他樣子呆,掩嘴咯咯笑起來。

凈玉玦向瑤禮攤開手掌:“回去之後你便用不上子光哨了,拿來。”

瑤禮低頭看一眼皺皺眉,將自己的手放上去:“定情信物怎會有用不上的。”

他不給,凈玉玦不依他,出手從他身前一晃便將子光哨自他懷中給撈了出來,上前遞給韓曦微:“你臨終之時若還想來世做一株草,便吹這只哨子。”

韓曦微側目瞄了瑤禮一眼,沒有接:“這不是您與亭涵的定情信物麽?”

瑤禮便也上前來:“我與他渾身上下都是定情信物,少一件也無妨。”

“我想過其他辦法替你解開澄華的執念,卻不得結果。便是尋思著等你壽終正寢後再將你的魂魄帶去天上種下,生成一株仙草。”

此前瑤禮裝病之時凈玉玦去了紅線堂。堂中尋不見韓曦微與子人的牌子他便用仙術做了兩枚出來,剛分兩邊掛上準備牽上紅線時月老卻急忙現身將他攔下。

“牽不得,牽不得!因緣天成,仙君替他二位牽了便會更改世理綱常,無數因緣皆會因此生變故!”

無奈,他只好消了他二位的牌子又回凡間尋思別的法子了。尋思來尋思去,便是尋思出了不如將她魂魄種在天上這一方法。

“天地兩間時光有錯,只要你不下來便不會再遇上亭涵。”

韓曦微這才伸出雙手謹慎接下子光哨,小心翼翼捧在心口:“謝謝……謝謝您……”

子人用力握了握韓曦微的肩,踟躕片刻從懷裏拿出一袋黃金遞給瑤禮:“不知莫子翁是神仙,想著二位路上總要多帶些盤纏,便從家中拿來了這俗氣東西。”

瑤禮接過打開布袋朝裏探得一眼,只拿出當中一塊便將餘下的全數還給子人:“沿途未必次次都住店,一塊足夠了。”

子人接回布袋:“叔父,保重。”

“保重。”

道過了別,瑤禮與凈玉玦重新戴上兜帽轉身上了馬車鉆回與內。與上檐角銅鈴搖晃,鐺鐺遠去了。子人與韓曦微仍在原處駐足眺望,直至銅鈴不聞幽火暗,他二位才是轉身走向回宮的馬車。

數年後,待得朝堂徹底穩定下來,子人故作惡人在議事時提出以手中權力做交換逼迫定王同意王後改嫁。年少的定王雖有不滿,但念及母後心意便也是答應了。

情人終成眷屬是件好事,當祝賀。

八月後,隨著秋風吹葉而見金,韓曦微風光改嫁,子人辭去司相之位入贅王宮。

而那興歸故裏的瑤禮手持竹竿繩鞭騎在牛背上,迎面春花疏霞光,盡是飛鳥臨頭歌。凈玉玦盤腿反坐在他背後,松散倚著他,伸指夾住一縷筆直而下的光輝牽來眼前化作長笛,自顧自吹響。

笛曲揚長不見悲歡,聽得與內的仙與妖們打起了瞌睡。倒是瑤禮笑得開心,晃著腦袋與聲吟道:

“迢迢來兮迂長,歲歲忽乎而棲遑。

錦緫束兮及冠,黍稷饈胾而魁昂。

登高殿兮徘徊,寐夜幽淒而愴怳。

雲朦朧兮蔽目,皓日匿默而囚光。

勞思郁兮美惡,嗟噓木葉之昌茂。

猿逢虎兮嘯嗥,威懟伐怒而舉狂。

望下土太息兮,非吾鄉。

迢迢歸兮歡嘩,從容四海而澹蕩。

美人欣兮以音,應律安歌而盈上。

山幽幽兮深林,桃伯自樂而仙芳。

流雲帔兮瓊瑜,氣霞繚靈而霓幢。

君之心兮皎若,靜蘭賢懿而琳瑯。

餘之意兮不繹,長思鸞鳳而未央。

與子繾綣無絕兮,死生懷情而不忘。”

此番走走停停無關四季光陰,心裏明白路途之末乃是歸屬便無慌無忙自在逍遙,遇上有趣的城鎮便留上好些日。盤纏用盡索性裝一回算命師父往街邊坐下,或是讓幾只妖現出原形擺個雜藝攤子,全然皆只圖個樂。

