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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安樂原本在鎮上超市裏買東西,李傑跑來告訴他看見陳一歸家裏的那輛車,他趕過來,隔著老遠就聽到祁雪英的話。

他快步走到兩人中間,面朝著祁雪英,以一種老鷹護小雞的方式將塗漫漫護在身後:“媽,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您不用為難我姐姐。”

塗漫漫微怔,擡起頭看擋在她面前的少年。

小她兩歲的弟弟,正值生長期拔節而生,如今她只到了對方肩膀處。與祁雪英那麽激烈的對話,都沒怎麽激起她的情緒,而現在,家裏終於有人擋在她的面前,將她護在身後,她鼻子一酸,差點就要掉下淚。

祁雪英沒想到一對二的情形,不可思議看著塗安樂,沖他擺手:“樂樂,這是我和你姐的事,你去裏屋呆著,我們會自己解決。”

塗安樂沒有動:“媽,我說過本該是我姐的東西,你就應該還給她。”

“樂樂!”祁雪英音調拔高:“你還當她是姐姐,她可沒把你當做弟弟,絲毫不為你的將來考慮一點,樂樂你讓開,我今天要給她說清楚。”

塗安樂擋住祁雪英上前的身體,擡起手腕按住祁雪英的肩膀,他一步沒朝後退:“媽,姐姐沒必要為我的將來負責,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沒有誰的未來更高貴一說。”

“塗小七!”祁雪英舍不得罵塗安樂,只得朝著背後的塗漫漫叫囂:“你聽到你弟弟的話嗎?你弟弟那麽維護你,你就這麽狠心,你還有沒有良心?是!你是高材生,早晚要飛出這個小山村,沒人能留得住你!這裏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拖累!我看你巴不得跟家裏斷絕一切來往,好去大城市過你的舒服日子!”

塗漫漫從陰影裏走出來,看著對面崩潰的模樣,無動於衷道:“當然沒人能留得住我,這裏有什麽好值得我懷念的,是幹不完的農活,是不入耳的謾罵,還是一個壓根沒把我放在心裏的母親?”

祁雪英氣急攻心,蓄力一掙脫,沖到她的面前,擡起的手就要落下去,在半空中被一股力道截下來。

她回頭,沖塗安樂都沒多少耐心:“樂樂,你放手!我含辛茹苦地養大你們兩個,風裏來雨裏去,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你們身上,結果都沒落得一個好字,我這麽多年,就算是養條狗,狗也得沖我搖搖尾巴,你姐姐一有出息,就要和我斷絕關系!!!”

“夠了!”塗安樂額頭青筋暴起,顯然忍到極致,他甩開祁雪英的手,往右挪了兩步,再度將塗漫漫護在身後。

他看著祁雪英質問的眼神,壓著聲音:“媽!您含辛茹苦養大的是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錢也用到了我身上,您日子過得苦也全是因為我不爭氣。”

祁雪英赤紅著臉,發出的聲音帶著無助:“樂樂……”

“媽,您這樣不是幫我。”塗安樂像是霜打的茄子,脊背微彎,好似讓人抽幹了力氣:“這麽多年,我姐姐為我,也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小時候累活重活都是我姐姐幹,不寫作業也要教我功課,都是我不爭氣,就連中考沒考上,也是我姐姐的原因,才能有學上。”

日暮黃昏,天邊的霞光絢爛,小院裏激昂的爭吵聲停歇片刻,三人中兩人對峙,在沈默聲中希望對方能感受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從而妥協。

祁雪英先敗下陣,方才的拉扯中,頭發有幾縷淩亂的散在耳旁。她輕聲喟嘆幾句,嘴唇上起了一層幹皮,一瞬間蒼老了好幾歲:“樂樂,你不懂。”

塗安樂垂著眼皮:“媽,我不是小孩子了,好多本應該我承受的責任,我沒辦法也不能再逃避,如果我永遠躲在姐姐的身後,就永遠沒辦法長大,您也知道,我早晚都得離開家去外面的世界,等到那時我有多脆弱,世界就會對我有多殘酷!”

“哎。”祁雪英長嘆口氣:“你們都長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沒人聽我這個老婆子的話。”

塗安樂臉上緊繃的肌肉松弛:“媽,您放心,我雖然成為不了姐姐這麽優秀的人,但我絕對會顧好我自己,不會讓您像從前一樣擔心。”

激烈的爭吵仿佛耗光了她的力氣,祁雪英也不再多說什麽,轉身朝著屋裏走,揚起手往上擺了擺:“反正你們都有主意,我老了問不住了。”

塗漫漫緊繃的神經也松下來,她原本那些憤恨的情緒無處安放,塗安樂的袒護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看著轉過身面對自己的少年,眼前棱角分明的塗安樂不再是記憶的模樣,短短幾個月足以令人脫胎換骨。

塗安樂的話變得柔和,露著牙笑:“姐,能和我說會話嗎?”

