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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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程程（已黑化）給她報了個信，她和李宏偉碰過頭，並將□□和錄音證據當晚空投給警方。
短信內容這樣寫：【這個情報，你也一定很感興趣吧？】
看見這行字，黃翠翠腦海中都能浮現出她露著大白牙的狐貍笑。
但她並未因此高興，反倒心中浮起疑憂。
安欣得信，會直接從盯梢皮定國接頭人的現場調隊，轉去搜查李宏偉住所，這就可能導致孟鈺那邊的警力缺了一個口子。
不在現場，總是放不下心。黃翠翠需要進行深刻的自我檢討，目前參與的劇情線有點多，她分身乏術，免不了疲憊大意。
不過孟鈺這次和警方通力合作，應當沒什麽問題，安欣撤走，自然會安排附近警力填補，就算橫生枝節，警方也能憑借人數優勢把人當場按住。
她就應該在賀小燕來電時轉而將精力投入夢緣酒吧那邊，也好過在這裏平白擔心。
她懊悔不已，手下的力量稍有加重。
“本來早應該來找你的，耽誤點事，實在對不住。”
走私頭目齊老板光著白胖的膀子，蹲靠在床邊，雙手扣著口鼻，血液順著人中向下流淌，給他的唇上抹了兩撇八字胡。
“你到底什麽人？誰派你來的？”他厲聲質問，“你非法闖入，暴力——”
說話辦事這樣不幹脆，她有點煩，伸手抓起他的頭發，向左側用力一拖，眼看就要甩到保險櫃上，將金屬邊角戳進他的眼睛。
“啊！”
他大驚失色，拼了命地掙紮，蹬著腿，雙手在地板上亂掙，試圖脫離她的掌控。
她還是心善，稍微偏了偏手，閃著銀光的尖角磕在他的眼旁眉頭上。
“你到底要什麽！”鮮血流進眼中，蟄得他眼疼，齊老板瞇眼仰頭道，“你是黃翠翠？你要找什麽，跟我說，我可以給你……只是你得告訴我，你替誰辦這一回事，我也好跟我的領導交代。”
“大家都是混道上的，我不跟你說虛的，沒意思。”他慣會審時度勢，抹了一把頭上的血，老老實實坐下來，倚在保險櫃旁，“都是為了掙錢圖個地位，咱們不用為難誰……你也別把我扔警局去，沒用。你就說，是為高，是為程，是為陳？”
他見她不說話，又試探著拋出幾個姓氏：“那是為安？是為孟？還是為趙啊？”
“都為。”她掌心朝上，理正氣壯，“賬本給我。”
“那不成，事情不能這麽論。”這位走私商人充分發揮著營商頭腦，“你要是替領導走一趟，那不過是少了我這個中間商，不算什麽；你要是——”
黃翠翠踹了一腳保險箱，打斷道：“你到底給不給？”
“給！”齊老板意味深長的語調驟然急拐，忙不疊變成短句，“我給還不行麽！”
小賬本上記著幾個通緝犯的生意買賣，叫他一筆一劃地算計清楚，賣了什麽，如何交易，現金還是轉款，境內還是境外，仔仔細細地寫明白。
“你拿著這些消息線索，賄賂了多少人？”
齊老板笑呵呵的，拉扯著傷口，倒吸冷氣：“您這話怎麽說的？主動提供線索算什麽賄賂？再說了，給了線索，也得是幾個局裏的領導有能耐，指揮得當，才能抓到人。”
“您……”他又開始明目張膽地探問，“您想找那哪位顧客？”
她翻看了一圈日期，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這是誰？”
“噢噢，是個毒販，叫阿成的。”
“真名叫什麽？”
“吳國成。”齊老板瞄了一眼身份證覆印件，瞧著她的臉色道，“身份證是假的。”
