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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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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落日前的金碧輝煌常常閃了人的眼睛,時間久了,視野中還會出現各種陸離斑駁的光暈。

他們現在看黃翠翠,就有點那個感覺。

“我剛剛回來的時候就聽說,打起來了。”她活動手腕,指骨掰得咯哢作響,“好像是誰說了什麽話,惹得人家不高興,我琢磨著,可能是老默惹事,連忙趕回來。”

“沒有!”七嘴八舌同時開火,紛紛解釋著,“跟默哥有點小誤會,解開了!沒事了!”

“需要報警嗎?”

“不用!真的,翠姐,不用擔心我們!”五人慌不擇路,互相碰撞攙扶著跑開,一溜煙就消失在巷口不見蹤影。

她沒追,反而朝唐小虎伸手,“分錢呢?見者有份,給我五百。”

唐小虎露出無助的眼神。

她人還沒進房間,聲音就重重地刺進來:“老默,這都幾點了,不是讓你去接瑤瑤嗎?你還去不去?”

陳金默手撐膝蓋,十分積極地迎過去,雙手因緊張而搓著褲縫,忐忑笑道:“我去的,最近臨時接送瑤瑤的是劉阿姨,我去了叫她劉姐,過兩天學校春游,我帶她去買點吃的,回來在菜市場買菜做飯,你今早跟我說的我都知道,家裏我收拾得差不多,電也修好了,你看還有什麽別的要添置,我回來的時候一起帶。”

流程背得很熟,得到她的首肯後,陳金默惴惴不安兼歡天喜地出門,連招呼都沒跟高啟強打一個。

“等等!”黃翠翠叫住他,問道,“身上有錢嗎?”

老默左掏掏右撈撈,摸出一把碎票,一張張視若珍寶捋平疊好,遞給她:“給你,先拿著。”

老默的思維似乎突然和六年前接上了線,正負極一觸相通,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夜晚,他和黃翠翠大汗淋漓地相互依偎在小床上,她枕在他的臂彎裏,語氣霸道地撒著潑,她要他拿錢來,拿錢結婚。

——這點錢不多,肯定不夠結婚的,先給她再說吧。

黃翠翠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行為動機,她嘴唇酥麻麻的,不知該說什麽好,最後只能說起瑤瑤。

“我不要,你留著,錢不夠的話……你出門,小虎守外面呢,跟他要二百,給瑤瑤買點好的,不要亂給她買糖吃!”

唐小虎隔著門縫聽見黃翠翠拿她當散財童子,嘴角委屈地往下巴沈。

剩下的人聽從高啟強的眼色,一股腦離開,屋裏只剩高黃二人,她自來熟地往他身邊一坐,笑瞇瞇開門見山:“是你聯系的陳家,還是陳家聯系的你?”

一口黑鍋從天而降,高啟強差點沒被嗆死。

“沒有,”他就差發毒誓了,“小盛跟我講了,他送你回家的那晚,你們聊了一路,我們回來商量了一下,你勸得很對,現在,還是少接觸泰叔比較好。”

她忍著翻白眼的沖動,心中暗道:我當時說了一堆,本意是想勸你們立刻停手,結果呢?好你個高家兄弟,給我總結出“現在實力不足,少接觸泰叔為妙”的中心思想?

“那你們去接觸陳書婷了?”

高啟強雙唇微張,搖頭,口腔甩動發出嘟嚕嘟嚕兩聲:“陳書婷,我們見不到她的。”

“你知道陳泰的定性屬於什麽嗎?勾結□□勢力,這真不是什麽好詞。”她忽然感到心力憔悴,沒什麽心思再給他做話療,“你要是真心看重家人,我送你的那兩本書多看看,不然小蘭每年春節還得去牢裏給哥哥送餃子,再嚴重點,她就只能去墳頭供餃子了。唉——你踏實一些,良心過得去,夜裏睡得香啊。”

話糙理不糙,大家都是成年人,虛與委蛇日久,可好賴話還能聽得出,在外漂泊得來的朋友,哪怕處起半分真心,對方都會在懸崖邊緣試著伸手撈人一把。

高啟強的雙手攥緊,覆洩力松開,來來回回數遍,直到短硬的指甲在手心裏刻出淡淡月牙紅印,他的嘴唇才慢慢蠕動張翕:“翠翠,前一陣子,確實是我做的不好。”

一個領導者,從不羞於承認錯誤,也善於借著認錯的機會拉攏人心,黃翠翠知道他心裏打什麽主意,也不揭穿他,聽他開展深刻的自我批評,情真意切到他自己都有些相信了:“……當時我被徐江逼的太緊,一時間什麽都顧不得,把朋友義氣都給忘了……”

