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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不知相思卻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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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不知相思卻相思

太祈王有意為宗公子立夫人一事未多幾日便傳盡了般孟,使得各方皆是暗中有所動作。而直至李夫人呈上母家哥哥之女的畫像與生辰八字此事才徹底搬上臺面來,叫那些家中有女的將相士卿紛紛獻來畫像供瑤禮挑選。

每隔幾日便有一幅畫像送至長平宮,玉子兒拿了先去給凈玉玦過目,小妖們也來瞧,對畫上女子一番評頭論足個個都覺得好。瑤禮懶得看懶得挑,他心中早已定下與之廝守的人選,遂是任憑小妖們各自拿著中意的模樣在他耳旁叨絮也不曾看進心裏去。

將相士卿多日等不來宗公子答覆,繞著彎子向太祈王打聽。太祈王終於被問得煩了索性叫來瑤禮親自問他道:“近日來送了好些女子畫像去你宮中,可有能入眼的?”

父子二人屏退奴奚閑步於花園中。對於今日的父慈子孝瑤禮心裏早已明了當中真意,正等著太祈王主動先開口。

“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只不過……”瑤禮面露難色咽下後面的話。

太祈王見此,自然是要關切問候的:“只不過甚麽你大膽說來,寡人給你作主。”

“我早已心有所屬,打定主意非他不願,實在無心與旁人成親。可以我如今身份,想來也難與他修成正果。”瑤禮轉身撩開衣擺跪於太祈王身前又道,“縱然如此,我仍不願違背自己心意。我思戀著舊愛而娶妻,不僅苦累我自己,對將要嫁給我的女子而言也十分殘忍。父王應該最是明白,倘若當年娶的並非我母後而是您傾慕的女子,您定然更加意氣風發。”

“情有芽,難發易折,發而如春草,根深不摧。”許是憶起自己年少時的一段情,太祈王雖因他最後一言而動了怒,但思及對先王後的愧疚倒也並未怪罪,“你年歲已至,不可不娶。你所傾慕的那位女子如今身在何方?寡人為你尋回來,哪怕已是嫁作他人婦也無妨。”

“他並非女子。”瑤禮擡起頭來看向太祈王,道,“是莫強求。”

太祈王聽得怔住,不以為實話,問道:“誰?”

瑤禮鼓足勇氣再應道:“莫強求。”

太祈王呆楞許久才漸漸緩過神來,伸手想要宮奴扶卻等不來一只手,便是搖搖晃晃險些沒站穩。瑤禮起身扶住他去園中涼亭坐下,瞥見他臉色已是平覆許多才繼續行禮道:“孩兒無心另娶,還望父王能夠全我此意。”

皺眉仔細打量了瑤禮許久,太祈王才開口:“寡人……有意將般孟侯公之位傳於你,你不娶妻生子,江山大業如何得以延續?”

“十七歲之前,孩兒不過是個山野小子,只想著閑庭雲雀粗茶向清風,從未料想到能有今日。江山大業當真……當真非得由我來延續不可麽?”

“胡鬧!”太祈王心火油然而生了,指著瑤禮厲聲罵道,“你乃是王後所生的宗公子!不由你來延續該由誰來?!竟為了個男子……!”

瑤禮半點不因此而動搖,依然淡色定定道:“還以為,父王能懂我願為一人再不聞誰家多情相思淚的決心,原是我想錯了。”

“放肆!”太祈王重重一掌拍上案,顧不得發麻的手而怒言道,“你貪戀男色倒也罷了,竟還敢拿他和心兒比!你立夫人一事已定下,不娶也得娶!”

“您要讓我步您痛失所愛的後塵麽。父王!”

太祈王拂袖而去,絕不再聽他多言一句。

父慈子孝鬧得格外不愉快,瑤禮亦是有些後悔不該一時糊塗提起太祈王傷心事,而後悔過後又再次為自己母親感到不值得,便不由生出離開此處的心思。反正該見之人也都見過了,不該受的罪也已然受過了,再留下去實在不知究竟是為何故。

然而當他將心中所想道之與凈玉玦時,凈玉玦卻出神細思了許久,不言走也不言留,被瑤禮追問幾回才開口道:“難得換個地方,若是住不慣這錦衣玉食的王宮,搬去我梨花巷的宅子也好。我與上衍早已有約要多去看望舟謙,失言於人怕是不好。”

前一世他未能救下馮溯已使得他今生要償還弒父殺友的罪過,如今得知他身陷苦難又豈能熟視無睹一走了之。

因果循環,自有輪回,一步偏斜便是累及三生。

“借口。”瑤禮便於他身旁坐下,“也不見你常去走動。”

凈玉玦回神來端起茶杯揭蓋刮了刮浮葉:“玉銀兒替我去了。”他忽然頓了頓,擡眼叫來玉子兒,“玉子兒,過來。”

玉子兒正於院中與雲染一同擺弄太祈王賞賜給兩只玄鳳的那一雙出自名匠之手的青銅劍,聽得仙君叫喚便挺胸闊步近前去,一副武神的姿態:“仙君您看我。”

凈玉玦瞥他一眼繼續道:“玉銀兒又去公子府見舟謙了?”

