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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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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陸重的話一出口,李昭漪就完全楞住了。

他說:“走,去哪裏?”

陸重皺了皺眉。

只是他知道李昭漪的性格。

李昭漪表面軟和,但其實骨子裏很倔,尤其是認定的事。

快速地衡量了一下,他言簡意賅地開了口:“尹恪是昌平的人,昌平和魏家準備了許久,今晚就要逼宮。這事雲殷知道,所以今晚,守著你的人已經走了一小半。”

他輕聲道:“小殿下,我已經把人支開了,想出宮,我們只有這次機會。所以有什麽要問的,出了宮再問,現在先跟師父走,好嗎。”

雖然竭力保持鎮定,但他最後的幾句話還是說得很急促。

這是李昭漪第一次見他流露出明顯的緊繃。

盡管他還沒緩過神,但他已經下意識地開始照著陸重說的行動。

衣服,簡單的幹糧。

呆在外面別院最大的好處就是一切從簡,連衣食都是方便攜帶的東西。

李昭漪做皇帝的時候一切都有人照顧,但他自小便沒人伺候,都是自己收拾自己的東西,因此動作也算熟練。

收拾到床邊,他看到枕頭邊擺著的撥浪鼓。

他分明沒有拿進來,應當是雲殷來看他的時候給他放到了邊上。

他總是這樣,喜歡反覆地拿一件事逗李昭漪。

並且樂此不疲。

李昭漪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陸重在催促他:“小殿下?”

李昭漪回過神。

他有些慌亂地拿起了撥浪鼓,把它塞進了包袱裏。

陸重看了一眼,沒說什麽。

緊接著,他讓李昭漪換上了深藍色的小太監服,又給他簡單地易了容。他叮囑:“一會兒跟在我身後,不要出聲。”

李昭漪趕緊應聲。

陸重熄了燈,一切歸於黑暗。

兩人快速地走出屋子。

一路上暢通無阻,只是走到庭院外時,他們突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陸公公?”借著朦朧的燈,對方看清了陸重的臉。

他怔了怔:“您怎麽會在這兒?”

“王爺派我來取一件東西。”陸重語氣平靜。

對方皺了皺眉。

他還要再說什麽,陸重卻亮了令牌。

他嗓音低沈:“程將軍,論品級,我不如你。但我在王爺身邊做事,最近的境況你也知道。要是耽誤了王爺的事,你我都不會好過。”

看著那塊沈沈的、已有了些年頭的令牌,對方臉色有些不好看。

他當然認得出令牌。

只有雲氏的暗衛才有資格佩戴這樣的令牌。

特殊時刻,他們甚至可以直接拿著令牌調令部分兵力。因為每一個雲氏的影衛,都是為雲氏出生入死多次的,這體現的是絕對的信任。

最終,他還是放了行。

陸重對他點了一下頭,收起令牌。

李昭漪掌心都是汗,跟著他一起走出了庭院。

轉角處已經多了一輛馬車。

陸重扶著李昭漪上了馬車,車夫揮鞭啟程。

馬車隱在夜色中,快速地朝著城門外而去。也就是在這時,陸重終於吐出了一口氣。

-

上了馬車,基本就等於安全。

至少第一步,他們是邁出來了。今夜的動亂集中在皇宮之內,城門只是例行巡查,陸重心裏清楚。正是因為清楚,所以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註意到了李昭漪的臉色。

“嚇到了?”他問。聲音裏終於帶了幾分微不可察的笑意,“師父說了要帶你出宮的。”

李昭漪像是才回過神。

然後他道:“我知道,只是……”

他沒說下去,他們彼此都懂。

李昭漪想起陸重的那句話。

在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沒想到,陸重會在他登基之後,還記得當初他們的約定。

說不感動是假的。李昭漪很難否認,在聽到出宮兩個字的剎那,他的心還是跳得快了,許多。

只是沈默了片刻,他輕聲道:“師父,你是大姐的人嗎?”

