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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來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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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來眼刀

許識:“怎麽稱呼?”

譚茵茵的丈夫這才冷靜下來,“高維。”

“高先生,麻煩您跟我們來一下,譚女士接下來的治療方案,我們還需要商討。”

許識遞給高維剛出來的檢查結果,“根據譚女士之前的檢查報告以及最新的入院檢查結果,我們進行了KPS評估,預計生存期大約在四個月。”

久病成醫,高維能看懂一些檢查報告上的數據,他手指摩挲著診斷意見裏的那串字母,直到談心室裏能清晰的聽見“啪嗒”聲。

高維慌忙抹掉紙上的淚水,像初入小學的學生,用手指指讀著診斷意見,啞著聲音問:“PT4N……這串數字是什麽意思?”

“PT4N2bM1a,”這串數據許識早已記於心,“是腫瘤PTNM分期的結論,是指經過對手術切除後的標本進行檢測後得出的分期。您的愛人腫瘤最大徑已經超過七厘米。腫瘤直接侵犯到了胸壁、心臟等器官,多處淋巴結轉移,並且出現遠處轉移,處於腫瘤四期。”

雲舟補充,“高先生,我們必須告知您,四個月是指癌癥的自然病程,譚女士目前的狀態還不錯,但您仍要做好心理準備。”

高維聽到這已經泣不成聲。

“病人的意願是一切順其自然,如果真的到了必須搶救的時刻,她選擇放棄搶救。”許識手裏還拿著知情同意書,“您的意見呢?”

高維又摸了一把淚,“我尊重她的決定。”

家屬簽字欄,每一筆都寫的格外的艱難。高維坐在談心室裏平覆了一下情緒,才又返回病房。

臨近月底,科室的各種工作也多了起來。許識和雲舟被接連排了好幾場講座,今天下午許識就有一場。

許識PPT做的極其簡潔,白底,右上角貼著A大附醫的標志,標題是幾個巨大的黑體字——生存期的預測與評估。

許識的這次講座主要是針對醫生開展,來的人也大多是實習生和規培生。

“在講座開始前,我們再來看一遍預後的概念。”許識站在一側,按下翻頁筆,“預後,是指根據經驗預測的疾病發展過程以及結局。預後是一個廣泛的定義,不僅是對生存期的判斷。”

在現代醫學中,預後不僅為患者和家人提供足夠的信息來制定目標,還能讓醫生制定臨床決策提供依據。

“預測不是單一的事件,而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影響生存期的因素也會隨著疾病的進程而演變。我們無法預測死亡的確切時間,因此,各位在與家屬進行談話時要註意措辭。”

“以上,”許識停頓下來,屈指敲了一下白板顯示屏,下面有部分正在記筆記的醫生立刻擡頭,“是生存期預測的原則。”

雲舟有點想笑,被許識拋來的一記眼刀止住。

許識這敲黑板的習慣大概是肌肉記憶。

大學時期的許識常被教授捉去做助教。醫學院有規定,不允許提前透露考試內容。許識面冷心熱,不忍心看學弟學妹們掛科,每次都是一副嚴厲公正的樣子進教室,但講到重點時就會敲兩下白板來當做暗號。

聽講座的人裏也有幾個曾經聽過許識講課的實習生,幾人下意識的拿出手機想要拍照記下來。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在學校後,又放下手機相視一笑。

許識自然沒錯過下面人的那些動作,他繼續講解,“CPS,又稱為臨床生存期預測。CPS囊括了三種核心形式:首先,它旨在精準評估患者的生存期,為患者預後提供有力的數據支撐;其次,通過考量特定時間窗口內患者死亡的風險,幫助醫生制定更為恰當的治療方案;最後,它還能估算患者在特定時間段內的存活概率,為醫療決策提供可靠的參考依據。此種方法在實踐中應用廣泛,且通過多次評估,能夠不斷提升其預測的精準度,從而更好地服務於患者的診療工作。”

“在評估生存期影響因素的功能狀態部分,常用的量表有KPS,PPS和ECOG。”許識手指下滑,“當患者出現以下癥狀,生存期就會相應的受限。其中,靜息呼吸困難比陣發呼吸困難更具有代表性……”

這部分雲舟聽的比較認真。

畢業後,雲舟一直在從事臨床心理工作,這部分的內容已經很久沒有深入接觸過了。

“關於生存期預測量表,臨床上常用的有三種,分別是PPI,PaP,GPS。PPI中有一點需要註意,如果譫妄是由單一藥物引起的,則視為不存在譫妄。”

座位上的年輕醫生突然舉手,“那如果是您會選擇哪個量表呢?”

