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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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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十點鐘,季見予趕到一家私人會所,今晚是銀行董事長做東,現在這個節骨眼,按理說所有和J集團有關系的人都應該避風頭才對,可這群人毫無懼怕之心,手筆比平時更闊,季見予到的時候,裏面已經狂歡過一回了,他一出現,所有人起身相迎。論資歷輩分,季見予在場排不上號,可憑地位,毫無疑問季見予是老大,這群人之所以至今還能心態平穩,多半來自年輕領導給的底氣,事發至今,季見予始終穩如泰山,任由股市潮漲潮落,始終波瀾不驚。

說到底,J集團只是安成一支不起眼的下線,他們和政府裏應外合搞腐敗引起民憤,真正和安成關系不大。鬧事?有警察處理,他們這群人暫時把尾巴夾緊就行,民如何都是鬥不過官的,普通人這輩子煩惱太多,至多一個月,他們就該操心孩子補習班的錢往哪湊,註意力自然而然就轉移了。

用不了多久,他們還要眼巴巴求著文家的證券公司對宏觀經濟和個股進行分析和研究,給作為投資者的他們一定參考,好繼續做他們買對股就一夜暴富的春秋大夢。

焦顯平自然也在現場,季見予倒給足這個“老丈人”面子,第一杯酒是和他碰的,旁人也不敢有意見,把一切默默看在眼裏,確認還是要和焦顯平這個人打好關系。說到底,安成這次沒這麽容易從輿論泥濘中脫身,有焦顯平一半“功勞”,艷照門的事可沒過去多久,似乎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季見予明裏暗裏削剝了焦顯平在銀行的實權,雖然有反轉,可銀行上下都在揣測這件事在他們家庭內部影響不容小覷,以前,焦顯平常和夫人秀恩愛,讓很多年輕人自愧不如,現在小半年過去了,倒沒再見過行長夫人,常理而言,大家都覺得季見予肯定更偏向親親丈母娘,焦顯平這輩子仕途到頭了。

本來大家都認為焦顯平成為銀行董事長是鐵板釘釘的事,什麽行長不過是走個流程,老董事長雖然年事已高,可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心裏對焦顯平這種有過犯罪史又靠裙帶關系上位的人怨懟頗深,但又拿不準季見予的脾氣,所以不敢做太絕對,這種場合還是把他帶上,這樣看來,一家人到底是一家人。

不是說季見予對現在這個妻子並沒有感情,說不定還恨死她拆散他和有情人,所以一直以來,他對這個和自己夫人沒有任何關系的“父親”倒是鼎力扶持,信任深重。

“這酒不錯。”季見予完全放松的姿態,略一挑眉,漫不經心品讚一句。

焦顯平關心他下午車被砸的事,“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見予,一群烏合之眾,沒本事鬧政府,就拿安成做出氣筒。”

“網絡上討伐的聲音也不小。”季見予自嘲一笑,酒杯一放,立馬有人給續上,他目光懶散看著,說:“接二連三的醜聞,對安成的股票的確是個打擊,憑空蒸發的上億市值,夠再創建一個安成了。”

焦顯平註意到他說話時,一只手輕輕玩轉著婚戒,冷銳五官笑意分明涼薄,在昏暗變化不停的光影裏輕易捕捉不到。

“J集團的大公子,你之前有過接觸?”

“一個爛人,談不上接觸,我早知道會有這天,只是沒想到他膽子這麽大,現在是法治社會,講究透明化商業服務,他倒好,膽大包天蔑視法律,瞞天過海,中飽私囊。”季見予口吻鋒利,唇畔卻始終含有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拿起重新灌滿的酒杯,輕輕搖晃,側目看向焦顯平,“叔叔你說,這個世上,還是有很多這樣不知死活的人吧?”

焦顯平口不對心回答了,“當然,就好比什麽年代都有殺人放火的,歸根結底,是有些人心,本來就是惡的。”

季見予輕輕皺眉,若有所思,含了口冰塊,等在嘴裏完全融化了,淡淡一笑:“是這個道理沒錯,不過我認為還有一點,就是這些人太過自信,總抱有僥幸心理。人的欲望和貪戀是無窮無盡的,就像小時候偷零花錢,第一次心驚膽戰作案,可大人毫無察覺,久而久之,第二次第三次,越來越明目張膽,偷的數額也越來越大,想著反正也沒什麽後果需要承擔,甚至沾沾自喜是自己‘技藝高超’。我大學的時候選修過犯罪心理學,仔細研究那些殺人犯,你會發現他們生活中通常喜歡追求刺激,槍抵在腦門上也毫無反應,心理素質極高,臨死前都在心裏蔑視那些警察,不敢給他一個痛快。”