問這話的時候,他不自覺地揪住了衣服的下擺,纖細的手指骨節泛白。

陸重眸光微閃,片刻後,他道:“出息了。”

“看來王爺教了你不少。”

李昭漪咬著唇。

然後,他聽陸重道:“是,也不是。”

“我一直為雲氏做事,從未背叛過雲氏。”他靜靜地道,“只是這一回的宮變,我事先知道此事,和昌平達成了一個交易。”

他頓了頓,“交易的內容,就是帶你出宮。”

話音落下,李昭漪怔住了。

片刻後,他試探著道:“師父的意思,是大姐,也想讓我出宮?”

陸重冷笑了一聲。

“她想的。”他道,“可不止讓你‘出宮’。”

“這事你不用別管。”他垂了眼,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她動不了你。”

李昭漪當然不會覺得陸重在李淳瑾還能動得了他。

他只是覺得很突然。

他道,“為什麽大姐要突然……”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她是要,自己當皇帝嗎?”

如果是這樣,那昌平非要讓他消失這件事也算說得通。畢竟他現在是唯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有他在,加上雲殷,昌平上位的可能性幾乎為0。

可是他總覺得這個猜測有哪裏不對勁。

燕朝不是沒有女子稱帝的先例,但極其稀少。昌平要想上位,最大的阻礙不是他,而是群臣的反對。

她需要足夠的手腕和魄力來壓制一切的質疑。

但以李昭漪對昌平的了解,她應該做不到這一點。

更何況,還有雲殷。

說實話,現在的燕朝就是雲殷一手遮天。

李昭漪的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間,更遑論一個長公主。而且明明那天禦花園裏見到雲殷,昌平的害怕是實打實的。

李昭漪實在想不到昌平突然這麽做的理由。

陸重沒有正面回答他。

他只是道:“前些日子,西南巡撫尹恪在當地尋找到了一名攜帶著嬰孩的女子,這件事發生在流民暴動之前,找到女子之後,當地府衙就將其秘密保護了起來。趁著暴動,銷毀了她的戶籍。”

“小殿下可以猜一猜,這名女子是什麽身份。她的孩子的父親,又是誰。以至於要這麽大動幹戈地將他保護起來。甚至到現在,都沒人知道她在西南的哪個地方。”

李昭漪怔住了。

“小殿下。”陸重笑了笑,“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勇氣。”

“我雖不喜昌平,但堂堂長公主,也不至於隨隨便便地就做出如此冒進之事。我不願讓你呆在宮中,就是這個道理。”

“宮中之勢變幻莫測。你的生死在王爺一念之間。也在這朝局的一念之間。”

他頓了頓,輕聲道,“……師父,不敢賭。”

這個念頭自他知道雲殷可能對李昭漪有興趣之後愈發強烈。

只是傀儡,還能因利益而維持表面的和諧。

但是一旦生了欲,那就截然不同。

李昭漪不願怎麽辦?

欲望的力量很強大,雲殷想把李昭漪禁錮怎麽辦?

最壞的結果,李昭漪屈服於雲殷。可是這種因為一時新鮮引起的興趣到底能維持多久,他日雲殷厭棄了李昭漪,會不會想要通過抹去他,來抹去過去荒唐的一切?

他不敢賭。

他殫精竭慮,日日夜夜都在想這件事。

他最怕他還沒來得及將李昭漪帶出宮,雲殷就動了李昭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在。

一切都還來得及。

*

澄明殿外,潮濕的臺階映出通明的燈火。

殿內,一身錦衣、面容姝麗的女子捧著茶盞垂眼,輕輕喝了一口。

然後,她擡眼看著面前漫不經心正拿了卷書看的人,輕笑了一聲:“江南剛送來的春茶,最新一批只呈到了禦前。王爺在這澄明殿,過得倒是自在。”

雲殷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茶盞上,意有所指:“殿下看起來,也是不逞多讓。”

女子放下茶盞,眸光閃動。

片刻後,她才道:“昨夜傳來消息,尹恪在家中自縊身亡。”

