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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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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總不可能是與器靈撞了名字,少白思忖片刻,待等著心中思量逐漸清晰成形,不免打了個哆嗦,她不曉得是自己酒喝多了覺得冷,還是因心中所想而感到害怕。

濁姬的骨鞭能伸縮,藏在皮肉之下,深埋脊背之中,之前便覺得著實有些詭異,趕緊似撥浪鼓般搖了搖頭,揮散心中所想。

偏有個人在旁邊要讓她不快活,綢桑抿著嘴微微一笑,直言說道:“不必否認,沒錯,玉京便是柳玉京,只不過是柳玉京的一部分。”

“一部分?”少白默默猜著,這一部分是……

總不可能是濁姬將自己心上人扒皮去骨,這也太狠了些,得是有多憎恨才能做這樣的事情。

綢桑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指甲輕陷皮膚,指尖順著自己的下巴中央一口氣劃到胸膛前,那模樣使得少白渾身一顫,她頭一次瞧見能滿面笑容說著如此殘忍事情的人。

“扒皮?剔肉?只留下骨頭?”少白深深蹙著眉,只有她曉得自己不是在問綢桑答案,而是在試探底線,見綢桑點了頭,她恍惚間卻又釋懷了,想起白毛怪被淩遲割肉,這底線遠在她想象不到的地方。

“說是濁姬帶回來的只有柳君的一副骨架,皮肉什麽的……”綢桑沒繼續說下去,“不過這些也盡是我從四面八方聽來的,我來得晚,並未親眼見過柳君,這些所謂悼念也不過是為了滿足活著的人。”

“這麽說你與那柳相公也並不熟識,能常來此已經算是盡心盡力了。”少白捧起酒碗,見綢桑不解望著她,是當真覺得她什麽都不懂,“這裏的東西許多都壞了,卻沒修,說明沒人要用它們,可院子裏並未積上厚厚落葉,月季也似有人打理,荒原裏草籽隨風飄得哪兒都是,落地便會生根,而這院子卻沒什麽荒草,說明常有人來收拾,我猜是你,若不是便罷了,我也懶得打聽是誰。”

綢桑瞧著她那通紅的面頰,活像山裏猴子的屁股,一開口頭頭是道,一下子笑出聲來,袖子遮住口鼻,沁著花香的酒湯一碗接著一碗,可惜今夜月亮含羞,只露出半邊臉,否則該有極美的夜色。

一層薄霧貼著地面緩緩升起,即使臨著海也遠不若南邵陰雨連綿來得潮濕,只有待過了夜半,幹燥疲乏的萬物才會迎來那麽一丁點兒水氣,眼下正巧濕潤了荒原裏僅剩不多的生氣,燈火下月季的葉子顯得油亮亮,且等著風一吹好似真的有螢蟲飛舞。

“如此說來,柳相公是死在南邵人的手裏,濁姬正因此才投奔了雲起,真是這樣,以她那性子大概是念著報仇的。”少白小聲嘀咕著。

她明明就沒見過那個柳相公,可聽著綢桑那樣說心中一沈,許是借著酒勁兒,難抑情緒,心疼說道:“所愛之人就在眼前,卻只剩下殘骸,她興許會恨自己連柳相公的屍體都護不周全,怪不得總是像母雞護雛般待半更雪裏的女娘們,想必是怕了,上次我誤吃了社君養的老鼠,還以為吾命休矣,我與濁姬那時候半點交情都沒有,全然沒料到她竟肯護我,若不是因此我也不會定下心來……”

“不過說來,南邵為何要如此對待柳相公,照眾人所說該是個文縐縐的善人,對南邵有何妨礙?”少白尋思至此,擡頭見綢桑的樣子好似就要睡著,手拄著腦袋不知何時就會合上眼,只等著這一句說完他才將眼皮微微擡起,留出一道縫隙投向少白。

他輕聲應答:“嗯?”隔了間隙又回了句:“嗯……哪裏有人曉得他想要怎樣的天下……”

“你是說雲起嗎?”少白想起那如虎狼般身形偉岸的男子,印象裏與那些曾來過決明山大獄同自己僅有一面之緣的南邵貴人們很是不同,眸子裏既沒有奸詐狡猾也沒有陰狠毒辣。

在大獄裏她便聽說南邵王的孩子有許多,光是兒子就八九個,現今死的死沒的沒,再回頭想想雲起雲霓之間的兄妹情誼,對比下來還真讓人唏噓。

少白輕蹙了蹙眉,隨口說道:“你同我一樣打南邵逃來,不過我之前被關在獄裏,還以為怎麽著你也該懂得比我多些。”

綢桑微瞇著眼側目看她,打量良久覺著甚是有趣,濁姬叫她夯貨、蠢蛋倒是屈才了,有那麽一瞬甚至覺得其實比濁姬還靈光些。

他已顯出醉態,像是沒聽清,撐著眼皮淺語問了句:“什麽?”