“一早便去了。”玉子兒繞至凈玉玦跟前,“仙君您看看我,威風不威風?”

“嗯。”凈玉玦隨口應了,放下茶杯站起身來甩甩衣袖,垂目睇向身旁的瑤禮道,“我打算去公子府上拜訪,一道?”

“不了。”瑤禮有些不快,“李夫人今日設宴請來了好些女子,太祈王令我無論如何得出席。”

凈玉玦臉上神色凝了凝,問道:“讓你去挑成親的姑娘?”

“除此還有甚麽非得讓我去的。”瑤禮擡眼看他,似有些委屈,“我若成了親,你也就是孤家寡仙一個了。”

“無可奈何,莫強求。”這般道來不等瑤禮有言語,凈玉玦便飛入雲端往公子府上去了。

公子府裏人多卻不熱鬧,縱使官奴官奚們在逗上衍的幼子玩耍,卻不知為何依舊是顯得周遭有些冷清,覺不出半點子大宅大院該有的厚重情誼,無論所立之地居於何處皆是叫上衍無法體悟半分安心與溫暖。他只站在遠處回廊陰霾下面無表情看著那歡聲笑語人人甜蜜溫馨的模樣,漠然轉身回了書房。

他想去別院裏找哥哥舟謙求得萬般苦難中的一絲寧靜,然而府上有雙雙眼睛盯著他的言行舉止,他不敢去找,不敢去訴苦。

分明親近之人就在一墻之隔的地方,卻更令他感到孤獨。

“主翁。”門外官奴叩響門,“宮中來人探望公子,是莫子翁。”

雙手托扶住額頭正低首雙目緊閉的上衍猛然擡起頭來,緩了許久才起身開門問道:“是宗公子身邊的莫強求莫子翁?”

“正是。”

垂眸思忖了片刻,他心中尚且有些許忐忑與不安怕他是來問罪,卻仍差官奴前去請。一面想著正好以接待的由頭光明正大去看哥哥,一面在蕭墻後頭等。等得凈玉玦入府門來了,便與他一道去了別院。

別院裏舟謙正笑,手裏拿了一塊咬過兩口的桂花糕睇著對面嘴角沾上碎渣的玉銀兒,摸了摸懷中的手巾,爾後想起適才已是用過便做了罷,指指自己嘴角對玉銀兒道:“沾上糕屑了。”

玉銀兒往前探出身子湊近了些許仔細瞧了瞧他嘴角:“並未沾上。”

“我是說白丫頭你。” 舟謙失聲笑起來。

玉銀兒這才了然又坐回去,擡手隨意拍拍嘴繼續吃著。

她近來常常往公子府上跑,乘一片祥雲由墻外翻入冒然落地在院中,有時忘了還是仙身叫凡人識不得便也大大方方於他眼前徑直顯現。舛奴有幸見過一回,頓時受驚楞在原處以為是眼花,反倒虧得是早已知她來歷非凡的舟謙幫著糊弄過去。

只是舟謙從不多嘴問她,她便以為自己未曾暴露過半分,頂多算個稀奇人。

“還有想吃的麽?”

看著案上幾近空去的盤碟玉,銀兒允掉手指上的碎屑擡眼看向對座的舟謙:“我並非是為吃食而來。”此話不大真切,她便改了口,“雖也是為了吃食而來,卻更是為了瞧你一眼。你身體不好,我便想來瞧瞧你可還活著。”

舟謙無奈笑笑,再也吃不下手中的半塊糕點。

玉銀兒又道:“我不願見你死去。你死了,不知為何我身上會長出一個大洞,奇怪得很。我翻遍醫書也不知此病癥自何而出,如今只有看著你,這個洞才能合上一些。”

“你見過……我?”舟謙驚疑不已,聰慧如他又豈會品不出玉銀兒此言間的怪異。

玉銀兒瞧得舟謙臉上神色似乎了然幾分他心中所想,便是沈默片刻繼續道:“並非是公子舟謙。以前,在絡澤城有位馮少東家,他待我十分親好,贈我以衣食,紹見我以博世。可他死的時候,我只是坐在草席旁不能為他做一件事。”她擡眼看向舟謙慢慢合上唇,還有千言萬語再不能細細訴來。