許識思索了一會才回答,“我個人會選擇PPI。但在一開始建議大家都試一試,選擇一種自己用起來得心應手的。”

“最後,Paul Glare的一句話分享給各位:即使準確的預測個體生存時間成為可能,這本身也不足以推動治療計劃的制定。最終需要的不只是對生存期的準確預測,而是承認死亡的發生,並由富有同情心和技術嫻熟的醫生仔細傳達,並和他們一起面對。”

講座還沒結束,雲舟就被一通電話叫走。

杜朗接診了一位肌萎縮側索硬化患者,患者的情況有些棘手,打給許識的電話沒被接聽,只好找來鐘書意撥通雲舟的號碼。

“患者肌萎縮側索硬化癥合並額顳葉癡呆,行為異常三年,言語障礙兩年。”杜朗跟在雲舟身側,邊走邊匯報自己剛剛看過的病例,“從確診到現在已經四年七個月了。”

肌萎縮側索硬化癥的中位生存期大概在三到五年,在這個時間段送到醫院,家屬和醫生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進病房前,雲舟一手握著門把手,一邊轉頭問杜朗:“頭部核磁和血氣查了嗎?”

“核磁查了,這個時候結果應該出來了,血氣還沒有。”

雲舟點頭,推開病房門。

到了病床前,雲舟先和家屬了解一些患者的基本情況,“杜朗,你再評估一下肌力。”

患者名叫張洪,檢查時已經能明顯看到舌肌萎縮顫動,雙手骨間肌,大小魚際肌萎縮。

已經在外院做過CSF阿爾茨海默相關抗體,自身免疫性腦炎抗體,都未見異常。

診斷為額顳葉癡呆可能性大。

杜朗已經評估完成,走到雲舟旁邊匯報,聲音有些支支吾吾:“上肢遠端肌力二級,餘肢體肌力三級。”

雲舟撇了他一眼,又親自上手檢查,“這麽不自信嗎小杜?”

雲舟先是試圖擡起張洪的四肢,而後又嘗試讓他們在床上平移。最後朝杜朗點點頭,“還不錯。”

雲舟拍拍張洪的肩叫醒他,想和他說幾句話。

張洪的神智還算清楚,但是構音欠清,自發語言少,像是一兩歲的孩子一樣,只能發出電報式言語。

之前的病房分類已經被實施運行,張洪所在的病房目前只有他一人。

病房裏原本就比較安靜,張洪一開口,更是寂靜無聲。

窗外樹葉沙沙作響,蟬鳴聲不絕於耳,張洪神情柔和,講述著自己的夢。

張洪說的方言,雲舟不太能聽得懂。旁邊照顧張洪多年的保姆湊近聽了一會,給雲舟轉述:“張先生說他夢見自己母親了。”

門被推開,許識走了進來。

許識講座結束後沒有看到雲舟的身影,打開手機看到雲舟發給他的微信:

【雲舟:10-30,FTD-ALS,速來。】

從保姆口中得知,張洪幼年喪母,但母親在世時對張洪很是寵愛。

“他夢見母親帶他去河邊摸魚了,張先生以前講過很多次,最近夢到的次數也很多。他覺得那是母親在世的時候過得最開心的日子。”保姆說道。

出了病房門,許識問雲舟:“怎麽樣?”

“我讓杜朗開了血氣檢查,剛剛去看張洪是有些呼吸急促的,三凹也比較明顯了。”雲舟嘆了一口氣,“我覺得他的日子不多了。”

兩人到了辦公室才看見系統上張洪的核磁報告,許識點開看了一眼,“額顳葉確實萎縮的比較嚴重了。”

“雖然肌萎縮側索硬化癥的中位生存期只有三到五年,但是我們應該也不能簡單的判斷。”許識翻著手中的住院記錄,“而且,我認為病人是有一定的求生欲的。”

雲舟一頭霧水,為什麽突然就扯到了求生欲上。

“你沒和張洪交流過,從哪看出的求生欲?”

許識:“他的病例很詳細,從確診,入院,覆診,一直到今日來我院就診,都是非常及時且規律的。”

雲舟非常不讚同,“許識,我們要看現狀。如果可以,我當然願意甚至會積極的幫助每個病人延長他的生存期。但是很顯然,這是人力無法做到的。”

“張洪一旦意識不清,又或者是出現呼吸衰竭,勢必要氣管切開接無創呼吸機輔助通氣,到時候他連話都說不了,誰能為他做決定?”

“現在。”許識有些執拗,“患者應該有知情權和決定權。”

辦公室裏一時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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