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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天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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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天巨木

祝願之所以是祝願,很多時候是因為它本身是難以實現的。縱是徐清妙也沒有想到,撫養師弟的孩子這一件事,竟會讓她感到如此無力。

那日徐清妙帶著沈無惑回宗,只是堪堪踏進了宗門秘境的邊界,面前就出現了一群攔截的死侍。

作為太微掌教,離情仙尊座下首徒,縱使這些年來事務纏身,徐清妙卻仍未有片刻懈怠過修煉。收拾一群渡劫死侍,自然不在話下。

但真正的麻煩則在她殺死那群死侍之後到來。

她用聖人臨走前交予她的術法封印了沈無惑的血脈,又將沈無惑收進自己的神國,而後不過幾息時間,太微仙宗內諸多峰主長老便聞風而至。

“我等察覺到那孽障的氣息,不知掌教為何在此?”

太微三十六峰主已來半數,身後弟子如雲影從。他們團團圍成一片,爍爍靈光直沖雲霄,光華灼目到讓人難以直視。

被他們圍繞在中間的女子雲鬢半挽,容若新月,豐潤肌膚泛著溫潤光澤,光彩奪目又纖塵不染。她站在塵土與血火之間,像是汙穢的泥濘裏開出了一朵極其清雅的素色蓮。

烏雲蔽日,風雨欲來。她輕輕擡眼,幽深冷厲的目光讓人想起塞外的狼煙,潑灑了鮮血的長劍。

眾人恍惚記起,這位天玄道君也曾一人一劍,殺得天下神魔皆驚。

青色裙擺如蓮鋪展,隨著她的走動泛起水波一般的漣漪,徐清妙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眼落在眾人心間,都有著更改命運的偉力。

“本君竟不知曉,自己的去處竟要同諸位長老們一一上報?而且這般質問的語氣,長老又是以何身份說出?”

十八位峰主面面相覷,接著半數大乘尊者帶著弟子出列,齊齊立在徐清妙的身後,拱衛著這位太微的主人。

大長老的眉間皺起深深的溝壑,他彎下腰身,狀似恭敬地說道:“方才一時情急,不免失禮,冒犯了掌教。之後回宗,瑯琊定會親去執法堂領罰,還請掌教寬恕此事。”

而後他直起身子,目光沈靜卻陰冷,像絲線一般細細地勾勒著徐清妙的每一分動作神情。

“只是今日打坐之時,靈感忽被觸動,故人氣息久別重逢,難免要前來一探究竟。卻不想我等循著那孽障的氣息前來,竟在此處見到了掌教真君。不知我等可有榮幸,得掌教真君一解心中疑惑?”

大長老的身軀籠在如煙如霧的黑袍中,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肌膚透著久不見天日的蒼白,連聲音都泛著久病沈屙的虛弱,像極了垂死之人。但有一道裂谷般的疤痕自他的額角蜿蜒至脖頸,向更深處沒入。

那道舊疤橫陳在他原本俊秀出塵的面龐上,將那張面龐一分為二。舊日灼燙的鮮血已經幹涸,但在傷疤險險擦過的眼角,還有怨恨的毒火在燃燒,支撐著他盤桓人間,怨恨不舍。

徐清妙冷冷地看著他,心中盤算著他與當年之事的關系。

“本君不知曉你說的孽障氣息是何物?掌教去向也不容你肆意打探。”

瑯琊也不生氣,只沈聲道:“此事關系重大,還請掌教顧全大局,瑯琊也不想驚動離情仙尊。”

“瑯琊!”徐清妙驚怒不已。

自二百九十年前天遺崖一事發生後,離情仙尊顧不言,徐清妙的師尊,就成了這位大乘尊者心中久不見天日的隱痛。

她深深地怨恨著,迷惑著,卻也放不下,舍不得。

那位原本溫柔可親的師長,瞻前顧後,緘默不言,當真是如他的名字一般讓人恨極。

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她心神大亂,徐清妙按下心中怒火,心念轉動,而後道:“那你便查,若是查出什麽,本君自然會予你一個交代。若是讓本君知曉今日此事不過無事生非,那就請瑯琊大長老親去天風洞,好生靜思一番,免得日後還如此沖動。”

瑯琊目光平靜,點頭應了,“謹遵掌教令旨。”

接著他身後眾人一字排開,圍繞著徐清妙周圍施展各色秘術。

徐清妙身後的長老們不管懷著何等心思,面上都含著怒火。有人上前,低聲喚她:“掌教真君,他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話未說完,徐清妙神情冷淡,示意那人止住話頭,神識遍布四周,無孔不入地觀察著眾人。

當真是奇妙,她不過帶著無惑回宗,連宗門都未踏入,只在邊界處徘徊,怎的宗內的長老們這麽快就察覺了消息?甚至被觸動了靈感。

明明她已將無惑身上的血脈封印得嚴嚴實實,到底是哪裏觸動了暗中之人呢?那幕後之人,又是如何通知諸位長老,讓諸位長老只以為是靈感被觸動了呢?