黃翠翠又瞧見一個奇怪的名字，名字前帶著標記。
“這是誰？”她指著那個符號問道，“什麽意思？”
“這是接了上頭人的活，被通緝的。”
“真名叫什麽？”
“這我哪知道，也用了假證。”他多透了一句，“我只知道是個女的。”
黃翠翠詫異地擡眼：“你們面交送貨啊？”
“當然不是！”
臨江省的走私業務極其成熟，基本實現了正規化管理，針對這種涉及覆雜型通緝犯的定制款走私貨，研發出一套富有創新精神的交貨手段。
聯絡起點是在舊開發區的老式居民樓內報箱，此處有專人守著，一旦有消息，便可及時架構起新的交易線路。
她從齊老板嘴裏摳出交易暗號和聯系方式，也不走，坐在椅子上凝神盯他。
齊老板不明所以，若有所思，恍然大悟，最後毛骨悚然。
“你，你還要……”
“其實我是來滅你的口。”她靠在椅背上，一臉為難，“我不太想做這件事，但是——唉，你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那我，我，我……”他打了好幾個結巴，才把一句話說完整，“給我個明白，是誰要滅我口？”
“你覺得呢？”
“領導嗎？”齊老板心中早有猜測，他極自信，京海地界上的諸位，想動手殺他至少要掂量幾分，能如此猖狂登門，直言滅口的，除了高位的領導，哪還有別人。
黃翠翠不言語，露出憐憫相，齊老板愈發證實了自己的推測，他縮了縮喉口：“哪位……是哪位？”
回答他的是一串土嗨手機鈴聲，將焦灼陰郁的空氣沖散。
她接起電話，對面是瑤瑤的聲音。
“媽媽，你回來了嘛？”女孩子似乎從一個房間跑到了另一個房間，滿嘴的好奇與不解，“咱們家窗外怎麽有人呀？”
*
轉到後半夜，空氣中忽然飄起濃重的水汽，隔了許久，碩大的雨珠忽然爭先恐後地砸在玻璃上，激起一片錯落重音。
瑤瑤關了房間裏所有的燈光，只有片刻間的閃電將室外照亮一瞬，將兩個黑漆漆的剪影烙印在窗簾上。她躲在書桌下面，兩只手扒著椅子邊緣，指尖壓得泛白。
她是被一陣斷斷續續的腹痛鬧醒的，迷糊間掀開被子，摸到被子上潮腥一片，瑤瑤楞在床上，坐了好久，一時間分辨不出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夢境中不會有這麽清晰的頭痛。她看了看床頭的綠色蘑菇屋鐘表，劃開蘑菇屋的小燈，淩晨一點五十。
家裏的門鎖從外面動了動，有金屬碰撞的鬼祟聲音，她以為是母親回家了，可等了半晌，門鎖竟然紋絲不動。
瑤瑤的腦子甚至無需思考，直接一個電話打到了媽媽那裏。
外面兩人的腳步踩著雨點，沿著墻根往窗邊挪。
媽說，沒事，鎖好臥室的門，一會兒就到家了。
瑤瑤翻身下床，蹲在床邊，她看見兩道窺伺的目光接替出現在窗簾縫隙中，黑白不明的眼珠幾乎填滿了那道窄縫。
媽說，別掛電話，別怕。
瑤瑤是不怕的，她好像沒什麽太多的恐懼，媽媽一直在電話裏陪著她，媽說快回家了，那她就一定來了。
窗外的兩道影子分道，一個黑影返回門外，似乎仍不死心地嘗試撬開特制防盜鎖，另一人近乎貼在窗戶上，腦袋左右晃著，不知道在做什麽。
黃瑤這回有點害怕了，她急著問：“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稍等哦寶寶。”
窗戶突然出現一聲劇烈的震響，閃電劈開濃墨黑暗，一道光影照亮了那個男青年的臉，那張臉貼著玻璃撞了一次猛擊，瑤瑤大著膽子鉆出書桌，看著他身後在雷電中閃爍的影子。
