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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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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第 80 章

隨著關門聲響起, 屋內恢覆了寂靜。

遛完彎的盼盼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往床邊的地毯上一趴,腦袋枕在前爪上睡過去了。

你發了一會兒呆, 也抱緊熱水袋睡了過去。

中午你被鬧鈴吵醒後, 起來吃了藥,很快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昏暗, 床頭的手機發出嗡嗡嗡的聲音,震動不止。

你迷迷糊糊地拿過手機,瞇了瞇眼睛適應屏幕的亮度,上面跳動著陳知玉的微信視頻請求。

“……餵?”接起後你側躺著,將手機側邊貼住床, 聲音帶著困意開口。

屏幕上陳知玉的臉湊近了:“人呢?怎麽這麽黑?你還沒起床呢?”

你抓了抓頭發, 坐起身來擰開床頭的臺燈,鏡頭終於亮堂了起來。

“還真沒起床呢?懶豬顧如風。”陳知玉說。

你帶著鼻音嗯了一聲,又說:“不許罵人。”

陳知玉觀察你的臉色:“你生病了嗎?臉色好差。”

大半天過去,被窩裏的熱水袋仍是暖的, 溫溫地貼著肚子,你撈住熱水袋壓了壓, 說:“嗯,腸胃炎。”

“怎麽回事?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陳知玉擔憂地問,“吃藥了嗎?什麽時候犯的?那你晚上吃什麽呢?”

“昨晚掛了水,也吃了藥,所以一直很困。”你解釋,拎起床頭的保溫水壺倒了半杯熱水慢慢喝著,“已經好很多了, 不用擔心。”

陳知玉說:“那你晚上喝點粥。”

“嗯。”

你披上外套,推開主臥與陽臺之間的玻璃隔門, 藤上的小番茄果然已經被謝兄摘了一半。你拎起壇邊的水壺為番茄澆了水,又來到玄關拆了快遞,將空運來的新鮮艾葉泡在純凈水中。然後你打開房門,為外賣和快遞準備的小椅子上放著一份打包得嚴絲合縫的涼拌櫻桃蘿蔔。

拆開後你嘗了一個,酸酸甜甜,脆爽可口,便盛了一碗粥坐在島臺前吃了起來。

手機支架上的陳知玉嘖嘖道:“咱顧哥今天是吃播。好吃嗎?”

你吞下一口粥,說:“還行,蘿蔔好吃。”

他問:“意思是粥不好吃?”

你說:“也還行吧。”

你又問:“你怎麽樣呢?還閑著嗎?”

三月底疫情肆虐,上海封城,陳知玉和學弟開始居家辦公。他閑出屁來,有事沒事就打電話找你談人生,甚至從打電話進化到了打視頻。第一次接到視頻時你都驚訝了,你向來很少使用視頻通話功能,上一次與你隔著屏幕煲電話粥的人還是秦悠。

陳知玉嘆了口氣:“閑啥呢,我們做動畫的本來就是天天對著電腦,不過現在是換成在家裏對著電腦。”

你笑了下:“你不閑才怪,你要不要數一下這周給我發了多少消息。”

往往你上著班,他的消息就劈裏啪啦地發了過來,大部分是被困上海人民發明的地獄笑話。

“六十年後我兒孫成群,躺在藤椅上回憶往昔,我會告訴他們:‘孫兒啊,2022年在中國最繁華的城市,你爺爺我差點餓死……’”

“以前從浦東到浦西,要擺渡。現在從浦東到浦西,要偷渡。”

“從九宮格到鴛鴦鍋,只需一夜,一張圖,帶你體驗滬式鴛鴦封【圖片】”

……

……

你上班忙起來,一會兒沒看消息,往往就是20+條未讀,他還不斷追問:“你怎麽不回我?友情會消失對嗎?”

你都快被他煩死了。

此時,陳知玉說:“能有啥辦法,苦中作樂唄。”

碗裏還剩小半碗粥,但你已經吃不太下,便放下勺子,用掌心一下一下慢慢順著胃部,問:“上海現在能收快遞嗎?我給你寄吃的。”

“哪能啊,早都密封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家裏暫時還有吃的。”陳知玉說,“你想給我寄什麽?”

“傳說中的壓縮餅幹,吃了能一個月都不餓的那種。”你仔細想了想,“還有營養針,據說打一針頂一年。”

“?”陳知玉笑罵道,“顧如風,你科幻小說看多了吧。”

你誠懇地說:“說不定有賣的呢。”

“吃完了?”他說,“那你吃藥休息吧,本來想找你打英雄聯盟的,但我感覺你現在被風一吹就要倒,趕緊上床躺著去。”

你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收拾好碗筷放入水槽,說:“那你掛吧。”

他說:“你掛。”

“行。”

視頻掛斷後,你吃了藥,摟著充好電的熱水袋躺回床上,便接到了謝問東的電話。

“還難受麽?”他問,“有沒有吃東西?”

