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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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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一路上走走逛逛,似乎肅辛城裏那只發了瘋的諸懷並沒人知道,大家過著如往常一般無二的日子,少白想了想也好,倘若傳開必然惹來恐慌,老百姓知道了又不能做什麽,弄不好還會引得城內大亂,反倒因此害了命。

半更雪每兩個時辰就會派人出來巡邏一圈,穿的是青樓平日裏的衣衫,老百姓也只當做是尋常逛街,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這會兒正是少白巡邏的時間。

順道以公謀私,將犀渠的皮毛送到肅辛城裏最有名的裁縫店,濁姬給的錢便不剩下多少了,在街上買了包雪衣山裏紅,光是瞧著舌根下就往外冒酸水。

轉了一圈下來沒什麽新鮮事兒,少白掂著手裏的油紙包打算先回半更雪,此時日頭偏西,不消幾時整個肅辛城裏的燈籠都會亮起,從南到北,形似火龍一般壯觀。

路過城裏戲臺,戲子面上塗著厚厚的脂粉,上吊著眼角,唱的是她從未聽過的戲,少白生了些許好奇心,擠不進去,便站在一家店外的石階上,伸直了脖子。

那些花紅柳綠姹紫嫣紅,是肅辛最為亮眼的顏色,只有在青樓或是戲臺才有,一段聽下來,唱的是狐妖書生吃人的故事,少白有些詫異,肅辛那麽些個妖,難道就沒有狐妖嗎?他們聽見難道不會掀桌子?

戲裏狐妖見書生娘子美麗,便動了賊心,殺了趕考的書生,自己化作書生的模樣,霸占書生的娘子,又欺上瞞下入朝為官禍國殃民。

“這一看就不是北禺寫的本子。”少白靠在對面店鋪的門柱上,咂著嘴,不知不覺的竟吃上了炸套環,油香的面裏面包裹著芝麻,炸過之後酥脆金黃,等少白反應過來吃了別人的東西,一擡頭瞧見一張極美的面孔。

兩個人對視一眼,少白先是楞了楞,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旁的男人身上一股子墨味兒,細嗅起來又夾雜了些許檀香,他將裝著炸套環的油紙包又朝著少白的方向遞了遞,“確實不是北禺的本子。”

“就是就是,北禺是部落聚居,哪裏會去趕考,一看便是南邵的本子,連改都不改便挪來了。”少白傻笑著,旁邊站的男人十分眼熟,好似在哪裏見過,餘光一邊兒瞟著,心裏一邊兒琢磨,尋思了好一會兒,望著男人精致的五官和一身青色繡竹夾棉袍子,一拍大腿,終於想了起來,“我在半更雪門口見過你!”

這不正是丟了錢袋的青衣書生?!

男人既不肯定,也不否認,仍擡著頭望向戲臺,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少白擡了擡頭,店鋪門頭的木牌上刻著“今棄昨”三個字,往裏面瞧瞧是間書鋪,一排排書櫃鱗次櫛比,這男人想必就是老板了,他一臉笑盈盈,卻又給人若即若離的模糊感。

臺上不知唱到哪兒了,錘了下鼓,這才將少白從思緒裏抽離出來,戲裏書生的娘子沒有認出吃了自己夫君的狐妖,兩人濃情蜜意,少白看得直搖頭,嘴裏一直嘖嘖嘖念著,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才開口:“這怎麽可能呢?書生與娘子青梅竹馬?突然一天完全換了個人,竟一直沒有發覺?我覺得不過是寫本子的人恨極了狐妖,所以想在筆下把所有責任都落在狐妖身上,以此襯托他的可憎。”

男子淺笑望著少白,轉而卻說:“狐妖本就不被世間所喜,惡人總要有人來做。”

“憑什麽?”少白滿臉疑惑的望著他,這輩子還沒正正經經見過真正的狐妖,不過倒是在書裏看過,古籍裏說狐妖是種高貴的妖,介於神妖之間,相傳是神與妖溝通的橋梁,亦是最初被真神所接納的祥瑞,並非是而今南邵神裔玩弄之物,怎麽到了現實裏就變成不被世間所喜了呢?