瑤瑤的手機還貼在耳邊，雨水和喘氣聲接連入耳，混合著慘叫低音，她聽見媽媽的柔聲安慰：“媽媽來啦，別怕別怕。”
瓢潑夜雨是個特別適合潛入突襲的環境。
她剛剛在五秒內完成了控制與反拉，在擰斷敵方手臂的比賽中擊敗了全國百分之八十八的小夥伴。
“我就看你眼熟。”她望了一眼那位撬門鎖失敗倉皇逃竄的背影，並不追。她為人專一，只擰手裏這個人的胳膊：“莽村的，跟李宏偉一塊混的吧？我看你特別臉熟。誰讓你來的？來幹嘛呢？李宏偉在哪？”
一串三連問，把對方淋過雨進過水的cpu燒了，支支吾吾亂叫了一陣，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只能抽出匕首壓在對方的頸側，還沒開口問兩句，一連串焦急的童音便從家門口跳出來，那男青年做慣了偷雞摸狗的亂遭事，見此機會，趁她註意力偏移，咬牙頂著疼痛猛一供身，躥起來撞了一下，掙開黃翠翠的控制惶急逃竄。
瑤瑤看不真切，只發現一個影子從眼前橫向滾開，她探出半個腦袋，看看雨夜，又瞧瞧媽媽。
她感覺自己的肚子更疼了，渾身黏黏糊糊痛成一團，肩膀抵在門邊借力，才能站穩。濕涼的手掌貼上額頭，黃瑤終於清醒一瞬，嬌氣地往黃翠翠懷裏軟。
“媽——我難受。”
可不是難受麽，都燒燙了！
她一手將孩子抱起來，在家裏轉了幾圈，迅速收拾好換洗衣物和必備證件，給孩子裹了棉毯，包了層雨衣便往外沖，就近送到工人社區醫院。
雨勢來的急，去的快，等瑤瑤在醫院掛上水，室外便僅剩幾縷淡風了。
“還難受嗎？”
“比剛才好多了。”瑤瑤頭發淩亂，胡亂挽起的頭發染汗打結，腦袋一拱一拱地平移到媽媽腿邊，滾到黃翠翠懷裏，“媽媽，你今晚還走嗎？”
“今晚不走啦。”她用手指梳理女兒的長發，拆開發結。
瑤瑤半瞇著雙眼，似乎又要睡去，朦朧中強撐著精神問道：“媽媽，你以後還走嗎？”
“能不能不走啦？”她聲音漸弱，口齒不清，“我就是想和媽媽在一起！”
“媽媽不走。”黃翠翠環抱著女兒的肩，將她放回病床，自己俯身趴在瑤瑤身邊，柔聲安慰，“媽媽就在這裏呀！”
“不離開我？”
“不會！”
“拉鉤！”瑤瑤發著燒，神志迷蒙，渾身肌肉陣陣酸痛，她略顯吃力地舉起右手，伸出小指，搭在母親的臂彎裏。
“媽，拉鉤——”
母女倆的手指勾纏在一起，聲音低低地沈下去，落進心壤中。
“一百年不許變。”
*
工人社區醫院人少，有陪床的家屬在走廊說話，四處冒回音。這裏設施較為老舊，走廊窄，椅子也不知道被搬去了哪裏。黃翠翠哄睡瑤瑤，雙腿發酸，四處尋找可以落座休息的地方。
沒找到，她貼著墻根往下一蹲，濕衣貼在皮膚上，骨縫冒涼氣。
“早年間這裏是有椅子的。”高啟盛竟未回家，一路跟了過來，手裏拎了瓶什麽東西，另一手抄袋在她身邊站定，左瞧又看，楞是沒找到能夠體面坐下的位置，索性提了一下西褲，收腿坐在地上。
“你常來？”
“小時候常來。”高啟盛支起一條腿，將傷臂搭在膝蓋上，腕表生輝，卻被小臂上的紗布遮掩了半條光。他有些疲累，靠在墻邊，道，“我媽懷小蘭的時候，是我爸酗酒最嚴重的那幾年。所以小蘭生下來體弱，一直就身體不好，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我哥……還有我，輪流照顧。”
“最難的時候，連看病的錢都沒有，我媽攢的錢，被我爸偷出來揮霍。”他仰著頭，咽下去的不知道是嘆氣，還是哽咽，亦或是自嘲的竊笑，“那幾個錢又被我偷回來，我爸氣死了，打我一頓——小蘭還在發燒，大哥都不知道先送妹妹去醫院，還是先擋在我身前挨揍。”
