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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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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高二那年暑假,短暫的“同居”生活,季見予偶爾會自己買菜,不管蘇冷怎麽鬧都不肯帶她出去吃。他那時候完全就是個臭屁少年,恨不得把自己所有會的都展現在心愛女孩子面前。他問蘇冷想吃什麽,蘇冷故意為難他,說想吃爸爸味道的排骨,其實心裏暗喜終於有機會可以狠狠嘲笑他,就等著他失手。

他在廚房忙的時候,她就在客廳倒騰新妝容,一點油煙氣都不想沾。本來她昨晚才洗了頭,想和他出街的。

季見予倒不舍得讓她幫忙,一個人在廚房來來去去,有時候蘇冷忍不住探個腦袋望過去,看到他戴圍裙依舊筆挺迷人的身影,他好像做什麽都能百分百投入。

專註認真的男孩子,永遠讓人心中悸動。

半小時,他就完成了四菜一湯。

她故作矜持上桌,嘀嘀咕咕:“你怎麽知道我愛吃土豆、排骨還有雞蛋?”他擦了擦手坐下來,哼笑一聲:“蘇同學生活方方面面都要求這麽高,沒想到對這麽家常的菜情有獨鐘。”

蘇冷輕輕“呸”一聲,知道他在故意嘲諷,懶得理,迫不及待夾了一塊排骨。

吃著吃著,表情就不對了,一擡眼,季見予唇畔含笑盯著她,挑了挑眉。

“我猜叔叔味道的排骨,就是鴻森酒店的黑排骨,有一次和阿中他們一家吃飯,你一個人幹光了一盤,我印象深刻。”季見予故意調侃她,“沒見過哪個女孩這麽能吃肉的。”

“所以你就能做出來了?”蘇冷當時覺得有點可怕,是他這個人,太強了,這個世界難道真的沒什麽事情能讓他受挫嗎?

而且他調的味道,真的幾乎和蘇南添掌勺炒出來的一模一樣。

季見予小幅度嚼著一塊牛肉,其實他不愛排骨,問她:“怎麽樣,合蘇同學的口味嗎?”

“勉勉強強吧,沒有我爸做得好。”受不了他纏綿的目光,她轉移話題,半真半假,說她想爸爸了。

那個時候,蘇南添不在她身邊,可她身邊有了另一個可以做出不酸不甜“酸甜排骨”的少年。

回季家吃飯,他好像也做過一回,但那時候她舌頭爛了,吃什麽都興致缺缺。

兩人關系有所好轉,他在家裏也做過,但那好像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電梯卡在某一層遲遲上不來,蘇冷從樓梯往上跑,到二十八樓,到最後,兩條腿都麻木了,擡起來都困難。

她站在走廊,面對兩邊眼花繚亂的房門,耳邊全是自己沈重急促的喘息,突然茫然。她要幹什麽?就算是他做的,那又如何?他自己願意做的事,和她有什麽關系。眼前黑了一瞬,蘇冷撥了撥頭發,想起來自己是要找他興師問罪的,讓他少自作多情不講道理闖入她的生活。

但好像也沒必要,他不會聽的,她越生氣,他會越得意,證明他的一切不是徒勞無益。

有一間房門突然打開,蘇冷心跳一頓猛地擡頭看去,一對小情侶衣不蔽體吵架吵到外面來了。

女人看到蘇冷,擋在男人面前,完全不在意自己漏了大半,只怒氣沖沖指責蘇冷看她男友。

愚蠢至極的不講道理。

蘇冷一時想不起一句英文,腦子宕機,無奈一笑轉身走了。走了幾步,身後還在罵,各種不堪入耳的單詞,她皺了皺眉,停下來轉過身,正好摸到口袋裏有煙,不緊不慢靠墻點了一支。

那對男女十分不可置信,喊破嗓子,氣沖沖要過來扯蘇冷頭發的架勢。蘇冷好整以暇一笑,似乎是熱鬧看夠了,突然煙拿開,臉色一變,對著他們一頓輸出,也不講究語法,只是每句話裏都要夾雜bitch、fuck you……

沒等那兩人有反應,蘇冷擡手將頭發一撥,踩著貓步走了。

電梯門關閉前一刻,越來越窄的視野裏似乎看到對面有一間房門開了,也許是被外面的動靜吵到。

蘇冷毫無歉意,因為那兩人比她更擾民,她本身就不是一個會主動給自己攬錯的人。

太久沒這樣和人對罵了,蘇冷有些缺氧,在電梯裏暈暈乎乎的,忘了按樓層,跟著下到了一樓。她順勢跟出去,看今夜天氣晴朗,一個人慢慢走到了那晚買煙的小店,又買了一包貓糧,抱在懷裏開始找那只短尾。

