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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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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屋前三兩木階,階下綴著枯黃的稗子,綢桑只需一揮手,積雪便被清了個幹凈,再將他的袍擺墊在臺階上,招手叫來少白坐下。

天幕於她眼前拉開,遙不可及之處泛著絢麗旖旎的熒光,像是風揮著絲綢漫舞,如此輕盈靈動,如此變幻莫測,那光泛著邪性的松石綠色,夾著絲絲金光,似那織錦上的金絲繡,少白拄著腦袋望著天,書上說天生異象便是有大事要發生,多大的事呢?

青綠色的熒光小狐貍站在假山向外眺望,耳邊傳來窸窣之聲,她撇過頭去瞧,綢桑隨著她一同望著天,掏了掏袖兜將那柄叫無為的尺八抽了出來。

他大抵是個十足神奇的人,僅用一個竹竿戳上幾個洞便能讓人愁緒萬千,一聲穿雲裂帛,二聲風號雨泣,似身處一片廢墟之上,尤見昔日繁華心生感慨,每一次樂曲起承轉折都像是一聲哀嘆,就連風聲也好似變作了側身倚欄之人的嘆息。

許是尺八之音天性悲涼吧,少白如此想,一團熒光飄在頭頂,就著風聲蕭蕭,地上樹影婆娑,生了這天地萬物都將留下斑斕暗影的錯覺,而聽見的卻不是告春風,是首不知名的新曲子,她將這冬日之景攬盡,順便將綢桑的身影斂入眼底,一如一叢青竹不合時宜出現在這片土地上。

如此半晌,樂曲戛然而止,許是嗆了兩口涼風,他這才扶著胸口緊緊抿著幹裂的唇,咳嗽卡在嗓子眼,硬是憋了一陣兒才別過頭去輕咳出來,定神後瞥了一眼無為十足抱歉一笑。

恰在此時,少白支棱起身子,鼓了好一陣兒掌,寂靜夜裏平白多了份兒喧鬧,似石子落進平靜潭水,待她雙手停下又很快歸於寂靜,“好聽,真好聽,我就沒聽過比你吹得更好聽的了,奈何書讀太少,想不出什麽好詞兒,反正好聽就對了,這曲叫什麽名字?”

“春去也。”

“告春風……春去也……”少白默念完問道:“你是不是對春天有什麽執念?”

“落花無情流水易逝,一旦錯過便是一生之憾。”綢桑柔聲低語。

少白擡頭望著他,憂愁與微笑竟能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越發覺得這人難懂,“如此感慨,難道是愛而不得?”

“啊?”綢桑忽而側過身對著她,面上詫異心裏疑惑,“愛而不得?”不曉得這話是從何說起。

“不是說狐妖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這落花又流水,無情又易逝的,還以為是瞧上哪家姑娘沒娶到才在這兒傷春悲秋。”她這頭兒語氣一頓,甚至一並想好了若是綢桑繼續問下去,自己該舉什麽樣的例子,不就是說書嘛,她能滔滔不絕說個三天三夜。

可還沒說盡興,那頭兒綢桑已經笑上了,這股子爽朗十分罕見,直笑得能讓人誤以為冬去春來,白皙面上燦若桃花。

“打住,再叫你想下去我怕是要兒女成群、牛羊滿圈,不過要讓你失望了,我既未婚配,也未曾因男女之事失意,只可惜平白浪費了你那腦子裏頭的想象。”綢桑抿嘴笑著,擺手搖著頭。

少白該是在心裏不忿才對,幻想破滅,能打聽的故事也少了一宗,自古情場多少事,狐族出了大頭兒,她足尖撥弄著縫隙裏的稗子,甭管多少次那枯黃稗子都會回到原始方向,直等著被徹底踩在腳下彎折,這才沒了然後。

“情之一字,最是難解。”他孤零零撇出這樣一句,笑得暖意融融,就著頭頂的熒光低頭看著少白,就好像在瞧著雪中蹲著的小雀,一只鳥雀怕是在他一只狐貍眼裏的確有幾分可愛,畢竟誰能拒絕一個圓蔔隆冬的飯團子呢?

少白擡頭與之對視,在心裏來回念叨著綢桑的話,他該是個很愛笑的人,偏偏又十分容易傷情,真叫人看不懂了。

可這股子安逸沒維持多久,少白歪頭去,繞過他的臉,遠處嘭嘭兩聲響,緊接著冒出些許火光來。

“許是哪家又在放炮仗……”綢桑笑語盈盈,只是他連頭都未回便下了定論。

墻頭上蜷著身子的青色小狐忽而站得直挺挺,眺望著遠方叫了幾聲,聲音好似嬰兒啼哭一般,少白立馬站起身來,豎起耳朵細細聽著,呼嘯風聲夾雜著詭異聲響,“這絕不是炮仗!”