少白未舒展眉頭,反而故意表現出一絲絲厭煩,“我又不是傻子,有些話並非要一一說個明白才懂,你大可不必同我打馬虎眼。”

“這倒是沒錯,不過方才講到哪兒了?”他說話時攜著困意,“我也只是聽說,濁姬幼時被賣到南邵為奴,之後又被主人賣到青樓,再之後也未得消停,非打即罵便罷了,她性子不討喜,在不同的青樓裏倒賣了幾手,此期間具體情況我也不甚清楚,許是柳相公買下了她吧?再之後的事便不是什麽秘密了。”

少白聽入了神,怪不得濁姬如今脾氣一點就著,她心中之痛怕是無人能訴,更無人能理解。

若是自己呢?少白尋思不念著毀滅世間都算是佛性未泯。

唯一感到奇怪的便是北禺的柳相公緣何會跑到南邵的青樓裏去,少白開口欲問,卻沒想到綢桑早已觀察到她滿臉疑惑表情,先她開口。

綢桑笑著說:“柳君半生四處漂泊,南去求文理,西行習煉器,北上……大抵算是落葉歸根吧,畢竟他是妖,只是沒料到終歸是亡於異鄉,大抵是造化弄人吧……”

“你來北禺也是為了落葉歸根咯?”她只曉得決明山大獄裏為奴的妖大多念叨著終有一日要回到北禺各自的部落裏去,除了泊夜所在的烏氏以外,其他從大大小小的部落裏被騙來的、擄來的、綁來的、買來的她都見過,說辭近乎大同小異,少白當時沒法子共情,滿心想著能出去便好,而今倒是有那麽一點懂了。

“我?”綢桑笑著反問,而後似問似答:“許是南邵的土不好埋我吧?”說罷,望著被薄霧遮蓋住的高遠,破天荒抖擻了精神笑了笑,嗆了兩口夜風引得輕咳不止,過後才已拭了拭面上的淚花,該是太困了吧?

少白楞楞瞧著,並不覺得這有多麽好笑,卻見得他垂下眼睫,溫柔得像是陽春三月解凍的潺潺溪水,順著山澗徐徐而來。

“都說北禺之食粗劣不堪難以下咽,可我來之後一頓卻能吃上很多,連氣色也紅潤不少,難不成當真是南邵的飯菜不養人?”綢桑見少白懵懂模樣搖了搖頭,繼續解釋:“南有一樹,其果皮紅肉白核黑,喚作離支,植於南則香甜似蜜,植於北則寒來樹死,反之亦然。”

“我明白了,不是土地不好,也不是樹有問題,南邵的樹來北禺栽不活,北禺的樹在南邵也一樣,你就是那樹,樹自己挪不走,但你可以。”她似是大徹大悟。

如此聰慧,怕不是會比那些日夜修仙緣佛緣之人還要更早開悟?甚是好笑。

綢桑一時間被少白的結論哽住了,便是合計了許久似乎也無從反駁,索性點了點頭,行吧,樹就樹吧。

“左的這世間不讓人消停,挪一挪也好。”她無意間抱怨道。

“大抵是因為隕星降世砸死了真龍,此後這世間才災厄不斷,誰又說得準呢?”一邊兒打著哈欠,一邊兒說著,綢桑的嘴裏好似嚼了東西,每個字都在聽得懂與聽不懂的中間徘徊游移,原只是靠著背後的欄桿,而如今卻不自覺倒向少白,半晌他又喃喃:“又或者這其中有什麽驚世駭俗的秘辛,誰又曉得呢?”

“又是隕星?”少白尋思著,怎麽甭管什麽事兒聊到最後都是隕星,讓她覺得隕星好似什麽好用的萬能借口,既然那真龍居於決明山,北禺南邵怎麽也不去派人找找,興許真的能找到些隕星落下的碎片,光靠嘴說有什麽用,少白在心中翻了個白眼。

“不過說起來你為何要帶我來這兒?難不成只是為了品嘗這壇子酒?”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少白扭過頭望著他,一並好奇問道。

綢桑一晃神,手指勾住自己的一縷青絲繞了半晌,帶著幾分醉意軟聲軟氣,“這兒這麽黑,我一個人……可是要害怕的,拉著你卻是剛剛好。”說罷,呵著酒氣,笑意與那月季酒比只濃不淡。

少白冷哼一聲對此回答不予置評。

而今的天氣像是一只腳邁入冬季,另一只腳還踏在秋天裏,雖不像決明山頂那般如刀刮似的,冷得直教人想鬧脾氣,但還是覺得這寒涼不是袍子能抵住的,好似夜風有了手腳,直奔著袖子領子鉆進袍子裏,再順著肌膚汗毛一頭紮進身體裏,少白忽而覺得有些冷,兩只手平放在膝蓋上打了個寒戰。

北禺之怪,怪在氣候冷得要命還幹燥,極易上火,少白之前不管春夏秋冬都手腳滾熱,哪怕是在決明山大獄那般潮濕與寒冷並存的地方,而今大抵是酒喝得太多散熱太快。

她正想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攀著她的脊背爬到項間,空落落的脖子頓時暖意融融,那條尾巴雪白且蓬松得很,只是個尾巴尖兒便能繞著少白一圈,剩餘墊在身後冰涼的欄桿上,即使來北禺這麽久也從沒摸過如此舒服細膩軟和的獸裘,她微微側頭去瞧,心裏覺得有些奇怪,耳邊卻傳來了細微的呼吸聲。

綢桑靠在她肩頭徹底合上了雙眼,呢喃著:“晨暮有清閑,醉臥魂夢裏,秋風不解意,何故作新曲。”說完縮了縮脖子,調整好姿勢裹緊了寒酸的夾棉袍子,像是只慵懶的小獸,嗅著少白身上陣陣酒氣,刻意蹭了蹭她的肩頭就要睡去。

他大抵是真的醉了,閉目靜思,驚覺心事若斷弦之琴,雖已彈無可彈,卻餘韻難消。

少白接連打了幾個哈欠,燈影搖曳困意襲來,她累極了,好似身上的力氣一下子都被抽走,眼前種種逐漸恍惚,眼皮越來越不聽使喚,風聲漸遠,鳥鳴像是隔著一層鼓皮才傳到耳朵裏,不久多時便也蜷縮著身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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