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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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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北禺這地兒倒是養人,鬧得她一來了好似餓死鬼一般,連高粱米水飯配著鹹蘿蔔條都能比原先多吃兩碗。

玉霞飛霜,整片秋梨色天空上墜著幾縷不規則的白雲,若羽紗一般輕盈,被風卷著走,像是仙人遺落人間的雪白披帛掛在高遠天空,不久多時肅辛城應是萬家燈火的繁榮景象。

離入夜還得一會兒,少白走在前面,遙遙望著遠處幾個人肩上扛著扁擔,扁擔又墜著羊頭、羊排、羊腿,每走一步扁擔也要跟著抖一抖。

她回想著,好像自打從綢桑袖子裏鉆出來就真的嗅到些許膻味兒,像是烀羊肉的味道,只不過那時鼻腔裏殘留著檀香,說不上好聞,反倒讓人有點兒提不起興趣。

少白嘴裏銜著柿餅,又被油香肉香包裹著,管不住眼睛,偏盯著扁擔上還冒著熱氣的新鮮羊肉出了神,“今兒個什麽講究?到處都在宰羊。”

綢桑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少白這才回神,他笑著說:“入冬便是食肉的好時候,從賞菊食羊到賞梅食豚,待消磨到了來年迎春花開遍肅辛,就到了食牛的季節……”

“牛羊豬都吃夠了呢?那夏天吃什麽?”少白在心裏記下,畢竟吃是頭等大事,生下來活下去,只有吃最是簡單,也最是快樂,失意之時要吃一頓重整旗鼓,得意之時更是要吃一頓慶祝,回過頭看,倒都像是為了吃刻意找個由頭。

“吃鴨吃魚,健脾益氣、利濕消腫。”綢桑尋思半晌才遲遲回答。

“謔,那就該賞蓮賞荷了吧?還可以做成蓮子魚肉羹,一年四季給安排得妥妥當當,不愧是會活的,以後有這等好事兒別忘了喊上我,日日有肉吃已是頂好的日子了,我倒想知道賞花吃肉會不會讓肉更加香甜。”光是想想就覺著美好。

以前風餐露宿便罷了,尤其是一些獵回來的妖獸,煮熟之後啃起來像是在嘴裏嚼著陳年老鞋底子,沒等著吃飽,腮幫子就已經開始疼了。

若是身邊有個綢桑這般性子的,大抵日子是很好過的,他總能想著什麽東西好吃,什麽東西好看,什麽東西好玩,只怕到時候會恨時光快如流水。

“有何不可呢?我自是樂意的。”倒是爽快,一雙狐貍眼笑成了彎彎月牙,眼尾稍稍翹著,如此精致秀氣的五官雖好看,但照肅辛的講法是個薄情寡義的皮相。

“那就這麽說定了。”少白已經開始期待,“以後有好事定要第一個想著我,是第一個!拉鉤上吊,說話不算話的人是小狗。”

他剛要點頭,可忽想來好像少白並沒有答應自己什麽,只有自己變小狗的份兒,思及此面上一暖,還是淺笑著應了。

少白在決明山大獄待了幾百個年頭,大獄一塌便好似一口氣將她的曾經抹了去,沒留下一絲痕跡,若不是那獄裏相熟的老妖早早歸了西,她應該不會這樣毫無顧忌頭也不回就走了,更不會有現在的好日子。

“既然我答應了你的請求,你是否也該答應我一個條件?”腳下一頓,綢桑伸手抓住少白胳膊,大抵因為從未與異性貼得如此近,少白的胳膊如剛燃的爐子正緩緩升溫,他不動聲色默默抽離。

如白玉一般溫潤白皙的臉被晚霞映襯得多了些暖意,一時間難以辨別那是緋紅還是晚霞落在面頰上,綢桑笑得真摯,將手背到身後去,摒棄了早先那一副故作窩囊的倒黴樣子。

“說來聽聽。”少白的目光追著一走一過的攤販而去。

“我帶你去見他,你卻不許帶他走。”他面色平靜,好像早已盤算好了一般,偏偏等著少白已同他出來才講,更像是算計。

只可惜少白未必會覺察到這一點,滿臉疑惑問了句:“為什麽?”