手機開著免提放在枕邊,你裹緊被子向他匯報:“好很多了,喝了半碗粥,吃了四顆櫻桃蘿蔔,也吃了藥。”

他又問:“熱水袋充上電了麽?”

你嗯了一聲:“正抱著,很暖和。”

謝問東笑了一下:“嗯,好乖。”

你悶聲說:“因為我也不想難受的。”

他說:“以後都不會難受了。”

他又問:“明天有沒有想吃的菜?”

你說:“不用麻煩。”

“我摘了你一大把番茄,讓我向你賠罪。”

“不需要的……”你想了想,“那,涼拌雞絲可以嗎?加一點黃瓜絲,還要香菜和辣椒。”

謝問東說:“行。”

困意上湧,你打了個呵欠,便聽謝問東道:“再睡一覺,就不難受了。”

你嗯了一聲:“謝兄,你掛吧。”

“你先掛吧。”

“手在被窩裏,不想拿出來。”

謝問東低笑了一下:“在撒嬌麽?”

你咬了咬被角,悶聲道:“沒有啊。”

“行。睡吧。”

隨著他低緩的聲音落下,你閉眼沈入了安眠。

這個清明假期,你大多數時間都在抱著熱水袋昏睡。假期的最後一天你恢覆了些精神氣,帶著盼盼在小區溜了一圈,又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做了四種口味的青團,豆沙餡,蛋黃餡,黑芝麻餡,抹茶餡。青團皮薄餡大,透著艾草汁的天然青翠。你的腸胃還在恢覆,消化不了糯米,但不妨礙你中途一次次深呼吸聞著餡料的香氣,在內心稱讚好香好香。

每種口味各一只,裝入你定制的精致小盒子中,一共裝了四盒。

節後上班的第一天,你請謝問東吃飯,他選了一家養生的骨湯。飯後你們來到他家。

這是一棟很漂亮的獨棟小別墅,屋頂覆著覆古的紅磚,外墻漆成淡雅的米白。圍著院籬種了一圈不知名的樹,在寒冬冷春依然郁郁蔥蔥。院角有燒烤架、秋千與小石桌。

謝問東帶著你來到一樓客廳,靠墻的紅磚壁爐裏正燃著柴火,橙紅的火苗柔軟蔓延,發出輕微的劈裏聲,安靜而溫暖。柴箱裏整整齊齊堆著橡木與松枝。

在壁爐前的小幾旁坐下,謝問東拆開你送他的青團,笑著問道:“我現在可以吃麽?”

你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謝兄晚飯沒吃飽麽。”

“吃飽了。”他解釋,“但我想吃你做的青團。”

你說:“那你吃吧。”

在溫暖的壁爐前,你捧著杯子喝熱水,他吃了兩顆青團。

然後他往壁爐裏添了一根橡木,撥旺了火苗,道:“那我開始了。”

你輕輕嗯了一聲。

伴隨著柴火的燃燒聲,謝問東聲音和緩地開口了。

“大約四年前,我寫了一款軟件。這款軟件的功能是為播者與聽者提供一個交互平臺。這是我讀研究生時的一個理想——我喜歡不同人的聲音,也喜歡聲音傳遞的情感。對了,我研究生念的是計算機專業。”

你垂眸盯著水杯裏蕩漾的水波,上面浸潤著火苗捎來的橙紅。

“發布內測版當天,開發部操作失誤,把未經內測的軟件上架了應用商店。從發現到下架不過兩分鐘,但後臺仍有幾十的下載量。後臺數據庫裏,出現了除官方內測號之外的第一個播音員賬號。”

謝問東輕聲道:“那個下午我在辦公室處理合夥人帶來的爛攤子,煩躁不已,偶然間點進那個賬號,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上帝想必就是用那樣的聲音為雲朵鑲上金邊的。”

“那個聲音在念一句話。”

“‘人可能舍棄一切,卻無法舍棄被理解的渴望。’”他說,“念這句話時,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喉音發顫,卻仍是致命的好聽。那時候我想,他為什麽這麽孤獨,寧願對著一個空蕩蕩的軟件哭,也不對身邊的朋友傾訴。”

你的指尖輕輕發顫,攥緊了褲縫。

謝問東起身,輕輕捏了捏你的肩膀:“介意我吸煙嗎?”

