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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著便也是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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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著便也是閑著

便說玉銀兒手握銀兩下山來,又至滿園香,入門且告掌櫃要見馮少東家。掌櫃記得此女乃莫須有身邊丫鬟,遂喚來小二去請少東家出來,又將玉銀兒引至空桌坐下,奉來茶。玉銀兒不喜這苦味,便未動得,端坐板凳上靜等。

小二前去後院稟報,馮少東家聽得,當即放下手中事物快步趕來,又於門外停步,慌亂整理了衣裳,問得小二如何,方才喜笑顏開直奔玉銀兒而去。小二見得他這般,心裏嘀咕起,少東家不常這般慌過,亦是不常這樣愉悅過,想來那丫鬟不簡單。他時時偷瞄,最後竟怠慢了旁的客人,遭掌櫃訓幾句。

少東家至玉銀兒面前,竟忘了規矩行起禮來,末了才道:“你要見我?”

玉銀兒見人來了,遂將手中銀兩放於桌面上,道:“還你的。”

馮漱已不知還字何來,遂問:“你不欠我什麽,何故要還銀兩?”

旁有人正議論,道是城主府門不開,只怕有心包庇,問春閣姑娘死得冤,到頭來不瞑目。那人見了馮少東家出得大堂來,遂又對他道:“少東家可切莫與那兇殘之人來往,他日定引禍上身來,糟蹋了自己好名聲。滿園香數十年基業,便是要繼續傳承,可不能毀了。”

少東家聽得,臉色不好,咬牙忍了半晌才終是未發作,轉身對說話之人笑道:“客官慢用,不周之處務必告知掌櫃。馮某有事在身無法久陪,請見諒。”

說話之人哪知他真正心意,豪氣笑道:“自是,自是,少東家不必記掛我們這些粗人。”

馮少東家又朝他幾位笑笑,方才轉身拉了玉銀兒往裏走,臉上已無半點笑意,低聲道:“去裏面說。”直至入了後院,他心火仍是未解,懊悔自己顧慮太多竟無法為摯友辯駁,滿腹指責之言不過爛於肚腸。

且見被他用力抓緊手腕的玉銀兒,面無改色觀其側顏,橫豎不懂他此番心思。院中丫鬟嬤嬤們正洗菜,見得自家少東家拉了女子進來,皆是驚詫愕然,不知該如何是好。玉銀兒察覺旁人目光,轉頭看去,迎上一眾不知所措的臉。

許是已經忘記自己此時正拉著姑娘,當馮漱已深吸口氣重整心緒壓下不快,回頭見了玉銀兒,竟嚇得當下紅起臉,再看自己的手,更是慌張松開,連連賠禮道歉,語無倫次的,惹來嬤嬤們發笑。他這才發覺院裏還有旁人,那臉啊,便是又紅幾分。

他不敢再看玉銀兒,垂下頭道:“讓你見笑了。”

“我沒笑。”玉銀兒自然不明白他話裏其他意思,如實道來,“公子叫我來抵債。”

“抵債?”馮漱已驚訝道,“此話何解?”

“公子說,要還少東家替我們賠出的銀兩,可若銀兩不夠給,我便留在少東家身邊抵債。”

馮漱已聞言一楞,隨即彎腰大笑起來,許久未停。便是連院中丫鬟嬤嬤們都不免稀奇瞧了,面面相覷,心道是少東家原來也到動心的年歲了。可再瞧那姑娘,卻是半點領會都沒有,木木訥訥,滿臉寫著不解其意。便心嘆是,少東家此番免不了要吃些苦頭了。

丫鬟嬤嬤們佯裝仍洗菜,眼神兒卻早已是黏在他二人身上,唇角不禁露出許多笑。

許是笑累了,馮漱已總算直起腰來,抿唇收笑,問道:“你家公子要你如何抵?”

