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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彼意尚未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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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彼意尚未全

入夜已是過去三兩時辰,除卻守於左右的兩名士卒便再未有旁人。玉銀兒看得,尋思眼下恰好是動手的時機,正欲弄暈兩名守衛便察覺戚亭涵有了動作。

先前於孫小姐來時刻意只弄出些許聲響乃是賭上了一絲運氣,所為並非盼著孫小姐能沖入帳中將他從數千士兵手裏救出,僅不過是使得孫少城主心生顧慮將他轉移至別處。原以為定是將他送至另一處帳中重重看管,不成想竟是遠送至樹林。戚亭涵心道是低估了孫少城主對妹妹的心意,轉念又慶幸起來,摳開護袖內裏取出縫入當中的柳葉細刃割斷了手上麻繩。

他攥住繩口不叫人察覺,起身對看守道:“可否勞駕二位讓我解個手。”

兩名守衛聽得,相視一眼踟躕片刻後方才近前來。他們自然不敢擅自解開戚亭涵身上麻繩,便是一人捉了他手臂一人撩起他衣擺埋頭去解褲繩。戚亭涵當即擡腳狠狠踹上他腹部,不待捉住他那人驚呼過便揮手割開他喉部,繼而撲向地面尚未起身那個順手拔下他腰間佩劍直插心口。

此番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絲毫未給他們呼喊的空隙,戚亭涵拔下劍甩去上面附著的鮮血,憑借著夜色隱於山野中。幸而絡澤城周圍地貌他早已萬分熟悉,足以在夜林間辨別方向往家中快速走去。

不曾有歇行至半途,忽而聞得身後馬蹄之聲傳來,戚亭涵四下張望了尋見一處藏身之所正要躲,便聽得騎馬之人高聲喊道:“戚公子——!”

此乃孫家小姐聲音。戚亭涵停下貓身的動作回頭看去,隱隱約約只見得孤身孤馬來,凝神細辨不聞再多的追兵,便是稍稍遲疑片刻,決意等她。

孫小姐禦馬至他跟前翻身跳下來,拉過他的手道:“我聽得環兒說你被綁去了樹林,尋了好久不見你,看到那兩個看守便猜是你已逃了去,這才追來。快快上馬,我隨你一道回去,你拿我作人質哥哥便不敢輕舉妄動。”

戚亭涵不全信她,自然狐疑起來:“你我兩家已然撕破面皮,孫小姐何故還要幫我?”

孫小姐垂首輕咬下唇,末了才又道:“那日你親口向我退婚,我氣急之下與哥哥說了胡話這才使得你今日遭受此難。我雖勸說過哥哥卻無用,哥哥認定了要替我討回公道。餘下的先回府上再說,哥哥醒來若發現我不在必定知道你已逃脫。”她一面說著一面先上了馬背,後又向戚亭涵伸出手去,繼續道,“莫要再磨蹭耽擱了。”

戚亭涵心下裏一思量,破釜沈舟握住孫小姐的手上了馬,接過轡繩便往城中加鞭而去。

絡澤城門已閉,乃是因戚城主聽了仙童之言而做下的決定。臨關門前他特意吩咐將孫小姐送出門外,便也是因身為長輩難以對小輩作下狠心事。

而此番戚亭涵偏又帶了孫小姐回來,於城門外高聲喊得幾句引來哨塔上守兵的視線。守兵撐住木柵欄探出身去仔細辨認過了,知是自家少城主歸來便立即上報將領。將領匆匆至城墻邊俯身下望,又與底下那人應對過幾句方才快步下城墻命人開門。

門只敞開一人身,剛容得戚亭涵進來便又遭兩人推回合上插了大木閂。將領手持火把迎上來見得孫小姐面容是一楞,倒也並未有多嘴徑直放了他二人離去。

快馬又過幾條街至府門外,戚亭涵先下了馬,後又送手扶得孫小姐下來一同上石階叩響門。門內已是戒備森嚴,忽聞夜半敲門聲不由得更生提防。

戚亭涵隔門聽得一陣碎步知是有人來,便道:“是我,戚亭涵。”

門內人一聽,立即開門驚喜提燈迎出來,道:“大公子可算是回來了,城主見您入夜未歸擔心得緊,正在書房與人商量對策。”他移眸瞧見孫小姐跟在自家大公子身邊,便對身後護衛吩咐道,“將孫小姐帶下去好生看管!”