你輕聲道:“請便。”

“謝謝。”

他去角落的雪茄櫃裏取了一支雪茄,在旁邊的小臺上剪開茄口,又用壁爐火點燃配套的雪松木條,等木條平穩燃燒後,點燃了雪茄。

等他回來坐在你對面,你已經勉強恢覆了平靜。

“那個下午,我決定停止軟件的上架發售。”

你望向他,嘴唇緊抿。

“人總是要有觸動的,而且要因觸動產生相應的行動。如果人變成了按部就班的機器,那也離死不遠了。停止發售,這是我被觸動後的行動。因為潛意識告訴我,如果聽眾多了起來,那個聲音會被嚇跑。而且因為某種不可知的原因,我不想讓其他人聽見那個哭聲。”壁爐的溫暖火光下,謝問東安靜望你,“在那之後,你念了《金剛經》,你是咬著牙忍著哭腔念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你念。善護念,你念。法尚應舍,何況非法,你念。於法不說斷滅相,你念。”

“在那些顫抖的喉音中,我看見你在自救,你抱著浮木在水中沈沈浮浮。”

你彎下腰用手肘撐著膝蓋,用掌心遮住臉。

他的聲音還在繼續。

“然後,在涪江的江聲中,我遇見了你。你那樣的柔軟,天真,你的眼睛是憂愁卻明亮的。你對我念,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你念了十二次。”

“這個世界非常奇怪,金錢和權力能改變太多太多。站在高處,所有人都畢恭畢敬,諂媚討好。可一旦跌入塵埃,冷眼與嘲笑接踵而來。”謝問東聲音冷淡,“世人是一種怎樣的存在?他們見風使舵,見利忘義,像小醜一般上蹦下跳,卻不知自己的醜陋。他們虛偽、軟弱、愚蠢、卑微、可憐、可笑又可悲。我不愛世人,哪怕一絲。”

你低聲道:“你不要這麽悲觀,世上還是有很多好人的。”

謝問東笑了一下:“嗯。”

“開發部操作失誤錯發軟件,合作夥伴勾結家族親戚陷害於我,身邊的所謂好友疏遠關系,銀行的閉門羹,一切不過是因為權與勢的轉變。”謝問東說,“我在那半年中閱盡人性,卻並不覺悲涼。因為你對我念了十二遍,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在一開始的相處中,我斟酌每一個詞句,生怕說話不得體,你就會縮入厚厚的殼中,不再上線。後來你漸漸願意對我敞開心扉,你會在夜裏上線對我傾訴,身體不舒服時也會告訴我。然後你說,如果你考上北大的研究生,就與我見面,因為那時你將不會再自卑。”

你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謝問東坐到你身邊,在你腿上搭了一條毯子:“冷嗎?”

你搖搖頭。

他說:“那夜之後,我在北大附近買了房,將一部分業務轉移到北京。我計算著考試時間,錄取時間,等著與你在北京相會。”

“可你失蹤了,徹底地消失了。”

“我活到現在,僅有兩次體驗過那種程度的惶恐,那是最重的一次。”他輕聲道,“在你失聯後的那段時間,我用盡手段,機關算盡,挖掘你的消息。在四川念大學,姓顧,是圍棋社成員,這是我知道的所有信息。”

“我花了很長時間,直到你畢業,就業信息進入數據庫,我才得知了你的去向。你去了西藏。”

你垂眼盯著地毯上的花紋紋路,問:“那另一次呢?”

“另一次是除夕那個夜晚,你不肯與我對視,也不肯與我說話。我和當年一樣惶恐。”

“來西藏前,我深知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你就會像當年一樣縮進殼裏,再一次消失。而我無法再一次承受。所以,我讀了千萬遍你的詩集,透過那些筆跡,與過去的你一次次交談,請求他給我鑰匙。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萬全的準備。

包括如果你不肯與他相認,他該說什麽、做什麽。所以他準備了那壇黃泥塑封、軟筆題字、埋於老樹根下的酒。

包括如果發現你自殘,他該怎麽做,怎麽說。所以他準備了那瓶頸細肚粗、紅綢封口的金瘡藥。

包括如何不露聲色的、一點點接近你,靠近你,介入你的生活。

包括如何不觸碰你傷口地慢慢治愈你。

包括如何應對你嘴上的一次次拒絕。

包括……

謝問東身上帶著一點雪茄燃後的煙火味,他傾身過來握住你痙攣的手指:“三年前你渡了我,如今,換我來渡你。我不愛世人,可若你讓我去愛,我便會去,因為你是世人。”

柴火劈裏,他的聲音輕而溫柔:“你是被放在藤編搖籃裏,順著涪江一路漂流到我身邊的,我撿到了你,所以,我不能答應不管你。北卿。”

你現在二十三歲零兩個月,從小學時知道古人有表字後,便一直渴望與人以表字相稱。

二十歲的及冠日,你為自己取了表字,卻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全天下,只有“聆聲聽音”軟件裏的X,知道你的表字。

那是你在軟件裏的ID,顧北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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