“給你做丫鬟。”

這話便又逗得馮漱已大笑,道:“滿園香正好缺個替我打掃書房的丫頭,便交給你了。”末了又輕聲道,“莫公子這回可是失策了,我未必還肯將你還回去。”

玉銀兒無所謂,心道肯不肯又豈是旁人說了算的,區區凡人怎留得住她。

見得玉銀兒無起伏,馮漱已猜不透,可又不敢再唐突,便就此作罷。難得有機會日日得見,他自不想回絕,遂指來院中洗菜丫鬟,吩咐她帶玉銀兒熟悉事務,方才折身返回書房。一蝴蝶本停於院中花蕊間,這廂飛來,繞玉銀兒盤旋數圈,隨馮漱已進書房去了。

玉銀兒正逐影而視,便聽丫鬟叫她道:“姑娘,姑娘,別看啦,少東家都進書房了。你想見他自是來日方長麽。我們少東家天天都在的,又指名你前去打掃書房,便是特意要留你在身旁時時相見的。”

旁的嬤嬤笑罵這丫鬟道:“少東家的心思要你胡猜,姑娘想必是知道,哪用你多嘴。”

她聽得,這才回頭看來,道:“我叫白開水。”

嬤嬤丫鬟們聞言一楞,皆是掩面笑了。

又說馮漱已回書房不久,叫來護院,交代幾句意要他去暗查問春閣的萬鴇姐兒。護院領命,離開滿園香稍事改面,便朝問春閣去了。玉蝶精見得,猶豫少時,方才棄下馮少東家,緊跟護院身後。

護院猜得少東家用意,知他想替城主公子解難,便時刻不敢松懈,隱於墻影下,緊盯萬鴇姐兒動作。

便見得有一小娃送函來,至問春閣門外大喊道:“有沒有人在!”

裏頭人聽得,迎出來,見是個黃毛娃子便道:“去,這地方豈是你能來的,問春閣裏可沒有給你玩兒的物什。”

小娃子拿出一封書函遞上,回道:“有人叫我送函來,不然誰進你這破地方。娘說了,這裏頭可不是好人家會來的地方。”

姑娘斜倚門,接下書函瞧一眼,甩去手巾轟小娃,道:“書函我替鴇姐兒收下了,回家找你娘去,這裏頭可不是好人家會來的地方。”說罷,她便關了門,徑直走回去。

護院覺得有蹊蹺,便攔住跑過的小娃,拿出一封本是留作口糧的桃酥,揭開包好的紙遞過去,笑問:“小娃子,是何人叫你來給鴇姐兒送書函來?”

桃酥自有香來,饞得小娃口水流,便是連護院問的話也全然忘卻。這糕點雖常見,街邊巷尾總有賣,爹娘卻不常買,他回回見得,吵鬧半天,最後亦不過是換來一頓訓斥。家中不富裕,錢財自然不會用來買這不填肚子的東西

小娃甚是想吃,眼巴巴望著伸手來拿,護院轉手一收,將糕點扣下,道:“你且先告訴我是何人差你去送書函,這桃酥便都給你。”

小娃目不移,答道:“我不識得那人。”

“穿著呢?”

“著蓑衣戴鬥笠,背上還有一捆柴。他還拿布巾遮了臉,我未見得樣貌。”小娃道完,咽下口水,難掩想吃的模樣。護院見已再問不出好歹來,便將桃酥都給了他。

接下桃酥的小娃捧著回家去,護院折返問春閣外,等著再瞧萬鴇姐兒動靜,依照小娃子描述,那人許是刻意偽裝過,此番舉動必有目的。然他守了一整夜,至問春閣開門迎客歡歌笑語,又至它賓散客歸聲沈人寂,那萬鴇姐兒才終於露面。

但瞧她褪下綾羅衫著了粗布衣,粉黛未施,素釵作髻,虛掩口鼻,於小門出,垂首貼墻而行,彎彎繞繞皆挑人少的巷子。護院不敢跟得近,又怕鬼祟惹人疑,便只能看清她轉的方向,估摸著一路跟到城外。

出城又行數裏路,入山道,至密林中方才停下。此處正巧,乃浣寧山地境,再沿大路往上十數裏便是凈玉玦的宅子。跟隨至此的玉蝶精且見得,正猶豫是否先回去,便聽聞人聲傳來。

說話之人是位男子,身著蓑衣帶鬥笠,已在此地等候萬鴇姐兒多時,聽得腳步聲方才回眸看來,問道:“東西你可都帶來了?”

萬鴇姐兒本是喜笑顏開,一聽此言便微微皺起眉來,問:“什麽東西?是你書信與我,稱銀兩已備好,要我莫聲張偷偷來取,怎地還問我要起東西來了?”