“嗯。”塗漫漫點頭,她確實需要重新認識她。

小院後面是一片荒地,往前有一個長滿雜草的深坑,靠近墻邊的地方堆著柴火,和記憶的某段畫面完全重疊。

“我還記得在這裏地方,他打過我,是你攔在我的面前。”塗安樂這段日子突然記起了曾經的很多事,那些他本不願意回憶的事:“他讓你走開,你沒走,非要擋在我面前,讓他踹了兩腳。”

口中的“他”是酒鬼爸爸。

塗漫漫早就記不清他的模樣,對塗安樂口中的事也沒多少印象,或許對這個家一直是想逃離的態度,有很多事她都有選擇性的遺忘。姐弟兩個極少有這種溫情時刻,她想半天也只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是嗎?”

“那時我好像也才三四歲。”塗安樂的笑裏全是苦澀:“那時你痛的都掉眼淚,但還是強撐著安慰更弱小的我,當時我就下定決定,要多多吃飯,快些長大,這樣就可以把你護在身後,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他臉上浮出難掩的愧色:“可是後來,這些我都忘記了。”

塗漫漫抿著唇,站在原地,難得不知所措。她看塗安樂擡手快速抹去眼角,才走上前一步,動作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背:“今天,謝謝你。”

不管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不愉快,像祁雪英曾說的那樣,兩人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著筋,況且塗安樂做到了自己的承諾。比起成為一座孤島,她其實也希望能得到家人的關心,在看到塗安樂有心修覆姐弟關系,她也不想用敵對的方式。

“姐,我知道我之前特別過分。”塗安樂不敢看她,低著頭盯著腳尖:“都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對我那麽好,我卻嫉妒你,嫉妒你學習好,嫉妒別人都誇你,後面心態就崩了,總覺得我是活在你陰影下的小醜,越是自卑,我對你的態度就越惡劣。”

塗漫漫沒有安慰人的天賦,只得又拍了拍他的後背。

塗安樂吸了吸鼻子:“這段時間我開始學習,才發現考出成績有多難,以前我總是欺騙自己是不想學習,只要我願意去學,肯定不會比你差,可等到真的下功夫之後,才知道你考這麽多分,背後得付出多少努力。”

塗漫漫靜靜地聽著。

塗安樂緩了口氣,繼續道:“姐,真的謝謝你。”他語氣中全是誠懇:“我知道我過去過了很多錯事,對你造成了困擾和傷害,現在就要你原諒的話,確實有些太厚顏無恥了。”

“還好。”塗漫漫搖頭。

她並不是安慰他才否認,比起祁雪英的冷漠與忽視,塗安樂這些小孩子行為著實不夠看。兩人也曾經是有段溫馨時光,不然她也不會心甘情願擋在塗安樂的面前,後來姐弟離心,她也一直把原因歸結為祁雪英的嬌慣,從未分析過更深層的原因。

後來塗安樂變得不學無術,仔細想來她的忽視也是導火索。從小學開始,她就一直知道在別人口中,塗安樂一直被稱呼為她的弟弟。

男孩生性好玩,塗安樂沒完成作業後,班主任也是把她叫進辦公室,讓塗安樂要以她為榜樣。她性格慣來內斂,不喜與人爭辯,對那些把兩人對比的話也沒放在心上,卻不知對塗安樂是這麽大的傷害。

塗安樂只當她礙於情面,頭埋得更低:“姐,你的獎學金是你的,我絕對不會有任何心思,剩下兩年高中生活,我會像你一樣申請勤工儉學,你能吃得苦,我也必須可以。”

塗漫漫吃軟不吃硬,聽見這話才有些松動:“我可以借給你。”

“謝謝你姐姐。”塗安樂才揚起臉,雙眼冒著星星:“不過不用啦,我怎麽說也是個男子漢,這些事情我都會看著處理。”

或許是看到兩人的關系存在著破冰的可能,他說話時連聲調都透著愉悅:“你就安心去讀大學,去外面的世界發光發熱,家裏這邊都交給我,媽有些話確實不該說,你就把她的話當一陣風,千萬別氣到自己。”

涼風拂過面頰,塗漫漫微微點頭:“我知道。”

塗安樂終於有些生氣,對上她的視線略靦腆地笑了下:“姐你放心,我肯定會好好說說她,就算改變不了她的想法,也會盡量避免她找你的麻煩,你考上了京大,你都不知道我走到哪裏都會有人指著我說是天才的弟弟,仔細一想,才知道我小時候是有多傻,就老是覺得風光都被你出了,你都不知道李傑天天說有多羨慕我……”

看著他滿懷期待展望未來的模樣,塗漫漫對二十萬突然就沒了執念,她勾起唇,耐心地聽著他的絮絮叨叨。

有人說原生家庭的不幸不只是一時的暴雨,而是一輩子的潮濕。所以她羨慕陳一歸,羨慕那種在父母愛裏長大的孩子,好在如此美好的一個人,正在全心全意的愛著她。

祁雪英確實是傷害了她,但有句話說的不錯,她的媽媽也和大多數母親一樣,同樣拼了半條命才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甚至仔細從過去搜羅,在奶奶戳著她腦門以及早逝爹要扇她巴掌時,也是祁雪英出現拉走了她。

傷害與付出並不相悖,她很難概括哪種占比更多,但這一切不再重要。她不再傻傻等待母親的愛,也不再期待祁雪英會在某刻改變,是保持現狀還是改頭換面,她不在意了,也不會繼續困在過去內耗自己。

好與壞,她都全盤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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