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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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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那一日也是巧,正趕上雪停,日光沖破雲層在決明山上絕不常見,像是經歷了千辛萬苦才照到人身上去,華貴少年躺在雪中,沐浴在陽光之下,如此場景便是往後幾百年少白也未曾再見過。

“你是誰?”少白站在神裔少年頭頂,彎下腰滿臉疑惑看著他,他一整張臉在少白眼裏是倒著的,盡管如此仍覺著長得貴氣,不過那時的少白還不曉得貴氣為何物,只覺得瞧著舒坦罷了。

忽然出現個妖族小娃子,少年嚇了一跳,一個激靈坐起身,見其不過是個稚童才沒放在心上。

神裔在決明山大獄都是來去匆匆,有如此閑心倒是少見,故此多了幾分好奇。

“我?”少年指了指自己,又回頭瞧了瞧身後的兄長,笑道:“我?姓姜,你可以叫我姜三郎。”

一語畢,姜三郎側過身,胳膊搭在腿上,笑著望向少白,那笑容像是陽春三月清晨的太陽,好似剛被洗過明凈透亮。

“你呢?你是誰?你叫什麽?”

“我?鳥妖,我沒有名字,隨便叫什麽吧。”那時少白的確沒有名字,這少白二字還是老妖根據雀妖伯勞瞎取的,說罷她聳了聳肩,滿臉無所謂。

少白歪過頭,向遠處望了望,碰巧那淺袍少年郎挪開面前書卷看向她,可逆著光少白瞧得不真切,只曉得那人長得很白,身材高瘦挺拔,斯文儒雅,頗有股子清新脫俗之氣,至於眉眼如何、骨相如何統統是沒看清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看得清,大抵也不曉得長得好看還是難看有什麽作用。

那時,決明山大獄裏還沒有藏著那樣多罪惡殘忍,被關起來的妖也還不算多,這其中多數都是跑到南邵作亂的罪妖,自也不需要多少妖奴來送飯侍候,況且少白年紀又小,在一眾妖奴中頗為清閑。

雖販去南邵的妖奴很多,大多是去給南邵貴族蓋府宅、修河道、建堤壩之類,可不曉得從何時起,大獄裏大妖、妖獸越來越多,原本空蕩的決明山大獄也顯得擁擠起來,而那兩個少年自那次之後她再未見過。

到如今再想那日為何會被吸引著走上去,大抵是太久沒有聽過爽朗笑聲了吧?今個兒是北禺今冬第一場雪,又不由得回憶起來那時的事。

少白坐在半更雪的高樓上俯瞰肅辛城雪後景象,她雖在決明山大獄見慣了冬日,本還以為該會厭倦得緊,而今看來倒也不是,她該是討厭大獄裏的肅穆,而這裏也不似她初時想象那般荒蠻。

大雪漸歇,角樓最先燃起了燈火,緊接著城中的幾座高樓也跟著依次亮起,一如天上星宿由稀至密,初時只能聽見風聲,現下卻是童聲嬉鬧,樓下幾個小童穿著皮裘襖子,提著燈籠挨家挨戶敲門,不久多時,四五個稚童在雪地裏撒歡。

少白撐著窗框往樓下探看,正巧瞧見對面紫花地丁娘子的點心鋪門口不曉得何時多了個雪人,天際已退去陰沈,可也差不多該黑天了,眼裏雪白蓋盡萬家屋頂,便好似在那日逃出決明山時瞧見大雪覆在石頭山崖上,白下夾著黑灰與蒼碧二色,如今臨近傍晚,煙囪裏冒出裊裊炊煙倒也像是決明山頂的寒煙。

她忽想起什麽似的錘了一下窗沿,緊接著便往樓下奔去,城裏的商戶見雪停了,不必說也會開門鏟雪,不久多時,肅辛城主道清出一條幹凈的路,若不出意外,這雪整個冬天都會堆在路邊的溝渠裏,輕易不會化。

石板路不走,她偏要去雪上踩兩下,那白雪踩來咯吱咯吱響,且沒結冰前也不會滑,一路上幾個半大孩子布兜裏裝著烤地瓜,小嘴兒吃得黢黑,在巷弄裏跑跳著。

正瞧見一個男人在給女兒堆雪人,孩子舉著一串兒冰糖葫蘆站在房檐前抻著脖子瞧,手裏捏著一只雪做的小鴨子,地上還立著一個做了一半兒的巨大雪兔子,好似只有想不到的,卻沒有這當爹的做不成,小姑娘打了個噴嚏,露出一雙兔子耳朵,粉嫩鼻子動了動。

少白覺得有趣極了,便站在那兒瞧了半晌,直等著那雪兔子堆完了還不舍離去,她蹲下身子,學著那男人模樣也抓了把雪,捏來捏去,最後成了個鳥不像鳥,雞不像雞的東西,應該……能稱之為伯勞吧?她在心裏暗自嘀咕。