雲殷停頓了兩秒,“嗯”一聲。

“為了坐實我這亂臣賊子的名聲,逼死一個地方要員。”他點評,“尹大人這回,死得不冤。”

他的語氣輕飄,眼睛依舊沒有離開面前的書,姿態隨意。

女子看著他:“他是被你逼死的。”

雲殷頓了頓,終於放下了書。

女子慢慢地道:“他是被這朝局,被你逼死的。這天下姓李,邊關和朝堂卻姓雲。君不似君,臣不似臣,雲殷,你說,有哪個肱骨之臣,能忍受這樣的朝堂?”

“更何況。”她笑了笑,“尹大人,還是你父親的舊部。”

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懷著惡意說出來的。

她觀察著雲殷的神情,想從上面得到一些類似於憤怒的情緒。

但是。

什麽都沒有。

雲殷只是笑了一聲:“殿下說得都對。”

語氣敷衍至極,顯然是覺得這話無聊透頂。

女子冷冷地盯著他,臉上的笑意終於收起。

片刻後,她才吐出一口氣:

“好吧。”

“本來還想和你敘個舊。”她語氣輕松地說,“既然你這麽直接,那本宮也直接點兒。”

“和我聯手。”她道,“過去的恩怨我們一筆勾銷,也省得這會兒我們大動幹戈,怪沒意思。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覺得如何?”

雲殷未答,只是饒有興趣地道:

“一筆勾銷?”

“殿下。”他提醒,“尹大人的屍首,可還沒涼呢。這可是我燕朝的肱骨之臣。”

女子臉色不變:“尹恪一心為國,就是性子執拗了些。無妨。”

“九泉之下。”她道,“他會理解本宮和王爺您的良苦用心的。”

雲殷盯著她看了半晌,嗤笑出聲。

“殿下。”他道,“本王很好奇,是什麽讓您說出了這樣的話。或者說,您憑什麽覺得,您今天可以坐在這裏,和我進行所謂的談判?”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就憑尹恪替你養的私兵?”

他話中的嘲諷實在太過明顯,李淳瑾臉色微變。片刻後,卻突然笑了笑:“就憑……本宮知道,本宮親愛的好弟弟,唯一骨血的下落?”

話音落下,雲殷終於斂了笑意。

-

誰都知道,這才是他們今夜會坐在這裏的唯一原因。

小半個時辰前,昌平長公主李淳瑾進宮面聖。托人一同捎進來的,是一塊雕刻精細的玉佩,說是要與天子敘舊。

當時澄明殿的大太監已經作好了將她趕出去的準備。

卻沒成想,平南王卻放了她進來。

“本宮其實挺奇怪的。”昌平道,“大晚上的,平南王你又是為什麽會在這兒。難道我那好弟弟這麽晚了還在勤勉於政務,讓你不得不舍命陪君子不成?”

不是沒聽過宮中的流言。

但是她不信。

不信的不是雲殷會對李昭漪感興趣。這宮裏藏汙納垢的事多了去,更何況她弟弟有那樣一幅好樣貌。她是不信雲殷會被色相迷昏頭腦。

盡管李昭漪不在,雲殷還留宿澄明殿。

這個事實本身聽著就不可思議。

這話可問可不問,昌平承認,她的確是有些好奇。

好奇雲殷對李昭漪的態度。

她問,雲殷卻不答,他只是道:“殿下,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昌平默然不語。

片刻後,她道:“玉佩是從一個名叫阿若的平民女子身上找到的。”

“西南旱災,朝廷分發救濟糧。尹恪去了她所在的寧武縣。”她緩緩地道,“這名女子當街攔了他的轎子,聲稱自己有冤。隨後,她便告知了尹恪,六年前的事。”

“這事你應該比本宮清楚。”她看著雲殷,“六年前,老二來西南看你,這中間發生了什麽?”

雲殷不答。

昌平試探著道:“他是不是……中了誰的計?”