不過,那幕後之人當真是心急,他若按兵不動,說不準日後還能打她個措手不及。畢竟這手段雖說高明,但若是她有了提防,日後再想施展,也沒有現在這般效果。

還有瑯琊,如無今日此事,她還當真不知曉,原來三十六峰中還有這麽多人,願意為他如此旗幟鮮明地對抗自己。今日之事過後,她可得好生清算清算。

瑯琊自然是沒尋得什麽蹤跡的,徐清妙得“天機盡”在手,又得一宗氣運拱衛,或許瞞不過聖人這等傳說中的人物,但要瞞過瑯琊等與她同屬大乘的太微修士,那還是算得上是容易的。

瑯琊也知道這一點,但仍是細致地將四處查探了個徹徹底底,最終一無所獲。

一種感覺告訴瑯琊,徐清妙此次出宗,定然得到了與沈清寰有關的東西。她是表現得天衣無縫,可瑯琊與她對立多年,早就練就了一種不講道理的直覺。

如此,來日方長,待他日後再來細細探究。

他忍不住撫上那條長長的傷疤,回想起那柄長劍的劃破皮膚的冰冷,想起傷口處灼燙的苦痛,想起那個人居高臨下的輕蔑眼神……

如此痛苦,他已忍受了三百餘年,不在乎等待得更久一些。

瑯琊如約地帶著許多人離去了,可徐清妙面臨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太微掌教帶著隱私被侵犯的驚疑,帶著強者尊嚴被冒犯的怒意,向太微三十六峰降下了雷霆之怒。

愈是探究,愈是憤怒,泱泱太微藏汙納垢,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徐清妙聽著那些天下第一宗的誇讚,感到了十成十的難堪。

她大刀闊斧開始修剪這同氣連枝的三十六峰,帶著比以往更盛的怒火,以更深沈的眼神註視著掌中的權柄,用手中的長劍,剜出那些埋藏得更深的腐爛血肉……

只是難免忽略了那個可憐的孩子。

沈無惑初初離開師尊身邊,五歲的孩子不免滿心惶恐,他暫時無法回到聖人所在的小平山,身邊能稱為親近之人的只有那位姑姑。

他依戀著徐清妙,但徐清妙事務纏身,縱然再盡力,也擠不出多少時間與他相處。又因為徐清妙依然沒能找到那股暗中的勢力,沈無惑出行時總會引起各種註意,徐清妙只得拘著他,把他安置在自己隱秘的神國裏。

只是沒想到就算如此百般提防,還是讓他人尋到了空隙。

生死握於自己手掌的神國生靈竟然被悄然奪舍,神不知鬼不覺地與外界傳達信息。若非徐清妙機緣巧合之下發現此事,怕是沈無惑的存在早已暴露於世人眼中。

她只好懷著驚怒與憐惜,盡量陪伴著幼年的沈無惑,不得不離開時便讓恍若活物的傀儡陪伴著他。

沈無惑生來聰慧,當然不會看不出那些傀儡的真身,但他向來懂事,知曉徐清妙事務纏身,能時不時地來見他,已經算是十分努力了。

他懷著對師尊深深的思念與不解,懷著對未來的懷疑與期望,懷著對那位徐清妙姑姑的依戀,慢慢地在杳無人煙的神國裏成長起來。

等到十年後徐清妙將宗內事務料理得七七八八,他終於能時不時地去外界走動走動。只是需要施展幻術或者戴上面具,自己的面容依然不見天日。

徐清妙總是會用那種憐惜又愧疚的眼神望著這個孩子,與當年一般無二的無能為力勾纏住她的心靈,讓她對沈無惑付出了雙重的愛意。

只是她未能想到,自己只是一時疏忽,就讓一只小小的靈螺落入了自己的神國,讓這孩子在結丹之時,遭遇了來自所謂友人的背叛,也被太微中人發現端倪,不得不暫離宗門。而後他來到來儀谷鳳凰神殿,為自己父親履行當年的舊約,卻讓孤光出世,造成難以挽回的局面。

五歲的沈無惑被她藏進自己的神國,面對一殿冰冷的傀儡孤寂地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如今十年過去,她不想十五歲的沈無惑還需要躲躲藏藏,為那些不該承擔的罪孽付出代價。

她不想要這個孩子這樣委屈,不想自己再這樣無能為力……不想師弟的這張臉,永遠只能藏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墨鱗金角的小龍輕輕地觸碰著她的指尖,稚氣的聲音低落地說道:“姑姑,不要為我做出為難自己的事情。就算永遠戴著面具,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我會好好修煉,等到以後沒人能打得過我,到時候再摘面具也不遲。”

徐清妙只是溫柔地捧起幼龍稚弱的身軀,輕輕地站立在江石之上。她身上的碧色讓人想起遮天蔽日的巨樹,清風吹過她散開的長發,如同吹開萬千絲絳。

“小孩子只管慢慢長大,煩惱的事情交給大人處理。相信姑姑,姑姑沒有為難,完全可以做到這件事情。”

徐清妙把他抱進懷裏,溫柔地說:“別怕,姑姑會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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