少白無暇顧他,綢桑此時卻是欲言又止,蹙眉朝少白所望方向看去,他捂著前胸撐著梁柱一連咳了許多聲,好似要將肺一並咳出來,躬下身子不曉得在心裏打什麽算盤,神情越發覆雜。

暗夜裏金光乍現騰起煙塵,瞧那金光與煙塵並非是在同一地方停留不動,而是隨著噪音越來越遠,她想起白日裏逃走的黑衣人,說不準並非濁姬草木皆兵,而是真的有南邵來的賊人,畢竟那人出招很是奇特,她也拿捏不準。

“我去看看,你傷未好,莫要去了!”話音落,她化作鳥身向著肅辛城另一角飛去。

綢桑杵在原地,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還以為如此便能留住她。

抓起無為以靈力包裹,向半空一扔尺八猶如穿雲之箭一飛沖天,比少白速度只快不慢,且還繞開城中諸多障礙,墻頭上的小獸已然不見。

在那之前,更早時於院外茂密樹冠上好似瞥見寒光一閃而過,不知是何時不見,他亦無心追根究底。

少白是真的將半更雪當做棲身之所,一有動靜便奮不顧身,一聲幽幽嘆息夾在風裏,綢桑不曉得是該喜還是該憂,踏步繞過假山與斷壁殘垣,幾步站在了肅辛街上。

街面上尚有幾人驚慌失措四散而逃,他們還不清楚城的另一頭發生了什麽,膽子大的站直了身子眺望,膽子小的趕緊貓進院子緊鎖門窗。

他盯著這番景象許久,回頭望了眼遠山輪廓,那是決明山,無時不讓他覺得冷冰冰、黑洞洞,像是隔開兩個世界,永遠也觸不到山的另一頭,這座山何嘗不是壓在心頭上。

風起雪作舞,風滅人無蹤,那街上眨眼間失了一抹青綠。

巷弄一如血管般繁多覆雜,人群一如血流一擁而去,風推走一片片淺淡薄雲,攪動肅辛城裏的花草樹木,亦沒放過成串掛起的彩色燈籠,星河橫穿天際,一條詭異色彩的光帶橫臥在夜空。

於至高樓頂,魚鱗瓦片被白雪覆蓋,唯留有一團黑色,仔細一看竟是黑衣黑袍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一縷白發自耳後散出隨風飄搖。

一雙犀利的眼一遍遍掃視樓下的十字主道,直至捕捉到街口的一團刺眼熒光,隱約可見其中身形,除此之外周遭並未瞧見其他可疑之人。

而那團刺眼熒光於樓下頓了頓,又向上飄了些許,待等著兩人都註意到對方存在,便立即似逃命般飛奔起來。

白毛怪望著那熒光不慌不忙站起身,他嗅了嗅風中飄來的些許氣味,心裏覺得那人熟悉,可哪裏見過呢?方才那爆炸之後來來往往都是法力淺薄的普通妖族,唯這人尤其特別。

他不願意再多想,些許碎發被風吹得亂舞,許是太冷,黑色的帽兜上結了些許白霜,盡管如此,這冷遠比不上他眼底的冷。

白毛怪淩空躍起,一腳蹬在屋頂翹腳獸頭上,若射出之箭直朝著那逃離人影奔去,一個跑,一個追,從大路鉆進巷子,逃跑那個還算是斯文,白毛怪卻不大在乎那許多,一路掀翻了不少推車小攤和各家堆在院外的雜物。

月隨人走,白毛怪沒有那樣多的耐心同浸在熒光之中的人耗下去,便猛得向前沖了一段直直撞上,熒光從巷子裏被撞飛出去,重重砸在巷口對面一戶人家的門上,直將雕花的木門撞了個稀巴爛。

此時熒光散去,人形顯露,這才瞧見是個穿著青綠袍子的男人,白毛怪蹙眉盯著那男人的臉。

管不得這許多,白毛怪站在巷弄各家院墻的陰影裏,綢桑捂著被撞得生疼的胸口,用胳膊撐著地面支棱起上身,身處沒燃燈的無人舊屋,唯月光與黑夜相襯,在分隔兩人的石板路上留下些許光影。

“咳咳咳……”從屋內傳來一連串咳嗽聲,綢桑用餘光瞄著巷子口,而巷子裏一片黑暗好似無有盡頭,且是能吞噬一切,他曉得自己打不過,若白毛怪有心殺他,那便必死無疑。

一個光點一閃而過,白毛怪伸出手,只是在空中那麽隨意一抓,第一眼時還空空如也,第二眼那蛾眉已然若琉璃般泛著七彩的熒光順著鋒刃劈開呼嘯寒風發出嗡嗡響聲。

蛾眉刀鋒恰對著綢桑,白毛怪正一步步慢慢走向他,像是去殺一只雞似的面無表情。

雲起說只要在肅辛城一天便要護住肅辛,更要護住北禺,可殺盡一切可疑危險之人,如今有人炸了肅辛城的幾座房子,又偏偏看見綢桑從爆炸之處瘋跑出來,且不在外圍隨著人流,顯眼到讓人無法不註意。

寧錯殺,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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