這不是她胡亂猜想。

西南一帶生活著不少聚居的部族,奇聞異事不少。

其中,就包括一些秘藥。

那個時候李昭鈺風頭正盛,也剛好到了成婚的年紀。動心思並不讓人意外。

“這殿下就不用管了。”雲殷道。

“好吧。”昌平聳了聳肩。

她本也只是隨口一說,現在看雲殷的反應,當年應當確實發生了一些故事。

她心下安定了不少,道:“你要問什麽,可以問。只是那女子在哪裏,本宮是不會告訴你的。”

雲殷笑了笑:“行。”

“本王的確有問題想問殿下。”

他垂了眼,漫不經心地玩著茶杯。

“殿下說,那名女子是西南旱災之時才找到的尹大人。那麽,本王想知道,在這之前,長公主殿下和巡撫走得那麽近,是想做什麽?”

話音落下,昌平臉色微變。

*

“在想什麽?”

耳邊響起低啞的聲音。

李昭漪回過神,有些慌亂地擡起了頭。

陸重看著他:“小殿下,你還在想雲殷。”

陳述句。

李昭漪抿緊了唇:“我沒……”

“我不是想他。我就是,我就是在想。”他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說辭,“這樣的話,那雲殷不是很被動。”

他終究沒有否認他對雲殷的在意,他知道,他瞞不過陸重。

昌平確實抓住了雲殷的軟肋。

李昭漪毫不懷疑,這件事若是真的,那會給雲殷帶來多大的掣肘。

那可是李昭鈺的孩子。

陸重卻淡淡地道:“殿下放心,王爺不會有事。”

李昭漪一怔。

他還要再問,馬車卻已經停了下來。

車夫停了車,悄無聲息地離去。

陸重扶著李昭漪下了車。周圍一片昏暗,只能依稀辨別出這是一個有些破舊的院子。

一位老婦人將他們迎進去,什麽都沒多說,就去了隔壁屋子。

陸重吐出了一口氣。他道:“好了小殿下,一會兒你騎上馬,往北一直走,會有人在官道的盡頭接應你。”

李昭漪怔了怔。

他有些敏感地說:

“你呢?”

陸重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道:“我跟你分兩條路走。這樣若是有人追來了,也是個障眼法。”

“這麽大了,還黏師父麽?”

李昭漪沒說話,只是看著他。陸重斂了笑意,別開了眼。

在李昭漪看不到的地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小殿下,您不是想知道為什麽王爺不會出事嗎?還有點時間,我現在告訴你。”

李昭漪果然被轉移了註意力。

他有些遲疑地小聲道:“為什麽?”

陸重笑了笑。

他道:“因為我剛剛跟你說的,都是昌平以為的。”

“軟肋之所以能成為軟肋,首先,它得是事實。而不是一些精心鉤織的……謊言。”

-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澄明殿內。過了許久,昌平才開了口。

語氣是強裝的鎮定。

“只是好奇。”雲殷笑著道,“想知道長公主殿下是什麽時候開始盤算著,把本王從這個位置上拉下來,讓本王萬劫不覆的。”

昌平不知道該怎麽答。

片刻後,她道:“……本宮總要為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考慮。”

她想到了什麽,冷笑了一聲:“王爺就不用在這裏跟本宮計較這件事了吧。潛龍殿一夜,老大和成陽是怎麽死的你我都清楚,本宮只是聯絡了尹恪,遠不及平南王的魄力。”

雲殷頷首:“殿下說得有理。”

“換了本王,處在陛下的這個境地。”他含笑道,”那必然也是不甘被圈於一方天地,定要奮力掙紮,最好,能將情勢逆轉、轉而將對方置於死地的。畢竟誰都知道,燕朝最心軟的太子殿下,是個什麽下場。”

他頓了頓,站起身,“那就這樣吧。”

昌平楞住了。

她跟著站起身:“雲殷,你什麽意思?”

“雲殷?”

“雲殷!你站住!”