很久,在一盞失繕的路燈下發現了顆毛茸茸腦袋,蘇冷試圖靠近,可它不如那晚這麽親人,一雙發著綠光的眼露出幾分警惕,一溜煙跑出一段距離,藏在垃圾桶後面,慢慢探出頭。

蘇冷猜它是被欺負了,沒有緊追不舍,慢慢蹲了下來,往地上灑了一把貓糧,也沖它歪了歪腦袋,莞爾一笑。覺得有點冷,她點燃了最後一支煙,久久才吸一口。感覺街道變暗了,蘇冷往嘴裏塞顆糖,尋覓了一下滅煙樁,感覺有人一直跟著自己,正要回頭,動作突然停住了,冷笑了聲,繼續往前走。

指尖不停撚轉著一截煙頭,漫無目的,實際上心裏想的是要把煙頭摁到那人胸口。

這種事她也不是沒做過。

陳彌說得沒錯,她永遠有顆叛逆、無理、自我主義的十七歲少女心。

也許只是需要一個契機,一個人,來喚醒。

眼見地上的黑影越來越近,她忍無可忍一回頭,所有預設好的動作全都作廢,緊接著聞到了很刺鼻的酒味。白人男子也沒先到她會突然轉身,表情一怔,隨機愜意攤手,不懷好意地搭訕。

“I see you alone...”

“Take it easy...I also have superior cigarettes here...”

“Has anyone ever said you’re beautifulLike a movie star...”

說話間,男子腳步不停,走得越來越快,忽然有一團什麽東西幾乎從他眼前飛過去,他應激往後退了幾步,看到是只野貓,破口大罵,再看向蘇冷時,眼神完全變了,咧著嘴笑著扯開了一邊衣領,搖搖晃晃走幾步突然開始跑起來。

蘇冷將煙頭一扔,剛把貓抱起來,突然聽到一聲爆響,男子捂著眼睛直接從坡上滾了下去,蘇冷完全怔在原地,此刻眼前才開始放映兩秒前發生的一幕。

她眼睜睜看到一個東西從側面掃過來,快到模糊,緊接著男子五官扭曲痛苦倒地。

風不停在吹,漸漸恢覆知覺的臉頰有了幾分涼意,有瞬間,分不清光影下糾纏打旋的雪花還是灰塵,幾乎是有什麽指引,蘇冷轉頭看了到那道無論何時都從容自得的步伐。

季見予還是電梯那身打扮,沒看她,徑直走到電線桿撿起那塊表,毫不在意它碎到什麽程度,如常扣到腕上,不緊不慢系緊,走到倒地的男子身邊,舉止優雅,漫不經心開口,唇角甚至揚起了一絲溫和笑意。

“She is indeed a big star...mine...”

話音沒落,季見予臉上所有表情瞬間消失,牙根咬碎,下頜繃出一條鐵青色的血管,半邊身體騰空掄出去拳頭,沒等男子喊出聲,季見予又彎下腰揪住他衣領將人直接拎起來,喘了口氣,頂起膝頭朝腹部狠狠撞了幾十下,最後手一松,任由男子縮成一團滾了下去。

短尾突然從手臂滑下去,蘇冷一驚,正要去追,定睛看到了地面上烏泱泱的人影快速挪移過來。

“季見予……”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腦海裏閃過的是京城街頭,血淋淋的手臂。

驚心動魄的一念之間,喉嚨被無數爭湧而出動的聲音堵住,只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季見予是動手的人,比她更早察覺到。這邊一到晚上就很多成群游蕩的醉鬼,吸得精神失常,去拉普蘭前他就想提醒她,但那次昏黃飄雪裏一人一貓超越電影鏡頭的一幕,只想讓他藏在黑暗裏就這麽遠遠守護。

他折返回頭,找到她的手,蘇冷的肌膚還是下意識輕輕顫了一下,兩人視線交錯的瞬間,季見予苦笑一聲,很抱歉地告訴她:“我打不過這麽多人。”

他眼中有束縛的急迫和渴望,一張臉在光芒的死角,依舊是熱血滂湃。

同夥在男子憤怒的指路下傾巢而動,蘇冷跟著季見予的速度,呼吸追趕著腳步,其餘的聲響都化成了風,在耳邊不斷來去。她太久沒有這樣奔跑,在異國陌生街頭,處處是冰寒腐爛的氣味,只有在她前面一擡眼就能看到的男人,是值得信任的。

很快,蘇冷身體開始發軟,腳灌鉛一般每擡一下都需要巨大的掙紮,從前跑八百米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苦。

季見予扭頭看她一眼,關切隱隱,危機逃亡的高速中表情依舊冷靜,“還行嗎?”