他開口解釋:“其實我一早便知道濁姬要出門,我帶你去,就算濁姬日後知曉,至多是受些白眼罷了,若你將他帶回來,那是徹底將我架在火上烤,我與濁姬在肅辛是不可相提並論的,委實不願惹上一身麻煩。”

少白有些猶豫,可本就是求人辦事,怎敢多加麻煩難為人家,回頭想來,只是看看也是好的,故此一掃陰霾立即點頭,“不過話說回來,你竟然一早就知道濁姬要出門?我還以為你真的有膽子同她作對,著實替你捏了把汗。”

濁姬那性子發起火來縱使天王老子來了也得鬥上一鬥,但其實少白覺著她人不壞,甚至可以說是個講情義的粗莽好人,只是不過脾氣實在火爆。

綢桑微微一楞,搖頭和顏笑談:“沒想到你竟如此擡舉我,我哪裏敢的……”

一陣風刮過來,周身環境打眼瞧上去臟兮兮,只是看還不覺得,但若是用心感受,一下子便能覺察出這風裏夾雜著細沙,偶有幾次打得人生疼。

街上許多女娘戴著好看的頭巾,入秋之後北禺像是一頭紮進了一土堆裏,洗好的袍子用不上兩天,行路人腰間拴著水袋,即使如此嘴上幹巴的皮屑像是擱淺幾日死魚身上起翹的魚鱗,更不必說每日清晨一睜眼喉嚨裏的火也好似剛熄,生怕一張嘴便能吐出煙來。

而肅辛東邊臨海,在北禺屬實還算得上相對濕潤的,等到了西邊臨著大漠的宛孫,傳說人死不腐,很快就被風掃成了幹屍,只不過這些少白沒有親眼見過,也只是在半更雪聽人閑聊零散談起。

塵土味兒的風裏夾雜著些許梨花香氣,又前行了幾丈遠,梨花香味兒被中藥味兒蓋了個嚴實,少白便曉得是到了,綢桑帶她從後院的小門兒進去,那扇破木門開時吱吱悠悠,關時哼哼唧唧,門邊的四角已經磨圓,像是不久多時便要掉了的樣子。

遙遙望著,梨林裏有個人一身黑羽衣,模糊看著好似正貓著腰持著鎬刨土,少白並不記得上次來見過這麽個人,也興許是自己走得匆忙沒註意,伸手扯了扯綢桑,相比自己他定然更熟悉肅辛城裏的人。

那人轉過頭來,漠然看了眼少白與綢桑,一聲不吭便又轉了回去,仿佛是將他二人當成空氣,鐵鎬繞著樹下刨出一個環形坑,將已熬得稀爛的藥渣倒進了坑裏,那藥渣瞧著已然發黑,應是腐熟過的,冒著一股子怪味兒。

綢桑將少白扯到一旁去,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鏡婆的徒弟,名喚泊夜,相熟的叫他夜郎君,是個不愛說話的,你莫要去討沒趣。”

“夜郎君?”少白重覆一遍,前頭一個柳相公,這又來了個夜郎君。

“悄悄告訴你,他其實是渡鴉。”綢桑用手擋著嘴巴繼續說:“他同你一樣,不是肅辛人,說是打西邊兒來的,比宛孫還要西,你不必怕他,他只是不愛說話罷了。”

少白心裏犯嘀咕,她還以為鴉類都聒噪得很,沒想到還有這樣連招呼都不打的木頭疙瘩。

以為宛孫部就已經夠西了,再往西那大抵就是連綿起伏的神困山脈,是傳說中的禁地,少白對此了解甚少,只曉得可怕,連忙噤了聲,莫胡言亂語惹得人家不快,輕手輕腳從泊夜身後繞個圈兒離開。

少白見綢桑事事退讓,句句謙卑,處處小心,而今更是一副怯懦樣子,像他這般如百寶冊子無事不曉的妙人,實不該如此,不由得心裏生了些許不平,餘光瞥一眼遠處的夜郎君,不過行了兩步,竟然挺起胸擡了頭,忽正經起來,“我想你與他們比也不差的。”

綢桑聽了個完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眼睛睜得溜圓透著驚奇,“嗯………嗯?他們?”

“自然是什麽柳相公、夜郎君。”少白細細數著,最後還加上一句:“還有九離!”

不過一瞬,似乎是懂了些什麽,眼中驚奇化作眼底憂愁,“只有在你眼裏是這樣的吧?”他未說出口的大抵是只有少白傻了吧唧,不懂得何為利用,不抱有一絲惡意,而除此以外,他看到的世界並非如此。

綢桑唇角一勾,“瞧起來你並不大了解世事,越是讓你處處滿意的人,往往是越是帶著目的,興許開口閉口都是謊言,這種人是不得不防的,說不定不知不覺就吃了大虧,事事有防備總比兀得被陰了一手要強得多,要知道對有些人而言,撒謊就跟喝水一般簡單。”

少白不大懂他說的,總覺得意有所指,卻又講不明白,只幹幹巴巴憋在腦袋裏尋思,最後問出一句:“什麽意思?要不你打個比方?”

綢桑揉搓她的腦袋,柔聲輕言:“日後你便曉得了。”

“日後?有多後?”真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大概是說要提防壞人,怎將話說得彎彎繞繞,好比山路曲折。

綢桑沒繼續說什麽,心裏想著若是少白能一直如此也很不錯,與自己對比先天有缺不像是壞事,更像是恩賜,可惜他不相信誰可以永遠無邪,如此看來活一天少一天的純真時光的確應該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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