她終於意識到了這中間有哪裏不對勁,聲音變得慌亂而尖利。而他的身後,雲殷輕輕地嘆了口氣。

“殿下知道聯系家父的舊部籌謀謀反,知道蓄養私兵。”他懶洋洋地道,“難道您就從來沒有懷疑過,您籌謀了這麽久,始終等不到合適的機會。為何尹恪一去寧武縣,就剛好撞上了太子殿下的露水情緣?”

話音落下,昌平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

她尖聲道:“……是你!”

雲殷很坦然:“是我。”

“殿下的刀太慢了。”他道,“本王助殿下一臂之力。”

他看著昌平,笑了笑:“本王還要感謝殿下,讓尹恪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暴露真實的面目,現如今,本王也算為家父清理了門戶。”

這是一張自最開始就精心鉤織的網。

自李淳瑾聯系上尹恪開始,她就必死無疑。

*

雲殷其實有想過,是不是放過李淳瑾一馬。

說來很奇怪,這個念頭還是在和李昭漪相處的時候突然產生的。

他想李昭漪終究和李淳瑾是親姐弟。李氏皇室鬥到現在,剩下的也就只有昌平、宛榮和李昭漪三個人,李昭漪自小便失了親情,雖說李淳瑾和他關系淡漠,但這樣做,畢竟殘忍。

他是這麽想的。

只要李淳瑾安分守己,那麽對她其餘的小動作,雲殷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是李淳瑾沒有。

雲殷想,李家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天生的倔脾氣。

只是想到這,他又想到了李昭漪。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李昭漪。

上一次見他,還是他病了的時候。

說來奇怪,雲殷並未覺得自己對李昭漪有多少的喜歡。

於他而言,他的前二十四年都無心風月,李昭漪是他頭一次生出占有念頭的人。也正是因此,他難得退了一步,保留了彼此之間的體面。

李昭漪願意,那最好不過。不願……

雲殷垂了眸。

若是不願,他也不會逼迫。

雲殷自認在這一事上始終冷靜清醒,實在不像常梓軒說的那麽誇張。

但是此時此刻,他發現他居然有一點想念那張漂亮安靜的臉。

李昭漪的漂亮始終如一,但是安靜卻要打一個問號。熟了之後雲殷才發現,他其實也有自己的小脾氣。他聽雲殷的話,但是會被弄得生氣。自己氣一會兒,又自己把自己哄好。

可憐,也很可愛。

讓人忍不住想多欺負他一點,又想讓他多一點任性。

他想得幾乎出了神,另一邊,李淳瑾卻終於意識到了現在的處境。

她緊緊地攥著椅背,半晌,咬著牙憋出了一句話:

“你還是恨我。”

“你恨李家人,你恨父皇,恨大哥,恨成陽,恨我和子琰,你恨直接或者間接逼死了他的所有人。”

雲殷頓了頓:“殿下。”

女子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逐漸尖銳:“可沒有人逼死他!成王敗寇,自古就是如此不是麽?不是他死,死的就是我們!”

“殿下!”雲殷終於斂了笑意,他的眼睛很黑,看著面前的女人,語氣很平靜。

“他從沒想過讓你們死。”他輕聲道。

這句話很輕,少有地帶了些情緒。

在這一刻,他堅硬的外殼終於破裂了一絲,露出真實的內裏。

李昭鈺從沒想過讓任何人死。

“所以啊。”女子輕聲笑了笑,“死的就成了他。不是麽?”