“你媽媽呢？”
“攔我爸的時候被揮開，撞了頭，暈在旁邊了。”他頓了頓，“小孩子也會審時度勢，我家這個樣子，誰能看得起我？所以誰家敗，高家都不能敗——之前那種誰都瞧不起我的日子，再也不能過了。”
“回家吧，車在外面，你開走。別讓你大哥擔心了。成年人可不能使一時意氣。”
“高家送出的東西，收回來幹什麽？”高啟盛話音方落，餘光裏突然斜飛進一個黑色的影子，直直砸進他懷裏。
“竊聽器我先拆了，完璧歸趙。”她靠在墻邊閉目養神，說道，“定位器還在車裏，你去拆，那玩意高科技的，我怕弄壞了，你們訛我。”
“黃翠翠，你——”
“剛出來就找上我，你幹嘛？來監工的？”黃翠翠虛心求教，“我都把你送到警察面前了，按理說，咱們應該拋去那些虛情假意，徹底翻臉才對，可你們哥倆還是要將籌碼壓在我身上，做什麽呢？因為老默的事嗎？”
她張開眼睛，轉頭，看著高啟盛。
“因為老默的事，後面牽著建工集團的陳泰嗎？”
走廊燈光昏朦，某個病房傳來斷斷續續的鼾聲，聽上去像是為舊工廠奉獻了一輩子心血的老工人，臨至盡頭，在老醫院虛耗著勞苦半生的軀體，只待魂燈熄滅。
“不說話就算了，你回去告訴他，姓齊的沒死成，高啟強想借老默的事重挖陳泰雇兇殺人案，讓他搞去，看到時候還能牽扯出誰！”
涉及高家利益，他終於有了一絲動容，不悅地吼出她的名字：“黃翠翠！”
“誒誒誒——”護士巡下來，在樓梯口站定，瞥了一眼高啟盛，“這裏是醫院，家屬不要大聲喧嘩！”
“好。”他雙手合十，豎在面前，對護士擺出溫儒的姿態，下一秒對她又變成了乖戾，壓下嗓子，氣音嘶嘶，“黃翠翠，從六年前開始，你就一直和我對著幹！”
“你惡人先告狀是吧？”她一下子精神了，腰背從墻邊離開，中氣十足，“你要是想翻舊賬，咱們就在這裏算明白！”
她張口要辨，被聽到響動去而覆返的護士當頭掐斷。
“安靜！這裏是醫院！”護士皺眉嘟囔，沒半分好氣，“什麽素質——”
黃翠翠一口氣憋在胸口，壓得生疼，她長呼一口濁氣，坐回原位。
高啟盛似乎也憋著呢，憋得他相當難受，突然抄起手邊的瓶子，喝了一口什麽。
她聽見身邊有吞咽的聲音，寒毛直豎，本能地一手抓過去搶奪，邊搶邊勸：“不至於吧？多大點事啊你就要喝農藥——噢，酒啊。”
突如其來的爭搶將酒液迸濺至空中，等高啟盛反應過來，自己半邊西服外套，連著裏面的襯衫都被淋濕了。
“誰讓你帶著威士忌來醫院裝逼……”罪魁禍首不見半點愧疚，反而坐著看熱鬧，“快回去換衣服吧，酒精都腌入味了。”
面對這個軟硬不進的女人，高啟盛憤而起身，拂袖而去。
*
她在這裏陪床，睡得死了些，護士在清晨時分叫醒她，黃翠翠才發覺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半天了。
屏幕顯示賀小燕的聯絡號，她半夢半醒，趴在病床邊，清清嗓子，“餵”了數聲，對方的嗓子似乎比她還要悶澀，古怪地擠出一句話：“翠翠？是我。”
“噢——是，是小燕吧？”黃翠翠用手掌托著額頭，眉間逐漸皺起，假問了一句，“換號碼了？新號？”
“是，是。”
“行，我記下了。咱們多長時間沒見了？找個日子出來聚聚？”
她們說著沒營養的客套寒暄，直到話題幹巴巴地結束，絲滑掛斷。
黃翠翠呆坐在椅子上，消化了一會兒，那種模糊的違和感逐漸清晰，直至她的神志徹底清醒。