好,到這裏她有點聽不下去了。

“你只是當時忘了朋友義氣嗎?”她擺出問號臉,“那你的記性夠差的,該喝點腦白金補補了,畢竟,剛才你又把義氣給忘了。”

“呃,”高啟強的大腦忽然宕機,驀地從椅子上站起,一股熱氣沖上天靈蓋,整個人似乎被灼熱的瀝青包裹住,喘不上氣來,“剛剛,剛才……”

“其實他們說的也沒錯,”她也隨之起立,背對他,向門口走去,“罵的對,我生不如人,活該是個糟踐貨,但是無人食魚,何來漁翁,沒有那幫嫖客,何來我們這群婊子。都是一個窩子裏出來的破爛雜碎,誰比誰幹凈?”

高啟強看不到她的臉,卻能聽到她微顫的聲線,她擡手低頭,似乎在拭淚。

“雷子出事那天,你與我聊的那些話,我都是當真的,你很坦誠,把自己的苦處扒給我看,我還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你瞧得起我,才願意跟我說些往事,想不到,你骨子裏也沒什麽不同,這倒也是,再苦命的人,只要踩在比自己更加低賤者的頭上,也能虛撐一個昂首挺胸的活頭。”她的話泛起鹹澀酸苦,“無所謂,你現在比我幹凈,不過你總有一天會賣的,提前恭喜你,你會賣得比我更貴。”

她吸吸鼻子,轉過頭,將滿臉風雨血淚展示給他看,她對著高啟強負疚的臉,突然語氣發狠,伸出食指虛空點了一下:“背地裏怎麽罵我都無所謂,但如果話裏帶上瑤瑤,或者讓那些臟話傳進瑤瑤的耳朵裏——”

話盡於此,她收回食指,凝成拳頭,砸在桌上,將一套茶具震出聲響。

高啟強感覺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他坐到了徐江的位置上,而黃翠翠成了那個被惡勢力用家人威脅的苦主。

但他和徐江之間,是純粹的仇恨,黃翠翠跟徐江不一樣,他與她曾經是有交情的。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是,她曾經救過他,即便他知道,一次次冒險相救的背後或許有她自己的目的和考量,但論跡不論心,總是過命的交情。

對於黃翠翠,他到底該拉攏,還是制衡,亦或是打壓?

又或者,什麽手段都不用,用上廢棄已久的本心,單純地經營一段生死之交?

這可能嗎?

無論如何,指使人拿她的痛點說事,離間家人關系,是否過於卑鄙齷齪了?

高啟強頹唐地癱坐在椅子上,垂眸楞神,猝然揮手,用力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黃翠翠聽到了,那聲脆響從屋內傳出,站在巷子口的看門忠犬唐小虎嚇了一跳,本能地看向她。

她沈默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唐小虎想問問她,也沒敢張口。

舊廠街攤販行人間嘈雜破碎的吵鬧聲氣勢洶洶地灌了她一耳朵,煩亂浮躁的心緒不知到底是出自內心所感,還是剛才戲魂附體帶來的負面效應,她能體會到來自黃翠翠本身所有的情緒與心境,切身感受著她對人生與未來的惶然失措和自輕自哀。她有些難以分辨,剛才到底是她借黃翠翠的口吻與身體拉開一場戲幕,亦或是黃翠翠憑她架起的舞臺,控訴自己對世界的怨懟。

她攔不住未來大勢洪流,高啟強註定要走上屬於自己的路,他才不是老老實實的本分人,他是潛龍在淵,一朝得遇風雨大作,便乘勢而起淩駕九天。

當然,飄得高摔得狠,聽他最後那一長串罪名,判決書上方正冰冷的鉛字,多是用無辜者熱血凝築出來的。

*

陳書婷身邊的安保力量比之既往,更加完備,她難以想象徐江被逼急了,下手能多麽狠絕。

白曉晨在樓下叮叮咣咣吱哇亂叫,她索性把隔音門一關,形成較為安靜的辦公空間,聽筒中助理的聲音清晰許多:“陳總,董事長那邊有徐江的動靜了,董事長還沒有什麽動向。”

“嗯,”陳書婷沈吟道,“最近建工集團招進來的職員中,有沒有跟著徐江幹過的?”