“可惜啊。”她看著雲殷,“當年你和老二關系那樣親近,若不是那場火,今日,你們該是人人讚嘆的一對賢君明臣,若論恨,我倒確實很理解你。”

雲殷的神情斂了,冷冷地看著她。

他並沒有將昌平放在眼裏。

對他來說,今夜只是他設局中的最後一環。

過了今夜,燕朝就會徹底平靜。

但是他發現,昌平居然重新平靜了下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她慢慢地道,“旁人不了解你,本宮了解你。旁人只道你雲殷是為了皇位正統,才推了個傀儡上位。只有本宮知道,你不過是為了本宮那個傻哥哥罷了。”

“當年,你許諾和他一起創一個清平盛世。”她嗤笑一聲,“你若是當了皇帝,那就是踩著他的屍骨上位,雲殷,你做不出這種事。”

“只是雲殷,你有沒有想過,你把一切都寄托在一個傀儡身上。若是有一天,你的傀儡也背叛了你,棄你而去,你又當如何?”

*

“……所以。”李昭漪道,“那個女子是雲殷安排的。”

“也不能這麽說。”陸重道,“確有一女子,當時太子殿下去西南之時,和其見過一面,也有些淵源,所以才起了邪念。不過那日……”

他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麽,垂了眼。

片刻後,他道,“王爺知道,太子殿下不會有孩子。”

他說得篤定,李昭漪怔了怔。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問,陸重卻開始催促他:“小殿下,時間不早了,你該走了。”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站在了馬廄邊上。

兩匹被餵得油光水滑的駿馬正打著響鼻。這是兩匹好馬。李昭漪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到了和那日在馬場中同樣的溫順。那是雲殷替他挑的馬。

那一天,他們不似君臣,像朋友。

雲殷帶他去了和李昭鈺知己相投的茶館,和他聊了一些——李昭漪想,應該是心裏話。

他從未見過雲殷那樣的神情。

他說,如果繼位的是李昭鈺,那麽,他應該已經在邊關了。

世事無常。

李昭鈺沒活下來。

而今夜,他也要走了。

他道:“雲殷,他會當皇帝嗎?”

他的話音落下,陸重神情猛然一頓。

只是片刻後,他意識到,以李昭漪如今的儲備,以及剛剛他透露的一些信息,對他走之後的朝局形勢,他不可能反應不過來。

他攥緊了掌心,語氣謹慎:“不知道。”

“或許會。”他言簡意賅,“也可能挑個宗室子繼位,只要姓李,其實都行。”

李昭漪垂了眼:“挺難的吧。”

“宗室子都不在京城,趕過來也要十天半個月。”他輕聲道,“但是天亮之後,所有人都知道大姐逼宮失敗一事,我消失了,皇位誰來坐呢?”

陸重看著他,生平第一次,他讀不懂李昭漪的話。

然後,李昭漪沖他很乖地笑了一下。

他頓了頓,輕聲道:“師父,我只是想說。”

“當皇帝,其實也挺好的。”

他在宮裏的這些日子,被照顧得很好。

當然也有不得已面對的驚嚇和難過,但是不知不覺,他好像就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十八年,他頭一次覺得,那道很高的高墻,也不是必須要跨過去不可。

因為,高墻裏有陸重。還有……

雲殷。

他說:“師父,我走了。”

他轉過身,義無反顧地騎著馬上了路。

陸重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楞了楞。

他以為李昭漪會猶豫,會繼續問,小孩子最重情誼,他都已經費一番功夫給他解釋的準備。但李昭漪什麽都沒有說。

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和他道別。

陸重攥緊了掌心。

片刻後,他吐出了一口氣。

也罷,他想。

聽話也是好事。他所求的,也就是李昭漪平平安安。

他調轉馬頭,順著來時的路回城。

而此時此刻的皇宮內,已然已經亂成了一片。

-

木柯是一醒就立刻到了澄明殿的。

他對於自己遭受的襲擊驚駭不已,但此時此刻顯然不是追究“叛徒”的時候,他趕到澄明殿,想和雲殷匯報情況,卻見殿門緊閉。

殿內,雲殷臉上的笑意徹底沒了。

他看著面前的人,語氣仍是平靜的,但眸光已經冷了。

他慢慢地道:“你說什麽?”