關於這段劇情，她那原本放回去的心徹底落地成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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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程（已黑化）給她報了個信，她和李宏偉碰過頭，並將□□和錄音證據當晚空投給警方。
短信內容這樣寫：【這個情報，你也一定很感興趣吧？】
看見這行字，黃翠翠腦海中都能浮現出她露著大白牙的狐貍笑。
但她並未因此高興，反倒心中浮起疑憂。
安欣得信，會直接從盯梢皮定國接頭人的現場調隊，轉去搜查李宏偉住所，這就可能導致孟鈺那邊的警力缺了一個口子。
不在現場，總是放不下心。黃翠翠需要進行深刻的自我檢討，目前參與的劇情線有點多，她分身乏術，免不了疲憊大意。
不過孟鈺這次和警方通力合作，應當沒什麽問題，安欣撤走，自然會安排附近警力填補，就算橫生枝節，警方也能憑借人數優勢把人當場按住。
她就應該在賀小燕來電時轉而將精力投入夢緣酒吧那邊，也好過在這裏平白擔心。
她懊悔不已，手下的力量稍有加重。
“本來早應該來找你的，耽誤點事，實在對不住。”
走私頭目齊老板光著白胖的膀子，蹲靠在床邊，雙手扣著口鼻，血液順著人中向下流淌，給他的唇上抹了兩撇八字胡。
“你到底什麽人？誰派你來的？”他厲聲質問，“你非法闖入，暴力——”
說話辦事這樣不幹脆，她有點煩，伸手抓起他的頭發，向左側用力一拖，眼看就要甩到保險櫃上，將金屬邊角戳進他的眼睛。
“啊！”
他大驚失色，拼了命地掙紮，蹬著腿，雙手在地板上亂掙，試圖脫離她的掌控。
她還是心善，稍微偏了偏手，閃著銀光的尖角磕在他的眼旁眉頭上。
“你到底要什麽！”鮮血流進眼中，蟄得他眼疼，齊老板瞇眼仰頭道，“你是黃翠翠？你要找什麽，跟我說，我可以給你……只是你得告訴我，你替誰辦這一回事，我也好跟我的領導交代。”
“大家都是混道上的，我不跟你說虛的，沒意思。”他慣會審時度勢，抹了一把頭上的血，老老實實坐下來，倚在保險櫃旁，“都是為了掙錢圖個地位，咱們不用為難誰……你也別把我扔警局去，沒用。你就說，是為高，是為程，是為陳？”
他見她不說話，又試探著拋出幾個姓氏：“那是為安？是為孟？還是為趙啊？”
“都為。”她掌心朝上，理正氣壯，“賬本給我。”
“那不成，事情不能這麽論。”這位走私商人充分發揮著營商頭腦，“你要是替領導走一趟，那不過是少了我這個中間商，不算什麽；你要是——”
黃翠翠踹了一腳保險箱，打斷道：“你到底給不給？”
“給！”齊老板意味深長的語調驟然急拐，忙不疊變成短句，“我給還不行麽！”
小賬本上記著幾個通緝犯的生意買賣，叫他一筆一劃地算計清楚，賣了什麽，如何交易，現金還是轉款，境內還是境外，仔仔細細地寫明白。
“你拿著這些消息線索，賄賂了多少人？”
齊老板笑呵呵的，拉扯著傷口，倒吸冷氣：“您這話怎麽說的？主動提供線索算什麽賄賂？再說了，給了線索，也得是幾個局裏的領導有能耐，指揮得當，才能抓到人。”
“您……”他又開始明目張膽地探問，“您想找那哪位顧客？”
她翻看了一圈日期，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這是誰？”
“噢噢，是個毒販，叫阿成的。”
“真名叫什麽？”
“吳國成。”齊老板瞄了一眼身份證覆印件，瞧著她的臉色道，“身份證是假的。”
黃翠翠又瞧見一個奇怪的名字，名字前帶著標記。
“這是誰？”她指著那個符號問道，“什麽意思？”