將那四不像的東西拎在手裏,一邊走一邊兒逛,雖小攤兒沒人出,可上街的人還是有不少,終於走到了那家裁縫鋪,當初兜裏比臉幹凈,也就沒要掌櫃加急,送去時說好了要是不加急便得等上個把月,這家生意實在是紅火,而今已過了初雪,她想來問問。

提著袍子站在臺階上跺掉鞋底的雪,屋內掌櫃應聲擡起頭,見少白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十分熱情打趣道:“客若再不來,老身還以為客是不打算要了呢。”

少白站在門口楞了一下,尋思著這裁縫鋪的客人沒有上萬也有幾千,自己這麽久沒來掌櫃竟還能記住臉,也算是個奇人,緩神回來笑著應了句:“那哪兒能呢?”

“我就是覺得客不能不要了,那麽完整的犀渠皮可不常見,我這幾千年傳承的老鋪子經手的也不足十張,那玩意結實耐磨,是個好料子,就是皮子硬,不過客放心,我家的手藝整個北禺也找不到第二家!”掌櫃眉飛色舞說著,回過身去取那做好的披風去了。

怪不得會記得她,若是這麽金貴的東西想忘也有些難,少白站在大堂裏等著,不一會兒掌櫃雙手捧著一件厚實的黑色皮裘披風走到堂前,架勢好似捧著金銀珠寶,金貴得緊,待走到少白面前才抖開讓她檢查。

“您這張犀渠皮我可是不敢多收錢的,我們家的匠人都是搶著做,您回去若是家裏相公穿得好,給咱家店多美言幾句就成。”這話說得頗有幾分得意,約莫是覺著若是不滿意,那想必肅辛也尋不到更好的匠人了,掌櫃低眉陪著少白端詳懷裏這披風,黑色皮毛油亮油亮,莫說那些糙皮,就是極好的貂裘也趕不上。

“成,幫我包上吧。”少白從袖兜裏掏出當時字據遞還回去,瞧著人家拿了塊兒素布綁成包袱,她擡手掂一掂還當真沈得很。

剛要轉身,眼睛隨意一瞟瞄見櫃臺上一件青綠色舊衣,若非那舊衣胸前一大片發黑血跡和破洞衣領,她還未必敢認,如此一看除了綢桑該也不會是別人的破衣爛衫還拿來補救,少白回首對那掌櫃一笑道別。

猜是那個叫桓山的白府管事送來的,綢桑他畢竟受了傷,雖不至於下不了床,但也該十天半個月不出門,少白背著包袱行在街上,還未察覺到周遭行人匆匆往五月橋行去,直到不曉得哪個不長眼的從身後撞了她一下這才醒神。

男男女女面上帶著喜色,腳下步子急匆匆,少白從街心退到路邊兒,今個兒好像也不是什麽節日,正還覺著莫名其妙,忽被一雙手拉扯著往前走,由大步前行變成小跑,她低下頭,瞧見自己的手被一雙更大的手攥著,用力甩了幾次,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五月橋旁的堤壩欄桿上掛滿小燈籠,入冬前河水便會枯竭,露出河底淤泥,偶爾幾個水窪裏存著的那一丁點兒河水也被凍成了冰,本該是極難看的,可只要下了雪,再難看的地方都會變得雪白,夜裏再被燈火一照好似琉璃碎沙鋪滿河道,反倒別有一番風味。

路上的人聚集起來,呵出陣陣熱氣,少白從未見過這麽多人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一齊聚往同一個地方,五月橋旁的高臺上不曉得何時掛上了各式花燈,正中央的那盞瞧起來像是高高懸起的月亮。

少白望著滿目繁華生了些許感嘆,不過走神一小會兒,回神兒時高臺上站了個青年人,好似在吟唱些什麽,她豎起耳朵聽,可實在隔得有些遠。

“你知道這是在做什麽嗎?”

那聲音溫柔似泉,與這冰天雪地很是不搭,她目光順著那人白皙的手向上攀去,若非剛才慌忙她怎會未看清眼前這人是誰。

他今兒個似乎有些興奮過頭,少白想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竟被他攥在手心裏緊緊握著。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少白順著綢桑所指,遙遙見著不知何時那臺上又多了個女子,一男一女挽弓搭箭,同時射中了對面樓頂上的綢布紮花,臺下人起哄不止,大家歡呼雀躍,男子拋下弓箭拿起架勢,女子笑聲爽朗也不做扭捏姿態,直接跳到了男人懷裏。

“這……”少白慣是聽著書裏兒女情長纏綿悱惻,怎的到了這兒看著倒像是結伴去打獵的,“要是這男女情愛皆是如此……”

“皆是如此如何?”綢桑站在少白身側,望著臺上一對璧人,許是猜少白會說北禺人求愛方式奇怪,他甚至一並想好了許多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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