賺盤纏一事自然不勞煩凈玉玦的,否則他大手一揮變出百兩黃金來,哪裏還有意思。於是每回他便最是清閑,要麽輿內打瞌睡,要麽貼著瑤禮打瞌睡。然而雜藝攤子總人多,自然免不了震耳的喧嘩吵鬧掀翻了天靈蓋。他左右翻轉靜不了神,索性從輿內出來爬上牛背盤腿坐著,一副困倦的模樣。

瑤禮餘光瞥見了,便上前單手環腰將他抱下來,從地上拾起銅盤塞入他手中。他垂目看一眼,問道:“作甚?”

“瞧你百無聊賴的,便分些好玩事給你做。”瑤禮說罷推著他往前走,“你端著銅盤在人前慢慢過一圈便好。”

不知此事何來好玩。凈玉玦皺皺眉本是犯懶不願往人群中去,可畢竟瑤禮難得提出要他做什麽,他只想遂他的意,便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銅盤信步往人群去了。

隨著他聽話慢慢從人群跟前過,身後的瑤禮敲了一聲鑼,喊道:“今夕之夕,遠行千裏。會當鴻雁,肅肅於歸。今夕之夕,遠行萬裏,之逸空谷,嗷嗷於歸。”

圍得此方裏外三層的凡人慷慨拿出兩三枚買藝的銅板丟進凈玉玦手中的盤子裏,和在笑鬧聲中不突兀。凈玉玦走了一圈,也不管是否還有人正投,叫了一聲玉子兒便將銅盤拋過去。玉子兒手持趕牛的竹竿正吆喝,回頭來時那圈圈的物件已到了眼跟前。

盤中的銅錢高飛而上又如天花亂墜,凈玉玦擡頭睇去,從容揮袖一招攬,便將散去的銅板悉數收回掌中,鐺鐺鐺鐺放落回盤裏。

玉子兒見他往人群外要走,托著銅盤追了兩步卻被打賞之人給攔下,只得踮起腳高聲問道:“您要往何處去?”

凈玉玦不應他,徑直走出人群尋神仙廟而去。

起初不過是瑤禮裝半仙替人算命時有姑娘問起了因緣,背靠瑤禮打瞌睡時不知不覺凝神聽得細了,知她哭訴被父母棒打鴛鴦,因而心中對凡人的兒女情長之死靡它越發好奇,此後凡是人多的城鎮凈玉玦定然會去尋一尋廟堂,便是想著憑借多聽聽凡人間的故事來明白真情為何。

等他明白了,瑤禮許是不會再露出那般莫奈何的神情了。

廟堂之於城外山坡上,登階數百餘便至得殿外平院。凈玉玦隱去身形自雲上下來,停足擡頭正望殿上是哪尊神像,一旁解卦人便恭恭敬敬上前來悄然作小禮低聲道:“弟子恭迎仙官臨凡。”

凈玉玦側目打量他一番,問:“修的甚麽道?”

“弟子所修入世俗道。”

雖是極其不多見,凡人當中也是有一些如他這般的修道人。

“我只來聽聽凡人閑話,你全當不識我。”

待得解簽人告退離去,他步入正殿上了臺座隨手抓來壺酒放於身旁神像腳邊,算是來訪叨擾的賠禮。那神像眼珠子動了動,見是凈玉玦便現了仙身來與他寒暄。

“玉玦仙君怎會來這破廟?”

凈玉玦轉頭看一眼拿起酒壺揭開蓋子聞香的男子,淡然回過頭去道:“陽天不也來了麽。”

陽天炅尋喝了幾口酒便也盤腿坐去凈玉玦身旁:“玉銀兒玉子兒沒隨你左右,看來是在瑤禮身旁了。這是和瑤禮鬧了不愉快?神仙何必與凡人計較,他們才活幾年。”

“我並未與他鬧不愉快,只是趁著空閑來聽凡人訴煩惱。”他靈光一閃繼而轉頭問炅尋道,“陽天可常聽?”

炅尋有些意外:“你怎忽然對這些有了興致?以前你可是不聞天不聞地,只管那二兩酒與閑。”

頓了頓,凈玉玦才應道:“我想知道凡塵之中相思為何物。”

“甚麽?”炅尋當即皺起了眉頭,“你知道這個要作甚?”