身後士卒上前來正欲動手,戚亭涵便立即護下她道:“不得怠慢。孫小姐是客,叫丫鬟來好好照顧。”

孫小姐見得戚府人有為難便對戚亭涵道:“先前已說好我來做牽制哥哥的人質,被禁足是自然。我既敢來,便是有十足把握不會遭你們怠慢。”她說罷仰臉一笑,又道,“戚伯伯關城門前還特意送我走,和孫家比起來,你們戚家的手段實在太溫和。我不用丫鬟照顧,該如何便當如何。”她如此言道過,徑直跨入門中。

戚亭涵叫她這番話聽得有些驚詫。本以為孫娢姝是個遭寵壞的嬌小姐,不成想竟也有豪骨的一面。他吩咐過人好生招待不得無禮,這才大步至書房去。

書房緊閉著門,戚城主焦急不安在房中來回踱步與副將商量過諸多辦法仍是尋不出一個最穩妥的。幾人皺眉沈默正各自苦思便聽得有人敲門來,道:“爹,是我。”

戚城主聞聲楞了楞,立即指使近門之人前去開了,見得跨入門檻的果真乃是戚亭涵立即迎上去抓住他手臂上下打量道:“仙童說你被孫循威擄走,可是真的?”

“仙童?”戚亭涵擡眼瞥過跟在戚城主身旁的玉子兒,這廂恍然大悟道,“我記得你是莫師父家中的書童。”

玉子兒伸長脖子探出身往戚亭涵身後張望,見玉銀兒跟著卻未現身與凡人相見便道:“是玉銀兒救了戚公子。”

戚亭涵尚未聽過此人此名,剛要張嘴來問便察覺到身後上前一人來,竟也是莫師父家中丫鬟。他不禁錯愕不語,心下裏驚道是先前哪裏見過她。

玉銀兒輕聲淡然道:“戚公子不是我救的,我只打算在他有性命之憂時才出手。”

“哦。”玉子兒拉過玉銀兒的手,對房中數人介紹道,“此乃玉銀兒,與我同為仙君座下童子。仙君臨行前有吩咐,命我二人來保護戚家。仙家雖不容插手凡間事,旁的我們管不了,但若危及戚公子性命便不能置之不理。”

戚城主聽得,長舒口氣道:“有仙童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好好的書童丫鬟怎就成了神仙座下童子了?戚亭涵仍有狐疑,默默打量起玉子兒與玉銀兒。玉子兒遭他盯得渾身發毛,不由往玉銀兒身後躲了躲,嘀咕道:“小龍子分明就不用我們保護麽,連仙君都吃過苦頭的。”

見他怕,戚亭涵這廂收回目光又與旁人全盤細托出所知所歷之事。玉子兒聽得犯困,立在一旁不住打盹腦袋一下一下的點,最後終於靠在將領身上睡過去。

房中數位商議對策至天明,打定和談的主意派出信使便暫且各自歇下。玉子兒謹記仙君被罰之事寸步不離緊跟於戚亭涵身側,好在他昨夜尚且打過瞌睡此時有精神,便蹲在榻邊緊緊盯著。戚亭涵有察覺,好歹勸說過卻無用,這廂輾轉反側橫豎睡不著,索性開口與玉子兒閑談起來。

他閉目問道:“莫師父當真是神仙?”