話筒對面傳來紙頁翻動的聲音,稍時,助理答道:“保安部新來的孫斌,之前是白金瀚的公關處隊長。”

“查一查他的家庭關系,今晚前告訴我。”

助理看不見陳書婷的顏色,卻依舊服從她的權威,情不自禁地低頭鞠躬:“好的陳總。”

陳書婷放下聽筒,陷入柔軟輕盈的沙發中,她捏緊眉心,皮肉帶來的通感令她分外清醒。她明白,徐江在十分矯情地展示一種姿態:他按照道上規矩和黃翠翠做個了斷,請深谙平衡之道的泰叔做中間人,也做個見證。

在她看來,這根本不符合徐江的性格,他為人偏狡而跋扈,窮途末路之時,怎麽突然心思這麽重?

陳書婷閉目養神,秀眉微蹙,拇指輕輕搓動食指,陷入深深的思考。

徐江明明可以直接找黃翠翠談,為什麽一定要想方設法通過陳家傳話?是想借機拖陳家下水麽?以他現在的處境,無異於蚍蜉撼大樹,真想這麽做,自首就是了,把掌握的建工集團黑料上交,說不定還能撈個減刑。

絕不是為了這個,陳書婷輕輕搖頭。

又或許是為了掩人耳目,施個障眼法?可是障誰的眼?警察?聽說黃翠翠從西萍縣回來之後,和二位局長談了很久,出來便重獲自由,極有可能是投靠了警方……可也不對,無論中間有幾個人傳話,只要【做個了斷】的消息傳給黃翠翠,她都有可能配合警方布下天羅地網。

也不是為了這個,陳書婷再次搖了搖頭。

或許陳家並不重要,對徐江來說,重要的是決不能和黃翠翠建立直接通話——陳書婷的後槽牙無意識咬緊——暫時把黃翠翠歸入警方陣營,他給她打電話,等於間接投靠警方,無異於自首,他不能讓別人懷疑,自己要去自首。

她搓手指的速度慢下來,五指漸漸成拳。

“別人”指的是——比警方更值得提防的人物嗎?她細數目前掌握的徐江關系網,一層層捋上去,只剩下寥寥幾人知曉的,徐江年初剛攀上的靠山——政法委書記趙立冬。

陳書婷緩緩睜開明眸,華貴的吊燈在她眼中反射出點點金色微光。

據她得到的消息,徐雷已經蘇醒,目前還處於警方保護中,在徐江眼裏,這是被趙立冬捏住了軟肋。

他無疑深愛兒子,否則之前不會做出那些瘋狂舉動,這個時候,他會去冒著巨大風險搞黃翠翠嗎?

要殺掉黃翠翠的不是徐江。

一團亂麻逐漸分崩離析,陳書婷的雙眸漸漸歸於寧靜清明,她梳理明白了。

要殺黃翠翠的,是趙立冬。

陳書婷旋即又一次陷入迷惑。

黃翠翠怎麽惹上趙立冬了啊?他們兩個怎麽會有交集的?怎麽會產生那麽大的糾紛,導致趙立冬一定要弄死她?

難道因為……呃,陳書婷做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測——嫖資糾紛?

天吶!她震撼了!

堂堂政法委書記!不僅違反黨紀法律!還白嫖賴錢!

我呸!陳書婷憤憤不平,你大爺的,什麽狗東西?皮肉錢都黑啊?!

電話鈴聲如同勾魂索,擾得她本就不安寧的靈魂愈加惶躁,助理知道她心情不好,快速進入主題:“孫斌的妻子女兒都在京海,上個月,他的遠房表親,劉彩艷隨嫂子到京海打工,目前從事家政工作,是在……”

又一聲翻頁:“在市局局長孟德海的家裏。”

*

市局局長孟德海的辦公室,除了匯報工作,沒人愛往這邊湊,表彰大會召開前夕,突然單獨叫李響過去,難免招惹辦公室裏竊竊私語。

李響進門,那些淺聲議論紛紛落下,只有張彪大肆噴灑陰陽怪氣:“誒呀,這東宮陪讀就是不一般,小竈開得都比人家香。”

“你介是屬嘛的,啥味都能聞著。”一個天津小子出言打圓場,拿出小面包一人扔了一袋,終於把窒息的氣氛稍稍活躍起來。

李響滿腹心事,五臟都凝成冰棱,冷悶悶地吊在半空,扯開臉勉強笑了一下,坐回自己的位置。

安欣手裏拿著輕薄一頁紙,裝模作樣地閱讀著,腕子卻一寸低過一寸,宛若擔著千鈞重負,眼看榮譽當前,這對即將上臺的生死搭檔,竟無人面帶喜悅之色。

他們不約而同看了看師父曹闖空蕩蕩的位置,神色覆雜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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