“這是接了上頭人的活，被通緝的。”
“真名叫什麽？”
“這我哪知道，也用了假證。”他多透了一句，“我只知道是個女的。”
黃翠翠詫異地擡眼：“你們面交送貨啊？”
“當然不是！”
臨江省的走私業務極其成熟，基本實現了正規化管理，針對這種涉及覆雜型通緝犯的定制款走私貨，研發出一套富有創新精神的交貨手段。
聯絡起點是在舊開發區的老式居民樓內報箱，此處有專人守著，一旦有消息，便可及時架構起新的交易線路。
她從齊老板嘴裏摳出交易暗號和聯系方式，也不走，坐在椅子上凝神盯他。
齊老板不明所以，若有所思，恍然大悟，最後毛骨悚然。
“你，你還要……”
“其實我是來滅你的口。”她靠在椅背上，一臉為難，“我不太想做這件事，但是——唉，你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那我，我，我……”他打了好幾個結巴，才把一句話說完整，“給我個明白，是誰要滅我口？”
“你覺得呢？”
“領導嗎？”齊老板心中早有猜測，他極自信，京海地界上的諸位，想動手殺他至少要掂量幾分，能如此猖狂登門，直言滅口的，除了高位的領導，哪還有別人。
黃翠翠不言語，露出憐憫相，齊老板愈發證實了自己的推測，他縮了縮喉口：“哪位……是哪位？”
回答他的是一串土嗨手機鈴聲，將焦灼陰郁的空氣沖散。
她接起電話，對面是瑤瑤的聲音。
“媽媽，你回來了嘛？”女孩子似乎從一個房間跑到了另一個房間，滿嘴的好奇與不解，“咱們家窗外怎麽有人呀？”
*
轉到後半夜，空氣中忽然飄起濃重的水汽，隔了許久，碩大的雨珠忽然爭先恐後地砸在玻璃上，激起一片錯落重音。
瑤瑤關了房間裏所有的燈光，只有片刻間的閃電將室外照亮一瞬，將兩個黑漆漆的剪影烙印在窗簾上。她躲在書桌下面，兩只手扒著椅子邊緣，指尖壓得泛白。
她是被一陣斷斷續續的腹痛鬧醒的，迷糊間掀開被子，摸到被子上潮腥一片，瑤瑤楞在床上，坐了好久，一時間分辨不出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夢境中不會有這麽清晰的頭痛。她看了看床頭的綠色蘑菇屋鐘表，劃開蘑菇屋的小燈，淩晨一點五十。
家裏的門鎖從外面動了動，有金屬碰撞的鬼祟聲音，她以為是母親回家了，可等了半晌，門鎖竟然紋絲不動。
瑤瑤的腦子甚至無需思考，直接一個電話打到了媽媽那裏。
外面兩人的腳步踩著雨點，沿著墻根往窗邊挪。
媽說，沒事，鎖好臥室的門，一會兒就到家了。
瑤瑤翻身下床，蹲在床邊，她看見兩道窺伺的目光接替出現在窗簾縫隙中，黑白不明的眼珠幾乎填滿了那道窄縫。
媽說，別掛電話，別怕。
瑤瑤是不怕的，她好像沒什麽太多的恐懼，媽媽一直在電話裏陪著她，媽說快回家了，那她就一定來了。
窗外的兩道影子分道，一個黑影返回門外，似乎仍不死心地嘗試撬開特制防盜鎖，另一人近乎貼在窗戶上，腦袋左右晃著，不知道在做什麽。
黃瑤這回有點害怕了，她急著問：“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稍等哦寶寶。”
窗戶突然出現一聲劇烈的震響，閃電劈開濃墨黑暗，一道光影照亮了那個男青年的臉，那張臉貼著玻璃撞了一次猛擊，瑤瑤大著膽子鉆出書桌，看著他身後在雷電中閃爍的影子。
瑤瑤的手機還貼在耳邊，雨水和喘氣聲接連入耳，混合著慘叫低音，她聽見媽媽的柔聲安慰：“媽媽來啦，別怕別怕。”
瓢潑夜雨是個特別適合潛入突襲的環境。