“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我相信除了某些變態,多數人都是害怕的,可逃過去,就助長了他們的氣焰,覺得自己總能全身而退,但中國有句古話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前段時間不還有個不停換身份潛藏在市井裏潛逃三十年的殺人魔被捉拿歸案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始終相信這句話。法律可以替我整頓一個腐敗集團,若有人借此機會對我做出法律之外的惡行,它同樣可以替我討回公道。所以,我沒什麽辛苦的,坐享其成罷了。”

焦顯平瞳孔暗藏鋒芒,微微一笑,“沒想到,見予你私底下還對這些感興趣,還頗有見解,小璐平時也喜歡看一些懸疑片,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所以你們年輕人見識到底是要比我們這群老炮要強,時代是總在進步的,也體現在這一點上。”

他這番言論,又像老生常談,感慨之餘欣慰,旁邊人多多少少聽到他們一些談話內容,錯覺是長輩晚輩之間的交流,更驚奇季見予面對焦顯平毫無架子。

“香港曾經□□橫行,不也一夜之間消失不見,這年頭,風雲瞬息萬變,誰都說不準下一秒會發生什麽,做生意、股市亦是如此,所以我這個人,看得開,要沒有這樣的心態,也該從安成總部頂樓跳下去了。”

旁人聽他這樣說,臉色一驚,轉而調侃的語氣,一時氛圍良好,輕松愜意,季見予和他們一一舉杯,笑說:“所以我說前輩們可以向後生學習一下,頂著一張厚臉皮,很多問題其實根本不算問題。”

眾人哄笑一堂,先前若有若無的壓抑詭異氣流消散不少,季見予似乎今晚心情不錯,還大方獻唱了兩曲。

“見予也聽譚校長的歌?我以為你們年輕人連譚詠麟是誰都不知道了。”

那首《一生中最愛》出來,焦顯平略顯詫異,此刻手指還輕輕扣著大腿,仿佛還沈浸在淒美動聽曲調裏,季見予把話筒讓出去,掐了顆葡萄潤嗓子,緊接著遞了根煙出去,笑笑:“叔叔是譚校長的歌迷?剛才似乎聽到您一直在跟唱,早知道應該把話筒讓給您的。”

焦顯平負責點火,等兩縷煙霧徐徐飄起,他擺手推脫:“現在老了,不好意思,怕大家夥耳朵受不了。更何況有你珠玉在前,我哪敢獻醜。”

季見予似笑非笑,“叔叔年輕時想必也是KTV一霸。”旁邊有人附和,勾著焦顯平肩頭哥倆好般調侃:“焦行長年輕時那叫一個風流英俊,現在年過半百還可見當年風采就知道了,銀行多的是小姑娘對焦老弟芳心暗許,想必當初若是唱一首《一生中最愛》這種癡情情歌,試問哪個姑娘能不心動?”

氣氛到了,一群男人在這種地方喝了點就開始原形畢露,葷話不斷,此刻倒不顧忌太多,他季見予不也是男人。

焦顯平倒沒太過激反應,餘光瞥了眼季見予,他似乎心思也不完全在這上面,悠然自得吞雲吐霧,焦顯平哼哼一笑,對身邊人說:“誰能有你老鄭溫柔多情。”

“哈哈哈……你少他媽和我來這套,你和弟妹的故事那才叫一個羨煞旁人!就銀行那些女孩,也就只敢心裏想想,默默苦戀老弟你,誰不知道你和夫人兜兜轉轉終成眷屬,這幾年那叫一個伉儷情深。”

話至此,焦顯平皺了皺眉,似是很不願妻子在這種場合被提及,淡淡開口:“你別他媽知道個詞就往外說,就顯得你有文化是吧。”

“我聽冷冷說,媽很喜歡這首歌?想必當年,媽就是這樣被叔叔拿下的吧?”