玉子兒高擡了下巴道:“自然是了。仙君乃是天帝欽點的真君,雖整日無所事事不思修道,但各路仙家都極為愛護他。若非因為二十年前不小心砸死了你,仙君也不會受罰下凡來的。”

聽得他此言,戚亭涵睜開眼轉頭睇來,問道:“莫師父下凡是為了我?此前莫師父說我風寒發熱故而才會不記得他,我想並非如此,乃是莫師父做了手腳對麽?”見玉子兒抿唇不敢答,他便起身盤腿追問,“莫師父何故如此?我自認不會做出得罪他之事。”

一聽此言玉子兒便站起身來雙手叉腰訓斥他:“你險些將仙君掐死!又仗著仙君贈予的畫像以煞氣沖撞他。細數起來,你得罪仙君的地方何其多。可偏偏仙君對你最是寬宏大量從不過多計較,換了是旁人早就攆出門哪裏還會收留你住下。你為了心儀之人前去退親,遭你爹打得皮開肉綻趕出家門,是仙君將你從雨裏接進門,不僅替你治好傷還許你一直住下。你倒好,恩將仇報竟然半夜偷襲仙君,還逼迫仙君向你道出前世今生的因果。實在可氣!”

這些他全然都不記得了。戚亭涵默口聽完細思片刻,方才擡眼問玉子兒道:“人人都說我退親是為了心儀之人,可我從未傾慕過誰。莫師父連我傾慕之人的記憶也一並抹去了?”

玉子兒歪著腦袋困惑道:“仙君為何要抹去你心儀之人的記憶?他只是嫌你知道太多會給他招來麻煩事,為圖清靜才抹去的。”

戚亭涵不覺皺起眉來,若有所思問:“我為何要半夜偷襲莫師父,你知道緣故麽?”

“我倒是想問問你呢。可即便是未被抹去記憶那時,你也說不記得了。”

“我與莫師父……”他頓了頓,才又開口,“交情深麽?”

“自然深了。仙君為了你,可是連地府都去了的,還惹得一身陰煞之氣回來丟了修為。為了護你,仙君甚麽都願意做的。”

戚亭涵垂下頭去,緩緩問道:“我心儀之人是誰,你知道麽?”

玉子兒搖搖頭:“不知。”

“莫師父叫甚麽名字?”

“凈玉玦。”

戚亭涵若有所思點點頭:“凈玉玦,記住了。”

玉子兒站得累了,索性坐於榻邊上道:“這回也是如此,仙君明明身體極其不適了,卻仍舊交代我們趕往你身邊來。你見了仙君得好好道謝,莫要再給他添麻煩。我們仙君最不喜麻煩事了。”

“我如何才能見到他?”

“這就不知了。仙君有要事不在浣寧山。”玉子兒說罷大聲嘆口氣,又道,“前不久才抹去你的記憶不讓你知曉身份,誰知孫家又來人要對付你。此番再度暴露身份仙君定然十分苦惱。”

“是麽。”

那日凈玉玦被大風刮入懸崖他奮身跳下相救時,於凈玉玦臉上浮現的笑意此時倉促躍然腦中。至此之前他從未過多回想過諸事種種,眼下聽得玉子兒滔滔不絕道來已從他腦中抹去的昔日舊事,難免仔細思念起凈玉玦來。

凈玉玦曾問過,他若要與孫小姐再續因緣那心儀的公子又如何。當日他只覺眼前人欲言又止略有幾分奇怪,可倘若他心儀的乃是凈玉玦,一切便通順了。

情愛之事,或許於仙家而言的確是個麻煩。戚亭涵眼下有些許慶幸,不得以果之事,忘了才好。

“要是你家仙君回來,替我轉告他一聲,我不會再添麻煩,餘下這些殘存不全的記憶便不用消去了。”戚亭涵一面這般道著一面起身穿好鞋走出房外。

玉子兒追在他身側道:“仙居的決意我哪敢多嘴。你要去哪裏?”