“狐本性狡詐多疑,身為妖,卻為妖族所不容,神視其為祥瑞,卻又並非神裔子民,神裔與妖族如今勢同水火,故而狐為眾人所不喜也實屬正常。”男子的眸子緊盯著臺上那位扮演狐妖書生的戲子,瞧不見喜愛,也瞧不出憎惡,多數人難掩心中厭惡,他反倒比其他看戲的人都要淡然許多。

“本性?我看不見得,狐族那麽多狐,怎麽就都本性狡詐了,常說鼠族膽小怕事,瞧社君日日喊打喊殺的,一點都不膽小,我做鳥這麽多年,就沒見過如他那般難纏的老鼠。”少白嘟著嘴抱怨,上次與社君結下的仇怨還記在心裏,直到今天碰見肅辛城裏的老鼠她都還避著走。

“你見過很多狐妖?”男人來了興致,低頭瞧著少白。

少白搖了搖頭,很果斷否認了。

“那你覺得狐妖該是什麽樣子的?”他一時覺得自己有些好笑,眼前這小妖的年齡在妖族壓根不夠看,自己長她那麽多年歲,今日卻在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兒與她討論起來。

“智謀、警惕、專一、善於隱藏、有恩必報……”少白尋思半晌,在腦海裏翻找著合適的形容。

“智謀不就是狡猾?專一?我看也未必專一,狐妖善魅,哪裏來的專一?”男人低頭望著她,對少白的興趣愈加濃厚,如似寒窗苦讀十載,舞文弄墨半生,而今卻被小童推翻了最基本的道理,故而對她的見解頗為好奇。

“有太陽的地方就會有影子,既站在了陽光下又踩在了影子上,特質不過是立在地上的一根棍子,還是要看怎麽用,既然沒見過就不能先入為主,若先下了定義,好的也會被動成為壞的。”

少白嘴上說著,手上卻賊兮兮的向男人的油紙包伸過去,嘴裏嚼著一半的炸套環,一口咽下,另一半還捏在手裏,“再說了,書裏講狐貍都是一夫一妻,很是專一,我倒覺得未必是虛言,要是天天有人哄著開心,那是天大的好事。”

男人微楞了片刻,抿著薄唇輕笑著。

少白看不懂他為何總是笑,吃他的東西也好,說是舊識也罷,說眾人厭惡狐族也好,為狐族正名也罷,就一門心思笑,笑得讓人有些煩躁,像是個沒生息的木偶,被匠人刻上改動不了的表情。

他將油紙包遞給了少白,裏面還剩下不少的炸套環,“我吃不下了。”

少白樂得收下,斷沒有給吃的不要的道理,“你叫什麽名字?”忽而想起還不知道該叫他什麽,往後日日巡查,走得累了能進來討杯水也是好的。

“閑散人。”男人懶意洋洋,兩只手交互揣進袖筒,轉身回了鋪子裏去。

“真是個怪人。”少白嘟囔著,拎著雪衣山裏紅和半包炸套環往回走。

暮色低垂,少白跑跳著回了半更雪,濁姬她們正忙著待客,白毛怪坐在後院的樹下閉目養神,少白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拍了拍白毛怪的肩膀,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在踏入後院的第一步開始就已經被發現了,他早已將眼睛睜了個縫兒,偷瞄了一陣兒,又閉上眼等著少白來,還刻意裝作一副未曾察覺嚇了一跳的蠢模樣。

瞧著她興沖沖將雪衣山裏紅和吃了一半的炸套壞放在自己面前,白毛怪眸子裏竟還生了幾許慌亂,表面裝作雲淡風輕,眼神卻在不斷閃避,少白兩根手指捏著一顆裹著糖霜的山裏紅遞到他的面前,他身子硬是向後躲了躲。

“等什麽?都要化了!”如雪一般的糖霜捏在少白手裏越來越黏,不等著白毛怪主動,一個起身直接塞進他嘴裏,“就要在它最好吃的時候吃掉,等晚了,不好吃了,既浪費了它的滋味,吃時的快樂也消減了大半,既辜負了它,也辜負了自己。”

白毛怪一邊聽著,嘴裏緩緩開始咀嚼,山裏紅的酸被甜味包裹,中和之後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月亮掛在天上,擡頭望見的一方天地被如水的月光照得很亮很亮,他沈默著拽了拽少白的衣袖,口中的山裏紅已盡數咽進肚子,緩緩起身,踱步走向院子中央。

頭頂傾瀉著銀輝,他一身如雪,傲然佇立,掌心逐漸攏來一團白光,蛾眉若隱若現,直到白光化作彎月,一人一刀像是上天摘下蛾眉月的人回到人間,刀鋒在夜裏閃著寒光,他將蛾眉舉起,視線與刀刃平齊,雙眸犀利尖銳,身子浸在風中,刀法行雲流水,猶如鬼魅迅速幹脆,身姿敏捷靈活,所至之處皆留下一道道殘影,一時間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少白正往嘴裏塞著炸套壞,手上忘了動,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掉在地上,這套刀法好就好在哪怕是匕首也可以用,最重要的是並不需要很高的靈力便能施展出很好的效果。

