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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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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第 53 章

你不是沒有嘗試過反抗的。

從很小的時候起, 飯桌便是審訊的刑場。打牌歸來的母親一一數落你與父親的不是,你若是敢反駁一句,她會哭鬧著丟下碗, 關在臥室不出來, 等著你去賠不是。

高中時你逃到了外地。學校不允許學生使用手機,往家裏打電話只能使用共用電話卡, 主動權在你,你松了好大的一口氣。那段單方向聯絡的日子是你最快樂的時光,你一直把綿陽當做第二故鄉,因為它第一次給了你自由。

可即使是這樣,她也通過其他方式掌控著你。你用成績換取生活費, 偶爾發揮失常, 便要忍受洗冷水澡和餓肚子,哪怕是在寒風凍骨的十二月。

高考前的那段時間更是夢魘。她嚴詞命令你每周打電話匯報學習情況,在電話裏給你施加千鈞重壓,每一次你都像全身筋骨被碾碎。於是你反抗, 你拒絕給她打電話。可她的報覆很快來了——電話打到了班主任的手機上,尖利的質問響徹整個辦公室, 你辛辛苦苦維系的尊嚴一朝盡碎。

高考當天,睡眠不足的你坐在考場上,腦海中全是前一晚電話裏她的反覆念叨:她只有你了、你最好給她爭氣、當心點別犯低級錯誤、把你送到外地讀書是為了什麽、她為了你把頭發都熬白了……試卷拿到手後,你有十分鐘腦子一片空白。

高考出分後,你繼續反抗。她要你學金融會計,你告訴她,你第一志願準備報人大提前批法語專業。你告訴她, 你和別人約好一起去北京。你不能失約。

一個耳光重重地扇到你的臉上,力道之大, 牙齒劃破口腔內壁,你滿口濃烈的血腥味。

她用不堪入耳的臟話罵你,你這輩子都沒聽過那樣骯臟的話語。她叫來各種熟或不熟的親戚,輪番勸你,家醜外揚。

上了大學後,你的反抗愈加激烈。你賺錢養活自己,自力更生,幾乎斷了所有聯系。在你打電話告訴她假期不回家時,她的沈默給了你一種她在讓步的假象,但你太過天真。

她不過是在養精蓄銳,在耐心地等待,像一位最佳的獵手,靜待收網清算,將你一網打盡。

在你覺得已成功逃離她時,她站出來告訴你,一切都是她的計謀。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是那個永遠翻不出佛祖手心的孫悟空。

你滿盤皆輸。

一根細細的繩子便能困住幾噸重的大象,因為大象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嘗過反抗的苦果。

沙漠裏的小烏龜,背著重重的殼,一步一步爬向大海,可他永遠也到不了大海。因為一根無形的繩索捆在他的腳上,根深蒂固。

“我不考了。”

這四個字出口後,你的靈魂與身體便已分離。你聽到你母親趾高氣揚地吩咐你父親,讓他叫來樓下收廢品的老頭,將你的書與筆記賣掉。老頭說這麽幾本還不夠壓秤的,你母親說反正不要的東西,丟了也行。

看到她轉走你銀行卡裏所有的錢,賬戶裏幹凈得連零頭也不剩。

聽見她居高臨下地命令你,讓你安分,讓你顧家,讓你每周打電話回家。

然後她護了膚,去臥室睡覺了。

一片陰影接近,原來是你父親拿著藥水想往你額頭抹藥,你條件反射地後退,防備地望著他。

他尷尬地笑了笑:“……餓了吧?爸這就給你盛飯。”

你驟然驚醒似的,跌跌撞撞往大門走去。你父親著急忙慌地追上來想抓你的肩膀,被你躲開。

他似乎是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他從茶幾的小抽屜裏拿出一疊紅鈔票,往你手裏塞:“拿著,去買吃的。”

他手指的溫度傳到你的手臂上,你立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陣生理性的嘔意從胃部上湧至喉嚨。你像躲瘟疫一樣躲過他的手,一堆錢便如天女散花般落了滿地。

趁他發楞的瞬間,你打開門逃也似的離開。

你眼前發黑地發足狂奔,就像身後有巨齒猛獸在追趕。直到離開家兩條街,你才渾身發抖地在路邊坐下。

你撥通了一個電話。

很快,陳知玉帶著困意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寶貝,怎麽了?”

“你……”你的聲音如兩片粗糲的砂紙在摩擦,喉嚨生疼發癢,“你能不能,幫我買一張回學校的高鐵票。”

“你怎麽了?聲音怎麽回事?”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我馬上買。”

“對不起。”你說。

“買了八點五十的那一班,我截圖發你。”他說。

你想說謝謝,可一出口,又是:“對不起。”

“別急,你慢慢說,發生什麽了?”

太陽從東方升起,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街道上。

“對不起。”你低聲說,“我搞砸了。”

陳知玉沒有再追問,只是給你轉了一千塊:“別坐高鐵了,直接打車。”

你去路邊的小商店買了一頂棒球帽,遮住額頭的血痂。一輛出租車在路邊停下,你拉開後座車門,對司機說了目的地。

電話裏,陳知玉的聲音很沈穩:“你別掛電話,不說話也沒關系,主要是想確認你安全到目的地。”

你輕輕嗯了一聲。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每隔一會兒,耳機裏會傳來陳知玉叫你的聲音,你就嗯一聲回答他。

出租車停在一家酒吧門口。

早晨正是酒吧最蕭條的時候,店裏只有兩個夥計在邊擦桌子邊聊天。趙甲正在沙發上抽煙,見到你後迅速趿著拖鞋跑到你面前,驚愕地瞪大了眼:“你怎麽了?!”