“說出來許是會嚇到您。”凈玉玦兀自笑笑,片刻後便又恢覆正經模樣仍舊是說了,“我想動凡心。”

炅尋驚聞他此言楞了許久,而後才默默放下酒壺一改之前爽朗神情,陰郁道:“果然連你也……”

這個“也”字中的含義不需多言,凈玉玦未再應話。

殿內只有跪著的凡人在出聲響,心中反覆叨念的祈願之辭全叫兩位天家聽了去,無外乎前程似錦福祿兩全、家中長輩安康長壽。

如此在神仙看來雖是微不足道,卻也是凡人畢生索求。

“即便是人,被情所縛也並非是件好事。”炅尋忽然開了口,“時常,有少男少女為情而來,皆是悲苦煩惱,無一有笑。或是求而不得,或是始亂終棄,更有甚者來求我替他們報仇。前幾日,有位被逼著嫁給富家郎君的女子冒雨來哭訴。她心中有良人,卻因那良人另有所愛寧願等十年也不娶她,她便痛不欲生幾經求死。家中父母百般規勸無用,便執意要將她嫁人。她逃婚躲進我這廟堂裏,最後還是被送去了夫家。”

“此前在旁的神仙廟裏,我聽到的也大抵相似。”凈玉玦皺起眉頭神情有困惑,“我愈發不明白了,多情何必哭無情,既非彼此都甘願,哭瞎了眼也無用。”

“平生不得志,才來求神仙。你想在神廟中聽一襲佳話,恐怕是很難了。”

凈玉玦幽幽嘆口氣:“那我要如何才能懂。”

頓了頓,炅尋才應道:“凡人情愛多是不純粹,還是別懂得好。”

可若是不懂,他定然還會糟蹋凡人的情意。

“果然在。”殿外跨過門檻進來一位男子,見得神像旁邊坐著的凈玉玦便笑道,“我猜你便是來了這地方。”

“雜藝攤子呢?”

“交給玉銀兒了。”他不顧凡人投來怪異目光行至臺座邊向凈玉玦伸出手,“玉子兒吵著要尋你,我便來接你回去。”

凈玉玦自然而然將手搭在了瑤禮掌心間,起身一躍跳下去:“任他吵。”

廟中旁人露出古怪神情,瑤禮卻是毫不在意坦然笑起來,並未刻意壓低嗓音:“我將他留給玉銀兒看著了,未帶來。”

“凈玉玦。”炅尋叫住他,“常有人不知情為何物,回首卻已一往而深。”

凈玉玦回頭看向炅尋,問道:“既不知,何以深?”

“正因不知,才深。”

不知凈玉玦何故忽然留步回頭看向神像出言語,瑤禮便也轉身循著他目光看去,末了問道:“是有誰在麽?”

“走罷。”應下後凈玉玦頓了頓,忽而又問,“你看不見他?”

“我只看得見你。”

“本以為是因我道行高於玉銀兒玉子兒你才看得見,原來不是麽……”他低聲喃道。

就著牽了凈玉玦的手朝神像行過禮,瑤禮領著凈玉玦走出大殿又笑道:“你遲鈍起來倒是可人得很。聽了好些年的凡間事了,可有明白甚麽?”

凈玉玦側頭仔細瞧他半晌,才道:“凡人所求並非全然是情愛,而求情愛者,大都還算富貴。窮人多求少疾苦,富人常求多享樂。”

瑤禮面有了然笑意:“貪者求多,廉者不來。人世間可不就是這樣麽。”

“還有一事我總算明白。”凈玉玦收回視線,“於我而言你格外珍貴。”

聽得他此言瑤禮臉上更是掩不住笑:“我此前始終想不明白為何非得往般孟而去,攪得人人安不穩。如今想來,定是為了讓你明白我的珍貴。”

“我不過是想讓你回父母身邊,過凡人的日子。”

“我既是凡人,那無論身在何處、與誰相伴,便都是凡人的日子。手裏牽著心悅之者,風餐露宿亦甚好。”

廟中來往之人皆是詫異他自言自語,他不管不顧笑得厲害。

而凈玉玦卻皺著眉頭不言語,只心道是自己果然與戎弱不同,無懷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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