男子用黑布擋去下半臉,只露得一雙眉眼來。但見他不悅,怒道:“你出爾反爾?!”

這眉眼瞧著眼熟,萬鴇姐兒便細細打量起來,末了更是捂嘴驚呼道:“怎會是你?!書信給我的不是城主府的人麽?!”

便知身份已暴露。男子當下沖上前來,摸出早已備好的匕首要殺那鴇姐兒。護院見得,自然不肯袖手旁觀,遂現身來護,且要看看到底何人起歹心,伸手去揭男子面巾。

又見有一人,男子驚詫不已,竟楞住,便叫那萬鴇姐兒給逃脫了去。

護院上得前來,將他攔下,意要殊死一搏。眼瞧著萬鴇姐兒逃走,他哪肯就此罷休,大聲喝道:“勸你莫蹚這渾水!”

“這渾水我不僅要蹚,還要捉你去見城主!”護院高聲道來,便撲上前與男子扭打作團。

一招蠻牛推山,又一招盤蛇纏兔,男子豈是護院的對手,眼看著被擰住胳膊敗下陣來。護院奪下男子手中匕首,這才伸手扯下他面巾。

正是那米坊的邢少東家。

見得此人真面目,護院竟一時松了幾分力,驚呼道:“邢少——”他話未落定,便叫邢少東家用另一匕首捅入腹中。

他握住匕首一轉,橫著剖開護院的肚子,貼近他耳邊切齒低聲道:“多管閑事。”

邢少東家拔出匕首,推倒護院在地。護院倒下便再難起來,即便茍延殘喘了幾口氣,可腹部傷口太大,想來已無藥可醫。思及此,邢少東家冷冷睇他一眼,又追萬鴇姐兒去了。

目睹這遭惡事,玉蝶精本是想救,又擔心貿然出手壞了大事,便只得等惡人走後顯出原形來,扶起尚存一口氣在的護院回宅子去了。

且說凈玉玦心緊戚亭涵餓死,又去牢中探望,見他正啃饅頭,這才安下心來,步入他身旁坐下。戚亭涵擡眼見了,又垂下目光未有動容,不緊不慢就著鹹菜喝下口白粥。凈玉玦仗著他瞧不清,大膽細細打量他半晌。近些時日來,頓頓不見好菜,且日夜煎熬心力交瘁,戚亭涵已是消瘦許多,倒更顯眉目深炯凜寒了。

許是仙君常來無言相伴,這般靜默也未使得戚亭涵開口,旁若無人吃完,端了空碗至牢門邊放下,這才轉身回來坐好,背靠寒墻閉目養神起來。

見他不搭理,凈玉玦亦未作聲,撚來幾縷光搭成棋盤,捏袖捉來光點,走下第一步,後不再有動作,直至戚亭涵睜眼看來,才指著棋盤道:“近日學會的新花樣,尚且生疏得很,你若閑來無事,不如陪我一局。”話音剛落下,二人手邊便多出滿子棋罐來。

戚亭涵踟躕許久,念及總歸是個打發,遂取子落下,行定一步。

“你這神仙倒是閑情逸致得很。”

“說來慚愧,我既無廟堂更無信徒,自然是比別的仙家清閑許多。正好你也清閑,陪得我混混時日,甚好,甚好。”

聞得此言,戚亭涵稍有不悅,持子脆聲落下,似有使脾氣之意。凈玉玦擡眼看他,瞧那一副毫不掩飾的模樣,便不禁笑了。

且聽他又道:“等你出去了,替我建座廟如何?”

戚亭涵心中仍有憋悶,便未答他。

凈玉玦輕嘆,繼續道:“罷了罷了,你若能奉我三支高香,我心便足矣。”

“前日說過高香供奉,我不會食言。”

“那我便等你高香。”

凈玉玦剛取子正欲落下,聽得院中玉蝶精叫喚,當下一頓,速速起身回到畫中,便是連只言片語也未留下。棋盤光縷隨之消散而去,戚亭涵攤開手掌看了許久,才終於擡頭朝仙家畫看去。

這段時日,莫非是他患了臆癥,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許是大夢一場。可若只是大夢一場,往後大半生便都要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含冤終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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