你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

耳機裏傳來陳知玉的聲音:“寶貝,你把手機給旁邊的那個人。”

你無法思考,機械地順著他的話行動,拔下耳機後把手機遞給趙甲。

趙甲一邊聽電話,一邊擔憂地望著你,口中道:“好,你放心,沒事,我在就行。”

掛斷電話後,趙甲並沒有追問你發生了什麽事,只是帶你到最裏面的包間,裏面有柔軟的大沙發。他抱來枕頭和被子,把你按到沙發上:“你先睡覺。”

你就像被下了指令的小機器人,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瞬,意識就迷糊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你半睡半醒中感覺到額頭又涼又疼,睜開眼,趙甲正在給你塗藥。

“醒了?”他把藥膏的瓶子擰緊放到一邊,“起來,吃飯再睡。”

你搖頭,他就強硬地扶你起來,端起一碗東西餵你喝,似乎是米糊一類的東西。喝完後你裹緊被子又睡了過去。

你一直睡睡醒醒,偶爾聽到外面震耳欲聾的歌舞聲,偶爾又是萬籟俱寂。有時醒來,趙甲正坐在你對面,一臉深思熟慮。他會灌你一碗粥或湯。有時他自己和自己下棋,你的精神只夠支撐你看他走十來手棋,便又沈沈睡去。有時他在打電話:“……他還在睡,估計是太累了。放心,我守著。”

你覺得自己大概睡了一個世紀。

有一天你清醒過來,趙甲正坐在你對面抽煙。他看著棋盤,並不看你,只道:“升段賽失敗的那天,我覺得人生完了。但是你看,我不是仍然活到了今天嗎?”

你沈默不語,半晌後打開手機裏的同花順軟件,看了看前幾天的圖像與數字,幾天來第一次開口說話。

“那只股找機會賣掉吧。昨天封板又開板,明天大概率低開。看前幾天的交易數據,已經有不少機構在暗中出貨了。”

“行。”趙甲撣了撣煙灰,立刻在手機上操作一番,“賣了,賺34%,不愧是金融專業的高材生。”

說來也奇怪,所有人知道你學金融後,第一反應都是滿眼星星地問你買什麽股票好,而這明明是毫無關系的兩件事情。被問得多了,你索性去了解了一番,倒真的看出些名堂來。你對數字和趨勢有著天然的敏感,那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數字,會在你心中生成清晰的函數圖案,被你近乎精準地預測到走勢。

你抹了把臉,撐著沙發坐起身來,去衛生間洗漱,刮臉。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只剩下淺淺的疤痕。

趙甲跟在你身邊,倚靠在門框上和你說話:“吃不吃火鍋?”

你撐著洗手池邊緣,晃了晃臉上的水珠,搖頭。

“酒吧剛開業的時候,你來幫我調酒,覺得我窮得付不起工資,堅決不肯要錢。現在你趙哥我闊了,不給你補工資,說不過去吧。”

手機震動了一下,你看著到賬兩萬塊的短信,說:“真的不用,沒到這個地步。”

“嘁,我管你什麽地步,我發工資你管不著吧。”趙甲說,“顧如風,你要是敢給我轉回來,你以後就不許上我這來了。”

你只好道:“謝謝。”

趙甲拍拍你的肩膀:“沒事做就多來陪我下棋。”

離開酒吧後,你將手機電話卡折斷,丟入垃圾桶,又將家裏的鑰匙一齊丟掉。你去電信營業廳辦理了新的電話卡,裏面只存了陳知玉和趙甲的號碼。

國慶節後,上百家秋招企業來學校宣講。在人潮中,你路過一個又一個企業的宣傳棚架,最終停在一個無人問津的攤位前。

西藏的某家銀行。

這段時間你總是在想,你是不是一個很壞的人。你總是言而無信,仗著別人對你的好,便無底線地打破約定,視承諾如無物。

第一次是在高考結束後,在樓頂的電閃雷鳴中,陳知玉那樣聲淚俱下地求你,勸你,甚至在你冷漠地否定了你們之間的情感後,他依然打來電話,請你與他一起去北京。

可你依然打破了承諾。

第二次是與X。你信誓旦旦地答應他,若他從意大利回到江蘇,你會與他去看海。可你臨陣變卦,害他白跑一趟。

第三次,依然是與X。你說考研成功,便與他見面。可你再一次打破了承諾。

你已不會成功。

如同高考當天在考場用十分鐘的深呼吸平覆心緒,那麽這一次,若你坐在研究生考試的考場上,你又需要用多長時間呢。

文心那麽縹緲美麗,像高潔的仙女,她應該是輕盈而曼妙的。滿懷痛苦與卑微的你,又怎能妄談南宋的月亮。

你已不配捧起月亮。

你打破的承諾何止這三個,你曾冷心冷肺地欺騙許瀟然,更曾微笑著對秦悠說過無數的謊。你騙過那麽多人,騙過那麽多次,你道德敗壞,恃寵而驕,難怪會一次次跌重入深淵。

你是個滿嘴謊言的騙子和壞人。

你想遵守一次承諾,哪怕一次。

“願卿久安,天邊再會。”

天邊。

你遞交了簡歷,通過了筆試與面試,拿到了西藏一家國有銀行的offer。

即使去到天邊,如今的你也不會再與那夜的謝兄相見。因為孤島上的人,他們無法接受一個自我認知水平線以下的自己。

只是這一次,你不想再做一個打破承諾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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