蘇冷張了張嘴,想要回答,卻只是吃了一口風,喉嚨立馬塞滿了沙子似的止不住痛癢。季見予看她臉色蒼白,終於皺眉慢下了腳步,掃一眼後頭,只是聽叫罵的回音。

“我沒事,可以跑。”蘇冷是真害怕。

季見予註視她良久,回給她一記鼓勵的微笑,“記住,不要用嘴呼吸。你八百米不是很厲害?”說完,蘇冷又只能看到他挺闊的背,抹了膠的短發,早跑開了,蓬松如少年。

蘇冷記掛那只野貓,回頭時,發現它一直跟在後面,踩著影子躍上了低矮的房檐,穿梭如影。

她會心一笑,松開了提起裙擺的一只手,不需要刻意揮舞,燥熱的身子無知無覺就輕盈起來了。有一瞬,真的覺得回到了昏黃寧靜的操場,欣然接受自以為是的男孩陪她練習明天下午的八百米。

他們不知道穿過多少條小巷,最後拐跑出主幹道,今夜的末班巴士“叮鈴鈴”從身後駛來,幾乎是壓著蘇冷飛舞的發絲,即使減速,還是很快超越了他們。

一晃神,場景好像又變了。身後沒有什麽窮兇惡極的醉漢,他們在追逐最後一班車,壓力爆頂,伴隨無言的興奮感直沖腦門。

是那輛從市圖書館回三中的專設公交嗎?K604。

長長一串街燈黏在了一起,躁烈的心跳聲裏,蘇冷閉了閉眼睛,全是鐵銹味氣息中混有一縷悠長清香。

車越來越遠了。

她只知道,不變的是,牽著她手狂奔的人,從來都無所畏懼。

是季見予。

怎麽甩掉那群人的,蘇冷渾渾噩噩記不起任何細節,到了酒店附近,喧嘩依舊,她止不住要蹲下去平覆呼吸。軟綿綿的身體被柔緩力量一托,激烈奔跑後更澄澈的呼吸如浪打在耳邊,季見予督促她:

“別蹲,靠著我。”

蘇冷擡頭無力看他一眼,記得好像是有這個說法。她臉上全是晶瑩的汗,碎小的發絲都黏在上面,季見予自然而然伸手給撥開了。他自己亦是五臟焚燒,跑得臉色發白,一雙眉宇,因為汗霧更加根根分明,濃黑如夜。

“貓……”蘇冷突然推開他,時刻擔心那群人會拿那只短尾發洩。

它無依無靠的。

想到這裏,蘇冷還在膨脹跳動的心一下碎掉了。

季見予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回憶剛才停下的時候看到了那只貓,它總在外流浪漂泊,其實比人要機敏得多。

“放心,它會好好的。”

他總是這麽主觀決斷下定義,但此時此刻,蘇冷對他恨不起來,需要的就是這樣自大的一句“安慰”而已。

回到酒店,蘇冷先進去,畢竟整個酒店劇組的人占了一半。

五分鐘後,兩人又在樓梯遇到。

他們都沒有選擇乘坐電梯。

聲控燈在長久沈默後又熄滅了,季見予在往下一層的平臺靠著欄桿也點起了煙,蘇冷看了片刻,重新扭頭往窗外眺望。

“那幾道菜,你怎麽做的?”

“這家酒店提供有開放廚房,只是需要花錢。我去中超買了食材和配料,除了火不夠大,費了點時間,沒什麽難的。”

他語氣像描述喝了一口水這麽簡單平常。

“半小時前,你對門有對情侶吵架,對嗎?”

季見予莞爾一笑,“他們被罵得很慘。”

“那個偷我手鏈的小男孩把東西還回來,向我道歉,也是你對不對?”

這次,季見予沒有很快回答,眉頭不易察覺動了動,等煙霧散盡了,才答非所問似的,“我記得你很喜歡它。”

身後一陣響,沒再有問題拋出來,蘇冷的腳步聲很輕,不曾驚醒敏感的燈控系統。

直到耳邊徹底靜了,死氣沈沈一片黑,季見予突然吐了口濁氣,背脊順著冷硬的欄桿蹲了下去,雙臂搭在膝頭,任由體內深處那團疲累傾巢而出,每一個腳趾頭都在打顫。

他閉上眼啞然失笑。

打架、帶著心愛的女人狂奔十幾條街、時刻擔心一個人受到傷害、和巴士賽跑……

這些事任何一件都足以消耗掉人的體力。

他的心,還在劇烈地跳。

房間門是開著的,剛死裏逃生,蘇冷第一反應是進賊了,可下一秒,出現的是趙奇一張陰郁的臉。

蘇冷恍惚的神思被一下拉回現實,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來似的,許久都無法涼和的心剎那間停止了跳動,下意識說了句“對不起”。

跑亂的頭發被季見予整理好了,臉色如常,除了鞋臟得合理,沒有任何異樣,趙奇忍不住爆發:“你去哪兒了姑奶奶?我差點報警了知道嗎?”