李淳瑾看他的神情,突然一笑:“真沒想到,原來你最在意的是他。”

“我和人做了交易。”她咳嗽了一聲,“總得遵守承諾。不過我要是你,真這麽在意,就找個地方把他關起來,鎖在床榻之上,除了你,誰也見不到。你瞧瞧,這一縱容,不就讓人鉆了空子。”

“多謝建議。”雲殷笑了笑,溫和地道。

他轉身,推開殿門。

澄明殿前,兩方人馬相對而立。雲殷和李淳瑾在裏面談判,是博弈,也是為了各自的人爭取時間。

只是此時此刻,李淳瑾看著為首的將領,臉色一變。

這不是她的人。

她身側的男人已經開了口。

“殿下。”他輕聲道,“有一點你估計錯了,本王現在想通了。本王不想如你所願,並不是因為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也根本不在乎他身死之後,我會做什麽。”

女子臉色全然變了:“你!”

雲殷直起身,不再看她,冷漠地道:“今日叛黨,一個不留。”

“雲殷!你瘋了!”話音落下,李淳瑾滿臉驚駭,嘶聲道,“李昭漪已經走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動手,今夜過後,你便是徹徹底底的亂臣賊子,雲氏一族百年聲名將會盡數毀在你手上,你的祖父、你的父親都為了大燕死在了戰場上,你想讓他們白死,死了也要背上千古罵名嗎!”

“那又如何?”雲殷說。

“……什麽?”

女人看著面前的男人,踉蹌地後退一步,拼命搖頭:“瘋了,你瘋了!雲殷,我沒想到你竟是個瘋子!”

“比不過長公主殿下。”雲殷笑了笑。

到了此時,他終於不再收斂身上那種戰場上特有的、肅殺而冰冷的氣質。

他冷冷地看了女子一眼,不再多言,轉過了身。

-

這是一場碾壓式的戰役。

它甚至都不能稱之為戰役。在所有人都意識到,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束縛住雲殷之後,攔截的人早就心生退意。尤其是,這本就是一盤布好的局。

黎明破曉,整個京城重歸寂靜。

雲殷驅馬,路過被綁縛的女人之時稍作停留,聽到了她的囈語:“……你會後悔的。”

“雲殷,你會成為千古罪人,你不敢見他,你根本不敢下去見他……”

一旁的木柯滿臉厭惡,卻掩不住臉上的擔憂之色,他驅馬靠近正駐足看著不遠處日光的人,試探著輕聲道:“……主上。”

雲殷開了口:“你晚到了。”

木柯滿面羞慚。

他正要解釋,卻聽雲殷道:“陸重。對不對。”

木柯的話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早該想到。”雲殷嘆了口氣,輕聲道。

他早該想到的。

李昭漪對陸重,根本不是防備,而是親近。

是怎樣親密的關系,才能讓久別重逢的第一面,就能迅速地和對方打起配合。又是怎樣長年累月的默契,讓陸重能夠找到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還有。

他想。

又是怎樣深厚的,感情。

才能讓他的好下屬花了那麽多時間走到他面前。

只為了帶一個人走。

所有的這一切,他統統不知道。

而他曾經以為,李昭漪能依靠的只有他。

雲殷感覺自己應該生氣,就像李淳瑾說的,自己親手養的小傀儡背叛了自己,這對於他來說,應當是挑釁一般的奇恥大辱。但是事實卻是,此時此刻,他的內心非常平靜。他看著天邊乍起的晨光,道:“木柯。”

木柯趕緊應聲:“屬下在。”

“三天之內。”雲殷道,“我要看見李昭漪和陸重出現在我的面前。”

“……是,主上。”

“進殿吧。”雲殷平靜地道。

他調轉馬頭,走向他既定的命運。

只是沒走幾步,他的馬突然停在了原地。

晨光熹微,不遠處,馬聲嘶鳴,漂亮的少年緊緊地攥著馬上的韁繩,分明是害怕的,看著他的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依舊是雲殷熟悉的平靜。

大約是雲殷的視線太過專註,他耳根微紅,轉瞬卻又鼓起了勇氣。

“我……”他道,“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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