蛾眉在他手裏回旋,一套舞完,白毛怪臉不紅心不跳站在院子裏盯著少白,稍作猶豫之後走回木案旁凝望著她,好似在說該你了。

見她咽了咽口水,像是個憨獸,油膩的手鼓了半天掌,才反應過來。

從靴筒裏抽出巽二,照著方才白毛怪的模樣在院子比比劃劃,不出意料,巽二很不耐煩,偶爾乍現熒光,靈力也不那麽強悍霸道,甚至不如往常,少白在心裏念叨,不就是吃了炸套環沒洗手嗎?她盡力回想,也只能將那套動作記個五六成。

不知何時,白毛怪走到了少白身後,從身後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重覆著揮舞匕首的動作,直到恍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的手已經搭上了少白的腰,才註意到自己的掌心已然濕透,有些尷尬的將手握成拳頭收了回來,扭頭離去。

周遭好似只有風聲,他的手一時不知該往哪放,腿腳好似也不大靈,走著走著怎還有些順拐。

少白收起巽二跟著跑了回來,“這些日子你竟領悟了這樣多。”她驚喜望著白毛怪,哪裏像自己還是個半吊子。

合歡樹搖擺著枝幹,坐在木案下擡頭望著,綠葉三不五時掃過明月,留下一抹淡淡的影子,少白一眼望著婆娑樹影緩緩擡頭,“可惜,要是能看見合歡花就好了。”胳膊撐在案臺,嘴裏嚼著山裏紅發不自覺牢騷一句。

她低著頭撿著油紙包裏炸套環的碎渣,卻不見白毛怪擎著一只煞白的手緩緩撫摸著合歡樹粗糙的樹幹,白色的熒光逐漸被合歡樹吸收,一團團毛嘟嘟粉嫩嫩的“小掃把”隨著風像是蝴蝶一般飄落,有一朵正巧墜在木案上,落在少白的面前,一時間芳香四溢。

少白驚喜擡起頭,一樹合歡花如夢似幻,恰似滿樹彩蝶絢爛多姿,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癡癡呆呆望著那些繁密的花瓣,只恨自己肚子裏沒二兩墨水,措辭許久最後也只嘆了句:“真好看。”

白毛怪向少白招了招手,通過識海將修習法術的方法傳授給她,兩個人額頭對著額頭,就像兩只昆蟲觸角對著觸角默然交流,周身花雨翩然,風追逐著花,花應和著風,只是很可惜,識海並不能像人言那般自如抒發心中所想。

白毛怪低著頭遲遲沒有做聲,閃爍著雙眸映出些許恐慌來,本就不大自然的表情現在看來更像是心悸難平引得呼吸都跟著亂了規律,暗暗垂眸,一時弄弦,餘韻難了,心緒乘著飛鳥一時騰雲駕霧,一時又墜入深淵。

少白剛還想跟他多說幾句,誰知他利落的起身,好似寒夜裏升騰的熱氣,轉瞬便消散了,少白也跟著站了起來,擡頭去尋,一抹雪白倚在合歡樹的枝頭,無論如何呼喚他的名字都沒有應答,不仔細去瞧還以為是一堆積雪攤在樹梢,周身襯著粉白相間散著熒光的合歡花。

不過識海並非是想探查便能探查的,需得雙方修習術法同源,且只能由靈力強大的一方主導,所以少白除了提升靈力和開花法術的修習方式其餘的什麽也沒有得到,反倒是白毛怪應該已經摸透了她幾斤幾兩。

少白忽而覺得有些失落,卻又不能將失落抒發出來,她太過弱小是事實,流落在南邵那幾百年就像是掉在飯桌上的米粒兒。

沒時間自怨自艾,遂站起身,手裏握著巽二站到院子中間,一遍遍練著白毛怪教給她的刀法,身體連累了便坐下來琢磨如何提升靈力,一頓折騰,夜半三更滿頭大汗。

一雙眸子如同隱藏在繁盛樹葉之中的兩顆寶石,神情覆雜望著少白忙忙碌碌的身影,感到了片刻熟悉,又顯得不那麽真實,甚至覺著這場景似乎還缺了些什麽,努力想了許久,就像是昨夜一場模模糊糊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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