書上說有情人終成眷屬,也說只羨鴛鴦不羨仙。遺憾她終歸不是凡人也不是鴛鴦,自然成不了書中那最動人心弦的一行筆墨。

四目相顧再無只言片語,便是,玉葉擡娥首、初花嗅曙曦,不知相思意、卻在相思裏。

入院而來的兩位於回廊之下慢慢走來。舛奴聞得腳步聲先是轉頭看來,見是上衍與凈玉玦便俯身低語:“公子,主翁與莫子翁來了。”

舟謙這才收了目光轉向亭外,扶住手杖慢慢站起身笑顏迎道:“莫子翁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凈玉玦笑應。

聽得仙君聲音,玉銀兒轉頭見了當即是起身來,不知何故有些許慌張:“子翁,我來看他。”

“你是……”一見得她,上衍便皺起眉頭問,“你怎會在此?我公子府處處有人,你是如何進來的?”

“翻墻。”

不待弟弟發難,舟謙先道:“是我囑托她來時不要驚動府上人,這丫頭才會翻墻進來。”

玉銀兒轉頭睇一眼舟謙又看向凈玉玦。凈玉玦暗嘆一聲,抱拳致歉:“我心中掛念公子身體,遂才安排玉銀兒常來陪伴。她會些醫術,許是能幫上公子的忙。”

上衍沈色思忖半晌後擡眼問舟謙:“哥哥亦是想見她?”

舟謙被問得一怔,那張蒼白多年的臉上不覺竟是微微有了血色,看得上衍格外驚訝。

“既然是莫子翁的一片好意,理當承下。”言語時舟謙看向凈玉玦,眼裏除卻感激還有一絲懇請。

凈玉玦看出來了,便也向舟謙抱拳作揖道:“理當為公子解憂。”

“莫子翁請先坐坐,哥哥體弱吹不得風,我扶他回房披件衣裳。”上衍高聲道了便扶著舟謙入了屋內,轉身關門時又對跟來的舛奴低聲道,“守好門。”

“是。”

待得他關好門近前來了,舟謙才開口:“你是有話同我說?”

上衍抱住舟謙在他耳旁道:“本該是我陪伴照顧哥哥,哪裏需得外人來。哥哥再忍些時候,等朝堂上安寧了我便接你出去。”

舟謙笑著拍拍上衍的後背:“出不出去都無妨,我這般不人不鬼的身體想走也走不遠。”

“哥哥中意那玉銀兒?不如趁今日的機會我替你向莫子翁討來。哥哥還中意誰,我一並去辦了。”

未料耳中竟是傳入一聲嘆息,上衍松開雙臂仔細端詳舟謙臉上神情,又道:“哥哥不高興?”

“你有此心我豈會不高興。只是……”舟謙垂下眉目不禁又是一聲輕嘆,“跟了我只能委屈她,倒不如幫她物色更好的人家。她常來看看我,我便心意已足。知己勝夫妻。”

他見不得哥哥露出逞強的模樣,便是顧不得其他扶著舟謙至榻邊豎起食指在唇前,蹲身在榻下摸索一番摳住暗藏的機關用力拉下。

只聽得喀嚓兩聲響動,榻底下便出現一只通往府外的地道。

上衍回身向舟謙招招手,悄聲道:“哥哥親自來試試。”

舟謙便放下手杖蹲於上衍身旁,將手探進去:“此處?”

“正是。這般便能動了。”上衍把住舟謙的手教他開合,末了扶他起身坐於榻上休息,小聲又道,“哥哥若是信得過她,便告訴她此方位。”

“方才……”想了想,舟謙便合上唇搖搖頭。他本是要問未有鋪設青石露面連臺階都是粗糙黃土的地道究竟是如何做來的,而轉念想起上衍每回從不將關鍵之事表述以言語便知不該多提。只要明白這裏是弟弟留給他逃命的生機就夠了。

“哥哥信任之人,我亦信任。”

這處宅子是哥哥離開般孟不久後太祈王作為賞賜算著哥哥年歲開始修建的。那時他尚且年幼不被允許私自出宮,每回須得有不相識的侍衛跟著才行,便只得心中暗自規劃並不能當真動手做些甚麽。直至南乙說服太祈王要將姚姮嫁給他做新婦,他這才以成人為借口搬了進來。

而就在他搬來那日,南乙早已領著四十餘奴奚坐在堂上主位喝茶等著他。自那日起,他總算是明白世上的至親至愛唯有不問緣由真心待他的哥哥舟謙,便暗自選中一處合適哥哥歸來後居住的院子,每日掩人耳目偷偷挖著地道,多出的土用衣裳包起來交給倩姑。

好在,哥哥歸來前他已將一切都準備好,有朝一日兄弟二人定能離開般孟往廣闊天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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