她剛剛在五秒內完成了控制與反拉，在擰斷敵方手臂的比賽中擊敗了全國百分之八十八的小夥伴。
“我就看你眼熟。”她望了一眼那位撬門鎖失敗倉皇逃竄的背影，並不追。她為人專一，只擰手裏這個人的胳膊：“莽村的，跟李宏偉一塊混的吧？我看你特別臉熟。誰讓你來的？來幹嘛呢？李宏偉在哪？”
一串三連問，把對方淋過雨進過水的cpu燒了，支支吾吾亂叫了一陣，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只能抽出匕首壓在對方的頸側，還沒開口問兩句，一連串焦急的童音便從家門口跳出來，那男青年做慣了偷雞摸狗的亂遭事，見此機會，趁她註意力偏移，咬牙頂著疼痛猛一供身，躥起來撞了一下，掙開黃翠翠的控制惶急逃竄。
瑤瑤看不真切，只發現一個影子從眼前橫向滾開，她探出半個腦袋，看看雨夜，又瞧瞧媽媽。
她感覺自己的肚子更疼了，渾身黏黏糊糊痛成一團，肩膀抵在門邊借力，才能站穩。濕涼的手掌貼上額頭，黃瑤終於清醒一瞬，嬌氣地往黃翠翠懷裏軟。
“媽——我難受。”
可不是難受麽，都燒燙了！
她一手將孩子抱起來，在家裏轉了幾圈，迅速收拾好換洗衣物和必備證件，給孩子裹了棉毯，包了層雨衣便往外沖，就近送到工人社區醫院。
雨勢來的急，去的快，等瑤瑤在醫院掛上水，室外便僅剩幾縷淡風了。
“還難受嗎？”
“比剛才好多了。”瑤瑤頭發淩亂，胡亂挽起的頭發染汗打結，腦袋一拱一拱地平移到媽媽腿邊，滾到黃翠翠懷裏，“媽媽，你今晚還走嗎？”
“今晚不走啦。”她用手指梳理女兒的長發，拆開發結。
瑤瑤半瞇著雙眼，似乎又要睡去，朦朧中強撐著精神問道：“媽媽，你以後還走嗎？”
“能不能不走啦？”她聲音漸弱，口齒不清，“我就是想和媽媽在一起！”
“媽媽不走。”黃翠翠環抱著女兒的肩，將她放回病床，自己俯身趴在瑤瑤身邊，柔聲安慰，“媽媽就在這裏呀！”
“不離開我？”
“不會！”
“拉鉤！”瑤瑤發著燒，神志迷蒙，渾身肌肉陣陣酸痛，她略顯吃力地舉起右手，伸出小指，搭在母親的臂彎裏。
“媽，拉鉤——”
母女倆的手指勾纏在一起，聲音低低地沈下去，落進心壤中。
“一百年不許變。”
*
工人社區醫院人少，有陪床的家屬在走廊說話，四處冒回音。這裏設施較為老舊，走廊窄，椅子也不知道被搬去了哪裏。黃翠翠哄睡瑤瑤，雙腿發酸，四處尋找可以落座休息的地方。
沒找到，她貼著墻根往下一蹲，濕衣貼在皮膚上，骨縫冒涼氣。
“早年間這裏是有椅子的。”高啟盛竟未回家，一路跟了過來，手裏拎了瓶什麽東西，另一手抄袋在她身邊站定，左瞧又看，楞是沒找到能夠體面坐下的位置，索性提了一下西褲，收腿坐在地上。
“你常來？”
“小時候常來。”高啟盛支起一條腿，將傷臂搭在膝蓋上，腕表生輝，卻被小臂上的紗布遮掩了半條光。他有些疲累，靠在墻邊，道，“我媽懷小蘭的時候，是我爸酗酒最嚴重的那幾年。所以小蘭生下來體弱，一直就身體不好，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我哥……還有我，輪流照顧。”
“最難的時候，連看病的錢都沒有，我媽攢的錢，被我爸偷出來揮霍。”他仰著頭，咽下去的不知道是嘆氣，還是哽咽，亦或是自嘲的竊笑，“那幾個錢又被我偷回來，我爸氣死了，打我一頓——小蘭還在發燒，大哥都不知道先送妹妹去醫院，還是先擋在我身前挨揍。”
“你媽媽呢？”