一直沒說話的季見予突然出聲,半張俊朗的臉從黑暗脫穎而出,輪廓鮮明,焦顯平凝視他眼中閃爍不定的笑意許久,心跳如常,撫額一笑:“眉蘭的確喜歡這首歌,我們第一次約會就是去了譚詠麟的演唱會,一晃眼,三十年過去,譚校長老了,我們也老了。”

兩人聊的,顯然是焦顯平和尤眉蘭年輕時那段情,當著這麽多人面,他們倒是直言不諱,旁人表情十分精彩,更加篤定季見予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老婆留,明目張膽和後爸追憶其和親媽的愛情往事,更是一點都沒顧忌到親親老丈人。

季見予撣了撣煙灰,身體一傾,整個人陷入昏暗裏笑意跟著混沌,“人是老了,但心意不變。”

一眾人都唏噓感慨季見予說話水準高。

焦顯平與他對視,相視一笑,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見予,車的事處理得怎麽樣?”

季見予一副很不滿有人在興頭上再次提起這個話題的樣子,皺了皺眉,淡淡開口:“沒什麽大問題,就是耽誤我去做件大事。”說到這裏,焦顯平一直緊緊盯著他的餘光裏又閃過了一抹柔情笑意,等眾人都轉移註意力去起哄董事長唱歌,他佯裝隨口一提:“小冷回澱城了?”

說話間,順勢把酒杯再次填滿了,推到季見予面前,自然而然擡頭看他一眼,還有後話的樣子。季見予臉色立馬變得冷淡如水,瞇了瞇眼,“沒有,您也知道她現在忙得不行。”

焦顯平聽出了一絲譏諷,目光再一掃,季見予翹著腿去看屏幕的歌詞了,手底輕輕摩挲著杯口,不知道在想什麽。

“其實我和眉蘭都希望你們能冷靜一下,兩個人過日子,哪有順順當當的,不過我們都了解小冷的脾氣,她從小是被寵壞了,人是驕縱了一點,其實內心很敏感柔軟,女人嘛,咱們總要寵要讓的,別在氣頭上做決定。”

季見予轉眸,找到焦顯平的酒杯,碰碰,莞爾一笑,“還是得多和您學習。”

“我也不過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勸兩句,怕你們以後會後悔。”

季見予若有所思,沈吟片刻,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您也知道真走到那一步短時間也不會辦理手續和公開的,女人和婚姻的確一樣麻煩,誰知道呢,她現在做明星風風光光,大家各忙各的,就當作所謂的冷靜期吧,如果她執意要離婚……”

焦顯平凝神想聽完後面的話,可季見予戛然而止,一擡眸,有人靠近,焦顯平心中煩躁,握了握手,鎮定自若挪開目光坐了回去。

宴會結束,季見予和焦顯平在會所門口道別,焦顯平主動開口:“過兩天是南添生日,眉蘭打算去看他一趟,原本以為小冷如果回來,讓她們母女做個伴也好。”

“這樣?”季見予驚詫一瞬,轉而無奈籲了口氣,“她現在還在和我鬧脾氣呢,就算回來也不會告訴我,媽如果想,可以自己聯系她。”

焦顯平嘆了口氣,“嗯,我也希望南添可以緩和一下她們母女倆的關系,小冷這孩子,有時候就是太倔了,南添的事對她打擊非常大,她只看到眉蘭和我再婚,其實不知道眉蘭暗自難過了多久。命運無常,我們兩個重新走到一起,正是因為經歷了太多生死別離,才更懂得珍惜眼前人的可貴,你們都還年輕,但我相信人總會成長的。”

季見予目光不動平靜註視著哀聲感慨的中年男人,一陣犯惡,他提起蘇冷,以長輩的口吻,頗有無奈和感傷,讓季見予覺得是一種褻瀆,可他面上淡淡,彎了彎嘴角:“恐怕不是。我岳父在世時,她們母女的關系就已經很不可控了。”

第一次,兩人之間提及蘇南添,焦顯平聽聞季見予的稱呼,心中一激,猛然反應過來,他與自己多次一同公開亮相,季見予也從未稱過自己一聲“岳父”。

季見予微閃的眸光從焦顯平自帶陰郁又添了幾分悵然的面上掠過,擡起手拍了拍他肩頭,安撫似的行動,“我的意思是,她們是典型的國人母女關系,成長過程中,小孩子肯定更依賴信任唱白臉的那方,媽對冷冷的教育方式和付出得不到後者的體諒和理解,日積月累才會導致這樣的局面。所以說,這和您沒多大關系。”

兩人相視一眼,焦顯平露出釋然的笑,車開來,季見予親自送他上座,貼心關上車門,做足一切晚輩對長輩應有的禮節。

車緩緩駛入黑夜,最後絕塵而去,季見予點了支煙,在風中目送著兩盞紅色尾燈,每一處五官末梢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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