“去看看孫小姐。她助我回到家中,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我不懂凡人太多規矩。孫家是想取你性命的,孫家小姐為何又要救你?”

戚亭涵暗自嘆口氣,似有呢喃道:“凈玉玦要是能在我去退親之前消除我的記憶便好了。”

玉子兒不懂他話裏何意,連連追問幾句不得回應只好就此作罷,不再出一句言語陪他至客廂房外。

剛入小院,便見得六名守衛。戚亭涵免了他們的禮詢問孫小姐狀況,得知尚無人送糧水來便開口訓斥了,差人立即去東廚準備。房中孫小姐於榻上靜坐了一宿,此時聽得外頭動靜起身開門現身來,見是戚亭涵便忍不住笑了。

“環兒不在,原來竟會如此叫人安不下心來。”

“我已命人準備早膳。”戚亭涵上得臺階來,見孫小姐側身讓行,絲毫未有遲疑便入了房中去。

玉子兒提防孫小姐得緊,自然漠視了她的訝異後腳也跟進去貼在戚亭涵身旁半步不肯離,心裏默念著不得叫小龍子遭毒手。戚亭涵側目瞥來睇他一眼倒是並未多說什麽,全然由著他。

孫小姐湊上前來仔細瞧過玉子兒,道:“莫非你便是戚家人口中的仙童?可會點甚麽法術,使來瞧瞧。”

玉子兒挺直後背雙手叉腰神氣道:“仙法又非把戲,豈是你說使便使的。況且仙君有言在先,除非戚公子有危險,否則不得於人前使仙法。傷著你我還得受罰,不劃算。”

孫小姐努努嘴,暫且沒有再逗玉子兒的心思,行至桌前扶住裙擺坐下等待早膳送上桌,對玉子兒道:“仙童用不著如此戒備。我一不會法術二不會武術,刀劍尚且皆未拿過,豈會叫戚公子有危險。”

玉子兒見戚亭涵動身往桌前坐下,便也跟去落了座方才道:“孫家人要取戚公子性命,仙君心系於他我當然馬虎不得。”

“你家仙君與戚家有何淵源麽?”見玉子兒別開臉不作答,孫小姐心下裏猛然想起戚亭涵退婚時那段肺腑之言,這廂擡眼瞧過戚亭涵一眼,故作不經意問,“你家仙君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子。”

孫小姐咬了咬唇,又問:“神仙若是動了凡心會如何?”

戚亭涵聽得一怔,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孫小姐會有此一問絕非無心,許是知道些甚麽的。

便聽孫小姐繼續問道:“你家仙君動過凡心麽?”

玉子兒聞言睜大眼驚詫道:“神仙豈會動凡心,那可是極其虧損修為的。況且情乃是劫,沒有神仙會甘願。”

孫小姐不信他此言,追問道:“難道從未有神仙動過凡心傾慕於誰人?”

“有是有的,可下場都不太好。”

孫小姐這廂起了興致,雙手托腮靠於桌面上:“快和我說說。”

這可難倒玉子兒了。他皺眉苦思好一番才回道:“天界書中未曾多記載,我只聽過傳言,稱是有一神女戀慕天帝,天帝不通此意,叫神女悲淚至修為耗盡而化作淚海。還有一神君,因受戀慕之心折磨,為斷此俗念而自剜雙眼逃往變憮山再未回來。”

“便從未有過兩情相悅的先列麽?”孫小姐言道於此不禁偷瞄了戚亭涵一眼,“仙與凡人又如何?”

“那更是不行了。旁的且不說,凡人年歲幾何,神仙年歲又幾何。再說了,神有大愛,大愛無我,那便是以生靈萬物為愛不生‘我’心。說到底,我們與凡人不同,是不該以己為先的,又豈會動私念去傾慕於誰呢。”

戚亭涵默然聽得,心中竟是莫名有些郁郁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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