“攔我爸的時候被揮開，撞了頭，暈在旁邊了。”他頓了頓，“小孩子也會審時度勢，我家這個樣子，誰能看得起我？所以誰家敗，高家都不能敗——之前那種誰都瞧不起我的日子，再也不能過了。”
“回家吧，車在外面，你開走。別讓你大哥擔心了。成年人可不能使一時意氣。”
“高家送出的東西，收回來幹什麽？”高啟盛話音方落，餘光裏突然斜飛進一個黑色的影子，直直砸進他懷裏。
“竊聽器我先拆了，完璧歸趙。”她靠在墻邊閉目養神，說道，“定位器還在車裏，你去拆，那玩意高科技的，我怕弄壞了，你們訛我。”
“黃翠翠，你——”
“剛出來就找上我，你幹嘛？來監工的？”黃翠翠虛心求教，“我都把你送到警察面前了，按理說，咱們應該拋去那些虛情假意，徹底翻臉才對，可你們哥倆還是要將籌碼壓在我身上，做什麽呢？因為老默的事嗎？”
她張開眼睛，轉頭，看著高啟盛。
“因為老默的事，後面牽著建工集團的陳泰嗎？”
走廊燈光昏朦，某個病房傳來斷斷續續的鼾聲，聽上去像是為舊工廠奉獻了一輩子心血的老工人，臨至盡頭，在老醫院虛耗著勞苦半生的軀體，只待魂燈熄滅。
“不說話就算了，你回去告訴他，姓齊的沒死成，高啟強想借老默的事重挖陳泰雇兇殺人案，讓他搞去，看到時候還能牽扯出誰！”
涉及高家利益，他終於有了一絲動容，不悅地吼出她的名字：“黃翠翠！”
“誒誒誒——”護士巡下來，在樓梯口站定，瞥了一眼高啟盛，“這裏是醫院，家屬不要大聲喧嘩！”
“好。”他雙手合十，豎在面前，對護士擺出溫儒的姿態，下一秒對她又變成了乖戾，壓下嗓子，氣音嘶嘶，“黃翠翠，從六年前開始，你就一直和我對著幹！”
“你惡人先告狀是吧？”她一下子精神了，腰背從墻邊離開，中氣十足，“你要是想翻舊賬，咱們就在這裏算明白！”
她張口要辨，被聽到響動去而覆返的護士當頭掐斷。
“安靜！這裏是醫院！”護士皺眉嘟囔，沒半分好氣，“什麽素質——”
黃翠翠一口氣憋在胸口，壓得生疼，她長呼一口濁氣，坐回原位。
高啟盛似乎也憋著呢，憋得他相當難受，突然抄起手邊的瓶子，喝了一口什麽。
她聽見身邊有吞咽的聲音，寒毛直豎，本能地一手抓過去搶奪，邊搶邊勸：“不至於吧？多大點事啊你就要喝農藥——噢，酒啊。”
突如其來的爭搶將酒液迸濺至空中，等高啟盛反應過來，自己半邊西服外套，連著裏面的襯衫都被淋濕了。
“誰讓你帶著威士忌來醫院裝逼……”罪魁禍首不見半點愧疚，反而坐著看熱鬧，“快回去換衣服吧，酒精都腌入味了。”
面對這個軟硬不進的女人，高啟盛憤而起身，拂袖而去。
*
她在這裏陪床，睡得死了些，護士在清晨時分叫醒她，黃翠翠才發覺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半天了。
屏幕顯示賀小燕的聯絡號，她半夢半醒，趴在病床邊，清清嗓子，“餵”了數聲，對方的嗓子似乎比她還要悶澀，古怪地擠出一句話：“翠翠？是我。”
“噢——是，是小燕吧？”黃翠翠用手掌托著額頭，眉間逐漸皺起，假問了一句，“換號碼了？新號？”
“是，是。”
“行，我記下了。咱們多長時間沒見了？找個日子出來聚聚？”
她們說著沒營養的客套寒暄，直到話題幹巴巴地結束，絲滑掛斷。
黃翠翠呆坐在椅子上，消化了一會兒，那種模糊的違和感逐漸清晰，直至她的神志徹底清醒。
關於這段劇情，她那原本放回去的心徹底落地成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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