“我吃太飽了,出去走一走,還餵了貓。”

趙奇把她手機塞回去,譏諷一句,“你就只記得帶煙對不對?”

“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

趙奇伸出手阻止她,冷冰冰說:“別和我說對不起,我希望你是真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經常大半夜跑出去,只是這次剛好被我碰到了而已。真的積食,壓力大,我都理解,但你記住,你現在不僅是你自己而已,懂嗎?你如果出什麽事,我、星星、甚至整個劇組都要因為你的‘走一走’買單。”

蘇冷說不出話來,垂著腦袋任人奚落的失態。

看她這副樣子,趙奇又氣又無奈,走回去指著桌上那幾盤完全冷掉的菜,質問她:“你就是吃這些吃積食了?

蘇冷嘴巴囁嚅兩下,視線落在那盤黑黢黢的排骨上,心中刺痛,強忍住喉間的酸脹點了點頭。

“我沒你會享受生活啊,還會自己點中餐吃。”趙奇把筷子隨手一丟,“咣當”一聲響,蘇冷汗毛都跟著立起來。“虧我還給你點了牛排還有面包湯,誰知道服務生來送餐門鈴都按爆了都沒人開門。”

蘇冷立馬小跑過去,把那些西餐端下來,“我現在吃……”

趙奇攔住她,一臉不可置信,氣昏頭反倒笑了,“你故意的吧,回頭傳出去,人家要造謠我虐待藝人了,逼你吃涼掉的東西。”

“真的對不起,奇姐,我下次不會了,害你擔心了。”蘇冷仰起頭,眼角紅紅的,睫毛輕輕一顫就是楚楚可憐的模樣,像受了委屈的小狗。趙奇心裏嘆道她整張臉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就是性子吧……看著淡然,實際上又是大咧咧的,可你要說她沒心沒肺的,她又會一個人跑出去散心,一身煙味回來。

“好啦,聽得我耳朵起繭了,反正這次我是真的很生氣,你也是真的做錯了,記住你保證過的,下不為例。”

蘇冷忽然摟住她腰,腦袋蹭了蹭,趙奇做出個嫌棄表情,推開她要去收拾那些殘羹冷飯,舔了舔嘴唇,嘀嘀咕咕:

“這家飯店還有中餐,味道怎麽樣,我怎麽沒看見……”

蘇冷心一緊,立馬轉移話題,“別收呀,多浪費,加熱一下能當宵夜。”

趙奇面色不悅敲她腦袋,義正言辭警告她:“這一桌菜全是碳水,都吃到積食了,還宵夜呢。本來想著讓你放縱吃一頓,但也不是這麽毫無節制的。”

話頭似乎就這麽繞過去了,蘇冷輕籲了口氣,盯著滿桌各種各樣的食物出神,冷不丁又聽到趙奇嘟囔:“這排骨這麽黑能好吃嗎?外國人做的中餐,嘖嘖嘖……”目光一轉到蘇冷身上,若有所思,蘇冷被她看得渾身僵硬,心裏直打鼓。

最後,趙奇嘆了口氣,“看來這段時間真是把你餓壞了,這你都能吃到積食,算了算了,這些面包水果什麽的就留在這裏,你要是等會兒還要看劇本,餓了的話就吃。”

……

趙奇臨走前,又拿出經紀人的架勢言辭警告了一遍,蘇冷知道這次是自己理虧,乖乖答應,半點沒有還嘴。

不到半分鐘,蘇冷才走回去正要坐下,門鈴響了。

與此同時蘇冷瞥到劇本旁邊多出來的一本文件夾,她猜測是趙奇落下的,應了一聲,也不管門外是否能夠聽到,赤腳跑了過去。總是有些愧疚,有點急於獻殷勤的感覺,差點被地毯一個小小褶皺絆倒的時候,蘇冷被自己逗笑。

門一拉開,外面人看到的是一張洋溢著俏皮笑意的臉,輪廓鍍上一層暖光,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她身上沁鼻的香氣,也撲了滿懷。

季見予捧起她的臉,什麽都沒說,連屏住的那口氣都不給人吐出來的機會,輕柔又強勢吻下去,擁著人後退,腳輕輕一勾,門合上的巨響湮滅在急促呼吸、如雷心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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